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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ker,你真的了解你手中的藤条吗?

在圈子里混迹多年,见过刚挨完打就开始叫嚣挑衅的小作贝,亦见过具有“天生贝属性”的恋痛者,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提到“藤条”就会脸色一变。而一些主们, 在给贝贝上“重刑”时,藤条也会是第一选择。说到藤条,有一则轶事,上月的英语课上,英语老师在讲解阅读时提到cane是什么意思时,木错瞬间就喊出了“藤条”,老师也有些意外哈哈。其实木错本人,对藤条偏爱至深,今天木错想问一下诸位同好,关于藤条,你真的了解它吗?

一支好的藤条要能精确的落在它所瞄准的位置,并且产生预期中的疼痛。这让藤条的使用者能有更多发挥和施展空间。大部分市面上贩售的藤条直径在0.5~1公分之间。太细的可能会弹性太好而很难控制准度,太粗的伤害又会太大,一般俱乐部或同好之间都算是娱乐性质。相对于较粗的藤条,细的藤条所制造的疼痛感觉较为锐利、留下的鞭痕偏红并且会快速褪去,也较容易擦破皮肤。直径较粗的藤条不仅比较沉重、质地比较坚硬,也因此能制造更持久且剧烈的疼痛,可能造成更多伤害。

市面上常见的藤条有两种不同的种类:

 

“Kooboo”是尚未经过加工处理的藤条,从鹅黄色到带杂斑的棕色都有。这种疼条的两端略尖,并且有明显的纤维条纹。

“Polished reed ”广受家具制造业者的喜爱:它的外表已被抛光磨平、鞭身笔直并且颜色鲜亮。

就算是未经加工Kooboo也能直接用来进行打屁股,而不需要任何额外的处理。Polished reed 则具有更好的透水程度,韧性稍嫌不足。但另一方面,你可以轻易取得各种长度、裁切精确的polished reed,它们刷过亮光漆或树脂的外表也极具吸引力(这也稍微弥补了它所原本缺乏的韧性)。有的人会喜欢Polished reed能以较慢的速度挥鞭的特质。这让他们可以在惩罚的最后使用更长、更沉重的藤条,来施加稍微超过受罚者能忍受的痛楚。

那怎么去选择打屁股的藤条呢?

 

一支藤条能制造多少疼痛,取决于挥鞭时的速度、鞭身的重量和鞭身的粗细程度。较长、较细的藤条相对于较短、较粗的藤条,能被以更快的速度进行挥鞭。因此对于一根较细的藤条而言,60-75公分是适当的长度,而较粗的藤条则以90-100公分为佳。而如果有一种能称为「标准」的藤条的话,它的直径约0.8公分,长度约85-87公分。

鞭身的长度和质地,反映着藤条「骨干」的韧性和硬度。每个人所偏好的藤条特质会因为个人的经验和品味而有所不同。天然、未加工的藤条比加工完成的藤条有更坚实的「骨干」。加工完成的Polished reed则比较透水并且需要透过上漆等方式来保持藤条的韧性。天然的藤条通常会为了美观的理由而被加工,虽然这样的过程对于藤条本身的韧性并没有太多帮助。

关于“圆圈测试”的神话与误解

 

有一种普遍被相信的说法是,一根好的藤条必须要能被弯成一个头尾相连的圆圈。但问题是,就有一根藤条算能通过这样的测试,那它也只是一根「曾经很好」的藤条而已。只有最长的藤条可以在经过这样的测试后还能毫发无伤。圆圈测试事实上只是藤条的制造者用来检视藤条原料的方式。(而那些藤条通常长度在8英尺以上)

除了藤之外,也有其它材质可以用来作成藤条。

尼龙纤维的质地会比一般藤条更为沉重,并且「骨干」相对柔软。这让它在挥鞭时的速度较慢、造成的瘀青程度较高且擦伤的程度较低,并且几乎不会折断。

玻璃纤维则是十分沉重且坚硬,因此它得落鞭位置可以被控制的十分精确,但却很容易擦破皮肤。

压克力纤维则是其中最坚硬的一种材料。

藤条的握柄则有许多不同的设计。最传统的方式是在藤条的其中一端穿过一个绳圈,表示握的时候要从此端开始。而比较现代的作法则是用布条、皮革、细的藤枝编织或缠绕出握柄。现代多以布条、皮革、细的藤枝等缠绕

传统的英式教鞭则会有弯曲的握把,这让它看起来很像一只普通的拐杖。在惩罚的过程中,现代风格的藤条比较适合弯曲手肘挥鞭的施打方式,而传统的英式教鞭则更适合以整只手笔直挥鞭的方式使用。

藤条的保养

 

藤条的损毁是无法避免的,迟早有一天你最爱的藤条也会在经年累月的使用后出现裂痕甚至折断。如果够幸运的话,裂痕只会出现在藤条的尖端或者握柄处。如此一来你可以透过将绽裂的部分切除来保持整支藤条的完整。

有一些小诀窍能帮助你保护你的藤条:

1.藤条应该被以平放或者笔直悬挂的方式收纳

2.只将藤条用在它应当被使用的地方:对柔软的东西进行鞭打(反例是桌脚或是椅子)

3.在空中过度用力的来回挥鞭、不当的过度折弯藤条,这些行为都会快速减少藤条的寿命。

4.对有上漆的藤条来说,尽量保存在干燥的地方会有所帮助。而没有上漆的藤条,则最好偶尔暴露在潮湿的地方一阵子(例如在你淋浴时把他们悬挂在浴室里),这有助于保持他们的弹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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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帮sp转载2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感谢云峰大人送我的番外!!

“本来说跟云峰大人互换番外的,结果我还没有给他,他已经给我发全了。拿到好开心!最近很多事情,弄的很乱,心情也不好。但是拿到好多礼物,好开心!真的好开心!不仅有云峰大人,还有读者也送我番外,都写的好好。

真好,谢谢你们爱护我,:)

话说,在某日(实在是扬扬自己也不知道未来的具体发展方向,只好未来进行时来发生了),进哥安排好身边所有的事情,将平时一直在德国休养的太太接了回来,准备彻底放松一下,也好多相聚一些时日,好好陪陪独自在国外的太太,另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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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

周进坐在沙发上正在与太太聊天,两个人之间举手投足间都能展现的爱意曾经让小小的霍一飞羡慕不已。书房一角,霍一飞被周进罚在一边不是很规矩的面墙立着,低着头看着手中足有寸余厚的旅游指南,有一搭无一搭的翻着,时不时的向沙发的方向偷偷瞄上一眼。

周进有些好笑的看着难得露出些孩子气的霍一飞,安慰似的轻轻拍了拍妻子amanda的手,脸上却没有露出一丝柔情,故意板起脸对着霍一飞冷声问道:“贼眉鼠眼的看什么呢?都看完了是吧?那过来。”

“嘭”的一声,厚厚的一本旅游指南掉在地上,倒让本没有火气的周进阴了些脸色。霍一飞急忙的拾起来,低着头脚尖顶脚跟的一路蹭啊蹭的蹭到沙发旁边,小心的抬起眼扫了下周进,不自觉的向含笑看着自己的嫂子又蹭了蹭,扯了个谄媚的笑给周进:“进哥……”

“说说吧,看了那么半天,想好去哪玩了没,让我和你嫂子也听听。”周进淡淡的说着,甚至没有多去看霍一飞一眼,面无表情的样子让霍一飞有些心里没底,本来仗着有amanda这个历来疼他的嫂子在,霍一飞是知道周进不会怎么罚他的,尤其是在嫂子面前,可是谁让他最近总是会莫名其妙的出些错儿呢,可怜了自己那个又挺又翘的小屁股基本上就没有消过肿,总是一片青紫。

“那个,进哥,我还是不去了吧?您和嫂子好不容易一起出去走走,我就不跟着当电灯泡了吧。”霍一飞一屁股坐到沙发上,亲昵的抱着amanda的胳膊对着周进赔笑着说着。

“哪那么多话,快点,别让我再说第三次。”周进指了指茶几后面的空地,示意霍一飞站过去,耍赖不成的霍一飞只好不情愿的远离了自己最大的救星站到了贴近周进的一边。

书里介绍的旅游名胜虽然众多,却是一个也没有进到霍一飞的脑子里,此时硬要他说出哪里好玩,有什么特色……这个不是国内游啊……霍一飞踌躇着不知该怎么交差,脑子里想的是周进之前交代的话:“选的如果不合你嫂子的心意,就自己拿了家法过来好了”。虽然知道这九成九是不会变成现实的,可心里毕竟还是会犯嘀咕。

慌乱的四下看着,就见刚才被自己放在了茶几上的旅游指南被翻到了介绍柬埔寨的页面,amanda优雅娴静的翻看着,仿佛屋中的对话与自己没有关系。

霍一飞眼睛一亮,当下稳了声音规矩的说道:“进哥,嫂子长年在欧洲,我觉得还是在东南亚玩玩比较好,一来嫂子能多看看咱东方的景色,二来离家也比较近,有什么事情都方便,这三来东南亚的气候现在正是适合旅游,不会对嫂子的身体造成影响。”

轻咬着嘴唇顿了一下,看看周进没有什么生气的迹象,霍一飞轻轻松了半口气,忙又敛目低头继续接着说道:“一飞觉得去柬埔寨比较好,嫂子一向喜欢宗教性质的古迹,柬埔寨的吴哥窟我想嫂子可能会喜欢。进哥,您看呢?”

眼看着周进的目光瞥向自己腰间,霍一飞觉得包裹在牛仔裤下的屁股都紧张的跳了几下。

“吴哥窟吗?小飞有心了。”

Amanda合上书抬头温柔的笑了笑,看向霍一飞的眼神中满是慈爱。

周进拉着amanda的手,疼惜的抚摩着,嘴里轻声叫着amanda的小名“阿彤”。

晾了霍一飞足有十分钟,才在霍一飞夸张的逃脱大难的表情下饶过了他:“算你这小子有良心,还知道嫂子喜欢的是什么。回去把手边的事情好好交代清楚,三天后咱们去柬埔寨!”

霍一飞应着是,脚下已经溜回嫂子身边,贯彻的做电灯泡就要专业的精神,准备立刻进入状态,终是被周进大脚踹出了房门。

机场,咖啡厅。

Amanda歪靠着周进宽宽的肩膀坐着,眼睛望着正在柜台买咖啡的霍一飞。

Jack

&

Jones的新款休闲西服套在双扣纯绵衬衫外,领子处两颗故意没有系上的衬衫扣子里是周进送给霍一飞的玉观音半掩半露着,下身同样是Jack

&

Jones的牛仔裤,利落又不会太过随便。这身衣服是Amanda在回国的时候特意去挑的,明知道国内一样有卖,却宁愿拖着病体自己买了带回来。

咖啡这种刺激性饮料与Amanda终是无缘的,霍一飞自然不会买来讨打,温柔缠绵的水果茶顺理成章的成了首选,三个人坐在咖啡厅里喝着温热的水果茶,也引来了不少目光。周进只是陪着妻子默默的喝着茶,尽量让她靠着自己省些气力,添茶倒水的事情自然落到了霍一飞的身上,倒也是做的心满意足,甘之如怡。

Amanda的精神到底是无法支撑沿途的劳顿的,勉强坚持到下飞机整个人已经显出非常明显的疲态,出租车走在金边的路上,人就靠在周进的怀里沉沉的睡了过去。

看着眼前的Raffles

le

royal

hotel,霍一飞偷偷的松了口气,总算是有个看着还不错的地方了,这一路从机场到市中心这短短二十分钟的时间,金边与名字极其不匹配的破旧直接给了霍一飞当头一棒,恨不得抽自己两个耳光,那天光顾着交差,就完全忘记了吴哥虽然是世界著名的古迹,同样的柬埔寨的贫苦、战乱也同样闻名世界,这里真的适合体弱多病的嫂子吗……

Amanda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轻轻一动已经惊醒了靠在床头搂着她的周进。笑笑,又搂紧了些,就在黑着灯的屋里,只有彼此,和窗外不算太亮的些许灯光。

“阿进,小飞呢?”Amanda轻声的问着,心里惦记着那个总是乖巧懂事的孩子。

“在自己屋里吧,我让他去休息了,起来吃些东西好不?”周进倒是没有迁怒霍一飞,毕竟地方是自己太太选的,也是自己拍板定下的,只是心疼妻子的身体,还是有了些小小的不悦,却说不上是对自己还是对别人。

听到开门声,霍一飞停下已经在门外徘徊了很久的脚步,一脸不安的看了看Amanda,随即低下头,象个做错事等着家长训斥的孩子一样。Amanda轻笑着,拉起霍一飞的手,没有言语,只是温柔的笑着,让霍一飞不安内疚的心稍稍平静了些。

感觉着周进的不悦指数持续攀升,霍一飞识相的把嫂子交还给了臭着张脸站在旁边的周进,带着周进拍到脖子上的巴掌印溜去打前站了,身后留下周进的笑骂声与Amanda的闷笑声。

第二天一大早坐飞机到了Siem

Reap,趁着Amanda的精神还好,三个人租车直奔了吴哥,一月的吴哥天气温和,稀疏的游客也都沉浸在吴哥静谧的氛围中,整个吴哥象是一幅柔美沉静的油画,处处都是恬静安详,让久在江湖纷争中沉浮的周进和霍一飞也渐渐放松下来。

“那一天,

我闭目在经殿的香雾中,

蓦然听见你颂经中的真言;

那一月,

我摇动所有的经筒,

不为超度,

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

磕长头匍匐在山路,

不为觐见,

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

转山转水转佛塔,

不为修来世,

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日落时分,Amanda站在Bakheng上闭着眼静静的,呢喃着,任那些柔和的金色阳光飘飘洒洒的落在自己的身上、脸上,纤细而柔美,周进象个守护神一样站在身后,阳刚又柔情。只有被Amanda拉住一直站在身边的霍一飞在暗暗叫苦,如果眼神可以杀死人的话,估计他已经被周进的眼神杀到死的不能再死了,电灯泡的工作果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做的!

不想打断这种宁静,可让霍一飞一直承受着周进射过来的目光实在是太过挑战自己的心脏承受能力。笑着双手扶了Amanda的胳膊,霍一飞小声的说:“嫂子,这里风大,咱们找地方歇歇吧?您看进哥心疼的眉头都皱到一起了,呵呵。”

“几天不打你皮痒是吧?”周进瞪了霍一飞一眼,随手将Amanda被风吹起的头发拢了拢,把自己身上披的大衣罩在了妻子身上:“喜欢的话我陪你看,不过把衣服穿上,别着凉了。”

到底是心疼这两个男人的,Amanda虽然留恋那诗样的感觉,还是亲手把大衣为周进穿上,随着他向山下走去。霍一飞不知道第几次在心里感慨着,也只有在嫂子面前进哥才有这样的样子,为能看到这个醋意盎然却人情味十足的进哥,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偷偷的笑着,忍的很是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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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呀呀,云峰又更新了,这回是完整的。

回到Nokor

Phnom

Hotel时天已经黑了下来,简单的吃过些饭Amanda就沉沉的进入了梦乡,虽然这一天的行程对于周进霍一飞这样身体强健的男人来说几乎没有付出多少体力,可对于长期处于休养状态的Amanda来说,还是有些累了。

霍一飞抱着头逃出周进房间的房间,迅速,但又尽量轻的带上房门,身后几个紧随其后跟着飞过来的枕头成功的被房门拦在里面,淡淡的响声过后直接去和地板做亲密接触去了,轻笑着闪回自己的房间。

无声的靠在阳台的栏杆上,身体后仰着看着天空,虽然经历了无数的战火,天空依然璀璨清亮。霍一飞有些舍不得这几天的感觉,多少年没有感受到的爸爸妈妈一样的感情,这几天确那么真切的在身边飘着。

勉强夹在右手食指和中指间的香烟就那么静静的、慢慢的烧着、着着,一缕缕的轻烟从垂着头的香烟上雾一样的飘散到空气中。左手抚上右手的掌心,早已经被无情的江湖生涯磨的粗糙有力的手,却依然是那个柔软的掌心,爸爸,只是一个太过遥远的梦,留给自己的除了这个带着烫伤的掌心,就只剩下更多的伤痕,和无情的遗弃。

对于周进,霍一飞充满了感激、儒慕、依恋,还有躲不掉的敬畏,自小跟在待人严待己更严的周进身边,挨的打倒是比小时候更多,可每每在打过罚过以后看到周进担心的脸,让从小不知父爱为何物的霍一飞总是在忍痛的时候幻想着这就是属于自己的父亲的爱,又在清醒的时候告戒自己,不要逾越。长大了才知道,那只是因为害怕失去亲近的机会。

眼泪顺着脸颊慢慢的滑下来,感觉着滑过嘴边的酸涩,却终是没有擦去。

霍一飞嘴角带着淡淡的嘲讽的笑,心里颇是自嘲的想,要是被进哥看到自己这么莫名其妙的哭,估计立刻皮带就上身了。想着以前虽然被进哥罚的凄惨,但总是有个心疼的抱着自己,嗔怪着进哥的嫂子,那种感觉总是让霍一飞想起为自己挡了无数打,告戒自己不可以入黑道的影阿姨,霍一飞甚至觉得自己还是幸运的,能得这样两个女人如亲生儿子般的疼惜。

早已经没有这样多愁善感,或者说早已经放弃了多愁善感的权利,霍一飞难得的任自己陷在回忆中,任眼泪带着心底最苦涩的记忆流出,直到思绪被烫到手的疼痛带了回来。

不知是不是还没有从迷惑的情感中走出来,霍一飞只是看着手指上被烫红的地方,喃喃的自言自语着……

霍一飞抬头透过那副用来遮挡熊猫眼的墨镜看去,漫天的云彩一块厚一块薄的,偶尔从云堆的缝隙里投下些阳光,温暖而不刺激,被墨镜变成墨绿色的世界里,整个小吴哥看上去都显得有些忧郁。

Amanda难得孩子气的拉着周进去坐当地人做的小船,周进皱着眉头看着那用根几米长的木头掏空了做成的小船,最终还是在Amanda期待的目光中败下阵来,给霍一飞比了个手势就陪着妻子坐了上去。

霍一飞机灵的跑到不远处的荷塘边,从正在荷塘边收拾荷花的妇女手里要来了两张大大的绿色荷叶,笑嘻嘻的翻过一张荷叶扣在了Amanda的头上:“嫂子,您这一带上,让我想起小兵张噶里的鱼樱了。”

“去你的,坏小子,拿你嫂子来开玩笑,看以后你再被罚我还救你不。”Amanda红着脸拍了下霍一飞的脑袋,却忍不住的笑出了声:“我是鱼樱,那你进哥不是成了张噶子了?”

“啊?”霍一飞愣了一下,没忍住的也跟着笑了出来,倒是被想象中噶子造型的进哥给雷的不行,以至于从Amanda的笑容里反应过来时,已经被周进一手掐住了脖子:“你要不要找根麦杆跟着游啊?”

霍一飞不敢挣扎的贴在岸边,半个身子挨在小船上,生怕一使力就把这简易的纯绿色物品弄翻了,脸上赔笑着哀求着:“进哥,您饶了我吧,再不敢胡说八道了。”嬉皮笑脸的样子象极了和父亲开玩笑的儿子。

Amanda非常喜欢吴哥的氛围,周进和霍一飞也渐渐被这里的宁静感染,准备就这么单纯的呆上了几天。

坐在Siem

Reap的北京饺子馆里,周进正和老板攀谈着,老板一口儿正宗的北京腔儿,绝对是乡音不改的典范,Amanda就坐在旁边听着,时不时的笑出声,几个人明明半个小时前还是陌生人,此刻却已如多年好友一般。

霍一飞此时正系着围裙,脸上蹭着面粉,在厨房里和大师傅一起谈笑风生的包着饺子,知道Amanda喜欢吃饺子,霍一飞愣是拉着老板生磨硬泡的让人家把他放进了厨房,也是这天的生意清淡,要不也轮不到他瞎折腾。

“您这儿子真是不错,现在哪还看的见给父母做饭的孩子啊。”老板一脸赞赏的看向周进,对于这个把自己厨房弄的乱七八糟的罪魁祸首倒是着实的欣赏。

脸上的笑意尴尬的僵了一下,一直静静的在旁边听着的Amanda先接了口:“是啊,有这个儿子倒是我们的福气。”手在桌下握上了周进的手。

“呵呵,让您见笑,就是那么个不长进的样子,总是毛毛躁躁的。”周进一愣神间已经恢复了正常,口吻中满是做父亲的骄傲。

霍一飞一脸好奇的端着饺子走过来,看着貌似谈的很投机的三个人:“什么事情这么开心?”

老板大笑着站起来,拍了拍霍一飞的后背才离开,“好了好了,不吵你们一家吃饭了,这可是儿子包的孝心牌水饺,得多吃点,哈哈。”

被老板的话说的呆在了那里,还没等说话,周进已经沉下脸恢复了平时的大佬气质:“傻站着干吗呢?你这饺子难道是端过来看样子的?”

霍一飞恍然,献宝似的把手里的饺子放到Amanda面前,殷勤的倒上老板专门给他们拿过来的从国内带回来的宁化府的醋,夹了一个饺子放在碟子里,才小声的说:“嫂子,您尝一个,这是一飞专门给您包的素馅的饺子,不会油的。”

咬了一口,味道真的只能算是一般,可Amanda心里还是甜甜的,象是吃了香油一样,抬眼看着霍一飞一脸期待的表情,什么也没说,只是将碟子里的饺子吃完,又自己伸出了筷子。

周进嗽了下嗓子,刻意的让所有人都明白,进哥吃醋了,难得的是,这次是吃Amanda的醋,霍一飞一溜烟的跑进厨房,拿了个拖盘端出了剩下的四盘饺子。蹭到周进身边坐下,一样不变的又伺候了周进一次,只是饺子换成了纯猪肉的。

“快吃吧。”周进柔和了声音,带着笑意的吃着饺子,心里是有些酸涩又有些开心的,这个,是儿子包给他的饺子。

回到金边已经是三日后了,准备看完皇宫休息一天就回家了。

霍一飞隐藏着心底那丝淡淡的不情愿,如果可以,他真的希望时间过的能慢一些,好让他有多些时间和机会,感受下家的滋味,即使是假象也好。

陪着Amanda站在中央市场路边,周进在不远处的水果摊买着东西,以往都是霍一飞做的事情,周进这次却是非要自己去买,霍一飞歪着头看着Amanda,嘴角是促狭的笑。

“小飞,去给你进哥接把手。”Amanda被霍一飞看的不好意思,只好把霍一飞指派到丈夫身边去。

“是!”霍一飞装出诚惶诚恐状,逗笑了Amanda,才跑向周进。

引擎轰鸣的声音传来,霍一飞习惯性的转身回望,一辆看上去不算新的丰田车正冲向Amanda,霍一飞下意识的冲了过去,抱着Amanda滚向一旁,但还是被车带了起来。霍一飞拼命的护住Amanda的头,在空中尽全力把自己放到了下面的位置,嘭的一声落在地上,头还是磕在了地上,Amanda因为被霍一飞紧紧的固定在身前,奇迹般的只受到了一点点的擦伤。

周进早在听到引擎声的时候就冲了过来,但终因离的远,冲过来时只来的及抱住霍一飞昏迷的身体。车轮摩擦出刺耳的声音,肇事车在人群聚集过来前果断的离开了,周进甚至没有余力去追究,只求最快的速度送霍一飞到医院。

好在霍一飞命大,身体先着地做了缓冲头才触地,没有血块压迫神经,只是轻度脑震荡,外加全身大面积擦伤,左手小臂骨折,以霍一飞的体质总是能很快恢复的,让担心不已的Amanda稍稍松了口气。

霍一飞醒来的时候已经身在国内,持续的昏迷让刚刚放下些心的Amanda和周进又都紧张了起来。

第一个发现霍一飞醒了的,是那位总是为他治伤兼打抱不平的德国大夫willon,面露无辜的对上willon,霍一飞自己也是郁闷的不行,怎么出国旅游最后也弄到医院里呢……

Amanda在担惊受怕了一路终于把霍一飞盼醒了以后,就只是抱着霍一飞不放,嘴里不停的念着“我的孩子”,任谁都拉不开,霍一飞僵硬的任Amanda抱着,终是忍不住的轻轻拉住Amanda的胳膊,小声,极小声的叫了声“妈妈”,小声到没有人能听到。

门外看着的周进面色阴沉,事过多日,还是能很清楚的感觉到当时那种心一下空了的感觉,不管是妻子还是霍一飞,失去任何一个都是他无法接受的,而对于这么明显的挑衅……周进推门走进病房,面色已经恢复了平静,既然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那就来吧!

某地,高大的椅背完整的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听着手下的报告,坐在椅子上的人嘿嘿笑了笑,挥手散去了屋内的人,良久,“周进,再来过吧,时间多的很,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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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峰有话说:

这个番外整体的调子还是温馨的,不知道扬扬后面的安排,但我已经忍不住想要给小飞一个家了,哪怕只有短短几天。

之所以后面又写出了肇事,写出这么个人,完全是习惯使然,用由同学的话说,这个吧,就是个恶趣味,嘿嘿。受一次伤,叫出那声妈妈,很值得不是吗?

不管咋样,番外写完鸟,扬扬你啥时候给我那个补完了?霍一飞拉住他胳膊说“不要”,说他没事,不必叫医生。说话声音明显的发抖,赵森见他坚持,也不好勉强,只得陪他歇了一会儿。他也看出霍一飞吐血并不是受了内伤,因为血很快止了,大概是挨了巴掌嘴里打坏了。倒了杯水给他,原意是让他簌簌口,不料霍一飞接过来一口全喝了。显然刚才一番折腾,加上大量失血,人也非常口渴。

过了半来个小时,赵森看霍一飞脸色好一点,就扶着他让他在病床上躺一会儿,霍一飞却要出院。他说自己不要紧,手上一点伤回头自己来检查就可以了,犯不上为这点伤住院。

赵森正色劝他,“老弟,不是当哥哥的说你,这手腕儿上可不是闹着玩的。你小孩儿,还不知道深重厉害,手腕子上就这么大地方,多少筋络呢,扎坏了可不得了,落下病根儿的。你还是在医院住着,看看医生怎么说。要不你嫌这儿小地方看不好,我送你去willon那吧!willlon是骨科的专家,上次我腿伤了,不是也找他看的么。”

霍一飞还是推辞,“多谢森哥惦着我,不过我还是回头再去吧。进哥不高兴,这事儿怕不能完。我得去找他,不然给他找了我,我就更惨了。”

说着自嘲般的一笑,脸色有些惨然。赵森明白他说的意思,是说这恐怕还没打完,要不乖乖的自己去领罪,给周进抓去只有打的更惨,就不好再拦。心想都说周进怎么怎么宠爱霍一飞,拿他当自己孩子似的,可是打起来也真糁人。光看霍一飞这一身给他踹得,只怕掀起衣服来,身上全都是青紫的伤痕,这还不算完,谁知道之后还有什么样令人胆颤的惩罚。

赵森有点同情霍一飞,心想伴君如伴虎,大哥身边的红人不是好当的,这孩子也不容易。看霍一飞俊逸的小脸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走路好像都虚弱的样子,在后面就忙赶上两步,伸手扶了一把。

晚上霍一飞在和记的场子里找到周进,周进刚刚和几个人吃过饭,还没离开,围着饭桌聊些什么。霍一飞进来,周进仿佛没看见,头也没抬。

霍一飞默然无声,在门口的墙边贴墙站了。那几个人显然都看到他,但是见周进不搭理,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也都不出声。学着周进的样仿佛没看见。只是聊了几句,就纷纷起身告辞。

转眼人走的净了,几个服务生都自觉的退出去。屋里就剩他两人,霍一飞一步一挨走上前,“进哥,我知错了….”

周进冷峻的脸上没有表情,挥挥手不让他说下去,顺手抄起桌上一个啤酒瓶子,指指那饭桌,“手伸过来。”

霍一飞吓了一跳,意识到他要干什么,抬起的眼眸里顿时露了惊恐。周进一手指着他打着绷带的右手,“我没工夫听你废话,那手不是不想要了吗?来来来,伸过来,伸过来!”

酒瓶子在桌上“咣”一声砸下,震得满桌子的饭菜碗筷几乎要跳起来,边上几个盘子跌出去摔个碎烂,清脆的声音直击到霍一飞心脏。一面颤颤伸出那只受伤的手,一面带了惊惧的声腔儿哀求,“进哥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下回再也不了!下回再也不了!”

以往打个棍子藤条,不管多狠,在周进火头上,霍一飞无不乖顺的趴下,认他打的死去活来,咬烂了拳头都不哼出一声,直让他解了气儿为止。但是今天不一样,他知道自己扎的那三刀的力道,在手腕这种筋络密集的地方,异样的脆弱。饶是他精巧的控制着刀法,三刀可以说还是扎的很重很重,日后能不能恢复他自己都没有把握。霍一飞真的怕了,他知道再这么打下去,这只手会真打废的。

他情愿相信周进是一时心疼生气,不是恼他自作主张,真的要废了他。但不论他如何哀求,周进根本不依不饶。见他是铁了心要打,知道无处可逃,只得认命的把手放在桌上。

眼睁睁看着进哥抡了那酒瓶对着手指很狠砸下,锐心的疼痛击的他眼前直发黑。十指连心,那是说不出的,无法形容的疼,霍一飞感觉自己整条手臂都抽搐起来,简直不能控制。

疼痛中就听着进哥喝令他把手伸直,霍一飞左手抓着右臂极力的控制着抽搐让他打,只看着酒瓶残酷的起落,一声一声沉闷的声响,听的人都心惊肉跳。五根修长惨白的手指在这样的酷刑下本能的颤抖。瓶子很快砸烂,碎屑茬扎的手上血肉模糊。霍一飞疼得根本站不住,扶着桌子跌撞的跪在地上。

“不是不想要这手吗?不想要我帮你废了它,那只手也拿过来,拿过来!”

霍一飞满头是汗,一把抱了周进大腿紧纂着不放,苦苦哀求,“进哥我真的知道错了,进哥饶了我吧!不要再打了饶了我吧,一飞原意挨家法,进哥饶了我吧….”

周进拔起腿一脚踹在肩膀,霍一飞吃痛的松开手,跌倒地上。“养你教你,就让你把自己弄残?!一个废人我要来有什么用!不如早点打死了清静!”,周进咆哮。满屋找了一圈,不见有称手的东西,推门出去了。很快回来,手里拎了根胶皮带似的东西,黑色的,足有小孩的手腕粗。

霍一飞也不觉得如何怕了,只要进哥能饶了他那只手。见周进拎着这根胶皮带进来,就挣扎着从地上跪起,俯下身去,支撑着这个受罚的姿势。

但是右手伤的根本不能吃力,尖锐的疼痛直往心脏里挤,霍一飞忍得瑟瑟发抖,只好用小臂抵着顶住地面。还未跪稳,背上一条闷痛,仿佛滚烫的热油浇过一般。剧痛连着胶皮带甩下来的力道,一个不稳扑倒在地上。周进也不要他如何摆正姿势,只弯下身来“刷刷”两下扯了他外衣,皮带劈头盖脸往身上抡。

胶皮带打人比鞭子更疼。不撕皮肤,痛都是闷在肉里,抽过一条都是紫黑色的。抽一下,挨过的地方霍一飞到感觉好像直抽到骨头上,都仿佛能听见骨头抽裂的声音。这根本就是条软的实木根子。周进打的又急又狠,他连叫都叫不出,只是本能的抽搐,一时间疼痛铺天盖地,那只右手也不觉得如何疼了。

饶是胶皮带这种东西,打了一阵衣服裤管里也流出血来,周进方才停手,指着一边长椅,“裤子脱了!趴上去!”

霍一飞满脑都是剧痛,全然没得思维,只是机械的服从周进的命令。从地上爬起来,一步一步膝行到那长椅跟前。要解腰带,可那手只是疼得发抖,腰带扣也拿不住,瑟缩了好久方才解开,裤子已经给血黏在身上。

咬着牙狠命的一把扯下来,只见从臀到腿,大半都已经抽成紫黑色,抽破的地方血殷殷的流。已经是这副模样,却还不能饶过。趴在长椅上就想起吸毒的那一次惨刑,这一次只怕又要受同一番罪。也不知道是害怕还是疼痛,伏在长椅上这伤痕累累,一片一片紫黑色带着血的身体秋风中的树叶般瑟缩。

“给我跪好了!挺直了!”进哥一脚踹着麻木的双腿,胶皮带就像狂风暴雨一样疾扫过去。力道之狠就好像这不是有血有肉的身体,而是一截树干。

霍一飞也死命的咬着自己唯一还可以咬的左手。偶尔在抽搐中泄出几声呜咽,都被更狠毒的毒打抽回去。

“有种么,有骨气么,那怎么求我不打了?不砸了?知道疼,还是知道怕了?!也怕手废了?不是不想要么?记着,下回再不想要就拿斧子剁了!不想要哪就剁哪,不想要命就把脑袋剁了!”

几道皮带狠抽过来,霍一飞一阵抽搐,几乎从椅子上跌翻下来,给周进一脚又踹上去。

“跪挺直了!这就受不住了?你的骨头哪去了?既然要扛那就扛到底。Ou向我要人吗,我就打死了交给他,我岂不也落得清净!我跟他兜兜转转,费这个劲儿我是何苦呢!”周进打的眼睛也发红,却不知是生气还是心疼。

霍一飞只是伏着喘息,想说两句认错讨巧的话让他消消气,但是疼的牙关打颤,全然张不开口。

皮带又兜卷了风抽下来,声音愈发的沉闷。他有心想要数着,就算一百下,两百下,三四百下也好,好歹有个盼头。可是数到一百几十,再也数不下去,只觉昏天暗地的疼,像要生剥了他的皮。又好像那层皮肉都抽飞了,一下一下只是往□的骨头上抡。捱到后来,霍一飞就觉得进哥今天是想要把他活活抽死,抽烂,抽碎。

打到最后,手腕粗,车轮胎一样材质,又硬又韧的胶皮带竟然打断两截,都不知道这东西怎么能在人身上抽断,就是抽头牛怕都抽死了。

进哥的训话还在继续,他已经听不清,睁开眼都是血。模糊中只知道给冷水泼浇了一次,大约是盐水,因为浇到身上的时候他惨叫着昏了过去,后来又疼醒过来。

后来就记不大清了,只隐约记得好像听到应七在跟进哥争吵。吵些什么,没有听到,猜测是为了他。但是再想想,是不是真的在吵,他也不知道,也许是因为太疼了,也不敢求饶,浑噩中只幻想着唯一可以救他的七哥在这时候赶到,平白的臆想出来。

霍一飞从椅子上跌下来,挣扎着血淋淋的左手想要去抓住什么撑起。但是这一下撞在伤口上,眼前一黑,竟如愿以偿的昏死过去。不知过了多久昏昏沉沉的醒来,还未睁开眼,便闻着医院里熟悉的那股消毒水的味道。受伤的右手上一阵刺痛,不由得下意识的缩了缩,却给按住了。

霍一飞一惊,忽然想起进哥手里那只酒瓶子,此刻仿佛正对着他的右手砸来,不由猛得睁开眼。当然没有周进的影儿,willon高高的身材,穿着白色医生袍子,侧身把着他的手按在小桌子上,不知道在弄些什么,很疼。

霍一飞虚弱的叫了声,“willon哥。”

willon抬起头来,看他一眼眼中就满透着疼惜,大概是因为给他治伤,才最知道这伤口的严重和疼痛。没等说话,身后却有声音说,“怎么醒了?”

霍一飞别扭的转过头,应七拍着他肩膀让他趴好,笑着说,“刚我还在跟willon说,不如你多迷糊一会儿,弄完药再醒,就不觉得疼了。”

霍一飞略带着腼腆低声,“又让七哥替我操心了。”心想原来昏过去的时候隐约听着七哥在跟进哥争吵,并不是他的幻觉,真的是他赶到。也就是他拦得住进哥,不然这会儿自己就算挨完打,怕还得带着伤罚跪。这真真是救命,霍一飞不由感激,“多谢七哥。”

Willon摘下口罩,愤愤然道,“有什么可谢他?你们这些人真是,真是,让人无话可说!我在你们中国,见过先生拿戒尺打手心的,没见过拿酒瓶子砸人手指头的,拿刀扎人手腕子的!”

说的激动,高高的鼻子有些发红。应七无可奈何的咧咧嘴,霍一飞还是努力笑着拉了willon解释,“不关进哥的事,是我自己弄的。”

其实这手腕儿上的刀的确是他自己扎的,但是酒瓶子却是周进打的,霍一飞和着一块儿说,知道willon是疼惜他,想把事都揽到自己身上。Willon自然不信,“你就替他说好话吧,看看他是怎么打你的!看你身上这伤,一条一条,又青又紫,又黑又烂,我问你,这也是自己拿东西打的?”

霍一飞低了头轻声说,“是我不对,进哥也是紧张我才打的。”

应七在一旁笑,“Willon,你最好蓄着火,等会儿进哥来了,你上去揍他,我们都看着解气。”

Willon翻眼瞥他,“那你还不上来砍了我?”不再理睬他,戴回口罩坐下继续手上的工作。一动伤口,霍一飞明显又瑟缩起来,给他俩斗嘴逗得挂在嘴角的笑意,转瞬换成痛苦。

病房里没声息了。Willon顾不得跟应七吵嘴,因为他急着处理霍一飞的伤口。手伤很重,单是扎在肉里的玻璃碎片,就多的数不清。玻璃扎在肉里不是开玩笑的,很多碎片细小的肉眼几乎看不见,但若是拣不出来,夹着肉里早晚要发炎。这手会肿,会流脓,会烂掉。要取出来,就要划开一些深深浅浅的口子,弄小镊子一点点夹出来;又要用酒精擦拭这些伤口,弄力蹭的每一条口子都发白。每蹭一下,霍一飞都疼的一抽一抽的哆嗦。应七开始揽着他,跟他说些笑话分散他的注意力,但渐渐的,显然是越痛越厉害,霍一飞连勉强的笑都笑不出来,冷汗已经从额头滑下。

应七弯腰把他搂在怀里,忍不住去看willon的工作。看他拿一些长长短短的刀和剪子把霍一飞的手割开,用棉签使尽儿的擦;又看见他用小钉子似的东西固定骨折的指骨,把肉都拨开,露着森森的骨头。willon用小镊子拨着骨头茬,应七连忙伸上一手,按住霍一飞抽搐的手臂。

血已经不大流了,流的都是浅黄的脓汁之类。应七看的直叹气,回头瞧霍一飞,见他咬了唇角,也目不转睛看着willon摆弄他那只伤手,黑黑亮亮的大眼睛里仿佛蒙了一层雾气,眼睫低垂着,遮掩着心底的委屈。为了周进近乎自残的三刀六洞,却又被他这番毒打,酒瓶子生生去砸那受伤的手指。遭这罪时,怕心里早已经无限冤屈,现在看到自己的手变成这样,更加说不出的难过。

应七忍不住心疼,却笑着揉揉他头发,“别害怕,没事!没伤着筋骨啊,算不了什么,休养休养就好了。”

霍一飞只是乖顺的点头,应七凑到他跟前说,“傻孩子,你相信你进哥真的舍得废了你么,他是吓唬你呢。”又说,“不过就这一次!下回可不许这样了。在和记的地盘上,什么事解决不了?你的刀再长眼,也有歪的时候。真要扎废了怎么办?真要把自己扎废了,怕你进哥能剁了你投海喂王八!”

霍一飞委屈道,“不管怎么说这事是因我而起的,我怎么能让进哥替我去扛这个麻烦。”

应七颇不以为然,“那怎么了?谁让他做人家大哥了。噢,打人的时候打得,出了事儿扛不得?让他替你抗,这是应该的。不然你那些家法岂不白挨了?”

霍一飞不由给他说笑了,随口附和,“嗯,七哥说的是,还是七哥疼我。”应七也笑,随即又敛了正色,“不过眼下你可别去惹他了。葛老辉那批军火还没完,Ou这一死,得,凭空又添上一桩。我就说,今年不太平,才刚开头就这么多事儿。”

霍一飞一愣,以为自己听错,“ou?死了?”

应七想起来还没告诉他,“我操!这老家伙,哪里死去不好,死在H市。昨儿你挨打的时候,老家伙在宾馆门口给人崩了三枪,脑袋瓜子打稀烂!你说谁跟他有这么大仇?我问你进哥是不是他做的,他死活不认。我琢磨着,老大瞒谁,不会瞒我。可这是谁这么有本事啊?光天化日杀了人,连个影儿都没留下,连警察都说没有头绪。”说着两手一摊,促狭的笑着,“这手段,赶上你了。”

霍一飞万万没想到ou突然被杀,一时间吃惊的说话也有些失神,“七哥,可别乱说,你看着我一直趴在床上的。”心里念头不断的闪:ou怎么会突然死了。

霍一飞跟ou毫无感情,在缅甸,ou还曾一度想要害他。可是这一次出事后,他拼着右手残废掉的危险,三刀六洞的赔罪,为的都是挽留ou这条货源,这实在是跳很重要的“线”。不管怎么,总算是把纠纷平复下来,为此挨周进的家法,霍一飞也认了委屈。可是没想到,这ou还没走出H市的大门,竟然丧命黄泉,自己一番辛苦完全白费。想到这儿不由懊恼交加,心想早知如此,何必扎那三刀,惹得进哥暴怒,大打出手。

应七说,“不管怎样,眼下跟ou结仇的只有咱老大,不论是谁干的,这笔账都得从他那算。警察找他谈话去了,一时半会儿还未必回来。”

霍一飞想,警察找进哥谈话,无非是走走过场,例行公事,倒不怕。只怕ou忽然在H市出了事,他手下那班枭雄不安生,他们岂能这么善罢甘休?恐怕H市即将到来的就是一片腥风血雨。更重要的是,ou死了,他这条线就算断了,以后还不定落在哪里。扈宇人小野心大,早就在虎视眈眈;葛老辉老狐狸油滑的很,在这条线上也花尽心思。不管落在他们谁手里,对于自己和进哥都不是好事。

又想,说不定这事儿就是ou的手下干的。既然他们能把阿秋推下楼,忽起反叛,杀了自己老大又有什么稀奇。只是人在人情在,不管恩怨也好,矛盾也好,都可以扭转。人死了就彻底一拍两散了。想来ou来H市之前,也没想到他一辈子枪里来弹里去,最后却在H市这个地方葬身。

一时间,两人都不说话了,相对无言,Willon已经把手指的伤口缝合,揭开手腕上缠绕密密的纱布清理那三处刀伤。这三刀显然比周进打的那些要重,应七看了一眼,见那刀口肿了有一指来高,边缘肉皮翻卷起来,深红发紫,有些感染。

Willon拿薄片裹了纱布,沾着酒精插进伤口里,霍一飞立刻又咬了嘴唇颤抖,薄片在伤口里抽进抽出,来回擦拭,好像扯锯一样。

霍一飞忍受不住,纂了一团被单塞到嘴里,俯下身一声不吭。应七看着他背对自己的削瘦的双肩疼得哆嗦,心里堵的难受。

“这些事你都别管了,好好养伤是第一!总这么折腾谁能受得了!”应七帮忙按他抽搐的手臂。Willon捏着针头拨着伤口里细小的血管,一针一针小心的缝合。针口太细,一个手腕子上密密麻麻缝了有一百来针。

应七看的都额头冒汗,又替霍一飞疼,又替willon累。

Willion截线扎结,倒十分熟练顺手。对霍一飞说,“就这么着吧,不用打石膏了,天气闷,封着反而不好,就是小心些,千万别动,别碰了。肯定疼的厉害,没办法,就忍着点吧!”

说到这儿又觉得说了句废话,霍一飞似乎不需要嘱咐,他一向受伤都是这么忍着,甚至不要点止疼药。willon总觉得他的忍耐能力不可估量。

“还得打针,你去跟我签几张单子。”Willion拉应七,“别在这儿扰他,你们那些破事出了医院再说。人还躺在病床上,就想着打打杀杀,真是贼心不死。”推攒了应七出门,签过单,应七接了个电话,看来有急事,便急着走。

“你自便吧,我管小的,顾不得管你。”Willon端了药出门,在门口又忍不住停下。

“我说,刚才我看老周手上也尽是血,是不是也划伤了?你叫护士拿点药油带去给他擦擦,别当没事似的!感染了就麻烦了!”

“嗯。”应七笑笑,走过去抬手在他宽厚的肩膀上拍拍,想了想很郑重其事的说,“谢谢你,willon!”。

从医院出来,夕阳的斜照正映着外面雪白的墙壁,笼着黄黄桔色,显得很暖和。下了足足三天的大雨终于在这个傍晚放晴了,天边挂了条五彩的彩虹。天色一下子变的很漂亮,可是谁都没有心情欣赏风景。手下去提车的档儿,应七抽空掏根烟点了火儿,吸了几口。刚才在电话里,刑堂的兄弟说,葛老辉在街口给人打了两枪,所幸没事。他手下人说看着了是姚伟开的枪,两边各执一词,已经厮打起来。

应七火气,便狠狠的踢一脚道儿边的马路沿子。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葛老辉在这个时候被开枪,却又没死,没有这么简单。不过姚伟那鲁莽性子,为了报警的事儿挨家法,心怀不忿,会不会忍不住在这风口上动手,倒也不好说。也不容他多想,手下已经把车提过来。说来也怪,这场大雨仿佛专门下为ou的意外下的。来的这么忽然,结束的也这么突然,都不知道它什么时候默默无声的停止,卷了一地残枝乱屑,不像春雨,倒像秋雨。

Ou高大的身材,给一张白色布单遮了,只剩一个起伏的轮廓。头显得格外大,倔强的头发丝一根一根挺立着,仿佛征示着主人坚硬粗暴的性格。Ou这一辈子,刀里来,枪里去,一双手上不知道沾染了多少人的鲜血。他素来拜佛,磕头烧香,可惜妄作虔诚,佛祖显然不肯保佑这个贩毒为生的恶人。两颗子弹端正的穿了额头,草莽枭雄,称霸一方的ou就这么死了,和普通人也没什么区别。

出来混的,早晚要还。这还是好的了,一枪死了,至少不遭罪,比断了手断了脚,半死不活,沦落到街头行乞讨饭的下场强的多。只是客死他乡,有些凄惨。不过想想,ou本来就是H市的,虽然幼年去了缅甸,祖坟还在埋这里,这也算是老家了。后来大家都说,ou这回回来拜祖,仿佛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好像知道自己要命不长久了,特意给祖宗磕个头,求他们日后在下面多多照顾。

不过霍一飞倒觉得,ou这一次来H市,是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与扈中和的交易,跟进哥翻脸,都在他计划之中。唯一他没有料到的,怕就是这两颗横飞出来的子弹。是谁打的,办案的警察也毫无头绪;江湖都上纷纷猜传:是周进下得手。Ou逼迫着周进惩罚霍一飞,逼迫着霍一飞三刀六洞的谢罪,几乎弄残了自己,周进岂能不恨?凭他的性子,又怎么能容忍别人在他的地盘上拿枪指着他的脑袋?!以他一贯的狠辣作风,不端了他全家就是客气。

Ou的人对这一说法不置可否,但是在医院里,手下小诚为ou敛了尸体,红着眼睛放出话说,此仇必报!

小诚跪了ou灵前久久不肯起来,堂堂一个大男人,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我从小没爸没妈,跟着ou老板长大,这十几年,ou老板待我恩重如山,如半个儿子一样。这回来H市,ou老板还跟我说,他年纪大了,精力不够用,以后这跑跑颠颠的事怕就干不了了,这次回来,给祖宗上上坟,怕这辈子就不再回来了。”

“想不到,想不到,真是最后一次!”小诚痛哭出声,“我吴诚,在这儿指天发誓,决不能让ou老板死的不明不白,就算拼了性命不要,我也要把这人找出来碎尸万段!”

小诚咬牙切齿说完,在青砖上重重磕了三个响头,一起身,那磕破的额头血就顺着鬓角流了下来。旁人见他如此造作,心里颇不以为然,但也不得不跟着做样。

阿秋一直缩在角落,身上还披着昨天出门时ou给他披的那件外衣,肥肥大大裹着他瘦弱又单薄的身体,怀里抱个大纸包,装的都是ou的遗物。既不哭,也不说话,仿佛呆滞了似的。

大家也顾不得管他,各忙手上的事,小诚过去拉了他劝,“阿秋,去吃点饭吧。”

阿秋也不回答,无声无息跟着他走了几步,一不小心,手里的纸袋掉了,跌出样东西。阿秋和小诚都低头去看,原来是条断了的马鞭。阿秋顿时脸上发红,那天父亲抓了他在房里,就是用这根马鞭,剥了裤子抽牲口一般的狠抽,抽的满地翻滚,全不管他刚刚苏醒,身子还很虚弱。这么粗的一根马鞭,生生打折两段,ou还命令不许扔,要他带回家,挂在床头上,天天看着,想着自己是怎么挨打的。

阿秋仿佛听着父亲怒骂就在耳边,“畜生!让你跑!有本事跑到天涯海角去,永远别回来啊!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东西?除了给我惹祸,你还能干什么?!啊?你不是跑吗?跑去画画吗?现在还画不?还画不?!看你那手还能画不!知道不知道,你现在就是个废物!”

离家出走,是父亲不能饶恕的罪恶。要不是还在H市,怕他打断了马鞭都不能罢休。阿秋也早料到了。可是父亲又说那只手,手的残废是阿秋最不能接受的,他真的给父亲羞辱的无言以对,恨不得死了。

想着眼泪便顺了腮边流下,一滴一滴砸在纸包上。说来可怜,父亲最后留给他,居然就是这一顿打和这几句辱骂的话。他死的好匆忙,到现在阿秋都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悲伤。

很多年后,阿秋仍然记着那天,已经很晚了,ou非要拉了他出去吃饭。外面下雨,在宾馆门口,ou脱下外衣给阿秋披上,脸上刚露出一丝难得的温和。

忽然“怦怦”两声。阿秋眼前,ou的脸上忽然现了两个空洞。子弹是贴着阿秋耳朵打过去的,ou就在他面前轰然跌倒,仰面倒在雨水泥泞的宾馆门口。

阿秋惊愕的看着穿出脑袋的子弹跌在地上,一蹦一跳,泛着金属光泽。浓稠的粥一般的黑红的血在脚下缓缓延展,给大雨冲刷,好像稀释了的染料,把马路染了一片流动的红。阿秋怔怔看着父亲身边的人冲上来抢救,追凶;急救车来,警察,医院,像一幕幕画面无声的闪过,就像一部哑声电影。

应七回到刑堂,迎头撞上姚伟。

姚伟正给人架着一瘸一拐往外走,嘴里骂骂咧咧。应七夹掉嘴角的烟,一手拦住他,“干什么去啊?”,姚伟生硬的回答,“我去透透气。”

应七停下看了他两秒,方才说,“别透了,进来跟我说话。”也不管他说什么,转身径自进屋。一开门看见葛老辉头上包着老厚的纱布,缩坐在那里,倒好像受了气一样。本来就干瘦的身材这么一打扮,更显得瘦而苍老。

葛老辉面相要比实际年龄老得多,他本来叫葛鸣辉,因为长的老,大家都叫葛老辉。应七看着他那副倒霉样子,一双小眼睛还滴溜溜转着,闪着光芒,厌烦的同时,也不由一丝佩服。自从周进坐上这个位子以后,十二个堂主都被他归拢的差不多了,只有葛老辉还不住在兴风作浪。他资格老,实力厚,还真不容易拿捏的住。最重要是,葛老辉能屈能伸,一张脸皮比城墙厚,那天给周进当小辈儿的面扇那一巴掌,回头他还好意思到刑堂来晃荡。

应七微笑,“葛哥。”

“老七”,葛老辉咧着嘴,呲着牙,“你看,不是葛哥存心给你添烦,这风浪口的,我也不想再惹麻烦,吃点亏,也就算了。可姚二少不愿意,一定要来讨个说法。”

姚伟暴怒道,“操!葛老辉你要脸吗?!抢了我的货,你他妈还恶人先告状!”葛老辉不慌不忙的说,“姚伟,一码归一码,那件事你不是已经挨过板子了吗?你嫌没挨够吗?”

姚伟脸涨得通红,登时就扑上来,被应七一把拽住,按到凳子上,撞到臀上伤口疼得他一声惨叫。

应七吼,“跑这儿打架来了?!要打滚出去打!”

姚伟又疼又气,为了军火的事挨家法他本来已经很窝火,这件事后,姚伟因为报警犯了江湖大忌,一蹶不振。他手下的人见他失势,树倒猢狲散,估计姚伟自己已经成了个空壳子,葛老辉也不在乎他了,出口便嘲讽。

应七腹中好笑,心想这就叫狗咬狗,葛老辉固然卑鄙,你姚伟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拍怕桌子说,“过去的事儿就算了。这回咱葛堂主在街口被人打了两枪,我看伤的不轻啊,传出去,还是咱们和记丢脸。”话里讽刺葛老辉两句,说,“两位到这儿来了,我就问问吧,姚伟,葛堂主被打,外面人都说是你干的,你怎么说?”

姚伟举起自己包着厚厚纱布的手,“七哥,承你手下留情,我现在还能穿上裤子。可你看我这手,我这手都剁了,我从医院拔了吊瓶过来的。我都这样了,还能去杀人?这不是明摆着冤枉我么。”

应七笑笑,“话也不能这么说,你皮糙肉厚的。一百棍子打完,不还坐在这儿么,够抗打的。我不知道是谁干的,不过你手下都出来作证,说是你,你说不是,有什么证据?”

姚伟听出话里的味儿来,“七堂主的意思,我没有证据就懒到我身上了?我他妈又不是条子办案,我哪有证据拿出来给你们看?”

应七冷然仰头,“我刑堂也不是警察局!也不是衙门口给你们断官司的地方!现在都什么时候了?H市乱成什么样了?你们还有心思内讧!姚伟,问问你女人许警官的床好睡吗?真是人为财死啊!那批货你还敢去拿,还让女人去拿。是不是嫌惹的祸不够?还是棍子没挨够!”

姚伟吓一跳,差点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葛老辉低垂的嘴角,露着阴恻恻的冷笑,应七看在眼里,装作没看见。“你死没关系,但别拉着和记跟你一起遭殃。这次也一样!开枪打人不认,马古道开片儿砍人是你没错了吧?打仗打到我刑堂了,你有种!真不怕家法啊!”

姚伟不以为然,“七哥这话重了吧,我没有挑衅七哥的意思。”倒是葛老辉侧眼看着应七,琢磨着他话后的意思。

瞧应七的话头儿,今儿怕是要跟姚伟为难。照说应七一直讨厌自己,该不会帮着自己才是。但是葛老辉知道应七也同样厌恶姚伟。并且姚伟是姚顺的弟弟,姚顺是给周进杀的。姚伟虽然装傻,周进可不傻,早晚要找个茬子把他连根儿拔起了。想到这儿不由三分得意,好在自己抢在前面挖干姚伟身上的油水,这一次总算没有吃亏。

果然应七挥手不让姚伟说话,“有没有解释?有解释就说,没解释就趴下!”

姚伟一张紫膛脸涨得通红,想要分辨,又不知道该辩哪一句好。他本来就口齿笨拙,给应七伶牙俐齿顶的说不出话。眼看着自己给不出说法,手臂粗的家法藤杖就要抬出来,这才发了慌,“七哥,这是干什么?不至于吧?”

应七一笑,“看来我这刑堂主子当的不够格。知道咱老大平时教训人时候怎么样么?不管多些人,脱了裤子打屁股,一点脸面没有。姚伟,我看着你死了的哥哥面上给你脸,别敬酒不要。想把老大闹来再打是吧?老大这几天可不大高兴,你不知道他把霍一飞给打的快半残了么?”

姚伟也不傻,听得出应七是在提过去的旧账,愈发嘴软了,“七哥,七哥,葛老辉的事真不是我干的!我姚伟发誓,我没打葛老辉,否则我不得好死。”

应七也不理睬,径自往行刑的里屋走。姚伟见此也怕了,刚才挨过一百棍子,打的死去活来,今天是别人抬了才能来这儿。这时再打,怕真的会打残废,可是姚伟不好意思开口求饶,他好歹这么大人了,又不好像霍一飞那样认个错讨个巧,何况他认错讨巧也没有用。今儿跟葛老辉叫嚣来刑堂时,他就有些胆怯,但想想应七跟葛老辉的仇怨,又想到听说周进打了葛老辉,以为葛老辉失势,至少在刑堂没人会替他说话。却没想到,应七没有拿葛老辉开刀,倒拿他开刀了!

姚伟恨死了应七,更恨死葛老辉,慑于身份不敢怎样,但说什么也不肯就范,受这个委屈。“七哥这么断,我不服!刑堂是什么地方?葛老辉是堂主,我不是,因为这个我就要受他的气?!”

“咣”一声撞开桌子,转身要走,应七忽然手一翻,一把掀翻了长桌。“给我站着!想走就走了?你逛超市呢!姚伟,有本事你就走出去,叛出和记。出这个门口,看你能不能活着走回家!”

孰对孰错,他岂有不知,但这当口儿,难道护了姚伟去跟葛老辉对挑儿不成?姚伟已经什么都不是了,ou一死,葛老辉怎样还不一定,这时候无谓去逼他造反。应七翻脸,早有刑堂的兄弟冲出来围了满屋,别说走出去会被和记的江湖追杀令追杀,就这个门,姚伟也根本不可能走得出去。他自己心里也清楚,不过一时不忿。姚伟不傻,他知道今天这事,注定他背黑锅。

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咬牙切齿趴倒刑架上,那下身已经打的不成样子,没法再用刑。刑堂兄弟便三下两下剥了他外衣,抽了根黑粗的马鞭,冲了光滑的背脊抽下去,一道血光飞溅,姚伟呜咽的惨叫声传的很远。

等应七走了,葛老辉才慢慢踱到他身边,弯了腰伏到耳边,“知道为什么挨打吗?因为要息事宁人;知道为什么你挨打吗?因为黑社会,弱肉强食。你这笨蛋!”霍一飞只在床上趴了不到一个星期,就挣扎了下地。多事之秋,每个场子,每条生意都不安生,一天到晚打进手机的电话差点要把手机打爆,他不得不带着伤东跑西颠,忙碌在自己的场子,别人的堂口,警局和医院之间。这天下午到医院找willon换药,willon替他摆弄伤口,感觉好久没有声息,低头一看,居然睡了过去。

Willon一面唏嘘,一面也安慰,心说总算好了点。把他那伤手拿起来,小心揭了纱布,只见手指上伤口横纵交错,有深有浅,斑斑驳驳的几乎遮掩了手指修长好看的原本面目;手腕上,三道一寸多长的刀疤并排紧挨着一起,结痂的伤口深陷在肉里,边缘肉色都变的青紫,肿的夸张,一些浅黄的脓汁从伤处渗出来,好在不多。Willon看看不要紧,才放心下。说起来,Willon不愧是德国Heidelberg大学最出色骨科专家,这样厉害的伤,在他手里也治得好。要换了别人怕束手无策,只能一刀截了了事。

恢复的也很快,到底是年轻的孩子,生命力就像窗外发芽的树叶那么旺盛;反而周进打他时候,给玻璃碎茬扎在手里的地方还迟迟不好。他跟应七两个人撕扯,一把按在玻璃茬子上,也弄的满手跟刺猬一样。

Willon让护士给霍一飞找条毛毯盖了睡,结果毛毯还没拿来,手机又哇哇叫起来。霍一飞迷迷糊糊抓起来说了句什么,翻身起来就跑了。

电话是Denny打来的,赌场有大户,一个什么集团的老板带了几个人在这里豪赌。但是Denny刚刚收到风声,桓展小区这片儿今天被警察扫了好几个场,Denny不敢做主接,问霍一飞怎么办。

霍一飞想想说,有生意上门就不能往外推,赚钱还在其次,客人见我们的场子撑不住场,会以为我们和记没实力。但是更要保证他们赌的安全,万万不能被警察扫了,这些人都是社会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很多都是和记的后台,他们要是折了,不光是赌场丢脸,这是一损俱损,对和记都是损失。

嘱咐Denny,“你好生招待客人,带人把门看好,剩下的事我来做。”霍一飞弯腰钻进后车厢里一顿翻找,拎出几把砍刀和稿把,铁棍之类,买一叠报纸通通卷了,把手下几十个小兄弟叫在一起,告诉他们,“有家伙的自备,没有的这里拿,到桓展人最多的阳光广场去晃荡着。”叫那带头的蚊子,“领着他们闹,闹的越热闹越好,但是千万别真打起来,别伤着人。”

蚊子闷闷不解,“一飞哥,咱们这不是皮子痒痒了想挨家法吗?这会儿乱死了,咋还敢惹事?”

霍一飞拍他一把后脑勺,“笨啊!谁让你惹事了?叫你们拣人多的地方搅和,让警察叔叔有活干,他们才不会吃饱撑的到赌场找麻烦。这活儿好好干,回头赌场收的钱,人人不短份儿。”

蚊子几个喜上眉梢,都说,“一飞哥待兄弟最义气不过!”蚊子抽了一把宽背砍刀,在大腿上抹两把,带着这几十人四散了。霍一飞安顿好他们,开车回赌场。泊了车,手插了兜闲步在楼下遛弯儿。

楼下有个新修的娱乐广场,一横排都是篮球架子,几个半大的男孩子争抢着一只篮球,打的热火朝天。旁边外套和书包扔了一地,书本给风吹得乱飞,也没有人捡,倒是一件印着大大阿迪达斯商标的外套给风挂跑了,一个男孩撇下众人撒腿去追。

初春乍暖还寒的天气,这些孩子也不怕冻着,打急了赤膊上阵,结着小肌肉疙瘩的小胳膊上汗水津津,散发的青春无法宣泄的雄性荷尔蒙气味,仿佛远处里也嗅得见。

霍一飞从旁边走过,饶有趣味看他们打球,就想起自己上学那会儿,班里男生也是成天这么抱个球疯跑。那会儿他跟廖宏斌都是校队的,三分打的极是漂亮,国家体育队到学校挑队员,百十人中只挑三个,两个就是他俩。两人都开心的没边儿,可惜那时阿姨吴影已经病重,家里急需要钱,别说打篮球,就是念书也没有办法念下去。不得已只得忍痛推辞。在那没有多久,霍一飞就退学去混黑社会;而廖宏斌则是老爸死活不答应,他自己年轻时候是运动员,打了好几年球受了好几年伤,也没打出点什么名堂,说什么不肯让儿子再吃这口饭。

后来小宁喜欢拉着哥哥陪他打球,其实小宁打球是幌,他看中的是打球那套装备,上万块的Kobe签名球鞋、球衣,还有护腕带在手腕子上装酷。每每哄得哥哥高兴,这些奢侈品总是要什么有什么。虽然小宁装的绝对是黄金装备,可是球却打的不甚高明,虽然不甚高明,他却跟抽鸦片一般上瘾,为了打球逃课也不知道挨了哥哥多少藤条,但总是长不住记性。

霍一飞心疼小宁,其实也不大舍得狠心管他,看这些孩子疯狂的劲儿,就想起小宁抱个篮球垂涎欲滴的模样,忍不住好笑。

冷不防空中篮球冲着头顶飞过来,那男孩见球打偏了要砸着人,想跑上抢救也来不及,霍一飞侧身退后一步,让开那球砸下来的方向,球在他脸前落下又高高弹起,霍一飞单手轻巧的接了,拍了两下,一扬手,篮球漂亮的滑过篮筐,那距离还远在三分之外。

男孩大叫,“哥!谢谢你啊!哎你要不要搭把手?我们缺个人。”

旁边的人起哄,“我们这哥们儿怕丢了宝贝衣服,回家被妈妈打屁股,说啥不玩了,哈哈哈。”

霍一飞笑着摆了个接球的手势,男孩把球扔过来,霍一飞接过来,尝试着用右手轻轻拍打。一活动伤处还是刺辣辣的疼,但比往前已经好很多了。霍一飞有心试试手腕的恢复和灵活程度,跟这帮孩子玩了一会儿,身上微微出汗,手腕伤了的骨头也愈发隐隐作痛起来。

霍一飞不敢坚持,把球还给带头的孩子。那男孩感觉找了个好搭档,十分依依不舍,追了他问,“哥,你经常在这边玩吗?约个时间再来啊。”

霍一飞笑笑说我过路的,从地上捡起外套,一抬头,看着周进站在面前。

霍一飞连忙站起来,“进哥。”

“看来是好了,有精力跑这儿打球了。”周进看着他套好外衣,朝了臀上抽两巴掌,“得瑟的你!好一点就坐不住了是不?那手再伤一下看你什么时候能好!”

霍一飞灵巧的躲开他的巴掌,只是讨巧的笑,不接他这话题,“进哥怎么过来了?还是到场子有事?”心想难道那招没用好,警察还是找上了?可是自己一直守在楼下,也没见什么动静。瞧周进的脸色,也不像有事的样子。

跟他到一边长椅坐了,周进手里两瓶绿茶,旋开一瓶递给霍一飞。打球果然消耗体力,刚才不觉得,接到水才发觉嗓子要命的渴,一口气几乎喝到见底。周进紧紧皱眉看他咕噜咕噜,怕呛了也不敢去抢,等他喝完才一把夺过来,抓着领子又补上几掌,狠狠抽在屁股上。即便是用手,还是让人发抖。

“要命呢你!那么喝把肺子呛炸了!”

霍一飞哎呀叫着,偎到周进身边,“进哥别打啊!还伤着没好呢。”伸手把另一瓶饮料够过来,拧开瓶盖送到周进嘴边,笑了说,“进哥消消火。”

周进忍了笑板脸瞪他一眼,接过了,又把霍一飞右手拽住,细细看去,纱布没有包裹到的地方,手指上初见愈合的伤口长了新鲜肉芽,显着异样的粉嫩颜色,衬在这手上却不觉鲜嫩,反显狰狞。

霍一飞本能往回缩手,不想让他看这些丑陋吓人的伤口,但周进紧紧攥着,不给他抽回去,仔细端详好一阵,才看了他问,“打疼了吗?”

一句话问的霍一飞手指轻轻颤抖起来。霍一飞好久不说话,抬起头无限委屈的看着周进。这样明知故问。哪里能够不疼?不疼会受不了到抱着他腿求饶?打都打过了,还要问人疼不疼,好像非得让人羞臊着答了,才能记着教训似的。

“疼。”霍一飞轻轻的说,手指在周进手里微微发颤,“进哥打的狠,一飞记住教训了,以后,再不这么鲁莽做事。进哥别生气了,别生气了吧?”

也亏了霍一飞真有这份乖巧,明明是自己受委屈,还反了去向周进认错,“一飞明白进哥紧张的意思,吃江湖这口饭的,这手要是废了,怕出了门自己的命都保不住。进哥辛苦栽培,一飞到什么时候,都不该用作践自己的办法做事。”

“只是,只是….”霍一飞想说,只是这祸是我惹出来的,我怎能反而躲了不出头,这样没有担当。但是话在嘴边,还是咽下去。只是说,“只是我不懂事,尽让进哥为我操心。”

周进松了他的手,缓缓靠了椅背,“ou死了。我跟ou,认识有二十年了。我还跟着唐爷做事的时候,ou就替他爸买柏枌。Ou这个人非常能干,他爸有三个老婆,十个儿子,ou不是大的也不是小的,但是老爷子活着的时候,ou在他身边做事,老爷子死了,留下的生意和钱财势力,全部落在ou手中。九个兄弟,除了fsk跟他一个妈,被他信任以外,其余八个全都让ou杀了宰了,尸首都找不到。

“ou非常疼爱fsk这个弟弟,对他比对自己儿子好,可是fsk却处心积虑背叛了他。世上的事,原本也难料。我也没料到ou会这么死。这些年,我看着很多旧人,兄弟,仇家,死了,残了,进监狱了,没有几个好下场。你进哥呢?当个大哥看着风风光光,怕哪天前脚儿刚提了家法教训过你,回头也不知道哪去了。”

手里香烟燃着微弱的火光,烟圈在空气中慢慢变淡,直至消散。“ou死了,留个儿子;我若有天死了,留下你嫂子,我不放心;你还有个弟弟,没爹没娘的,就你这个哥哥,不得好好照顾他么?一条‘线’不就是条‘线’么?至于拿手去换?我知道你下手有分寸,可你存了这个心,就不该。你存这个心,遇事拿自己去赌,早晚要像ou一样。一飞你该记着,在江湖上吃饭,什么都不是永远的,只有命是自己的。钱没了,可以去赚,地盘没了可以抢,命没了,那就完了。”作者有话要说:

补全了。这两天课紧,明天有新文。

霍一飞很少听见周进跟他说这么多话,一贯周进教他的方式就是藤条棍棒,从跟了他头一天开始,直到现在,周进只会用疼让他知道自己对错。或许今天真是ou的死,让他心怀感慨,不管看上去多么强悍的人,到这时候你才发现他生命原来这样脆弱。

霍一飞扬头看着前方不远处打篮球的孩子,他想自己从没想过自己的命运,或许在身边熟悉的人忽然倒在血泊中,或者被叫去认尸的时候想过,但也只是一闪即逝。这条路踏上的太匆忙而不容选择,根本连想也没有机会去想。何况,就算想了又如何。不管是自己,小弟Denny﹑蚊子,老大进哥,堂主应七﹑葛老辉,还是对头扈中和和他儿子扈宇,踏上这条路的,都没有可能回头。Ou甚至要用马鞭逼迫了儿子接班,不是他做父亲的心狠,实在是生下来就注定了你吃这口饭,就像过去皇帝的儿子,抢不上皇位,只有被后继之君害死,哪有你甘心做个平民的机会。

霍一飞知道周进心情不好,更乖巧了哄他,“进哥对我好,我知道。我从小跟着进哥,要不是进哥辛辛苦苦调教,哪会有今天,我再不懂事,也不能辜负了进哥的期望。这次真的长记性了,过后我也害怕,手上就这么大的地方,刀子差了一点,怕就是残废。这还是当年进哥拿家法教出来的手段,不然我也不敢乱扎。真要扎废了,刀拿不了,连篮球我都打不成了。”

霍一飞笑着躲周进作势欲打的巴掌,仿佛泪眼汪汪一般把右手伸到他跟前,委屈不已,“进哥看看,这手都给进哥打成什么样子,进哥真忍心废了我。”

阳光下,霍一飞展开五根伤痕累累的手指,修长苍白的指头上深深浅浅的伤□叉错结。周进想起那天强逼着他把手按在桌子上,用酒瓶子狠砸到血肉模糊的惨状,心疼的斥道,“打的就是你!不让你知道怕处,永远也长不了记性。这回还是轻的,再敢有一次,我就用斧头剁了那手,豁出去这些年功夫我白费了。”

霍一飞却想起那天应七跟他说,他跟进哥吵架,质问他自己处置这件事,哪不妥当了?哪有错了?周进说他哪都没错,就是我容不得。

“我什么结果都能接受,最不能接受就是这个结果。”

应七冷语讽刺,“进哥,那你就是没有大将风度。做老大的当然凡事往大局考虑,从利处着手。岂能为了个小弟坏了自己的生意。霍一飞别说断只手,就是掉了脑袋又怎么,你周进还缺人用么?你养了他,就是为你卖命的。没听说哪个大哥为了一个手下断了财路,当大哥不懂顾大局?这个霍一飞比你明白呢。”

周进也不在意他故意惹自己,只轻描淡写回一句:“当大哥的不也是人么?”

霍一飞听了这话,抿起嘴角笑。应七看他掩不住的得意,就想这真是孩子,受多些委屈,随便一句话也哄得他开心。偏只这么一句话,周进也不肯来好声好气哄哄他。

周进的恐吓,霍一飞连忙说,“怕了怕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周进弹一指烟灰,盯住霍一飞的眼睛。“别怪进哥心狠,吃这口饭的不狠不行。你看ou那儿子,ou也算狠心的,把个亲生儿子牲口一样的打。可惜,他没有福分,没生得好种,注定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怎么下功夫也没用。现在Ou死了,阿秋若是能因此长大懂事还好,要是还儒弱无能,怕他连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

说到阿秋霍一飞不由一丝感叹,“总觉得那孩子是生错了地方,如果换了平常人家,也能过的快快乐乐的。”想想ou死后阿秋无依无靠,日后也不知道会怎么样。出了这件事以后,阿秋也没有再来找过霍一飞,霍一飞也不可能再帮他。但是两人认识这大半年,虽然谈不上多深厚的感情,总算交往一场,阿秋虽然柔弱但心地善良,霍一飞总忍不住对他心生照顾。

周进笑,“那孩子那孩子,好像你多大似的。你不也跟他差不多么。要不是为了养家,也不用出来跟我做事,挨打挨罚的遭罪了吧?换到别人家,这好孩子也舍不得打。”

霍一飞笑了凑上去,“进哥也觉得好,那下回就轻些打吧,真的很疼啊!”却想自己一再帮着给他本来没什么交情的阿秋,怕也是看着他的境遇,不知不觉想到自己:都生在个不该生的家,没有少年应该有的幸福。自己已经没得退路了,阿秋还有。自己帮他一把,就好像把他推出这里,让他也享受到该有的幸福似的。

霍一飞问周进,“不知道ou那些人什么动静,这几天怎么好像没声音了?”

周进说听说小诚带着些人回缅甸料理ou的后事,但是ou家的传统,土葬不火葬,走海路一时又走不到家。看他们的意思,ou就在H市入葬也就算了,反正他祖宗八辈都在这里,也不算不合礼数。阿秋是ou唯一的儿子,自然要留下来。就算不用他做事,至少也要在场。

照说,ou被害,一个帮伙突发事故,应该是阿秋这个儿子站出来主持大局,怎样入土为安,接管地盘势力,一切按着轨道走,就是乱中更不能自己先乱。可是阿秋哪有这份魄力,忽然丧亲,加上自己伤也未好,失足落海受足了惊吓。一连串的打击,人都有些傻了。好在大家也不指望他做什么,ou有一班精明能干的手下,为他把事情一件一件办妥当。这其中还是多亏了忠心耿耿的小诚压阵,失了老大,已经成盘散沙的这些人总算还没有树倒猢狲散。

周进跟霍一飞说,“回头哪天你约阿秋吃顿饭,探探他们的动静。”

霍一飞说,已经约了过阿秋好些次了,现在电话打不通,什么都联系不上,看来阿秋要么是下定了决心不再跟他接触,要么就是已经被他父亲那些人控制。

“少主强臣,现在就这形势。”周进笑道,“不过闹比静了好,闹了我们好做事。”拉了霍一飞到近前,压低声音凑在他耳边一番叮嘱。霍一飞心下吃惊,脸上也不露神色,一一点头记了。忽然想到一点,刚想问周进,难道不想查查那天老高别墅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么。

但转念即想,进哥的精明,岂会察觉不到异样。他有心装糊涂,其所用之意,霍一飞细细想来,也能摸个七八。

周进抬腕看看表说,“怕一时半会儿下不来吧。”霍一飞笑,“赌桌上起了兴,三天三夜都下不来。那赌鬼有在桌子上饿死的,累死的,就是没有收兴回家的。我左右没别的事,就在这儿盯着呗。近来不太平,我也得小心着点,回头出了事,这儿伤还没好,怕挨不住刑堂的藤杖啊。”

周进斥他,“贫嘴滑舌!拐了弯儿来跟我抱屈。”端详了他半晌,微笑着说,“打虽然打了,赏也得赏。为进哥差点弄废了那只手,进哥不赏点什么,不太不地道了么。这回给你个好东西,保证你喜欢。”

霍一飞看神神秘秘买个关子,猜着八成没好事,缩缩头虚着声儿问,“该不是赏我根藤条随身带着吧….”周进哈哈大笑打断他,“赏你一次获罪免罚。下一次犯错,不用打了,免得你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天下还有这好事,霍一飞乐死了,连忙追上一句,“这可是进哥说的。”心里飞快的搜索自己还有哪些衰事瞒着不敢报的,趁这个机会解决。周进笑着起身其碾手里烟灰,霍一飞看着他背影,又想大约也是进哥觉得一气之下打重了,心里后悔,只是嘴上不好意思说,竟用这种方式给他补偿,也真亏他想的出。

周进两手插兜,目光往广场飘过一圈,落在不远处的篮筐,“先别美,打赢了才有,打输了以后罚加倍。”

霍一飞笑容耀眼的灿烂,抱了只篮球跟他跑到篮筐下,迎着阳光,脸上一抹青春飞扬跳脱。把JACKJONES的黑色外套领子拉到竖起,两只袖口撸到手肘,小臂上隐约露着旧伤。伤疤给阳光照着,泛一种异样的金黄,霍一飞也全然没留意。把篮球在地上拍打几下,找找手感,带了球忽然侧身几步窜到蓝底,毫无征兆,扬起腰小豹子一般的跃起来。周进出神看他手上的伤,没提放忽然进攻,翻手去挡已经来不及,篮球轻巧的落入篮筐滑下来。霍一飞笑着跳开,手上做个“承让”。

“得瑟的你!”周进笑了骂,也解了领口松了外衣,跟他防抢攻打。一人攻,一人防,转眼功夫过了十几回合。霍一飞从没跟周进打过球,不知道他篮球打的也这么漂亮。除了第一个偷袭,几乎找不到近身机会。手腕虽有伤,也忍不住使那些手上翻转的灵巧手法,这会儿也不觉得疼痛,大概是活动开了。

周进却仗了壮他几斤的优势,只贴近了拼抢,逼迫着霍一飞满地转圈,转到三分开外,周进松开他笑着回防。霍一飞拍拍球又侧身上窜。故伎重演,周进一转身就封了他进攻的路线,两人又贴在一起。霍一飞左转右转都转不出他两只手,退出两步压了三分线就投球。周进跃起了去档,哪知霍一飞只是作势,并不真的脱手,借了这个空洞一弯身,从肋下转到他身后。但就在这同时,周进已经侧身格在他面前,还是封了进路。霍一飞背对篮筐,拧了两手反转着放球,篮球在半空划个圈,落入篮筐,不带一点花哨。

两人这才散开,各自倚了栏杆歇气儿。周进给霍一飞进了球,倒好像他自己进球一样,反而显得开心。看看他那手说,“倒恢复的不错,手把儿还挺利落的。”

霍一飞装的恍然,“进哥试我来着呢。”,周进掏出手机接了个电话,说了几句什么,撂下后抖抖衣衫,系了衣扣。

“不扰你了,你做事吧!这几个户头儿不小,够你吃顿饱的。打点的事就不用我说了。另外,我要没记错,过几天是葛老辉生日。记得送贺礼什么的,毕竟是做小辈儿的,这也是礼数。”

霍一飞点头,对他的话心领神会。上次周进当着人面抽了葛老辉一嘴巴,这会儿安抚安抚,一来是有些过意不去;二来,也是在给葛老辉下迷魂阵,忽冷忽热,忽软忽硬,让他摸不清头脑,不敢轻试倾向任何一方。

这些摆弄人的手段,周进使的驾轻就熟,霍一飞看的也轻车熟路,学的也八九不离十。说起来,也是周进一手调教的功劳。

临走,周进又指指那手,说小心着点,别沾了水。“十马街以前给我做推拿徐师傅不错,有空儿找他揉揉,早点好了,早点利落。”晚上陪这几个“客户”吃过饭,回到家小宁噼噼啪啪从楼上奔下来,“哥回来啦!”,小宁殷勤的递拖鞋,拿衣服。霍一飞到楼上他的房间摸摸电脑,热乎乎的,唬了脸斥,“你就玩吧!功课做完了么?”

小宁讪笑,“功课昨儿就做完了,我就玩一小下,现在不玩了,不玩了,我去看书哈。”口里说着,一步步往门外蹭,脚后跟儿刚迈出一步门口,被霍一飞叫住,“回来!”,从桌上一堆乱七八糟的杂物中间拎出一条两指多阔的钢尺,敲敲桌子边沿。

小宁条件反射似的立刻把两手背到身后,拨浪鼓一样摇头。“哥,哥,真的就只玩了一小下,还有八篇作文没写完呢,打肿了就没法写….”说到这儿忽然意识到说漏了嘴,连忙嘎然止住,“哥忙累了吧,我今儿去超市买的柚子茶,老板说很养神的。我去给哥冲一杯啊!”

转身逃也似的跑出去。好半天,捧着个热腾腾的茶杯回来,霍一飞接过了呷一口,柚子的清香沁人心肺,感觉是挺清甜的。一口气喝了半杯,杯子放下,仍敲那桌子边儿,“手拿上来,快点!”

小宁又沮丧又气馁,敢情儿半天都白忙乎了。又拉了哥哥撒娇,“哥,哥~我错了嘛。玩游戏,也是为了活跃神经,调动脑细胞的活跃程度,又锻炼观察能力和触觉敏锐感….”话没说完,霍一飞已经不耐烦听他再磨蹭下去,起身把小宁背在身后那手抓过来,展开了,立起钢尺用薄锐的边棱对着手掌狠抽了五下。

小宁“哇”一声失声叫起来,手掌上肿了五条鲜红的淤痕。确实是疼,但他叫声里也不乏了耍赖撒娇。毕竟哥哥没让他脱裤子拿家法,说明他还不是十分生气,打几下手掌也只是小惩大戒。小宁虽然功课上半点不用心,这察言观色的里外分寸,他分得别谁都清楚。

一边叫着一边服软,“哥我错了,我错了嘛!不要打,不要打。”霍一飞哪会听他花言巧语,抽着尺子连打了二十来下,小宁渐渐叫不出来了,疼得直抽气。再看那手,先前纵横交错的紫红棱子已经肿成一片,整个手心高高肿起,仿佛有一些透明。打的厉害的地方隐隐透了血丝。

霍一飞松开手,小宁抱着这只手掌退开两步,半弯下腰喘息了好一会儿,抬起头来一双俊美的大眼睛里凄迷了泪光。

“哥~~”,小宁无比委屈的叫一声,想想又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是抱着手喘气。霍一飞钢尺扔回到那堆乱七八糟杂物中,拿起杯把剩下的半杯柚子茶喝完。

“叫你玩!多大也不懂事!那书要是不想好好读,就让给想读的人,你去上街捡破烂吧!”小宁顺着哥哥眼光看,看着地上他的书包,几本卷了皮儿的书本堆在外头,隐约露着里面的球鞋杂志和游戏光碟。小宁连忙补上一脚,把书包踢进床底下,满脸堆笑,长长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哥,让给哥读吧,好不好。哥这么聪明,一定考上清华北大,说不定还能考上哈佛。”生怕他抓了这个计较,慌忙岔开话题,“哥,今天我在街上遇着阿秋哥哥了。”

果然哥哥对这个问题比较关心,“阿秋?他,说什么了吗?你在哪见着他的?”

小宁见哥哥眉头皱起,刚才板脸教训他的神色,变了紧张,似乎这阿秋十分危险一样。不明所以,试探着说,“他没说什么呀,就问问我好不好,问你在忙什么,我说我不知道。他还要请我吃Pizza,我赶着回去打,回来做功课,就没跟他去。”小宁把脱在嘴边的打游戏换成做功课,霍一飞也没留意。

想想问小宁,“阿秋一个人?”,小宁说是一个人。

“哥,阿秋哥哥不用躲着了吗?不怕他爸找到他了?”阿秋躲在霍一飞家里这些日,两人日日相处,小宁对这个柔弱漂亮的哥哥还颇为关切。那次从医院回来,哥很快把他带走了,之后就没再见过。小宁偶尔想起来,总觉得想念。本来,偌大的家里平时基本上就只有他一个人,哥哥事儿忙,三天两头不回来是常事。阿秋在这儿住时,每天给他炒菜煮饭,洗洗衣服什么的,倒像是个家的样子。

霍一飞有些心不在焉,小宁伸手在他眼前晃晃。霍一飞收神说,“小宁记着,下回再见着阿秋哥哥,别跟他多说话,更不准跟他跑去吃饭,总之不能靠近他。”

小宁楞然不解,不知道柔弱的小猫一样的阿秋哥哥,什么时候也变了危险人物。但是哥哥吩咐了,他总是照做就是。谁知道怕什么来什么,第二天放学,和几个哥们儿约了偷偷溜去酒吧,刚点上一杯Whiskey,便看着门一闪,阿秋和另一个人晃进来。

小宁坐在拐角,背着光,只看着阿秋穿了件戴帽子的T恤衫,帽子包了头,鼻梁上又架一副太阳眼镜,有心遮掩自己。可因为在酒吧里,这身打扮反而显得突出。旁边那个人一身黑衣,酒吧里光线昏暗,也看不清长得什么样子。两人走过来,捡了小宁旁边一张桌子坐了,小宁连忙抓了同学衣服披在身上,侧身拧过脖子,脸对向里面。朋友都在外面唱歌,看他别别扭扭拧个脑袋,一阵哄笑,说霍一宁上课睡觉睡落枕了。

小宁拧着头,听见阿秋和那人在旁边说话。

“那单子货都走掉了,钱我打到你银行卡,你收到了吧?”那人拿酒瓶跟阿秋碰一下,自己喝了两口。阿秋没喝,把着酒瓶子默默的转圈。

那人似乎伸手拍了拍他,开解的口气,“别想那么多了,不怪你,不关你的事。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回缅甸?”

阿秋这才说了一句,“我还能回去吗?我回去不是死?”,小宁心里奇怪,原来阿秋还是不敢回家,可他又怎么敢出来乱转了?

就听着那人不断安慰阿秋,都是劝他不要想太多,还劝他要坚持,只要坚持就有生路。小宁想原来阿秋在H市还有别的朋友,那时候他又说没有。那人说着,不时拍拍阿秋肩膀,神情态度都十分亲密,怎么看也像熟悉的样子。

小宁忍不住好奇,偷偷用眼角瞥着打量。光影下隐约看着对方的脸,斯文白净,也很帅气。只是完全陌生,小宁从未见过。哥哥的朋友他多少有点印象,这人显然不是其中一个。

说了一会儿话,那人先走了。阿秋仍坐在原地,一杯接一杯喝酒。他显然不胜酒力,没有几瓶已经有些摇摇晃晃,小宁见他还是要酒,忍不住想上前劝劝。转念又一想,哥哥昨天刚说了不准他跟阿秋接触,又是在酒吧这种地方,若是给哥知道,就不是打几下手心能作罢的了。

想到这儿,转了身仍装作不见。一会儿听着身后噼里啪啦的响,服务生冲出来叫着,“先生!小心,小心些!”阿秋歪在那服务生身上,地上已经吐了一摊。一张玻璃桌子撞碎了,玻璃碎了一地,老板闻声过来。

小宁连忙扔了手里的衣服奔过去,接过阿秋搀着,给老板解释,“这是我朋友,我朋友。”那老板岂肯罢休,刚要索赔,給身边的人拉住低语几句什么才罢休,八成是有人认得小宁是霍一飞的弟弟。

趁着乱,小宁忙馋了阿秋匆匆离开,找个旅店给他歇了。阿秋吐过就清醒了,只是眼睛红红,看起来十分低落。说起来,小宁才惊愕的知道ou死了,还是死在H市。这件事虽然很大,但黑道白道都瞒得甚紧,外人并不知道。又想起他说不敢回家,不由疑惑的问,“那你,那你为什么不回缅甸呢?”

阿秋怅然不语,双手抱膝靠了墙,原来漂亮的大眼睛里望出的全是木然之色。小宁见他这样子,连忙岔开话题,拉着他说了些闲话。谈谈聊聊,时间在不知不觉中过去,等小宁想起来抬表一看,已经半夜12点了。

小宁连忙跟阿秋告辞,抓了书包匆忙出门。夜里,不知什么时候淅淅沥沥下起雨,小宁在路口等了很久,一辆Taxi也拦不到。阿秋也陪了他等,穿的单薄,給雨淋了不停的打喷嚏。小宁站的久了,也冻得浑身发抖,偏那出租车好像遇了鬼,除了载客的,就是收车的,都不肯载客。小宁冻得瑟瑟发抖,想起哥哥说过这晚不回家,索性一咬牙一跺脚,拎了书包又这返回去。这一晚就在旅店里开了房间住了,和阿秋说了半宿话,倒也没睡几个小时。第二天阿秋很早起了,小宁被他吵醒,迷迷糊糊问他做什么。

阿秋说,“今天我爸爸出殡。”

小宁吃一惊,坐起来,看阿秋套上他的黑色帽衫。心想原来今天ou出殡,难过昨天阿秋情绪看起来那么差。

Ou的丧礼拖到今天才举行。因为是枪杀,涉及黑帮恩怨,警方插手后,扣了ou的尸体以备调查破案,说什么也不肯放。最后还是小诚花了极大的气力,才摆平了警察使得ou下葬。中国人讲究入土为安,小诚说,ou老板人已经不在了,何苦再折腾他的遗体,让他不安宁。这件事左右不外乎那几个人,查也不用警方查,大不了他一个一个的杀,早晚要报可这个深仇大恨。

小宁跟着阿秋的搭一辆车,远远停在大门口外,淅淅沥沥的春雨冲刷着抽芽的树枝,远近一片透着绿意。小宁本来不该来这种场合,但是阿秋一直神情恍惚,仿佛摇摇欲坠。他又坚持不肯让别人送他,小宁放心不下,拦了辆Taxi一路陪了他来。左右今天是周末,没课。小宁拉开车门跳下来,脚沾到湿漉漉的地面,放眼望去,广场上密密停了几十辆黑色轿车,ou在H市并没有什么势力,居然也有这样大的丧葬场面。阿秋下车,扶着车门摇摇晃晃蹲下去,小宁忙过去搀他一把,扶着他一步一步捱进陵园。

陵园斜坡上前往50米,一座凄静的灵堂,一张放大了的黑白照片端放在正中,照片上的人,宽眉深目,薄薄的嘴唇紧抿着,仅是看照片,也仿佛觉得出那份凶恶和狠厉。小宁看一眼,心想阿秋的爸爸果然看着厉害,难怪阿秋这样怕他。两边挂了挽联,中间四个大字“沉冤待雪”,异样的醒目。小宁不自觉去看阿秋,白皙憔悴的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头低着,长长卷曲的睫毛盖住了眼睛。小宁搀着他,感觉他那手臂微微颤抖,伸手纂了他手掌紧握了握,想给他一些鼓励和安慰。

小诚迎过,“回来了?”,把手里一包东西给他,“这是孝服,你去换上吧。”阿秋一宿未归,直到这时候才回来,小诚好像也不觉得怎样,好像已经习惯了阿秋这样不负责任,只是平静自然的安排进程。阿秋默默接过了,说了一句,“这是我朋友。”

小诚看看小宁,伸手跟他握一下,毫无好奇之感,仿佛稀疏平常,转身又去忙其他了。阿秋套上小诚给他的衣服,就到灵堂一旁跪了。小宁连忙拉他一把,说地上凉。找了个垫子递给他。

阿秋淡淡笑笑,“不要紧。”

丧礼依了次序进行,过了一会儿,不断开始有拜祭的人来。每人上过香,阿秋就叩头还礼,苍白的脸上也没有多大哀容,更多是木然之色。作法的道士举了各种法器,围着灵棺作法。叮当之声不绝于耳,口中哀乐念念有词。小宁起先忍不住好笑,后来渐渐的,心底也升起哀伤。

忽然想起几年前妈妈死时的情节,也是这样一个灵堂,只是小的多,破乱的似乎随时可以塌下来。也有些道士哼哼唱唱,只是各个穷酸吧唧,好像饿得歌也唱不动。不知不觉,妈死了已经七年这么久了,可是现在想起来,一切还是如在眼前。门外稀疏的雨声,敲打着湿润的泥地,这些年总是努力不去想,努力让自己忘记,总是跟自己说,不怕。没了妈还有哥哥,哥哥比爸妈加一起对他还好,有哥哥就等于有家了,什么都不用想。

可是这会儿陪了阿秋待在这个地方,熟悉的场景,眼前就仿佛晃着当年那个刚背上书包,满地乱跑的小屁孩儿,转眼也这么大了。又想起哥哥那时候还只有13,4岁,家里再没有别的亲戚长辈,只能是他一面忍了悲伤,一面张罗主持妈的后事。回到家还要哄自己这个不懂事,只会干嚎了哭个没完的小孩。这时想想忽然觉得好不内疚,猛然想起来,哥哥说过不让他跟阿秋接触,自己却跟他大老远跑灵堂来。哥哥知道了,岂不要气死。想到这儿连忙跳起来,拉着阿秋急忙忙说,“阿秋哥哥,我不陪你了!我要先走了。”

阿秋奇怪,“怎么这么赶?这里回去车也不方便,完事我送你回去。你要是嫌闷,到外面溜达溜达。”

小宁想想,也不好说我哥不让我跟你在一起,瞄了瞄门口的方向,脑子一转编起谎,“我成绩不好,我哥领我报家补习班,今天,要去,报….”

话还没说完,门口几人走进来。小宁无意中抬头一望,顿时目瞪口呆。就见这七八个人,旁边一个一身黑色西装,架着黑色太阳眼镜,英俊挺拔的年轻男人正是他哥哥霍一飞。眼镜遮了半边脸,仍不掩哥哥青春帅气的俊貌,虽然是这身打扮,平时少见,人群中小宁还是一眼就扫到这个扎眼的目标,头一缩,登时猫腰藏在阿秋身后。

心里怦怦直跳,心说自己真是笨到了家。阿秋哥哥的爸爸是卖毒品的,哥哥是黑社会的,跟他就是买卖毒品认识的。这样的场合,哥哥怎会不到。自己被驴子踩了脑袋,才会笨的跟着凑这份热闹。现在可好,长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了,一宿不回家,又跟了阿秋跑到这种地方来野,哥哥不活剥了他这层皮才怪。不由偷偷摸摸自己还肿胀的手掌,又向后移动到屁股上。隔着裤子摸到这块肉,一颗心更敲的打鼓一般的响。

阿秋自然也看见霍一飞,目光直愣愣盯在他身上,霍一飞却目不斜视,径自走进来,仿佛没看到阿秋,又或者看到了却不认识他。他们这伙人进来,灵堂里ou的人纷纷起身,小诚带头迎上去,将他们半路拦住。

“周老板我们好像没有请你。”小诚手摆门外,示意请“滚。”

周进鼻梁上的黑色墨镜,遮了平静如水的脸,声音一如面色一样淡若自定,“我跟ou是多年的朋友,生意上的搭档。他走了,我来上柱香,送他一程。”

小诚盯着他不语。黝黑的脸庞肌肉一抽一抽,显然强忍了激怒,侧过头喘了几喘,方才平静说,“我老板意外被害,如今沉冤待雪,但凡和这件事有关的人,我们一概不欢迎,请你自便。”

周进这边立刻有人站出来,“小孩崽子说话客气点!藏头露尾说谁呢?”。小宁闻声偷偷抬头去看,见这人却认得,那次撞上姚顺的尸体的时候见过他,就是赵森。小诚的人岂容他在这儿嚣张,大骂“谁放屁,再说一个小孩崽子!”顿时就要往上扑。被小诚吼喝一声,脚踏到三尺前才止住。

“都给我闭嘴!闹什么闹!这是什么地方!”小诚喝。周进上下打量他一番,平淡的开口,“吴先生,来即是客,你作丧事,我来上一柱香,你不该撵我。你老板若是地下有灵,怕他也不想见这场面。你可以不懂规矩,我不能。我跟ou交情一场,今天我不来送他一程,江湖上人说我不懂事。”

小诚一声冷笑,“这么说来你还很念交情,承蒙你这份义气,我老板才客死他乡!”

这话一出,意思已经十分明显,屋里顿时骚动。Ou死前的这些恩怨,只有他亲近的手下知道,很多外人并不知晓。听小诚句句话直指周进,俨然他就是元凶,一时间三两低头窃窃私语,议论纷纷。霍一飞拨开人群走上来,看看面前ou的牌位,“小诚哥,既然你一口咬定是我们干的。这是你们的灵堂,全都是你的兄弟。赶人做什么?你应该拿把枪崩了我们,为你老板报仇啊。”一边说,一边四下瞟去,就见小诚这班兄弟,人人白色孝衣下都鼓鼓囊囊。今天不会好过,看来他们也是早有准备了。

局势直逼僵冷,周进这些人既然敢来,也不会无备有患。他既然来了,就一定要进去,若是小诚执意不肯,只怕这灵堂上,就要有番恶战。阿秋原来一直半蜷着身子,这会儿忽然直起来。小宁躲在他背后,见他动弹吓了一跳,生怕这一动自己就现了行,給哥哥瞧见了,把个身子像虾米似的紧紧弓缩。

阿秋声音嘶哑,叫了一声,“周老板。”

“周老板,小诚哥,今天是我爸入葬。他走也走这些天了,就让他早一点入土为安吧。又何必在这里争吵。周老板,也是有心上一柱香,拜一拜我爸爸,小诚哥你让他上一柱也就是了。”

小诚仍然不愿意,但似乎阿秋说话了,他不好反驳。退开两步,两眼还是恨恨盯着周进。不知道为什么,小诚始终确认杀ou的凶手一定是周进,也许他常年跟在ou身边,更了解两人之间的恩恩怨怨,更有理由怀疑一向心高气傲的周进绝不会对被用枪指着脑袋的逼迫,善罢甘休。小诚对ou是绝对的忠心,任何人伤了ou一根汗毛,小诚恨不能杀他全家,更何况是ou的命。他也就是没有证据,又忙于ou的后事不能抽身,否则只怕早就提了枪去跟周进拼命,又怎么能容忍他进这个灵堂,猫哭耗子一样的假慈悲。

只是小诚对阿秋也是绝对的爱护。当在这么多人面前,阿秋说了让周进进,小诚几乎咬着牙退开这一步。当在人前,阿秋毕竟是“太子爷”的身份,不论别人如何,小诚总是带头维护了这份尊重。

周进毫无表情的从他身边走过去。秉司仪的拿过香火来,三支一撮,送到个人手里,一旁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叫,“一鞠躬!”

小宁在阿秋背后,偷偷探头去瞅。周进这些人,除了哥哥,周进他是认得的,还有一个赵森。其他人就不认识了。这些人全都一色打扮,西装墨镜,面无表情,冷的如冰铁一般。这阵势只有在电影里看见。小宁一颗心怦怦乱跳,总觉得他们来上香,这事不会这样简单和轻易,总觉得会闹出点什么事来。果然那老者叫道,“三鞠….”,话音未落,后面一个声音叫,“慢着。”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由于卡文和种种的,各种各样的原因,停了好久,从今天开始更新恢复正常。

人群里,一个矮个子男人带了十几个兄弟走出来,刀条脸挂一道疤,从左眼皮直贯到嘴角,刀疤翻着发白的鲜肉,整张脸格外狰狞和阴骛。刀疤脸声音沙哑低沉,安静的灵堂传的很远,“秋少爷,这炷香上不得,你不能让他们进来。”

阿秋默默跪在地上,刀疤脸大步迎着周进走上。“依着咱们老家的习俗,不明不白的香火接了,鬼魂要不安。”绕到他面前,挡了众人上香的路。刚刚跟小诚纠缠半天,走到这一步又杀出这么个程咬金,两边人脸色都有些开始发僵。不要说周进如何反应,ou这边也有些胆小怕事的熬耐不住。

有人站出来圆场,“基昌哥,秋少爷的意思是请周老板进来….”原来刀疤脸是叫基昌,看着模样怕也是ou手下有势力的人物,骂那人跟骂孙子一般,“操你奶奶蛋,不会放屁就住嘴,这儿轮得到你说话?秋少爷年少不懂得,偏那心术不又有那心术不正的在一边唆使不教好,太监挂龙袍,把自己当正主了!”

说着斜眼瞄了一眼身边小诚,这话说的太明显了,周进和霍一飞他们都听出来他含沙射影把小诚骂作掌权的太监。Ou这一死,在他生前受宠,掌握实利的小诚自然而然成为众人的眼中钉,这也平常。小诚嘴角抽了抽,冷了脸只当没听出来。

Ou手下内斗,和记无谓插手。但今天既然来了,若是上不上这炷香,周进就算占着理,也要卷三分威风。霍一飞太知道周进的性子,他除非不来,既然要来,就算最后打的人仰马翻,这一柱香也得依着他插到香炉里。

周进并不开声,这种事还不用他亲自出手;霍一飞最小,所以第一个迎了基昌和小诚,“我老大今天来了,这炷香我们上定,否则不会走,H市还没有和记走不到的地方。这炷香敬的是我老大跟ou老板二十年的交情,只有ou老板有资格说受不受,别人没有。何况你们秋少爷刚才已经应了,这位基昌哥却又出来说话,到底ou老板手下,谁是主持?还是出尔反尔,说话如放屁。”

一句骂出,小诚和基昌几乎同时抬手指了霍一飞脸,小诚看了一眼又放下手臂,基昌骂道,“小崽子嘴巴放干净点!”

小诚平静的说,“我怎么说话做事,各位都瞧着。”言下之意,方才跟周进争执,他尊重阿秋退了一边,也没有出尔反尔再说不许他们上香,说不让的是基昌。

基昌冷笑,神情仿佛是说你这小人不过是装腔作势。斜眼打量霍一飞,低沉沙声,“小孩子不要太猖狂了,你老大说话也要讲个礼貌。你们和记再厉害,H市是你们的,H市这间灵堂也是我家的。就不让你进,你倒是闯进来?”

又向阿秋,“秋少爷,你一向是孝顺孩子,我知道你不会希望你爸走得不安心,咱们自己的地方,你什么都不用顾着,别听旁人胡说八道吓唬你。你是最明白事理的,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咱们全听你安排。”

基昌话里意思,似乎刚才阿秋是听了谁的话,才不得已违心顾全大局。其实在这灵堂前,人人都要争演忠心护主的角色,一点也不奇怪。不过一个顺着演,一个逆着演罢了,可基昌腹里打的是什么鬼主意,那只有天知道了。阿秋苍白的脸上愈发没有一丝血色,低声喃喃,“我,我,我….”,这事儿着实难办,阿秋本来也是没什么主意,现在给众人逼问着,更不知道是该让周进进来,还是改了主意,愈是着急,愈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跪在地上身子摇摇欲坠。旁边走过来一个人半跪下扶住他,仰头皱眉,“真要对阿秋好,就别这么逼他,看他都什么样了。”

霍一飞迎面正看着那人,竟然是扈宇!只是今天带了架黑框眼镜,衬得白净的脸更加斯文。一身黑衣,半蹲半跪在阿秋身边,看搀扶他的动作神态,两人关系很是近密。

扈宇显然也看到霍一飞,拢拢衣服站起来,先招呼周进,“周老板。”

周进一笑应了他,“扈公子也在。”

从上次酒店的事后,扈宇在H市已经半明半暗跟周进拉起敌对战线,前一阵就是因为他跟和记争夺ou的货源,惹出这一系列事端。包括Ou今天的死,算起来都是从这件事上起,这会儿扈宇却在这里,而且同阿秋十分近密。周进立刻警觉的扫了阿秋一眼,阿秋被周进目光逼视,慌忙低下头,似乎逃避的不敢跟他对视。

周进这里人人人都看得出问题,但是赵森脾气粗暴,第一个忍不住开口,“扈宇你他妈的挺有本事啊,趁着人家内乱出来装好人了?!”

扈宇并不跟他吵嘴,“别冲着我来啊,我可什么都没说。我不过来上柱香,上完就走,这也不是你们的地方,我要捣乱也不在这儿,呵呵。”一双狭长凤眼目含挑衅,越过赵森看了周进,“进哥,各位老板,我知道这儿没我说话的份儿,不过你们看,阿秋身体不好,怕他受不了这么惊吓,你们就别吓他了。说句不好听的,上柱香就是个心意,只要心意到了,香火到不到又有什么关系?基昌哥他们怕也有为难之处,我看得出,他们也已经尽力维护了,进哥就不要强他们所难了吧,虽说是H市,到底是ou老板的灵堂,若是给您这么进来了,大家脸上也不好看啊。”

似笑非笑的嘴角斜挑着。灵堂里忽然寂静无声,仿佛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扈宇身上,好多人根本没有注意,这人是从哪冒出来的。

陈耀清跟着周进来,从进这个门看见阿秋心里就极度不安。那天沽古渔村别墅发生的事,虽然直到今天仍瞒得紧,但是这会儿扈宇也冒出来,陈耀清似乎有种预感,恐怕今天要大事不好,慌忙抢过话,“扈公子不看好自己家酒店,有空跑这儿来嚼舌头?你来回挑拨什么,以为有人会笨的上你的当?”

扈宇淡笑,“这话说的,我挑拨什么了?你们之间恩恩怨怨,跟我有什么关系?不过刚才我看你们争持了半天,人家并不欢迎,慑于你们的威风又不敢拦。其实ou被人害,阿秋已经够难受了,又何必给人家雪上添霜?阿秋是儒弱了些,可他不糊涂,眼睁睁看着自己杀父仇人猫拜耗子,心里什么滋味?”

这话说的太过了,连小诚和基昌都没有指名道姓说ou就是周进杀的,霍一飞立刻回敬,“你说什么屁话,有什么凭据拿出来,没有就别乱咬人!这儿有你什么事,轮到你插嘴么?你想说话,等拜到你家再说不迟!”

话落两边人都手按了腰,蠢蠢欲动,火药味立浓,几近剑拔弩张。扈宇道,“进哥做事这么厉害,哪能让我拿到证据,连警察都没有。进哥差点弄死阿秋,要不是阿秋恰好被我遇着,这事不一样石沉大海,永远没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进哥差点弄死阿秋?犹如炸弹扔进人群,没有一个人不被炸的大惊失色。却没一个说话,也许是过于令人吃惊,没人还有心思去琢磨,无数目光齐刷刷盯着扈宇和周进,急不可待他们揭开这个谜语。阿秋抬起头来,皱眉看着扈宇,似乎不解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但也没有反驳。

与阿秋有关的话好像一根刺,一下扎进陈耀清心里,脸色顷刻变得刷白,猛地抬手指了扈宇鼻尖,抢上两步,“你说,说什么?!”

扈宇居然冤枉周进要弄死阿秋,言之濯濯。霍一飞心里一股火腾的烧到脑门,为了这个错误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一听提起他有种本能的反感。跟扈宇相识不短,不知道他还这么有无中生有的本事。

“阿秋被霍一飞弟弟带出去看烟火,在楼上给推下来,差点把脑袋摔裂。亏得命大,没死成,可是一只手就废了;被霍一飞软禁在郊外,最后给推进海里,若不是刚好老婆拉我出海,从跟前经过遇着,尸首都找不到。江湖上都知道,因为这件事进哥跟ou老板谈崩,一飞哥为此三刀六洞赔罪,可不是我扯谎吧?”

颠黑倒白,抓了霍一飞手腕的事做文章,扈宇这话着实可耻。霍一飞盯着扈宇的目光愈发凶狠,强遏着自己火气,只叫一声“阿秋!”

很简单,这件事首尾始末,阿秋最清楚不过。不过扈宇敢在这里理直气壮污蔑周进,霍一飞已经隐约感到一丝不好预兆。果然扈宇又抢,“阿秋亲口说的,难道是扯谎了?阿秋像是扯谎的人吗?他就在这里,你们大可以问他。”

扈宇句句把阿秋摆在前面,阿秋说的,阿秋知道一切。所有人都随了扈宇一齐望向阿秋。冰凉的地上,阿秋瘦弱的身子小猫般蜷缩,宽大的孝服遮了他大半的脸,柔弱可怜的模样一如既往,可是说出的话却让霍一飞觉得如此陌生。

“是,扈公子没有扯谎,是我跟扈公子说的。不过伤我的事就算了,我不想再纠缠。但是我父亲,我父亲….”

阿秋仰起头正对着所有人的目光,语调和面孔一样呆板没有生气,好像在念台词。但是原本安静的灵堂已经随了他这句回答炸开锅,大多数人显然不知道周进与ou之间背后还有这件事。基昌拦在路口,阴鹜的脸上肌肉一抽一抽,“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灵堂霎静。

霍一飞失望而冷落的目光慢慢从阿秋脸上收回。阿秋眼神焦急的追过来,仿佛想要解释。周进一直冷眼站了一旁没开过声,这会儿缓缓走上来,抚抚阿秋的头发,如安抚一个孩子般。“阿秋,看来你是想跟我们为敌了?那也没关系,江湖上本来就是这样。可是当在灵堂上,你这么说话,对得起三番两次舍命帮你的人么?”

霍一飞为了帮阿秋,隐瞒吸毒几乎被周进打死,至今都不知道留下多少病根儿;收留离家出走的他而一次次惨遭刑罚,到头来为了安抚ou自己三刀六洞;又被周进一顿酒瓶子几乎把手砸残。阿秋只不过是霍一飞萍水相逢的一个普通朋友,只因为怜惜他的遭遇,一次又一次帮他而连累自己。谁知道,在霍一飞唯一一次需要阿秋帮忙的时候,阿秋却不肯说出事实。反而帮着他的对头颠倒黑白,陷他于不义。别说霍一飞,周进都替他感到失望、伤心。周进一向自命看人不会错,却也和霍一飞一样,一直觉得阿秋不过是个软弱不懂事的孩子,没想到,他还有这么忘恩负义的一面。不过想想也不奇怪,对于儒弱的阿秋忽然遭此大变,根本不知道怎么应对,如果一旦被人挟持,他除了乖乖听话,别无选择。

只是这样一来,情势急剧逆转。本来说周进杀了ou没有证据,但是阿秋却是活生生跪在这儿的。小诚一脸冷静,这会儿也露出惊讶之色;基昌阴沉的脸更加死沉;霍一飞也再不看阿秋一眼,扈宇挑衅的眼神跟他对视,丹凤眼角挑着得意洋洋;赵森几人都把手按到腰间,随时预备应对突发的乱战;陈耀清心里更乱作一团,背上全是冷汗。一直以为这件事神不知鬼不觉,万没想到那天扈宇也在场,倘若他看到自己杀死老高,把这件事揭出来,自己还能活么。

这不过是一瞬间,小宁缩在阿秋身后,却是越听越对不对劲儿。他只当那人是阿秋的朋友,和哥哥也不会差,没想到不是。那人分明是找茬,而阿秋居然是帮着他说话!还诬赖哥哥害他!小宁听的再也忍耐不住,全忘了自己身份处境,猛得一把把阿秋拽转过身去,拉的太猛,两张脸几乎贴在一起。

“你乱说什么?!我哥哪有害过你?!那个破楼只有两层高,笨蛋也摔不死!你是倒霉撞着石头才摔破头的!我哥还救你来着!”

小宁恶狠狠抓了阿秋喝问。阿秋一脸惊愕,好像早忘了身后还有这个家伙,突然的动作着实吓了他一跳。小宁一张嘴如放炮弹,霹雳扒拉吼了一堆,还想再说,忽然觉出有点不对劲儿。周围忽然静的异样,再一想,就仿佛能感到百来人的目光都焦集在自己身上。

这时才想起来,这是在灵堂!立马又想起来自己刚才还在躲着哥哥,顿时脑门发烫,简直不敢抬头,不敢去看哥哥看见他是个怎么反应。直想抽自己一个大耳刮子,就想自己怎么就改不了欠嘴?!

这一次彻底完了,哥哥最恨他搅合自己的事,背着他跟阿秋跑到这地方;还不知进退的冒出来乱说乱话,在这样要紧的场合,真不知道哥哥要气成什么样子。小宁动也不敢动,僵着脖子保持那个姿势,等哥哥一把拎了他后脖领踢出去。哪知等了半天,后脖嗖嗖冷风,却始终没有等到哥哥的手,倒是听着一个高声喝问,“这孩子是谁?怎么在这儿!”

阿秋拉拉小宁,小声解释,“他跟我来的。”小宁给他一拉不由自主抬起头来,偷眼打量哥哥,隔着太阳眼镜看不清他表情,两手插兜冷冷站在那,似乎也没有叫他的意思。扈宇皱眉侧头看着阿秋,神情似乎十分意外,翻翻眼斥道,“你知道什么,别在这胡说八道!”

“我当然知道!”小宁最经不起人激,头脑一热什么都顾不得,倒豆子似的霹雳扒拉,“阿秋哥哥住在我家,从头到尾都是我照顾他的!我哥要害他,早弄死了。随便下点老鼠药蟑螂药,就算不毒死,拉,也拉得够呛!”

扈宇撇嘴笑了一声。霍一飞摆下手,招呼道,“小宁过来。”把他拉在身边。基昌追过来,“他跟你什么关系,偷偷摸摸藏在灵堂做什么?”赵森伸手一把推他胸口,“站远点!你唬谁呢?!”

霍一飞拉一把小宁,自己站前面,平静道,“是我弟弟,怎么了?你没听见你家少爷说是他带来的?”

扈宇嗤之以鼻,“既然是你弟弟,当然是帮着你说话。”意思是小宁的话根本不能作准,就算他说了什么,也是为了帮霍一飞撒谎。

小宁给霍一飞塞在身后,还忍不住探出头来插口,“那你和阿秋哥哥的关系也不疏远啊!昨晚三更半夜一起去酒吧,又卖货又收钱什么的,那么神秘一定没有好事!还诬赖到我哥身上!”

这回轮到扈宇吃惊了。昨晚他和阿秋在酒吧谈的话,怎么落到这小鬼耳朵里?说小宁是碰巧遇上的,就是告诉扈宇,怕他也不会信那个邪。扈宇回头去看阿秋,目露凶光,寒意逼人,看他反应似乎觉得是阿秋摆了他一道。但是阿秋神情只有比扈宇更惊恐,几乎就要扑上来按在小宁的嘴不让他再说下去。虚弱的身子不住发抖,满面惊恐,好像小宁的这几句话能给他招来杀身之祸。

最奇怪的是,阿秋惊惧的那一瞬间,第一个紧张去看的是小诚。好像他最怕听到这些话的是小诚。

小诚却是替阿秋出头,小宁这几句话将阿秋逼成这样,虽然不是很明白,八九也能听得出小宁是说阿秋和扈宇之间有什么勾结,更不能让他说下去。小诚两步抢出来,直奔了霍一飞身后小宁,“霍一飞,你弟弟难不成也是和记的人?我们江湖上的事,你让这个小毛孩出来胡说八道,大放厥词?!攀污我家少爷!我看你们是不来上香的,是成心来捣乱的吧?!”

小诚身后几十号兄弟都跟了“呼啦”围上,到底占了人多,几乎把周进等人重重包围。若是真打,双手难敌四拳,周进这些人就是再厉害也要吃亏。本就肃剎的灵堂在剑拔弩张下更好像空气都要凝了,随时触发成为“战场”。

小宁见闯了大祸,脸色已经有些发白,但当在这么多人的面,说什么不能认了孬种,闪身从右边又窜出来,抢到小诚跟前,“你才大放厥词!你们勾结一起耍阴招!”小宁激动之下,伸手拉了小诚一把,这一下却没拉住,小诚本能后闪,右手随势挥了出去。小宁原本拉着他,给他一躲就站立不稳,为躲小诚这一拳,却是整个人扑倒在他身上。两人贴在一起,根本就是瞬间的事,连站在跟前霍一飞都没看清楚,外面人更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但听着霹雳啪啦的声音两人都滚倒在地。不知是谁高吼一声,“干!操他妈动手?!”

满屋的人好像听到命令,顿时吼声叫声喝骂声四起,立刻有座椅板凳飞上半天,砸飞一地木屑。明晃的砍刀和棍棒都不知道从哪抽出来的,ou的人早有准备,但事起仓促,忽然打了起来,绝大多数人都有些措手不及。

周进的人也是有备而来,但根本没人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打起来,连谁先动的手都没搞清,针麦相对的两帮在灵堂上就像垛干木头,一个火星儿蹦起来,就是收不住的恶果。小诚,基昌,扈宇包括周进的人都在吼,吼自己人停手,但是根本控制不住,越来越多的家伙劈头盖脑横抡,已经有人倒下。

忽然一声枪响,子弹飞到棚顶崩裂一条细缝。听到枪响混战人群终于安静下来,几乎与此同时有人跑进来,拉住小诚几句耳语。

小诚转头透过窗户去看外面,灰蒙蒙的雨帘中,隐约看得见十多辆警车四下停驻,不少便衣的警察来回走动。显然警方也料到ou的葬礼不会平静,因此早早就放队守在山下。

霍一飞双手持枪,黑洞洞的枪口直指小诚门面。“都住手!这是你们老大葬礼,你们有点心,都不希望在这儿闹事儿吧?!外面全是警察,打起来对谁都没有好处!”

小诚也不想打,“都他妈停手!这是什么地方?!老板尸骨未寒,你们有没有尊重过老板?!”

但是没有多少人听他摆布,基昌第一个跳起来叫嚣,“操他妈的!和记太猖狂,压根儿没把我们这邪热放在眼里!他妈七、八个人就扫平这儿了?我基昌脑袋别在裤腰带,倒要见识见识你周进的本事!”

拎一条铁头稿把子迎周进上来,一手指了他胸口,“操….”,一个字崩在嘴边,周进只提起一只手来,闪电般抓了他指着自己那手向后一扭,“啪啪”两声清脆的骨折脆响,基昌手腕子在背后垂软的耷拉下来。老混子基昌也不是软货,断手只横咬了牙,那手同时往后挥,一米来长稿把子忽的横扫过去,周进才不得不退着躲闪开。

稿把子呼啸着飞出去,基昌一手紧纂那只断手,转回身满头的冷汗下,那张阴鹜的脸几成黑色,痉挛般不停抽搐,凶恶的基昌有把眼前这男人脖子拧断的心。周进抬手推在基昌肩上,几乎没什么表情,“好些年没人跟我动手动脚。有身份的人,自己尊重点!”

满屋的人看着周进一出手扭断基昌手腕,竟没一个冲上前。仿佛这个话语不多,黑色长风衣裹身,举手潇洒冷峻狠酷的中年男人,只凭一身说一不二嚣张跋扈气势就能把这百十来号人震慑。自己刀枪棍棒样样在手,一人吐口吐沫也淹死人,到这关头怎竟不敢说话,眼看着他绕过基昌到香案前,拈起案子上三支香,划火机点了,补了最后一鞠躬,上到案前把三支纤细的香稳稳插在香炉里。

周进扶起仍跪在地,瑟瑟发抖的阿秋,让他受伤一般的眼睛看着自己,“不管怎样,我跟你父亲交识一场,你放心我不会为难你。不过从今往后,希望你好自为之。节哀顺变。”

阿秋逃避的低下头。

扈宇一手拉开枪闸,堵在门口,“周进你们太嚣张了!断人家的手就白断吗?前后你欠了ou老板两只手!”

基昌抡了稿把子扑上。

一片混战。Ou,周进和扈宇三派人扑在一起,这次再也分不开。任凭各种型号的子弹梭子般横扫,打到哪里要不是血肉横飞,就是墙灰土灰扬尘一片。片刀,稿棍,拆散的座椅横梁在天上地上交织一片。霎时间,合着惨叫、喝骂的各种声音完全淹没稀疏雨声,在这片半山腰上,一百来号黑社会、毒枭、和各路土匪瞬间打成血肉模糊的一团。

小宁虽然经常打架,那都是在学校里几个不学好的学生斗殴,牵扯到几个流氓地痞已经是了不起的“大战”,换到这里怕捏死只蚂蚁都不够。混乱中小宁想捡一根棍子防身,刚弯下腰,眼前一片白晃晃的刀光晃过,小宁本能拿手去挡,腥黑的血擦过胳膊崩了他满身满脸。就在眼前,一个人脑袋给砍刀削去一半,人坐在地上,身子顺势倒向小宁,白花花的脑浆子和着黑血流他一身。作者有话要说:

补全了

小宁瞪大眼睛只本能外后躲,“哇”一声尖锐的惊叫,淹没在混战中却听不到自己声音。冷不防肩膀被谁扣住,也不知反抗了,被那人一路倒拖,躲到根粗大柱子后面。小宁扶了柱子哇一声吐出来,大腿被狠狠踹了一脚,就觉有把砍刀塞在手里。

“拿着!”霍一飞低喝,“这儿什么地方?你也乱闯!跟我出去!”小宁抓着刀不住的抖,不知道是惊惧,还是极度的恶心,吐得两手都软了。霍一飞手里没家伙,一把拽过地上躺着个人,浑身是血,也不知是死是活,肚子上斜插把刀,霍一飞“噗嗤”一声拔出来,血泉水一样的。霍一飞迅速撕开衣服握住刀在手腕上缠两缠,手上伤虽然已经愈合,毕竟还不是那么灵便。

一手拖着小宁肩膀往外硬闯。如果没有小宁,就算对方多少人霍一飞也没什么可怕,这种场面总是见得多了,何况他们今天来了就做足准备,根本不可能被这群殴吓倒。但是他一点也没有想到小宁会在这里,此刻第一个念头就是无论如何要救他出去,弟弟比自己性命重要,又气又急,霍一飞已经有些红眼。

从柱子到门口不过十几步的路,眼睁睁看着大门在眼前,才绕过柱子,无数砍刀劈风抡过,小宁也不是没打过架的菜鸟,刚才是吓坏了,这会儿回过神来,紧纂着手里的刀躲躲挡挡,一时也没人伤得他。屋里屋外到处是人,比刚才多得多,显然周进带来的根本不止这七、八个,多少人刚才都不知道躲在哪里,这会儿全杀出来。哪是敌,哪是友,小宁根本就不认识,但是依着平时打架的经验,他知道这时候最要紧不能让人靠近跟前,否则一给围住踩也踩死了。两手抡着刀拼命的砍,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挂的全是血,也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反正极度紧张下,也不觉得疼。

砍出不过几步,只听得头顶一阵冷风,小宁连忙回身举刀去档,谁知这下却不行,对方一把宽刀活像关公的青龙偃月,两刀不偏不倚格在一起,小宁被震得虎口生疼,一个把持不住一屁股跌在地上,那人的刀顺了就往下砍。若换别的孩子这下怕就吓得认命了,小宁却机灵,眼看砍刀砍到脑门,他拼命往前一蹭,两脚正踹到那人脚上。

那人冷不防吃痛,整个人扑过来,小宁慌忙手脚并用,连滚带爬的躲开。死里逃生还没等喘过一口气来,眼前忽然见着明晃晃的刀光闪,刀锋已经劈到眼前,这回他有通天的本事也难躲过。这时候小宁也不知道害怕了,本能的反应,只是不死心的举手去挡,手还没拿起来,一只手抓住刀刃捞起,同时踢脚狠狠踹在那人胸口,才看清这人正是扈宇。

小宁这辈子没见过这样空手入白刃!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只见哥哥那手全是血,淋淋沥沥往下淌。愈发的慌,下意识想扯衣服给他扎住。扈宇吃了一脚根本不认输,一跃翻起横刀下劈,霍一飞一把推开小宁,腿上给他划了一刀,裤腿登时给血打湿了。扈宇一脚迅速补在伤口上,顺势叩他手肘往地上按。

霍一飞飞脚踹在扈宇膝窝,自己也退开两步,腿上剧痛。扈宇喘了粗气又逼上来,嘴上却好声好气的问,“怎么了一飞哥,不要紧吧?”一把刀电般越过霍一飞直捅到小宁小腹,霍一飞手肘插到中间,向下狠剁,让开那把刀,两人撕打一起。小宁跳起来将脚下一根棍子踢过,扈宇正踩着上面,不能控制的后仰,霍一飞顺势抓住他手腕,膝盖狠狠连顶腹下,扈宇一口一口喷血,手里的刀被霍一飞按了反逼向自己。

哥哥眼睛发红,打架的狠劲儿小宁从未见过,从来不知道他有这么凶狠的时候。看到哥哥抓扈宇的头发咣咣往一张桌子角上撞,扈宇满头是血;也看到他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多出一条细长匕首,一刀刀往哥哥浑身乱扎。小宁要上前帮忙根本就不能够,他自己也满脸是血,

模模糊糊就听哥哥吼,“有能耐冲我来!你敢动我弟弟一下我杀你全家!”

扈宇含糊的对骂,听不大清,小宁忙摸一把手上血,那手冷不丁给哥哥抓了。小宁未等回头看,两个子弹贴身过去,扈宇不知在哪又抓了枪。

霍一飞抓了小宁劈开人群闯出屋子,冲进雨水中。里面已经打的差不多了,扈宇还追着他不放,刚才小宁在灵堂说的话,扈宇不知道他知道多少,看来是决心要在这时候斩草除患。一路冲到半山腰,雨水稀沥,满地泥泞,小宁脚下一滑滚了出来,重重撞在根粗大树桩上,浑身都痛。强忍了站起来,一回头哥哥却不见了。小宁忙又往回跑,腿疼得发抖,手脚并用爬出几步,就听见山脚下震耳欲聋的警铃“哇哇”大响。

小宁更急,拼命爬上山坡,山上已经给着装的警察包围。其实整个混战也不过几分钟的功夫,早在山下候命的警察一听见动静就从四面包抄上来。黑社会再能打,到底打不过全副武装,端了冲锋枪的警察。何况也没那必要。

警察抓起的人一拨一拨送走。多数是带了手铐套上头套,反剪着胳膊押上车;但也有的,警察客客气气的请着。小宁看到赵森和陈耀清,但是没有看到哥哥的老板周进。找了一圈,也没有见到哥哥。走出几步,忽然后脑一痛,眼前一黑摔倒地上。

最头疼的可能要数警察,百十来人的口供恐怕要活活录上几个晚上。从警局出来天也已经黑了。陈耀清本来张罗先吃点饭,周进显得很疲倦,让他送自己回家。

劳斯莱斯穿梭在繁华初落的夜色中,周进抿了大衣领子靠在椅背,双目微阖。车窗摇开,风吹着他头发不时拂过额头,华灯映了脸色,比平时苍白,拒人千里的冰冷更加浓厚。一路上陈耀清尝试试探他口风,周进满面倦容,只“嗯”了几声,在他脸上陈耀清看不出任何自己想要的信息,心里愈发的忐忑。

快到家时,陈耀清说,“进哥,你别担心,一飞大概是有事,走时匆匆忙忙的。他让我给你带话儿,明天来见你。”

周进点头,“嗯,他弟弟没事儿吧?”

陈耀清也不知道小宁有没有事,霍一飞走的时候也没说,就随口回答,“没事,不过恐怕要挨揍了。”不露声色微笑道,“那孩子也皮的没边儿了,给他哥闯出这个大祸。”

周进笑笑,似乎并不以为意,“男孩儿打小皮点,长大才机灵。”

陈耀清看着周进略显清瘦的背影闪进大门,转手拦了辆出租车,车带着他掩入浓浓夜幕。与此同时,霍一飞也在家门口拦辆taxi匆匆出门。

小宁并没有回家,刚刚已经确定了这个事实,但是霍一飞还是不愿意相信,车上他不断烦躁的抽烟,那司机抬手想指禁止吸烟的指示牌给他看,一扭头正看着霍一飞伸手到怀里掏烟,手腕上一只鹰状刺青清清楚楚。司机透过反光镜,看到霍一飞微咧开的衬衫,隐约露出里面皮肤,狰狞的刀疤还没完全愈合,慌忙转头装作什么也没有看见。

在墓园霍一飞就发现小宁不见了。从灵堂冲出来时两人还在一起,只一转眼功夫,再回头就找不见。霍一飞心里一阵下沉,但还没有真的害怕,以为小宁给身后追兵追赶,一时跑的远了。那时警察已经围上来,混战基本收手,一般不会有人唬到当着警察的面砍人,何况是个无关紧要的孩子。最担心的扈宇也给警察押上车了,霍一飞躲着警察在附近搜找。让他越来越惊慌的是,周围树林草丛里根本没有小宁的影子。

没找得太远,周围全是警察,而且小宁也不可能跑的太远,又惊又吓的,他至多凭一股猛劲儿冲出来,冲到草丛里很难再跑得动。霍一飞心里发凉,回头又去翻地上躺着的伤员和尸体,很快有警察冲出来扭住他,不由分说七手八脚塞进警车。

到车上一看带队的是曹亮,警队督查,和霍一飞兵兵匪匪,是多年的熟人,也算是半个朋友了。霍一飞连忙抓住他衣服,“我弟在外面没找着,曹督查,通融通融!”

曹亮拦着他不给他出去,“我说,大哥!你别闹了!你看外面什么情势了,我能让你下去吗?除非我不想混了!”曹亮皱着眉头解释,“这次我的任务就是看住你,出去你别想了,再说你还出的去吗?你看你这伤!你弟长什么样?我叫兄弟帮你找。”

霍一飞哪里肯依,两相纠缠,最后曹亮把枪都拔出来。霍一飞也知道这事儿终究是没法商量,只是心急如焚,眼睁睁看着车窗外警察和医生清理现场,不时抬出来的活人死人中,心里就一阵冰冷的慌。

从来没有这种感觉,霍一飞一向遇事冷静,多少次死里逃生心脏都不多跳一下。但今天出事的是小宁,尽管努力遏制自己不去想,但是心里明白,说不定小宁就夹在这些人中间!霍一飞只觉得眼前一阵阵旋转,脚下一软,歪在座位上,身上烧一般的疼。直到这时,浑身上下大大小小的刀伤才开始叫嚣着疼痛。抓刀的那手全是血,刚才抓了曹亮一身。大腿上被扈宇划的伤口最重,肌肉往两边翻裂,血顺了裤腿滴到脚下。

曹亮让手下脱了衣服团团按着止血,加大油门奔出墓园。车子颠簸,震着伤口剧痛难当。霍一飞早已经痛的昏昏沉沉,过度失血很快昏迷。作者有话要说:

再说一遍,谢谢大家的支持和鼓励,但是请不要搭理捣乱的人,不要接茬任何话和任何行为。您的支持和帮助我都记得,但是相关杂务晋江编辑自会处理,大家无视就好。

建群本意是给大家交流有关文的意见,但是俗话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恩怨,有恩怨的地方就有江湖。有关这件事想说的我都说了,所以不想再说什么。有关是是非非也好,什么也好,请跟文的朋友不必陪着我纠结,只愿您看文开心~文下好期待大家有关文的意见。开了博客,可以到那去交流,与文有关意见我都好欢迎

最后一句话真的很不好意思说,就是可能这个月停文了。因为要做论文的题目,非常多的书要短时间看完,实在难以抽出时间顾及两边。也藉此机会让大家彼此都冷静一下,有事留言,或者单Q我。

一路开到医院缝针。打过麻醉药倚了床头,昏昏沉沉。两个警察拿鸡毛当作令箭,强逼着还在缝针中的霍一飞左一句右一句问口供。惹得人急火,本来就心情低沉,真想大打出手,想想又忍住,毕竟这时候,实在不太平。依着程序没有罪证,录过口供就可以放人了,除非警方有意刁难另当别论。曹亮看霍一飞受伤不轻,让那两个警察盯着点,自己先回队了。他一走转头霍一飞就拔了胳膊上扎的针管子,甩掉那两个警察,奔出医院。这中间,也只来得及跟同在医院的陈耀清说一声。

直奔回家,远远的灯关着,屋里没点亮光。霍一飞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拨打小宁的电话,无论如何不开机。静下来,霍一飞想,小宁要么是落在扈宇,阿秋这帮人手里;要么就是还在墓园,因为曹亮说抬出来的活人死人里都没有这么个孩子。许是混乱之下滚倒在什么地方,因为偏僻一时警察也没找到。

因为强拔了针,药劲儿过后,浑身大大小小的伤口仿佛同时烧起来。霍一飞也不敢再吃止疼药,吸毒的缘故,一概麻醉药都不敢乱吃。但是伤痛如火如烙,折磨得人更加心烦气燥。

夜已深,乌云蔽月,没有半点星光。霍一飞只叫了Denny、蚊子几个近亲的兄弟,还有廖宏斌,在墓园里偏僻的地方四处搜寻。里里外外翻个遍儿,几人大声叫着小宁名字,然而全没有半个人影,也没有一句回应。蚊子忧心忡忡说,“一飞哥,估计在这儿找下去也没结果,条子干事稳得紧,有人他们不会落下。我猜着,肯定是落在那帮王八蛋手里了。”

Denny机灵,赶忙背后狠狠踢他一脚,低声骂,“用你废话,老实儿干活得了!”本来霍一飞的精明,怎会想不到这点?Denny知道他是关心则乱,病急投医,有点希望就不放弃。这会儿他心情不好,乖巧的就别去多嘴。几人又去里外仔细搜找一圈,还是不见影踪。大雨初停的空气中,残着血的泥土飘着血腥味。路灯映着霍一飞的脸愈发惨白,廖宏斌安慰他,“你别这么担心,小宁这淘气鬼,说不定怕你责罚不敢回家,躲到哪去了都说不定。”

可心里也明白,小宁再皮,不是那种不知分寸的孩子。这样跑出去哥哥得担心成什么样,他再怎么样也不能没一声交代就躲出去。

安慰的话苍白无力。四目对视片刻,霍一飞移开眼,烟头扔在地上鞋底碾了。“回吧!”霍一飞招呼,冷风里声儿有些颤,廖宏斌还想再找找,看他倚在车边,大腿突突的抖,靠上去一摸才觉出里面厚厚的绷带。皱着眉头推窜他进自己车里,那裤腿已经浸了渗出的血。

廖宏斌没问,知道他瞒了自己,刚才那么上下的折腾,霍一飞只字未提过有伤在身,许是不愿给他知道,许是急的都不记得这伤了。廖宏斌也不去埋怨,也没追问这伤怎么回事,车上翻出半瓶消炎药,是平时感冒吃的。一把倒出来,匆急下拿牙咬开几块,均匀洒在大腿伤处。药刺激了伤口,霍一飞咬着牙转过脸。

“如果是绑了小宁要挟你,肯定要打电话来,他们跟小宁无冤无仇,犯不上对个孩子下手,绑小宁那一定是要向你讨好处。”廖宏斌拍他肩膀。

霍一飞摇头,“你不知道….”蜷起指节紧咬在齿间,抵着腿上火烧烙烫一般的剧痛。小宁在灵堂揭露阿秋和扈宇之间勾当,扈宇当时便起杀心,一路死命纠缠,不惜一切都要要小宁的命。真要落在他手上,哪里还会留半刻,凭扈宇的狠毒手段,抓到小宁怕第一件事就是杀之而后快。

霍一飞痛苦的闭起眼睛,此刻都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思维,更不知道如何面对。拼命让自己不往坏处想,可是脑里眼中不断闪过的,都是小宁横尸街头的惨状。指甲什么时候抠进掌心鲜血淋漓,自己都毫无察觉。兜里那个电话已经快要攥碎,心如油煎的盼,又如坐针毡的怕,一时想对方打来电话要挟也好;一时又幻想小宁已经没事,是自己躲掉了;一时,又怕那电话响起来,里面传来的是无法改变的噩耗。

霍一宁!自己唯一的弟弟!唯一相依为命的亲人!七年前阿姨吴影临终时,已经瘦骨如材的两只手紧攥着自己,一句一喘的嘱托,一生一世都如临耳边。

“小飞,阿姨是不行了。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阿姨把小宁交给你了,你,你如论如何,要帮阿姨照顾他。阿姨跟了你爸这一场,也就留下这么个孩子。”

如今自己是怎么照顾弟弟的?把他照顾到仇家的手里?!这就是自己对阿姨的承诺?!如果不是因为他霍一飞,小宁平白怎么会招惹上这些人;如果做哥哥的平时多一点时间陪弟弟管弟弟,他也不会到处跟人乱跑;小宁今天若是真的出事,来日九泉之下别说自己没有脸去见阿姨,只怕连自己都没脸见自己!

回到市区霍一飞让Denny几个先回去了,廖宏斌坚持陪他回家。不知道是不是下了雨的缘故,屋里异常凄冷,廖宏斌熬了碗汤,两人都勉强喝了两口,和衣就在沙发上睡了。

睡到半夜廖宏斌听到动静,模糊的醒来,找不见霍一飞,顺着灯光摸到厨房。霍一飞倚着灶台低头在弄他腿上的伤口,映着灯光,廖宏斌看那四寸多长的伤口上,横着几道粗糙针口,有的地方都绽裂了,流一些粉红的和着血的脓汁。霍一飞拿药棉倒上酒精,按在那伤口上就使劲儿擦,看的廖宏斌嘴角都跟着直抽。霍一飞拿卷纸咬在嘴里,倒是十分镇定,好像疼的不是他似的。

廖宏斌忍不住冲上去抓住他,“你有病!再怎么样也不用这么祸害自己吧?!”

霍一飞给他拉的磕了伤口,一阵呲牙咧嘴,倚了墙角无力说话,“沾了雨水,怕感染,不擦不行。”

无语。廖宏斌才明白他不是自虐,伤口感染是要命,可这种弄法也要命啊!难道人是钢铁做的,就不怕疼?廖宏斌侧眼打量,霍一飞脸上冷汗打湿了额发,一缕一缕乖顺的贴在额头,脸色苍白,腿上伤口狰狞。不觉辛酸,这个人前风光的家伙,谁知道他在背后是过着这样的生活。也舍不得再骂了,找个杯子倒杯水替给他,“喝点热水,驱驱寒。”

霍一飞没接,“给我根烟吧。”

“得了吧你!就是有事儿的时候才不能祸害自己,你要是倒了,小宁怎么办?你不用管他了?”

霍一飞吁口气,有些无奈看着他,“疼的厉害,烟止疼。”廖宏斌才抽了根递给他,嘟囔,“真的假的?”。两个男人守这厨房整整抽了一宿烟到天亮。霍一飞是伤疼的睡不著,廖宏斌也熬着两只兔子眼睛陪了他。也想了一宿,可是都想不出一点办法,能做的不能做的都做了,也让手下兄弟各路关系去打听,现在唯一可以,怕也只有干巴巴等着这个电话。

第二天到祠堂,周进正在和几个堂主说话。霍一飞进来,看应七、武楠和赵森这些人都在,不敢插言,先到一边站了。

就听武楠在说,“那也不一定,昨儿这一闹,今天我听到不少风声。大家都觉得ou把咱们得罪深了,这骨头不好啃。我看他们在H市,也未必有什么出路,剩下的话,也就扈家那小王八蛋吧。”

应七笑,“你别瞧不起他,那小王八蛋有点能耐,敢跟咱们进哥叫板啊!”周进蹙着眉头不说话,一屋沉闷气氛,也就应七在档口还开周进两句玩笑。赵森冷道,“一人吐口吐沫不淹死他!”

很多人都在问,这小王八蛋是打哪冒出来的。扈宇不是才来H市,但显然这些人开始并没有注意他,因为他一向装的老实。就是上次在酒店闹一回,因为很快被周进“镇压”,迅速的卷过,这些人就算知道,也没把他放在眼里。但昨天灵堂的事,扈宇两边挑拨,精心安排,和周进叫板毫无惧色。一个后生仔有这个胆识,这种手段,和记上下怕也要刮目相看。别的且不说,沾着和记的名声,扈宇这次算是一战成名,现在出去大街上打听打听,出来混的没有不知道这个不怕死的人物。

武楠沉吟,“我听说这小子有点靠山,上面新换几个人,和他都有点关系。要不也不敢这么嚣张啊。”

霍一飞知道他说的是父亲张明山,心里一紧。应七也说,这一次警察卡我们卡的紧,和以前作法根本不一样。黑道白道之间的潜规则,政府表面上堂皇其事的铲除黑社会,暗下吃着这些人的供奉,有些生意甚至达到五五分成。官匪勾结,各地黑社会莫不如此,和记和周进要不是有深厚的高层背景,在H市也没有办法只手遮天;反过来那些人如果缺少黑帮的供奉支持,在政界也混不开。这就好比一根绳上两只蚂蚱,彼此谁也离不开谁。也正因为是一根绳上两只蚂蚱,自从H市政界风波,高层换代后,不少周进的朋友像李局、古局这些人,离开的离开,退线的退线,而后居者以张明山为首,却和T市扈家关系暧昧。扈宇便是这个后台,才敢到H市闯荡。

周进见话往这儿扯,霍一飞就在跟前,很是尴尬,拦住话头,“行了行了,这都几点钟了,你们还不走,别让人家都等着。”

应七问,“那你不走?你不去老葛这脸上可挂不住啊。”今天是葛老辉老娘做寿的日子,同是社团弟兄,就算底下不和,这面上总要捧场。周进没答,应七回头看眼霍一飞,知道周进怕是有话要跟他私下说。几人都陆续离开,屋里没人,霍一飞才上前。

周进看看他面容憔悴,眼睛熬的通红,问他,“找着你弟弟了?”

霍一飞犹豫道,“没….”,吐出个没字,周进一声冷哼,“你是怎么当哥的!”

霍一飞当即屈膝跪倒,“一飞知错,没管教好自己弟弟,跟进哥添出这么大的乱子,阿宁小他不懂事,这事都是我处置不周,惹出大祸,我全权承担。一飞做事不利,向进哥领责,请进哥正家法。”

两手一抬,手里奉了刑堂那根粗大藤杖。周进早看着他在一边站着,却没看见手里还拿了这根藤杖。周进却不接他的藤杖,双手抱膀,靠着椅背。霍一飞双手高举刑具,低头不敢对视,只觉得周进锐利的目光逼在身上,心里也是一阵恐慌。想到手里藤杖的厉害,之前忧虑,焦急,短时间里都换成对疼痛的恐惧。毕竟身上还是左一条,右一条刚缝针的伤口,伤上加上,只怕又是一番死去活来的滋味。

静的落根针也听得见的屋里,仿佛听着自己撕裂的呼吸和怦怦心跳。等了一阵,周进始终没接那藤杖,霍一飞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不由得吸口气。

周进惩治归拢人的狠辣折磨手段手段,打还不算,临死前也让你受足罪。几斤沉的藤杖双手高举过顶,地上一跪几个小时,一动不许动。等他松口的时候,要么连人带藤杖整个倒在地上,要么那手放都放不下来,一动骨头啪啪的响,几天都回不了弯。相比这慢功磨人的处罚,再狠的打法都比这好受。想到进哥又拎出这个法子来处置自己,霍一飞只觉得眼前都有些发黑。

手很快就捧不住了。手上因为强夺扈宇的刀,锋利刀锋横割手掌深深的裂伤,连伸展都费力,更不要说捧着这根粗重的藤杖。纱布还没来得及换,到现在渗的尽是结痂的血。霍一飞估计周进看见他的手怕是更加恼火,但此刻也无处掖无处藏,唯有努力把手臂伸直,期望乖顺讨巧,进哥看着心里痛快,下手才能轻些。

藤杖压的两只手臂不住颤抖,霍一飞习惯性的咬了唇角,汗水很快顺着眉角滑落下来。果然让人痛苦是不一定亲自动手的,周进抱臂靠着椅背,也是一言不发,眉头紧皱好像在筹思什么。霍一飞心里愈发没底,知道周进阴沉不出声的时候,多是极度气恼。他不说话,自己也无从搭言拆解,哄得他慢慢消气。

手却愈发捧不住藤杖,两侧肌肉僵硬的疼痛,受伤的手已经像烧起来一般,举不到半个小时,两手不受控制的哆嗦,手臂仿佛有千斤重,只往下坠。霍一飞咬着牙根儿勉强提着,呼气吸气都跟老牛似的沉重。大腿上那条伤也叫嚣着抽痛起来,一呼百应,浑身伤口都跟着叫嚣。冷汗从额头流到后背,流过有伤的地方,刺激的伤口蛇咬一般痛痒难忍。

忍的左右摇晃,冷不防周进飞起一脚,踹在他大腿根儿,踹的甚重,霍一飞当即痛的弯下腰,藤杖险些脱手,拼命抓住,一边扶地努力直起身来。

“跪稳当了。”周进放下手站起来,在他跟前站住。霍一飞僵硬的支撑着自己酸痛难当的双臂,犹豫了一下还是不舍得放弃这次机会,低低哀叫道,“进哥….”。两手瑟缩着举直,伤痕累累的小模样着实可怜。本来周进若是抬手便打,霍一飞已经决心咬牙忍了这场责罚,知道他也心情不好,多半也替他为小宁失踪这件事心烦,趴下让他打一顿,只要他能消气,外面又有所交代,自己就算吃苦受罪,也总能熬过去。

可是周进罚他这么跪着,本来已经满身伤口,再举着那沉重的藤杖,实在是受不了。霍一飞抓着机会,慌忙开口,宁愿惹火了周进劈头暴打,也好过这样受罚。

周进听着他哀求,平平淡淡的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只是抬脚归拢着他的姿势。膝盖并拢跪直,手举的更高,也更颤抖。霍一飞目光追着他脸小声叫,“进哥….进哥….”,却也不敢再多说,怕真的惹恼了他,怒火下说不定把他打成什么样。自己还好,小宁怎么办。

“不是请我正家法么,家法都拿不起来?”霍一飞手臂又在瑟瑟发抖,周进一脚提起,踢着他小臂,疼的他一张脸扭曲,身子蜷着,两手还尽力维持高举的姿势。这般乖巧举动似乎让周进有一丝满意,口气略微显得缓和。

“手举直了!别摇晃,这点力气还没有?既然有心请责,就像个样子,跪这儿自个儿好好想想罢。”

霍一飞眼角瞄到他抬腕看表,等他吩咐罚跪的时间,不料周进看看表又放下了,审视的目光盯着他一会儿,看得霍一飞僵挺着大气也不敢喘。瞅了一会儿似乎还觉得可以,拿起衣服披上推门走了。隔着门板听见他咚咚下楼的声音,霍一飞方才惊觉抬起头,果然屋里已经没人,惶急的想叫他,下楼声儿已经听不到。

晾他在这儿罚跪,手里举着家法,是周进最狠的罚法,根本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这一跪至少也要几个小时,每每被罚霍一飞都是跪到晕倒,抬起来后膝盖疼的撕心裂肺。拿了家法来到这儿,他也做足了不会好过的心理准备,可是却没想到进哥会在这时候故伎重施,让他在这儿罚跪。小宁下落未卜,霍一飞分秒也要争的去找弟弟,连药布都顾不上换。这是最要紧的时间,周进却罚他在这儿磨时间跪着。又不敢强自起身,捧着那跟要命的藤杖,一会儿,霍一飞眼前一阵阵晕眩。

关心则乱,换在平时他的聪明机灵,稍微揣摩周进心思就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罚自己在这儿跪。但是这会儿他一见周进走了就想到小宁,其实就算放他出去满街跑,大海捞针,他也根本没处去找。可是跪在这里磨时间,眼睁睁看着一分一秒过去,越是什么都做不了,越满脑胡思乱想,想来想去只觉得心慌意乱。不知道是不是心里慌乱手上更没有力气,两臂酸痛难当,膝盖也早跪麻了,静悄悄的祠堂缭绕着香火,一身伤痛的霍一飞捧着藤杖身心煎熬。

跪了一会儿慢慢冷静下来,他还是理智的想,进哥一时半会儿多半不会回来,自己还不知道要跪多久,想出去也没有可能,除非抗刑。不然就要减轻痛苦,凭着以往的经验,尽可能缓慢呼吸,让肌肉不那么僵硬,手抖的不那么厉害。一边咬牙努力的把手伸直,等它疼的痛的麻了,完全僵了,反而会好受一点。

同时也在心里从头到尾捋清楚思路和对策,做不到的果断放弃,如果是落在扈宇手里,那就根本不用指望。要被害到现在也早害死了,再焦急也没有用。唯一还可以寄期望的就是绑架,不管是小诚、阿秋,基昌还是甚至可能是葛老辉,对方抓小宁无非是要挟自己,只要他们有所求,小宁就暂时保得性命。

想要找他们,无异于大海捞针,就是找到也没用,逼急了反而害了小宁。他们要要挟自己,早晚总要出面联系。想到这儿似乎觉得豁朗许多,但毕竟还是难安,心里七上八下举着那藤杖,头两个小时还能勉强挨得,等太阳转过山头,热辣辣的阳光穿过窗子,晃得人睁不开眼睛,灼热的温度更烤得人头晕目眩。熬了将近四个小时霍一飞脸色煞白,满头虚汗,手早就撑不住沉重的藤杖,身子一歪跌在地上。地上凉,给激一下又清醒一点挣扎着爬起来,过不多久又跌倒了,反复几次,最后也不记得什么时候晕过去。

醒来是被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惊醒,手机踹在裤兜里,歪倒时压在身下,震动和地面摩擦发出的声音异常尖锐。霍一飞心里顿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想起那次在破楼也是罚跪的时候来电话,果然就是血光之灾,手竟然抖的按不下去。

接通了却是周进的声音,“起来罢,打车到德州饭店,现在过来。”周进显然是气已经消,至少也消了大半,因为口吻中带着明显的笑意,“怎么样,能起来不?”

霍一飞松口气,抓紧机会撒娇,“进哥….”,话没等说出来被他打断,“不愿起来就继续跪着,愿意起就赶紧的,别磨蹭,快点过来。”说完啪就挂断。

霍一飞倒疑惑起来,进哥这么急着找他难道是有什么要紧事?自己现在这状况,不知还能不能撑起一点力气去做事,但是进哥既然叫了,不管怎么样总要赶去。

一起身才发现自己腿完全不听使唤,起的急了,都忘了已经在这冰冷大理石地上跪了整整四个小时。腿早就麻得没了知觉,一活动才感到万针齐缵般的钻心刺痛,一阵激烈掠过疼得他不由自主向旁歪倒,连忙伸手去扶住墙,不料手根本抬不起来,骨节一动啪啪生疼,这一下失了重心,整个人五体投地趴倒地上。

Denny正好敲门,敲了一下穿堂风把门吹开,Denny一眼撞见霍一飞连忙侧头,一边报话,

“一飞哥,进哥说你要出门,让我送你。”一边犹豫是该进去扶他一把,还是侧身避嫌。毕竟受罚的事他未必喜欢给别人看到。

过了一会儿霍一飞却自己摇摇晃晃出来了,Denny连忙搭上一把手,扶他走了几步。又说托徐亮的手下打听小宁,他们说也没见什么消息。这也料到了,虽然没有好消息,好在也没噩耗。霍一飞点点头说我知道了。Denny小心的试探,“一飞哥你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霍一飞笑笑,尽管这么多辛苦和灾难,他还是努力让自己坚强和充满信心。

。到饭店服务生领去房间,敲敲门进来,一间及其宽敞的超大包间,足有直径两米的豪华圆餐桌上堆满菜肴,但是整个房间只有三个人,除了周进和应七,还有一个霍一飞没想到的人,张明山。

张明山西装革履,打扮斯斯文文,手里一瓶刚开的红酒,起身正弯腰斟酒,应七把着酒瓶和他客气推让。霍一飞进来,在门口不由愣了一下,在这儿看到他着实有些意外。没想到进哥急着叫他来见的会是他。但随即立刻想到小宁,一股寒意涌上心头,难道小宁竟是落在父亲张明山的手里,所以进哥才一定要他来这儿?

周进摆摆手叫他进来,Denny自觉退出去,顺手掩上门。张明山是争不过应七,笑了把酒瓶给他,周进笑道,“你是大哥,他是兄弟,让他倒酒应该的。”

霍一飞不容多想,连忙走上去。一走动还没缓过劲儿的双腿又酸痛钻心,这场面自然半点不能流露出来,咬牙强自忍着。叫过周进、应七,到张明山跟前,也很客气的叫了一声“张局长。”

张明山堆起笑容,连说“好,好!”,看到他笑容或多或少还是有些僵,父子在这样的场合见面不免显得尴尬,霍一飞倒从容一些。张明山抬起头注视了儿子片刻,目光中也露着关切的神色,似乎觉得他脸色不好,赶忙拉开椅子让道,“来来来,坐,坐。”

霍一飞很有规矩的回头去看周进,周进笑道,“自己人一起吃顿饭,不用客气。”给他一个眼色,霍一飞会意的拉了另一张椅子,挨了张明山旁边。

说是一顿便饭,随便吃吃没有拘谨,但是这样的排场,显然不是吃顿饭这么简单。饭也根本吃不出滋味,桌上也只字未提小宁的事。倒是聊了不少闲话,说起来还是初次坐在一起吃饭,推杯换盏,说说笑笑,仿佛也聊得甚是投机。霍一飞满身伤痛,之前一直折腾还不大觉得,这会儿安安静静坐下来,只觉每一处伤都在叫嚣着抽搐,膝盖愈发的刺痛,手臂也酸痛难当,小小抬动一下都磨的关节生疼,坐在这儿根本就是在受罪。只是全心牵挂弟弟安危,只觉得再痛苦也可以忍受。知道这一顿饭非同小可,这是事关小宁性命的交易。

过盏布菜,伺候长辈们吃饭,一动胳膊饱受折磨的手臂更加痛楚难忍,小小的动作都不知道要费多大了。霍一飞极力掩饰,但周进拿眼一看,也就知道他举那根藤杖罚跪并不敢偷懒。

陪过三杯酒,周进把他酒杯按下,让他换了果汁。“他不舒服,不要喝那么多酒。”周进轻描淡写解释,努努下巴指满桌菜肴,“你多吃点菜。”。霍一飞放下偷按着胃的手,心想进哥怕早就看着他又在胃痛。夹了口笋丝咽到下去,并不舒服,胃里抽搐的疼痛,但想到还有很多很多事等着自己,要坚持不能垮,就勉强咬着牙往下咽。

张明山看在眼里,张罗说,“这家师傅台湾菜做的真是地道,咱们H市好好台湾菜的不多,咱们一次吃个够!”几人一笑,各自张罗吃了几口菜。张明山侧头看看霍一飞,凝视了他一阵,夹了几块明鱼堆给他。

应七咂咂嘴角鱼汁,叫道,“张局长,看不出你对吃还真挺有研究,莫不是局子里经常这个吃吃喝喝,把咱们政府官员都污染腐败啦,哈哈哈。”边说边哈哈大笑。这句玩笑开的真有些过了,好在张明山也不在意,只是擦擦嘴角淡淡道,“嗯,这也不算腐败,民以食为天,都得吃饭么。”

“玩笑,玩笑。”应七笑,“哪有那么多死理儿,你们当官儿的要吃饭,咱们百姓也要吃饭,只要有饭吃,大家坐下来混混呵呵吃一顿饱的,不是挺好?你说是不是。”

应七这话顶的也忒明显些,话里分明是说张明山和T市扈家同流合污,表面还装出清高模样。霍一飞心里不由得沉了一下,下意识放了手边的汤碗。周进似乎也觉得应七这话说的有些狠,打句圆场“老七别胡说八道的!”

又说,“张局长太太是台湾人,张局长疼太太,台湾菜自然要懂些!”一句说笑,算是把刚才的话盖过去。霍一飞不由怔怔,就想起那次在医院看见他对有病的太太千娇百宠的样子,心里不觉黯然。

吃完饭,周进和应七先走,剩下张明山和霍一飞两个,张明山取过车来,霍一飞拉开车门就跳上去。

车子在宽宽窄窄的道路上七转八转。

张明山摇着方向盘,不时抬头看反光镜里,霍一飞糁白的脸。

“脸色不好,还不舒服吗?”张明山翻出几片药,又找出一瓶水,“你是感冒吧?我看你冷似的,总是抖。”递给霍一飞。霍一飞并不接,也不动,明山拿着东西停在那儿,过一会只得又放回去。

“你挺有福气的,跟个好大哥,我看得出来,周老板真的对你挺好。”张明山直视着前方,“不过这次就算他不找我,我也要找你的。小宁也是我亲生的儿子,我再怎么也不会害他死。”

霍一飞霍地转过头,死死盯着眼前这张所谓父亲熟悉又陌生的脸。张明山忽然给自己的儿子这样的眼神看着,下意识惊愕转过头。

“你把我弟弟还给我!”霍一飞猛得扑上去,凶狠抓着张明山双臂,无比的愤怒,焦急和伤心此刻迸发到极点,情绪已经失控,霍一飞抓着张明山手臂暴红了眼睛嘶吼,“把我弟弟还给我!把我弟弟还给我!你有家有业,不是已经过得很好了吗?你还折腾我们干什么?!你到底想怎么样到底想怎么样!为什么不停搞我们?”

张明山给他抓的拿不住方向盘,车在不宽的街道上来回打横,道边拥挤的人群尖叫着拼命躲闪,张明山挣不脱他更急,喝骂“你疯了?!”抽出一只手来,一巴掌重重抡过去,抡的霍一飞半边脸偏转,一口血吐在前面的挡风玻璃上。

霍一飞根本不为动摇,转回头还是死抓着张明山不放,张明山一只可以活动的手狠狠抽了霍一飞十几个耳光,脸颊很快青肿,口鼻都是血,但是霍一飞好像根本就不感觉。两人疯狂的争执,车子一个横滑,咣一声撞上马路道伢,冲劲儿直顶进旁边花坛半米才停下来。

静下来。霍一飞默默擦了擦嘴角的血,声音颤抖,“你要抓就抓我,抓小宁没有用,进哥顶多全力保我,不会再帮着我管家人。今天他也是看着我才插手,你想要更多,就把我留下。”

张明山懊丧的砸了一把方向盘,转头看了车窗外只是喘气。看看手上都是血,抽出条手巾抹了一把,扔到地上。多少年没有打过儿子了,当然也没见过儿子,这一次重逢,父子都已经像陌生人那么生疏,不知是因为改变、内疚、还是关系的疏离,两人说话都客客气气,更不可能有从前那样呼来喝之。这会儿却在在十年后终于第一次大打出手,车厢里到处喷溅一把的点点滴滴的鲜血,看起来格外刺目。

张明山从兜里翻出一把钥匙,“帝国大厦后面那栋黄楼,三单元5楼2室。”钥匙放下,张明山拉开车门下了车。霍一飞看了一眼那钥匙,只迟疑片刻抓了也跳下车,头也不回小跑离去。

帝国大厦后面果然找得到一栋破旧黄楼,抓了钥匙一路狂奔,五层高的楼几乎是连贯带爬上去,簌簌灰尘扑了满身满地,门是生锈的,钥匙好不容易插进去,拉开门屋里并没有人,霍一飞心里惶急飞快挨个推门,推开到最后一间小屋,屋里光线昏暗,一个勉强有光的角落,小宁两手抱着腿蜷缩在地上,听到动静惊慌的抬起头,背着灯光不是看的很清楚,但隐约还是看得见哥哥的脸。

小宁哆哆嗦嗦从地上爬起来,身体虚弱,摇摇晃晃往前走了两步,未等说话,眼泪先夺眶流出。走到哥哥跟前,伸手搂住哥哥结实有力的身体。在人手上,随时都会没命,从未经过什么劫难的小宁,只凭一股机灵劲儿强撑到现在,如今回到亲人身边,大难不死,有惊无险,脸贴在哥哥胸膛就无声的泪流满面。霍一飞手痛的抬不起来,由他搂着自己一会儿,方才勉强抬手放下小宁紧搂自己的手臂,是非之地不敢多留,拉着他匆匆走出这个房间。

出了巷子口两人拦一辆出租车,刚坐下来小宁冷不防被哥哥按住,没能反应过来,上衣哗啦一声扯开,衣扣掉了一地,领口拉过肩膀下面,小宁惊恐的伸手去挡,以为哥哥要在这出租车上就打他。这回他自己也知道自己闯了大祸,落在人家手里的时候想的很是明白,回到家哥哥再怎么打他,也咬牙承受,这回长了记性,以后再也不敢胡闹了。可是现在到底是在人家的车上啊,当着陌生人的面被扯掉裤子打屁股,小宁羞愧的抬不起头。不敢强违拗,小声哀求,“哥….哥….回家,回家好不好….”

霍一飞全不理会,一把按翻了他在腿上,衣服两下撕扯下来,其实他现在胳膊疼的还不得了,小宁要是挣扭,霍一飞按他不住。但小宁犯错心虚,也不敢太过挣扎,那司机看两人在后面拉拉扯扯,小的似乎在挨大的欺打,想要劝说。但刚才上车的时候瞄见霍一飞嘴角带血,看样子不是个善茬,想想还是不要多事,转过头权当没看见。

小宁半身给哥哥按倒,腰上一凉,裤子也给解开。登时满脸通红,吓得惊慌失措,不停的哀叫,“哥!哥哥不要!不要!哥饶了我!饶我一次!饶我一次求求哥了!”

哀叫中就觉得裤子给扯了下来,一下子褪到脚踝。小宁再也叫不出声,脸上烧的发烫,紧紧埋在座椅里不敢出声。哥平时再怎么生气,再怎么打他,也都是关门在家里,从没有在外面当人就这么扒裤子的时候。哥真的是气急了,难怪他这么生气,自己也实在是太过分了。这两天哥不见他,不知道要急成什么样子。小宁满怀愧疚,也不怨哥哥这么当众给他没脸。只是毕竟羞愧难当,身子不由自主的颤抖。

等了一会儿巴掌却没打下来,小宁胆战心惊的想,难道哥哥是在解腰带?在车厢里小小的空间只怕也舞不开,过一会儿哥哥却把他裤子提上了。小宁有些不解抬起头来,却见哥哥脱了自己外衣给他披上,坐在那惊魂未定,诧异的想了半天,才想明白哥哥只是急着看他身上有没有伤,这几天有没有挨打。回到家,小宁自己翻出客厅桌子下的藤条,两手捧了一步一步捱到哥哥房间,瞄一眼哥哥在床上,连忙低下头,悄声走过去,到床前小心翼翼的跪下,咬咬嘴唇,把那根让他胆战心惊的藤条高高举起来。

“哥,我错了,你打我吧。我,我,我该打。”

小宁低垂着脑袋,下巴快要顶着胸口,举着那根藤条手也不自主颤抖,说话也有些打颤,“哥,我知道错了,哥生气就打我吧,我….该打。”咬着牙说“我该打。”心里也知道自己的确该打,但是主动捧着那根藤条请罪,捧到哥哥手里等它狠抽自己的屁股,未免还是有些底气不足。

哥哥并没有伸手去接,也没说话。小宁心想哥哥怕是真的气坏了,气的话都说不出,尽可以想象哥哥气到浑身发抖的模样,两只手越发哆嗦的厉害,低着声连连道,“哥我不是有心的,是阿秋哥哥,阿秋他….我不,我不解释了,我不顶嘴,我错了,哥别生气,哥别生气了,哥打我吧,我认打。”边说边咬起牙伸直手,把手里的藤条往前递了递。

可是藤条还是没有被哥哥拿下来,小宁两手举的笔直,举了好一会儿,手也酸了,只当哥哥这是在惩罚他,也不敢抬头,低眉顺目咬牙忍着。岂知举个小小的藤条也是个力气活,没有多久两手已像灌铅一样沉,又酸又痛直往下坠。咬牙勉强抬一抬,没有几秒钟又沉下去,抬一抬,又沉下去,反复几下小宁就受不了,呲牙咧嘴快要哭出来,眼泪只在眼眶里打转。以往哥哥从来没这么罚过自己,这一回,这一回他真的什么狠招都用了。

小宁忍受不住,放弃的想要哭求,转念又想想这一次自己闯出的祸害,尤其是失踪这两天,哥哥要为他担受多少惊怕,如今受一点苦也真算不了什么。更重要的是,他有心罚自己,求也没用,惹火了哥哥打的更厉害。左右权衡又忍了一阵,举了十几分钟,实在是再也受不了了,两只手直哆嗦,连腰都跟着酸痛,冷汗不知道什么时候顺了眉角留下了。

小宁心里一横就豁出去了,壮起胆子叫了几声“哥”,抬起脸瞅着他哀求,不料却看着哥哥背向他蒙头倒在床上,根本没看自己。静待片刻,似乎全没动静,小宁心里一颤,又试探着叫了几声“哥”,还是全没反应,这下真的有些慌,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哪知跪了久了膝盖麻木,一下没有站稳,整个人向前扑倒在床上,小宁手舞足蹈的挣扎,带掉了霍一飞身上搭的一条毯子,小宁惊讶的发现哥哥似乎全无知觉。

这下更急,跑着绕过床边去看,只见哥哥侧身埋头倒在床沿,脸上渍渍的虚汗,脸色苍白,眉头紧蹙,低沉沉似乎在沉睡。呼气沉重,小宁伸出一只手指,摇摇哥哥的肩膀,“哥….哥?”

以为哥哥睡着了,不料一碰他又很快醒来,“饭吃完了?没病没伤算你命大,回你房待着去,这笔账我回头再跟你算。”

车上霍一飞已经扒了小宁检查过,还是不放心,又到医院仔细查了没有事,这才算谢天谢地。回家煮了一锅面,让小宁先吃,自己就跑上房来。小宁哪有吃饭的胃口,看见哥哥上楼,一溜烟也跟上来,拿着藤条在那跪了半天,不料却见哥哥这样。他虽然说算账,小宁这会儿也不那么怕了,更害怕的是哥哥的样子,好像很痛苦似的,显然至少是生病。

小宁说,“哥,你是不是不舒服?是不是病了?我陪你去医院好不好?”拎着那个毯子给哥哥盖上,碰到他皮肤吓了一跳。“哥你怎么这么烫?!”

霍一飞推开他,有气无力道,“还不是你折腾的。你别管我了,管好你自己比什么都强,去去去出去吧。”一低头看着地上的藤条,停了停。小宁顺了哥哥目光也看着他带进来的那根藤条,登时十分不好意思,喃喃认错,“哥我错了,你别,别生气,别为我害病。”

霍一飞抿嘴瞟了弟弟一眼,这会儿要教训他,根本没有力气,但这次非得打他顿极狠极狠的,让他长足记性。死里逃生,这次都算是命大了,哪有回回这么走运!这么想着却是头痛欲裂,身上一阵子发冷,话也说不出,身上肌肉抽搐似的酸痛。但见小宁还有拿了藤条来认罚的心,毕竟心底有一丝安慰。

伏床昏昏晕晕阖上眼,身上好过一阵,难过一阵,尽管难受,但也沉沉睡着。太累太疲倦了,伤痛,心里的煎熬,为小宁不知道要怎样的担心焦急小宁,只怕他这次出事,自己都不敢想;在祠堂跪了一下午,只因心里太急一口气撑着,刚在车上又给张明山打那一顿,到终于平平安安把弟弟带回来,这一口气泄了,整个人都轰然倒塌。

睁开眼时天已黑,小宁找来廖宏斌,两人合伙给霍一飞抬去医院。到willon那里吊了一宿吊瓶,第二天清早,高烧退了,迷迷糊糊听着廖宏斌在旁边压低声音说话。

“你也真不像话了你!不让你瞎跑不让你瞎跑,不就是怕出事么?你一天没事瞎跑什么?看你哥为你急死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看他也不活了。我说你从小到大不少挨打,怎么就不长个记性!”

廖宏斌鼓足腮帮子一手指点着小宁脑袋低声教训,小宁两手背后,靠墙,扁嘴耷拉了脑袋也不吭声。霍一飞静静的看,小宁低着头的小毛寸剪的漂漂亮亮,脸庞棱角分明,长睫毛向上卷翘,身上斜斜披着他的阿迪三叶草,愈发显得身材高瘦挺拔。霍一飞不由得想,弟弟什么时候长的这样高了,平时在身边都没有感觉,这样看也是半大人的模样,只是小嘴扁着,抿着那委委屈屈,一看还是小孩子的神气。

廖宏斌整天吊儿郎当,居然也做起教训人的模样,“你说你也挺大不小,咋就没有正事儿呢。想你阿斌哥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

霍一飞抿嘴忍着笑转过头,这小子好意思跟人家想当年,他不记得自己上高中那会儿三天两头跟人打架,回家挨打打的屁股开花,廖爸爸一心要儿子继承家业,可惜注重吃喝享乐的廖宏斌宁死不做他家吃苦的生意,两父子常闹别扭,直到现在廖宏斌还常常挨他爸的拐棍,三更半夜离家出走,到霍一飞家一住两个月。

廖宏斌干咳两声,似乎自己也觉得说不通,转了又说到霍一飞身上,“你,你不用跟我比,就看看你哥,你哥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早就赚钱养全家了,哪像你这么不懂事。我跟你说你就得瑟吧,就折腾你哥吧,等哪天他有个好歹,看谁管你!”

伸手杵着小宁脑袋使劲儿点了点。小宁一听也慌,慌慌张张抬头寻了哥哥去望,“我哥没事吧?”

廖宏斌说知不知道你哥被你拖累,被人砍的一身刀口子?他什么时候打架这么吃亏过?还不是为了你!拖着伤啊,还要到处找你,半夜带着人到处找,恨不得把H市土翻出三尺来。

霍一飞听他说到这,这些事不想给小宁知道,咳嗽两声,廖宏斌看他醒了,不顾再跟小宁磨嘴皮,过去摸摸他额头,“好多了啊。你属小强的?好的这么快?”

小宁却不敢上前,一边墙角贴了墙边站着。廖宏斌劝他,“别生气了,刚我替你骂他了,以后他不敢了。”霍一飞看看小宁那副低眉顺目模样,怕是经了这次险事也吓坏了,其实有些心疼,嘴里还是恨恨,“就欠打,回家拿了藤条去替我打,打的他爬不起来,看还有没有下次。”

小宁真的给廖宏斌按下打了一顿。只当哥哥生病打不动他,逃过一劫,不料哥哥不打,阿斌哥哥却打。小宁跟廖宏斌混的比和哥哥还熟,平时嬉皮笑脸,没什么怕处,但阿斌哥真的板起脸,他还是有些怕的。阿斌哥哥脾气好,轻易不生气,连他也气的要得动手的时候,那自己也真是作的太不像话了。

阿斌哥一手提了哥哥的藤条,按翻他在沙发上,三下两下解了腰带,两瓣儿白白净净的小臀瓣剥落出来。隐约有几条伤痕,那是从前淘气打狠了,留下的痕迹。小宁紧张的抓着宽大沙发皮面,也顾不上羞愧,身后皮肤触到空气中嗖嗖的发凉,心就不由自主缩紧起来。藤条不等他反应就抽落下来,落在肉上“嗖”一声,火辣辣的疼痛登时在后半身蔓延开来。

小宁惊痛的“啊”叫,廖宏斌喝他,“别叫了,你还有脸叫,你哥为你吃苦一百倍也不止。”抡了藤条朝着臀上腿间肉厚的地方连着狠狠抽了七、八下,几条肿胀檩子立时浮了出来,映在白皙的皮肤上十分刺眼。廖宏斌孩子性格,却是极疼小宁,和自己弟弟没两样,但霍一飞管的少,打的多,廖宏斌总带着他,几乎从未动过手。这回这几藤条真是没有轻饶,气他太没有轻重,更是担心害怕,事后想想更觉得后怕,若不打他顿狠的长足记性,胆子越来越大,真不知道以后会闯出什么祸来。

“别乱动,趴好了!阿斌哥疼你,这回也不帮你,不打你是真不像话!”拿藤条拨正小宁两条腿分着趴稳,瞄着没伤的地方嗖嗖连抽。藤条刮着柔软的臀肉钻心的疼,小宁头次给廖宏斌按下打,还是打屁股,小裤衩也给拽下去,满怀愧羞,咬着牙不好意思叫,挨了二十多鞭,细细的汗珠从额头滚落下来。

又想起那天要不是跟同学去酒吧,就不会撞见阿秋,不会跟着他跑,惹出大祸。说起来他也是一片好心,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害得哥哥病倒,如今连最疼自己的阿斌哥哥都按了他罚打。藤条抽下去活像一条条刀子割般,撕裂般的疼的肉也抽搐,强自咽在嘴边,一边抽抽噎噎,一面心里也委屈起来,更觉得难以忍受,索性放声惨叫。

这一叫更疼了,不知道是不是阿斌哥下重了手,小宁挣扎着伸手去捂,疼的直抽气,呼呼哧哧哀求,“阿斌哥,别打了,别打了,好疼啊。”一边挣扎扭着身子,转回头看见自己的臀瓣,青紫斑驳檩子交叉错叠盖了半个屁股,明显肿的好高。廖宏斌抓了他手给扭回来,使劲儿按进沙发里。

“再动?!还不长记性,打你就好好反省,下回不做坏事就不用挨打了!”低头一瞅小宁后身,连臀带腿紫青交叠的可怜模样,自己手也软了,兀自放狠话,“告诉你霍一宁,你哥没那么多时间管你,把你交给我管,我也不能成天到晚惯着你,你给我趴好了,不许动。”没想到小宁真依了他俯身趴好,也不再挣扎,低埋着脸低低的抽咽。廖宏斌又高高抡起藤条狠狠抽了十几鞭,藤条着肉,肌肉一阵痛楚的抽搐,小宁挣扎着抬起手拽过跟前一个棉花抱枕堵在嘴边,挨打的臀上抽了出血印子,交叠的地方皮肉几近破裂,血珠细密的渗了一排。廖宏斌见真的打的差不多了,自己平时挨老爹打,狠的时候也不过这样。看小宁的模样又怪心疼,又训他几句,收起藤条放回到架子上。

回头只见小宁怀里抱着那抱枕,不停喘气,声音甚重,肩背轻轻颤抖。衣衫单薄,汗水渗透过来塌湿了衣服贴在背上,勾勒了一个少年瘦削但挺拔的身材。廖宏斌抱了胳膊倚墙看旁边看半天,只觉得又生气,又有些好笑。在小宁身上仿佛看到自己的模样,但自己家庭富足,老爸有钱,生活无忧无虑,霍一飞现在论钱论势比他多得多了,可他赚得是性命钱,是随时没命的那种。只是霍一飞从小娇惯小宁,小宁在这样物质优越的环境下长大,想什么有什么,他只知道哥哥混黑道还挺风光,根本不知道其中的辛苦,就算知道,那也只是表面知道,没吃过苦的孩子不会真正领会。

廖宏斌有时候觉得霍一飞太娇惯小宁,惯的他永远跟个孩子似的长不大。但再想想天下家长养孩子的心情大约也都这样,自己吃过苦,决不让小孩再吃,就算再怎么辛苦也要给他最好的。没爹没妈,不过大弟弟五岁的霍一飞就充当着又当爹又当妈的角色,这说起来全要怪他那个混蛋爸不是东西,把好好的一个家拆散。相比起老爹每次打过自己,一边气的跺脚,一边还是颠颠的大半夜跑出去买药,才知道身边平常的看不到的东西到了别处是多么珍惜。

廖宏斌叹口气,翻出伤药拿着蹲到沙发边,药棉浸了消炎盐水一点点沾伤口。盐水碰上伤处肯定是很疼,小宁哆嗦一下想要挣扎,半扭身子看着廖宏斌,想想又把手放下来。

廖宏斌撇嘴,“我打了你你讨厌我也平常,不过你先别乱动,先把药擦了。”一手按住腰,一变擦药到伤口上。小宁下巴抵在沙发上,低道,“没有。”扭回头来说,“阿斌哥哥,别生气了。”

“我有什么可生气的!”廖宏斌放下药盒子,“是你,你啊!唉,算了,反正回来了就好了。”摇摇头又拿起药来,小宁小声带着委屈,“阿斌哥哥要是还生气,就再打吧,反正我该打。”

廖宏斌戳他头,“你得了罢,给我耍这个心眼儿,刚才你不说这话,信不信我真打?”作势就要去拿藤条,小宁果然告饶,“阿斌哥,阿斌哥!”说说又委屈起来,“那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次我的事会不会连累了我哥?”

廖宏斌一愣,说你什么意思?小宁趴着不语,想起那天张明山拉他走时说的话,“你别闹了,快走了吧!你不管自己也要管别人,知不知道这次你惹的祸,把你哥害死了,你把人家的事都给搅合黄了,这笔账都得算到你哥头上!”

这话本来早忘了,在医院遇到哥哥的老板,就是周进,还有很多人来,说话还把他和阿斌哥都撵出去,小宁忽然想起来,不由有些担忧。

廖宏斌也不知内情,想想也想不出什么,教训他,“你哥的事不用你操心,管好自己就行了。”

霍一飞在医院住的几天,周进每天都来看他一眼,主要也是商量社团的事。H市地下毒品市场本来很秩序井然,Ou在H市被杀引起很大冲击,媒体大肆报道,由于影响极坏,警方也迫于压力,不得不加大警力大幅打击,即使有所谓的“地下默契”,在这个时候和记还是受极大影响,不仅是毒品,所有生意包括那些带“灰的”都不得不暂停下来。

另一方面,ou毕竟是金三角最有实力的大毒枭,货量货质都不是别家轻易能够比拟,他死后儿子无力继承,大部分实力被手下四分五散,这些人各找下家,H市原本蛰伏的鱼兵蟹将都找到时机,一时间,风起云涌。前几天城西杀出一匹黑马叫丧彪,手下兄弟各个能干,一夜之间断了一整条罗曼道,转天又被两个神秘杀手分尸街头。如此事情,日日有所上演。

别以为黑社会喜欢打架,黑社会更喜欢赚钱,维持他们生财的就是这铁血打出的秩序。周进不说,但霍一飞知道他心很烦躁。

“小宁的事,谢谢进哥。”大恩不言谢,其实周进对他的帮助,也真不是一句谢谢可以够的。不料周进却笑笑,“这事你不用谢我,不是我找到张局长,是张局长找我的。”

霍一飞愣住。周进说,“我叫了些人在外面打听,也没什么信儿,那天在葛堂主饭局上遇见他。说起来,这件事还全靠他从中周旋,要不真挺麻烦,你那弟弟倒挺厉害的,落在人家手里还把人两个手下扎了,一个脾扎裂了,差点死了。”摇头笑笑。“ou那手下,小诚抓的人。”

霍一飞有些走神道,“是他?”倒也没很意外,之前也想到的,灵堂上小诚与自己处处刁难,他抓小宁完全说得通。只不过当时也在他身上找,没有找到。小宁说过扈宇和阿秋走的很近,小诚是阿秋的人,若是人在他手里,张明山通过扈宇,自然可以把人要出来。不过霍一飞总觉得没有这么简单,只是不管怎么样,那天扈宇红着眼要杀人,最后能帮忙要人,张明山似乎确实起到很大关系。

那天在车上他激动的斥骂张明山没人性,要他把弟弟还給自己,没想到这件事原来是他帮的忙,一时心中难言。周进拍拍他,似是对他说,也像是对自己,“毕竟是自己亲生的骨血,虎毒不食子。”

霍一飞警觉道,“他…张…他…真的,没跟进哥要什么交换?”周进反而饶有意味看他,“你以为有什么交换?”

霍一飞不语了,愧然说,“不管怎么样,都是我不好,看好小宁就不会有这样的事了。”

周进笑笑,“这回倒说的不错,那天跪了半天家法,可想明白点什么?”

霍一飞早已经明白周进罚他的用意。说是罚,其实是拌着他不让他出门,他连着折腾两天,体力精力都已经透支,而且心慌意乱,容易给人抓住马脚,到时候非但救不出小宁,搞不好自己都折腾进去。留他在祠堂,明着是罚,暗着是给他一会时间休息,小宁的事交给进哥去做。这事过后周进没有再提,惩处似乎就这么过去了。

想到这儿又觉得进哥既然早有谋划,这事不可能像他说的那么简单。也许他是不想让自己知道了愧疚,觉得欠了什么;又或许怕他被亲生父亲算计心里难过,因此不肯告诉他真相。被父亲算计很伤心很酸楚,但知道没有任何亲缘的周进这样待他好,这样处处为他打算,自己又何其幸运。

霍一飞扶了周进大腿慢慢跪了,依赖的偎依在地。“对不起,进哥,给你添这许多麻烦。我没做好事,受罚是应该的,进哥照顾我家里有事,只罚了一顿了事….”抬起眼,一双明亮俊气的漂亮眼睛望了周进。

周进笑,“还知道是照顾你有事,格外饶你!不然就该打到老七那,大棍伺候一顿狠的,打你个皮开肉绽,爬不起来,抬出去给人看看。”霍一飞撒娇,“我已经爬不起来了。”索性跪偎在地。

周进道,“上次说过再有犯错,饶你一回打,这么就兑现了。咱俩两清,打今儿往后,你给我小心着点。”霍一飞才想起来上次因为ou的事打的太凶,后来进哥后悔心疼,在球场说的一句。自己早忘了,想不到进哥还记得。这当然是句玩笑,霍一飞明白周进不打他一方面怕是看他伤成这样,左一条疤右一条口,就是罚也罚的差不多了,一副可怜模样也够惨的。

另一方面,其实霍一飞真的没错,所谓处罚无非给外人看。因此小惩大戒,举一下午藤杖也够呛了。听说那天葛老辉还拿这事点了进哥两句,其实周进岂能是受人左右的人,他做什么事心里最有数。

周进笑道,“滚起来罢,别在地上凉着了,还上瘾不成。”拉他起来,“有件事,你去给我做了。上次谢老三想在我这儿出货,你还记得罢,我跟你说过,他要一亿二千万,我看数目太大没敢给他。不过现在我改了主意,我决定给他。你去带,别人我不放心。”

霍一飞颇诧异,“进哥,你缺钱?”如果不是周转不灵,凭周进的谨慎只要他稍微觉得不妥,都不会轻易出货,更不要说一亿二千万这么多。当初他拒绝了就是觉得太过风险。

周进摆手,“这你别问。”凝重叮嘱他,“记着,任何人不能露给一点。警察盯得很紧,机灵点!”他很少会这么郑重其事的叮嘱霍一飞小心,因为深知霍一飞做事的能力,一定最大程度办妥。还是甚重叮嘱,今天的事显然非同平常,周进在这时候急着出这么大一批货,正如霍一飞说的,很明显他需要一笔钱。

这么大的数目,霍一飞想,进哥各项生意基本都上轨道,很少用着大量现金,现在世道混乱,外面鱼珠混杂,大的小的都出来捞一把;政府又追的凶,很多老大顶不住压力纷纷出国“旅游”去了。周进要在这时候顶住自己跟和记,不得不做一些筹划。照说老板吩咐做事,不该问的不能多嘴,就算是霍一飞和周进这样亲近的关系,周进不多说的,他也不会去打听。但是毕竟担心他冒险,还是忍不住劝,“进哥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条子盯得很紧,这时候出货,万一….我怕进哥你没那么容易脱身。反而几个赌场紧一紧,也能出不少油。世道不好,大家一起捱过关。”

沉默片刻,周进嗤鼻笑笑,“捱过关?谁能跟你捱过关?不趁火打劫就不错了。赌场也要紧紧,不过赌场也好不到哪去,自己养自己勉勉强强。出这批货是蹚路,如果好走,我还想多走几次。”

霍一飞见他主意已定,而且也是实情,这时候哪怕明知是暗礁,为了掌住船也别无它路,只能闯。谢老三又叫谢麻子,估计是青春期长了太多的青春痘,留下满脸豆痕。长相五大三粗,貌似憨厚,其实满腹心机。他在城北混不到五年,大大小小帮会社团都被他明打暗拢归拢下,靠的是手段阴险。霍一飞没跟他打过多少交道,但对他的名和事听过不少,和这样一个人做“生意”,要分外小心。

这天找去城北,谢老三和几个人露天支着桌子打麻将,远远霍一飞的车过来,谢老三警惕的摸著腰间上别的手枪。走近了一看下车的是他,有点意外,咧嘴憨憨一笑,“一飞老弟,咋有空到我这儿晃荡?”

霍一飞套件阿迪黑色三叶草,领子拉起来,摘下太阳眼镜挂在衣领上,双手插在裤兜里闲步到谢老三跟前,在他旁边椅子坐下,笑道,“谢哥打牌呢?”一边看眼前这副牌,地和一张,挺不错。凑在他耳朵边低声,“上次跟进哥说的事,进哥挺有兴趣,不知道谢哥还想不想?”

谢老三一喜,捏牌的手抖一下。对面扔出张八筒,谢老三呵呵大笑推牌,“和了!和了!”也侧头压低声,“老弟,你是为这个事找我?这人多耳杂,咱们找个地方坐下谈吧!”

谢老三没想到霍一飞会来找自己。他在城北做拆家,收益虽丰,一般也出不到这么大数目。这次抓了条野路子,入货到内陆,他想来想去想到周进,可是周进一口拒绝,这件事只得不了了之。不料峰回路转,今天又提起来,两人坐下详谈,说到价格,周进的货是一等原装,市价500元一克,霍一飞表示绝不会降价,否则免谈。

谢老三脸上憨态,心里很快转了七、八个弯儿,市上各号货色价格他是心里最有数的,500一克实在不便宜,不过他似乎真的很渴求这批货,几乎没有还价,拍板儿定下来,霍一飞却不肯跟他做一次交易,他说,“一亿多的货太多了,行里规矩,一次肯定不能全出,至少也得先试试样。”

霍一飞这么做是想牵着谢老三,分两次,看看情势,顺便也看看谢老三的反应。谢老三呵呵道,“上次跟进哥说,进哥没答应,只怕对我谢老三还是有点信不过。这回进哥愿意跟我做生意,是信过我。照规矩一次出是多了点,我这也是撞上路子了。这么着吧,照你说的,先出二千万,试试样,老弟觉得呢?”

倒没想到他答应的这么痛快。谢老三一脸诚意,霍一飞左右思量,觉得他没什么必要捣鬼。心想自己也许是太多心了,如果交易这么顺利完成后,真是件好事。

谢老三道,“老弟,你不用疑神疑鬼,我谢老三是吃这口饭的,跑的和尚跑不了庙,我不会傻到跟你们和记作过不去。我是真的很想和你们做生意,这一阵子不太平,我知道进哥也想出货,不然他不会叫你来找我,对不对?”霍一飞看他黑黑的脸上隐着精算,心里你倒很聪明。谢老三又拉了他,看看外面挂在正头顶热辣辣的太阳,“一飞老弟,难得来城北,一定要在这吃了饭再走,渔民刚打上来的新鲜鲈鱼,清水清蒸,保证你吃一顿,天天往我这儿跑。吃完饭,咱们去好地方溜达溜达!”

谢老三那几个手下听见要上好地方“溜达溜达”,各个一脸□。霍一飞婉言拒绝,说下午还有事要办。谢老三颇为遗憾,拍大腿道,“那也行!回头成事,再庆功!”

霍一飞开车到小宁学校。今天是吴影忌日,下午小宁没课,霍一飞接了他,绕到花店买了花和冥纸,车子拐出大道驶向那熟悉又陌生的边郊小路。

小宁端端正正坐在后座,不太敢和哥哥说话。哥哥从医院搬回来一直没大理他,这几天他似乎很忙,早出晚归,小宁知道危机未过,放学就回家乖乖写作业,好几天了,电脑没敢开一开。今早吃饭的时候哥哥忽然板着脸叫他一声,小宁吓了一跳,屁股正紧时,哥哥却说今天是妈妈忌日,放学去接他扫墓,叫他等着。

小宁吐口气。对于妈妈他已经记忆很模糊了,吴影死的时候他还很小,一开始没了妈妈,晚晚哭,哭到天亮,哥哥就陪着他不睡。后来渐渐的就习惯了,也敢自己睡觉了,到了今天,只有翻照片的时候才能会想起很小时候的回忆,那感觉怪怪的,不会哭,只是很难受。

小宁别过头看车窗外的风景,车子掠过的两旁,田地里种着高高的玉米,风一吹沙沙响。到了墓园照例摆好供品,小宁把怀里一束白菊放在妈妈碑前,白菊映着照片上的笑颜,很好看。哥哥点了纸钱和元宝,火焰很快茂盛的燃烧起来。

“跪下。”霍一飞吩咐,小宁依言跪在墓碑前宽厚青石板上,石板咯的膝盖有些疼痛。霍一飞也跪了他旁边,两个孩子端端正正望着面前墓碑,谁都一言不发。小宁怔怔看着照片上妈妈美丽的容颜,风把白菊花瓣吹得飘扬,等了好久,哥哥始终没说话。

小宁心下诧异,但想到哥哥还在生他的气,不敢贸然回头问,又坚持了一会儿,只觉得膝盖已经很是刺痛,天热,阳光火辣辣的,耀得额头汗津津冒出来十分难受。小宁满怀诧异不明白怎么回事,怎么跪了这里不动?也不说话?铁皮桶里的纸钱烧的差不多了,哥哥从身后膝行两步上前,填一些纸钱,引那火又旺盛的燃烧起来。

小宁以为哥哥总算要说什么了,想不到他双手笔直垂了身侧,挺直在地上,仍是沉默无言。从后面看他的背影,像一座山,既在他无助的时候依靠,也会在他调皮惹祸的时候镇压责打的他皮开肉绽。跪了这半晌,小宁已经明白了,哥哥竟是在妈妈的墓碑前陪他罚跪!慌叫道,“哥…哥!”

霍一飞不答。小宁声音开始发抖,“哥,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胡闹了,哥罚我,哥罚我好了,哥不要…”

“我错了。”霍一飞冷淡平静,“我辜负阿姨嘱托,管不好弟弟,连他安全都保证不了,阿姨面前我无话可说。”火热的阳光下,霍一飞这句话好像冰锥刺到小宁心里,小宁受不了这么重的苛责,胸口一酸眼泪夺眶涌出,“哥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不听你的话,我被人抓去,让你到处找…哥罚我,哥打我我都认,哥不要怪自己…不怪哥都怪我…”

越说越难过,愈发断断续续的抽噎,背后看不到哥哥面容,但见他脊背挺直,跪立在风中丝毫不动。小宁内疚的无法言语,再想哥哥失去自己这几日的恐慌,起先害怕哥哥还要再打,小心翼翼跟他打太极,到现在只巴不得哥哥抡起藤条伺候他屁股,再狠再痛都再也不逃避。

可是他却不打了,只陪了他在烈日下罚跪。薄薄的一层牛仔裤什么也抵不住,石板咯的膝盖钻心的疼痛,牙齿几乎要咬不住的打颤。但想感同身受,自己受的痛苦毫不减低也一样应受在哥哥身上,哥哥也一样会痛吧,一样疼痛难熬吧,难道他不是血肉之躯?阳光愈烈,没有树荫遮掩,水泥地被烤的发烫。汗水不知什么时候流的一背,不知道是热,还是疼。小宁提起手掌塞到嘴里咬着抵痛,跪不住,石板也给阳光烤的滚烫,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觉头晕目眩,歪一歪险些倒在地上。

小宁扶了腿咬牙跪起来,颤声道,“一宁知错了,一宁答应妈,一定听哥的话。妈,哥没有错,妈让哥起来罢,让我跪,我错了,我不听话…”

眼泪不知什么时候模糊了视线,“可,我不是有意气哥的。我惹事儿,我惹事儿是想让哥多看看我,让哥记着我,我自己在家真的没有意思,别人家都有一家人,咱家就我一个人…”

霍一飞双肩明显颤抖,身后,小宁满眼盈泪,强自忍着在眼圈打转儿,膝行几步到哥哥跟前,“我认,我认,我存心的,我存心要惹出点事儿让哥关心我,我错了,哥打我吧,哥打我吧,哥不要跪了哥没有错。”拼命拽着霍一飞让他起来,尽管跪的要虚脱,手上并没有力气。

“霍一宁!你别哭了!像什么样子!”霍一飞吼,方才转过头来,眼眶早红了一圈。小宁抿抿嘴松开手,偷偷提眼角看,见哥哥转回头看了妈的照片,许久一声叹气。

小宁嘴角一歪,心想哥哥到底还是经不住他打心理战,只要一说到这个,哥一定心软。果然他叹道,“小宁,哥确实没什么时间管你,哥不是不想管,是真的很忙。今天叫你来,不是罚你,我跟你一起跪,因为我觉得自己也有错。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管教弟弟,我说的话你可以不听,但是你自己对阿姨说的,希望你记得。哥在外面有很多恩怨,哥怕你受牵连怕你有事你明不明白?”

小宁哽噎,“我懂我懂!”更不放松拉了哥哥起身,不提防被他劈手重重打开,霍一飞道,“真要心疼你哥,就管好你自己!别让我为你操心。”

哥哥又那么笔直的转过身去,烈日当空,墓园安静无人,两兄弟就在吴影墓碑前一块青石板上这么跪了一下午。燥风乱扫,吹得满脸沙尘。小宁起先哭,认错,说的感天动地,其实还是想方设法哄哥哥消气罢了。跪得久了,腿从刺痛钻心,到慢慢麻了木了没了知觉,想起前前后后这些事,想这死里逃生的危险,也觉得不怪哥哥要重罚自己。

自己从来这样不乖,让哥哥操心。是不是像他说的那样,是为了故意引起哥哥的注意,让他关心自己,小宁其实没想过,可是谁知道心里是不是不自觉的就这么想了呢。哥哥这样惩罚他,一并惩罚着自己,带着他到妈妈的墓前长跪,小宁知道他是要这个弟弟长足记性。所谓言传身教,这大概就是身教吧,做哥哥的为了让弟弟懂事,为了让他有记性保护好自己,不惜要如此用心良苦。不过看小宁内疚的无以复加,这一下午似乎也的确比一百棍子管用。

回去的车上,霍一飞告诉小宁,“帮你申请了英国的签证,念完这学期,去英国接着念吧,还要念大学。”

小宁一怔,万万没想到哥有这样的安排,想去英国念书是他早说过的,那是调皮捣蛋的时候想摆脱哥哥的管束。想完也就忘了。小宁试探的搂着哥哥的肩,“哥,我不舍得离开你。”

“去吧,早晚也要去的。”霍一飞抬头看反光镜里的弟弟,“希望你跪了一下午,吃了苦,能记住今天的教训。就算记不得自己受罪,也记着哥跟你受的罪。”

小宁惭愧低头。“哥没有时间管你,交给别人又不放心,H市太乱,你也不听话,早晚越学越坏,到时候我怎么跟阿姨交代?乖乖去念书罢,哥有空就去看你。”霍一飞说的坚决。第一笔价值二千万的货走的还算顺利,当晚谢老三在洛宾饭店张罗吃饭,吃的就是他大吹其吹的那种清蒸鲈鱼,算是小庆一功。谢老三叫上不少人,张罗说要多和和记的兄弟交流交流,总是盛意难却,霍一飞这边除了一起做事的手下,还有周进其他手下陈耀清、徐伟等等也都招呼在一起,几十人在饭店吃过饭,照例又到酒吧high~。

谢老三那几个好几天前就憋了□的手下,不等屁股坐稳,各自搂了漂亮小妹跑出去开房,剩下的有人在唱ktv,有人喝酒,有的当在人面就在和漂亮小妹做前戏,引得旁人一阵阵起哄的□。满屋乌烟瘴气,霍一飞逢场作戏,带个长头发样貌清纯的女孩在身边,谢老三笑道,“小妹妹,你要把握机会哦!你身边这一飞哥是人见人抢的珍品。”

那女孩腼腆的一笑,灯红酒绿下更显得笑魇如花,谢老三支开她,和霍一飞坐下,倒上两杯酒。“怎么样,你看合适的话,明天就出第二笔。钱我都准备好了,货一到手,我就在瑞士银行转户,保证安全。”谢老三端杯看着霍一飞。

霍一飞探身也拿起那杯酒,略停,谢老三目光隐约露着急切,霍一飞看在眼里,笑道,“合作愉快。”拿杯跟谢老三碰了一下。谢老三喜上眉梢,也笑道,“合作愉快!”招呼那侍应,“来来来!再给我拿三瓶那个什么Laf~~(lafite),最贵的那种,都记在我账上!”

女孩喝了几杯酒,挽着霍一飞胳膊,“一飞哥,他们抽烟,我有点头晕,你陪我出去透透气吧?”

霍一飞低头看一眼,女孩一脸稚嫩,也就是十七、八岁的模样,和弟弟年若相仿。那天撵了小弟去英国,这几天他总在跟自己磨磨叽叽不愿意走,心里有点难受,推她说,“你自己出去罢。”

女孩松开手,颇似委屈,摸不清客人脾气又不敢硬来,这女孩似乎刚出道的样子没什么经验,霍一飞想想又站起来,“走吧走吧!”,也想出去透透气,心想到外面拿钱打发她回家,不让她白出台一场也就是了。女孩见他起身连忙上前搀扶,挽着他出门。一出包间迎面两个人正急匆匆走过来,走廊人多拥挤,两人躲闪不及险些撞在一起。

霍一飞退一步及时闪开,那女孩却止不住脚迎面相撞,惨叫一声,捂着脸蹲下来,霍一飞拉她起来,只见血从指缝间滴滴答答往下流,估计是撞破了脸。屋里听到外面叫声,门拉开,十几人哗啦涌出来。

霍一飞侧眼看这两人,都穿T恤牛仔裤,一个黑色帽衫套了头,带着副太阳眼镜看不见脸,另一个黝黑矮小,面对对方人多毫无惧色,指那女孩骂道,“三八瞎叫什么!妈的扇烂你的嘴!”

“帽衫”在旁边拉他,似乎在劝他不要多事。陈耀清也跟出来,看见“帽衫”愣一下,低声道,“那不是阿秋么。”他声音很低,但在霍一飞身边,霍一飞听了一怔,仔细去看,包装严实的帽衫果然就是阿秋。

小个子冷目道,“别都看我,是她撞上我的,想仗人多啊?”他一说话就有人认出来,“我操我以为是谁,原来是缅甸癞皮狗,ou都死了你们还赶快不滚回家,赖在我们J市等死啊?”

不料帽衫遮住脸的阿秋,小豹子一样扑上去,“你说什么!再说一句!”他直扑上前,身后那小个子拦腰将他抱住,霍一飞档在前面,眼角一瞄看到阿秋长长的袖管里竟藏了一把寒光匕首,他这么扑上来竟是要杀人的打算!隔着太阳眼镜仿佛也看到阿秋那双漂亮大眼睛,目光诡异异样,全不似他原来儒弱的模样。

阿秋自然早认得是霍一飞,才会匆忙的拉着小个子想走,霍一飞拨开手下兄弟,一手扶了那女孩,“我们出门,你们横撞过来,把我这马子撞一脸血,你见到了。撞了人应该有点礼貌,跟我马子说声‘sorry’,就算了。”

说了把那女孩推在面前,满屋登时静了,所有人目光都集了在她身上,这走廊连着大厅,正是客满的时候,熙熙攘攘的客人都纷纷转了头望这边的热闹。矮个子瞥一眼那女孩,嗤之以鼻,但显然还是顾及着对方人多,不敢再贸然挑衅。

阿秋摘下太阳眼镜,不知是不是因为在灯光下,脸显得更加苍白,瘦削了许多。一双小鹿般眼睛,毕竟闪烁了些惶急,道,“我们道歉可以,你们也得道歉。”霍一飞的人哈哈大笑,简直把他当个笑话。阿秋懊恼交加,冲了那些人上来,“你们嚣张什么?别以为杀了我爸就厉害了!没了我爸的支撑,看你们和记能狠到什么时候?”

矮个子一脱手没有拉住他,可是单薄的阿秋能有什么杀伤力,众人只顾了耍猴一般嘲笑,根本连躲也懒得躲他一躲。霍一飞和那女孩站在中间,阿秋扑向他身后,霍一飞心中一动,就是一瞬间的功夫,拉了那女孩胳膊拼力往右侧一闪,退出一尺多去,众人都清楚看了阿秋擦过的同时手上多处一条匕首,正对的是女孩脖子的方向。这刀虽然没伤着女孩,却实实在在在霍一飞手臂上划了一条深深血口。

“我操!小兔崽子够狠啊!”真是大跌眼镜,谁都没想到斯斯文文的阿秋会出手就杀人,霍一飞要不是早看着他那凶悍模样也会相信他的伪装。

反应过来的十几个人早一哄围上,这些人原来以为自己耍人,万料不到反被个小白脸耍,真正火惹起来了,阿秋哪能是对手,不到片刻功夫已被七八双脚踩趴在地上,带头的一个推开众人,上去踏住他肩膀一脚一脚发狠了剁。

那边矮个子抵死纠缠,甩开两次差点跑出去,被霍一飞揪了头发一脚踢在左边膝盖,只听一声脆响膝盖骨头爆碎,矮个子没等叫出声来,蒙头给按在地上,但听拳打脚踢,矮个子根本不服气一边嘶吼一边叫骂。

真打起来,看热闹的早跑了没影了,服务生本来找了经理来,到跟前一看打架是霍一飞这些人,掉头又急忙跑了,还把叫他的服务生臭骂一顿。旁边那个长头发的女孩子看闯出大祸,蹲在墙角吓得浑身发抖。

“行了都别打了!”霍一飞皱了眉吼一声,众人立时住了手,矮个子吐出一口血吼骂,“妈了个X,以多欺少算什么本事!有种出来单…”话没说完,被霍一飞抬起一脚踹在嘴上,牙碎了一地。

“跟我嚣张!嚣张!”霍一飞狠踹了几脚,蹲下指了他一字一顿道,“就以多欺少,怎么了?你有什么不服气?”

矮个子满嘴流血,嘟嘟囔囔说些什么却也含糊不清,霍一飞起身搂了那个瑟瑟发抖的女孩,“告诉你了给我女朋友道歉!”说一句踹一脚,那矮个子再抗打也支撑不住。阿秋听到这句话却神情复杂的抬起头来追看,只见霍一飞一脚一脚踹矮个子,失叫道,“你别打他!住手!住手!霍一飞你住手!你冲我来啊,你恨的是我吗!我在灵堂说那些话我知道你恨死我了,你冲我来,你打死我好了!”

霍一飞忽然松开手,转身到阿秋面前一把提了他按在墙上,腾出右手“咣咣”两个耳光,阿秋登时重重甩出去。

“你还有脸跟我说话?!”

不提灵堂还罢了,提了灵堂那事只让人心寒。霍一飞只觉火往上涌,大风大浪都见过了,万没想到在阿秋这个小阴沟里险些翻船,阿秋在那个境地出卖自己,害他们于被动,而今天看他出手伤人的凶悍样子,只怕这只小绵羊根本是只披了羊皮的狼。

霍一飞当初见他儒弱可怜,不知不觉当作弟弟一样保护,阿秋不问道上事,因此也很少设防。谁能知道这个昔日善良的孩子不过数日就变成这样,工于心计到拿刀子偷袭一个坐台小姐,制造混乱以脱身。

谢老三早听着动静,一直躲在里面装醉避嫌,到这会儿才追出来,假作大舌头,“什么事?什么事?”往地上一瞅,再明显不过,拉道,“一飞,老弟,算了算了,都喝多了,喝多了,算了算了,来这就是开心的。”一看他身边那女孩满脸是血,皱眉叫妈妈桑,“快快,快给我们换一个!”唯恐她的血碰到身上。

妈妈桑看看那女孩满脸是血的模样,脸色登时阴沉下来,瞬间又换了微笑,连道,“是,是。Aded,Vivy快过来,快来快来。”拉过那个女孩塞在身后,转头低斥,“你惹得好事!看我怎么收拾你!”

霍一飞知道,这女孩子陪不好客人,回头都是要挨打的,更不要说惹出这么大的麻烦。于是摆手说不用了,看着那女孩笑笑,“她挺好,不错。你们玩,我们自己找节目了。”搂了肩膀一直出了门,这才松开,给她拦了辆taxi,拿了钱作医药费一并塞上车。女孩扒着车窗想要说什么,车子一溜烟开走了。Denny从屋里追出来,远远看着出租车开走,只霍一飞一个人留下,叫他,“一飞哥,没事吧?”

霍一飞摇摇头说没事。“怎么不在里面玩?”

Denny不答反问,笑说,“怎么让她走了?不是说她挺好的么,你这么为她出头,她肯定爱死你了。”

“别胡说了。”霍一飞心不在焉斥了一句。Denny看他似有心事,犹豫一下跟上来,“一飞哥,照你的吩咐看了,那秋少爷真不是两个人,我看到扶他们的几个人都是坐在一起的。一飞哥,怪啊,既然是他一起的,怎么眼看着他挨打不帮手。”霍一飞听而未答,过了一会儿,谢老三和陈耀清等人出来。陈耀清知道霍一飞带走那女孩不过是托词,对对一个妓女行善颇不以为然。他也看出阿秋另外约有人,拐角坐的四五个人明显是在等他,陈耀清远远看了一眼,只作不见。和霍一飞说起来,道,“那秋少爷一副斯文样,看不出还挺厉害。”

霍一飞苦笑,“先我没看出来是他,要不闪开就是了,毕竟交结一场,何必跟他打呢。”陈耀清知道他是怕徒惹麻烦,这件事再闹大起来便不值得,拍拍肩以示安慰,“谁他妈知道是他,黑灯瞎火的乱撞。我要不看他衣服,也没看出是这位小爷。”阿秋和他爸ou这一帮近来没少给和记惹麻烦,阿秋虽然没做什么,说道添乱他也算是活祖宗,陈耀清边骂边笑,骂了几句,看霍一飞一点反应也没有,直直的看了他,不由有些愣。正要说话,霍一飞却道,“清哥眼眼尖,那衣服还是我送的,我倒没看出来。”

阿秋穿的这件黑色帽衫是他逃难的时候,霍一飞买了一并塞上车送到老高那儿,虽然只是一件衣服,他多年江湖上混的本能,看过就记得很清楚。这衣服阿秋只在老高那穿,陈耀清从未见过,怎么会认得。

陈耀清也极聪明,只听他一提衣服,立即意识到说漏了嘴,无意之间将一件天大的秘密说露出来,饶是他心机深重,镇定沉稳,这一瞬间也只觉得脑里轰得一响,想要找些话来弥补塞堂,但哪里还有涂抹余地,只怕越解释才会越黑。

足足僵持了半分钟,陈耀清极力镇静下来,但想霍一飞已经抓了由头起疑,如果他真要揭穿自己,大可以暗下去查,不用别的,只要问阿秋,阿秋一定会说出来,那天自己去过别墅,和他在别墅见过面。证据确凿,自己有无数张嘴也无从分辨。可他为什么当面问出来,难道会笨的让他先有准备应对?还是有心引了他跑路,从此销声匿迹,以霍一飞在和记的受宠似乎又没有这么做的必要;一瞬间在心里已经转过四、五个念头,试探道,“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陈耀清话说的很技巧,可以理解成装傻不懂,也可以理解为试探霍一飞,打算如何处置,他虽然极力掩饰慌张,但目光紧追霍一飞的脸,其实根本不能控制慌乱。毕竟所有的事都是从阿秋跑掉开始的,是他不敢承担,最后害得周进损失了ou这个重要拍档。

这件事周进可能心疑,但是没有证据,他要笼络人心,不会随便质疑自己手下,但如果今天由霍一飞揭发出来,陈耀清不敢想象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他清楚的记得上次因为表弟那件事,自己被家法之后周进足足冷淡了他半年时间,要不是碰巧遇上霍一飞吸毒,也许至今还在冷宫被雪藏,更不要说这回更加严重。都不用别的,只要周进以后不再信任他,他就永无出头翻身之日。一时间陈耀清手心全是冷汗,手揣在兜里已经按了刀柄,假如霍一飞步步紧逼,只有当机立断孤注一掷。

却只见他望了望自己揣刀的衣兜,转过身去,慢慢向前踱了几步,陈耀清一时僵持,不知是否该追上跟前。霍一飞电话忽然响起来,不知是谁打来的,陈耀清侧立在路灯下,风吹头皮格外的清寒。

霍一飞放下电话,转回头几步外看着他,“清哥真以为能瞒着进哥么,当时出这么大乱子,进哥没动我一下,他心里已经很清楚这事与我无关。清哥也是进哥一手提拔的,他也希望你好,别看公司这么多人,这么多兄弟,真正能信任的有几个?”

陈耀清终于耐不住,“霍….一飞你到底什么意思?”当着人多不敢大声。这节骨眼儿上,谢老三的车先取来了,谢老三坚持先送他们,这一寒暄,陈耀清也不得再问霍一飞,只有暂时作罢。

霍一飞开了车直奔周进家。电话是周进打来的,电话里没说什么事,但口气很急,让他立刻买两张去德国的机票送家来。霍一飞在快售口买了票到家,敲开门周进正拎了皮箱往外走。

Willon也在。

“你嫂子病不太好,我跟willon这就走。”周进把钥匙扔进霍一飞手里,“你看家。”

霍一飞不及多想,连忙接过皮箱上车。在车上掏出机票递给周进,周进接过慢慢展平,夹在护照里,脸色凝重,俨然是大事当头前的镇定。Willon在用德语将电话,说的什么根本听不懂,霍一飞一路狂飙,闯过一个接一个红灯。

“不用这么赶。”周进看表,11点半,飞机是凌晨1点的。“赶得上就行。跟谢老三谈怎么样?”

“明天出货。”霍一飞轻描一句带过,看似平常轻松,这时候什么麻烦都不能再烦进哥,尽管这件事麻烦重重。周进道,“你嫂子有事,我必须得去,这件事就全交给你了,用人用钱全由你调派。这也是个烫手山芋,办好了,你因此上位;办砸了,让你提脑袋来,也不知还有没有命,你能来,也不知道我有没有命见你。”

周进竟在这时作出这么重的许诺。他比谁都清楚每一步走出可能的结果,但是这路还要一步步走下去。霍一飞道,“进哥放心。”就这么一句。没有别的废话。他也知道自己肩负的担子何其沉重,尤其进哥不在H市,半壁江山担在自己肩头,一步踏错万劫不复。但和记有事,不论进哥在不在,他都责无旁贷。

Willon撂了电话说,刚做完一个手术,暂时稳定了,让周进不要那么担心。其实那边大夫还说要家人尽快赶过去,这半句willon掩了没说。

周进仿佛自嘲般笑道,“有什么可担心的,夫妻也做了半辈子了,早一天,晚一天的事。”谁都明白,医院忽然要病人家属来意味着什么,嫂子病的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其实就算今天,也早在意料之中,可是想到这很可能是最后一面,自己也见不到,霍一飞心里还是有种掏空的感觉。但知道这时候不能想这个,市道动荡,需要他沉稳冷静镇定应对,全力帮社团顺利过关,根本容不得顾及感情。

送走周进和willon,霍一飞返回家草草睡了一觉。小宁还在磨他不要去英国,怎么说也不听,说得急了,霍一飞拽过他按在床上朝屁股抽了几巴掌,喝乎道,“非得有人抽巴掌才舒服!想去念书,还是想挨打?想挨打拿藤条去!”

小宁挣扎的翻过身,两手圈住哥哥脖子拉他倒在床上,小宁撒娇耍赖,“哥,我不去,英国雾大湿气重,我关节痛,过去要得关节炎的。”

霍一飞哭笑不得,“你多大的屁孩还得关节炎。”小宁委屈道,“那还不是哥罚跪跪的,落了病根儿了。”

霍一飞笑骂,“少胡扯了!”,心道我不比你跪的多了,还没关节炎呢。由了小宁拉着他在床上偎蹭,说各种想都想不出来,莫名其妙的理由,都是他不能去英国的道理。霍一飞知道小宁不愿走,想哥哥是一面,不愿学英语怕到外国辛苦是一面,舍不得他那小女友Nancy也是其中之一。想想真要送了他走,怕自己也是牵肠挂肚,也不由得心软,就由着他撒娇耍赖,只是不管小宁说什么,霍一飞只当听不见。

晚上6点半,按着事先的安排,霍一飞让徐伟带人跟谢老三在市中心华凯酒店交款,自己亲带了Denny到大浦港口出货。徐伟在周进手下,一直帮霍一飞做事,是过命的兄弟,这种事自然非要信得过的自己人不可。徐伟不爱说话,但做事沉稳果决,让人放心。并且如今交款也不用现金,黑社会也玩高科技,电脑给贩毒的提供了更大的方便。像这种酒店,里面遍布无线网络,收钱的会带笔记本电脑,点一下网页,钱在银行转账,半秒也不用不到,看起来是再轻松也没有了。交易完电脑砸烂摔碎,就算警方抓上来,也找不出证据。

当徐伟坐在酒店一楼的咖啡厅喝咖啡时,霍一飞也跟Denny两人开车在环北高架兜圈,后座两个硕大手提密码箱,里面是价值一亿元之高的100%纯度原产海洛因。霍一飞没照老规矩自己交款,让手下带货,因为这两箱货是重中之重,必须确保万无一失,即使冒着失手被抓立毙之险也要亲带。

Denny开车,跟霍一飞说,“一飞哥,你有什么打算?这次赚这一笔,我X可以娶亚洲小姐了,他妈的买架飞机都够了啊!我准备去马尔代夫买栋别墅,白天呢看太阳,晚上看月亮….还有女人!哈哈,真过瘾!”

霍一飞笑骂,“你他妈几岁,有点出息行不行,这就想着养老了?”但知大事当前,车里空气都似乎凝重,Denny也是见惯大世面的了,但换谁带一亿元的货去交易怕也难免兴奋紧张,掩着不说,却也要说说笑笑方才镇定。

霍一飞始终平静如常,多少年的磨练,越在大事前心里越不会起一丝波澜。只留心把所有环节在心中过滤一遍,便不再想,只转头望了窗外的风景。

快七点,天蒙蒙暗,沙尘暴天气,吹的半边天血红,剩了半边脸的太阳像个半瘪的气球,无精打采挂在西天。过了交通高峰,高架上行车渐少,很快霍一飞和Denny都同时看到,一辆灰色桑尼,一辆宝马,一前一后跟了自己的车大约一百米左右。

Denny望向霍一飞,“条子?”

从头顶反光镜,可以清楚的看见后面黑色宝马,近距在一百米内,车里一男一女,是不是条子,不敢肯定。霍一飞没什么表情,平静的吩咐,“转下环,让他们过去。”Denny一脚踩加速,车直线提到近一百迈,忽然右打方向盘,“呲”一声滑出道轧,转向一条岔道口,刚转过弯,后面宝马车掠过车尾一路向前,并没有半点犹豫或者停留,很快只剩一个黑影,从车里已经看不见了,Denny不由嘀咕,“难道不是条子?”

霍一飞看看表,刚好指着七点,说,“继续绕圈,如果是条子,早晚跟上来。”江湖中人在血雨腥风中过活,神经极度敏感,霍一飞也希望是自己看错,毕竟这么大的事,不能因为一点疑神疑鬼随便改变。

Denny点头,慢下车速沿环路继续兜风似的慢行。转了一圈多,天渐渐暗了下来,这时候已经七点多了,外环高架属于城市里比较偏远的地方,除了来来往往车辆,基本见不到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一辆半旧越野吉普悄无声息跟在车后,这越野吉普毫不起眼,到底什么时候跟上来,跟了多久,就连霍一飞的敏感机警,也没有留意。但察觉的时候,之前已经失踪很久的灰色桑尼也若隐若现出现在眼前。

Denny手心冒出汗来,紧盯了两车前后相距自己的方向紧声道,“一飞哥,他们不会是想在这地方夹击我们吧?”倘若这两车在这地方动手,势必还有接应,车上一亿元的巨额毒品,犹如一颗定时炸弹,真要出事必是死路一条。霍一飞断然打断他,“不会。”Denny不敢多说,过一会儿听到他道,“警察不会在马路上动手,打起来谁活谁死还不一定。况且就算抓住,车上只有货,抓不着交钱最多只能算藏毒,咬不死人,他们没那么笨。我看….”

转头张望后面的越野吉普,却没有再说下去,Denny道,“一飞哥,这次动静这么大,我怕不保险,不行就换个日子,不差这一两天。”

霍一飞点头,“看看再说。”电话贴在耳边,“看着谢老三了?留意你周围,没有摄像头?照不到?换个地方继续喝咖啡。没事。听我电话。”一句话没说完,Denny一个急刹车,猛打方向盘,只见前面一辆超重型运货车迎面而来,两个大灯却是灭的。这会儿都快八点,路上早已经一片漆黑,今晚连个星星都没有,货车掩藏在夜色里根本看不见。

Denny大骂,“X他妈!”两手一顿狂搂,货车已经以倾倒之势轧压过来,“擦…”金属摩擦声音难听刺耳,霍一飞的车几乎是紧贴着货车车头勉强蹭过,急速下根本不及刹车,甩一个圆弧贴着货车旁侧直冲出百米。Denny惊魂尚且未定,听霍一飞叫道,“掉头!跟这货车走!”

这可是高速路!车在疾行下转头,Denny街头飙车出身也没有这么玩过,但听他这句话也不及想,左脚换刹刹车后急转,车轮磨地的声儿难听的人一阵牙酸,宽阔的马路足足甩了大半个圈,撞翻路边的栏杆“叮咣”乱响。千幸万幸,车子转过180度大弯,车头换车尾,车尾换车头,踩高油门搂出二十米,跟进货车跟前,掩进了它笼罩的阴影。

与此同时,Denny和霍一飞都眼看了后面跟他们的那辆越野吉普车擦身而过。这一次看清楚了,里面一人开车,后座并坐了两个男人,车过的时候两人还望这边张望一眼。

Denny长吁大气,半天说不出话来,迅速关掉前后灯,亦步亦趋跟在货车后。两次甩掉尾车,这一次还仗着这辆大货车突然冲出来,看这车后面没挂牌照,是偷着走夜路运货的那种黑车,连大灯都不敢开。Denny看见货车司机神经紧张的伸出车窗前后左右探头探脑,在寻找车祸撞翻的倒霉蛋,心中大骂,“X他妈,没睁开狗眼就他妈开车乱撞,老子险些没命。要不是有事急赶,今天不揪掉你的狗头让你知道上道的规矩,我不叫Denny!”

但其实也多亏了这玩意在前,掩盖住后面的车,目标黯淡了许多。不过这说明不了什么。警察已经跟上来,几乎可以肯定,这一辆是甩掉了,但是还有没有别的车尾随,谁都不敢保证。

静下来,Denny说话还是有些喘气,“一飞哥,咱们够小心了,条子怎么会死盯上咱们?”话问出口,心中已不可避免的想到那一层,“谢老三急着做这笔买卖,一次出一亿元这么多,倘若他存心在背后捣鬼,设这个计摆我们一道,再走下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这笔生意太容易,容易的让人不由得起疑,连Denny也总隐隐感觉不妥,但他只是做事的手脚,没有绝对做与不做这种权力。只是现在情势,让人不能不想,是否太过大意轻信,因为事关重大,已经足够小心,直接参与这次交易的人一共不过四、五个,都是最可靠的亲信,如果这样警察还能收到风,不得不怀疑这风是不是有人存心放出去。

天阴起来,风刮不断,似乎是要下雨,前方黑沉沉的天,一直压到头顶,仿佛在为这夜增添压抑。

从车窗只能看见车里反光映出的自己的脸,看不到窗外黑甸甸夜色。霍一飞道,“去年圣诞节的时候,谢老三跟B市胡高局吃过一顿饭,从那么以后经常走动。胡高局注资在谢老三公司有三亿,收钱无数。我私底下查他,这一年确实有不少人接了谢老三的拆,他要货,不是假的。”

“不过今年H市这么乱,谢老三没有本事独善其身,他后面,肯定有人在。他要货要的这么急,我估计也是两边周旋。”

Denny听懂得他意思,更惊,“一飞哥说的是…?那更麻烦,除了警察,万一谢老三兜不住事惹恼了他,咱们倒冤枉当他的替死鬼。一飞哥,这桩生意太不好做了,真要…我Denny掉脑袋都不算事,一飞哥也难自保,进哥同和记都会有麻烦啊!这事太险,要不要从长计议?”但想这件事总总内情,利弊优劣,一飞哥不是没想到,不是草率,却为何要贸然犯险。

霍一飞傲然淡定,“前怕狼,后怕虎,顾及众多怎么成事?出来混哪一步不是在刀刃上走?这件事不简单,早就料到了,但货要出,钱要拿,今天不干明天还不是照样要干。他们有招数出,我们就见招拆招,上内环,往市里开。”

电话里告诉徐伟,“马上换地方!你告诉谢老三,换地方交钱,去大浦坐船到新岛,新岛那边有很多麦当劳肯德基的快餐店,那里面有无线网。”

霍一飞把交钱和送货的位置对调,让交钱的到郊外,自己带货反而去市区,这是险中求全的做法。这时大约九点多,城市里人们刚吃过晚饭,闷热天气没人愿意呆在家,各种小摊夜市正是热闹的时候,人流熙攘,固然不容易发觉旁人跟踪,但也方便甩掉跟踪的人,倘若有冲突,警察是不敢在闹市里乱开枪的,伤及市民不是闹着玩,黑社会哪有这顾虑?市里反而占足便宜。最重要的是,一直跟着他们在高架绕圈子的警察,已经认定这帮人会选择地点偏僻的地方交货,现在他们跟丢了,打死都想不到要往反方想找,只需三五分钟,等他们反应过来,想再跟上来几乎已经没有可能。

Denny也极机灵,听霍一飞一说就明白他的用意,觉得这确实是好办法。吃了这颗定心丸,手心湿淋淋汗也消了,有霍一飞这样的主心骨在旁,真的什么都不必惊慌。

这里离市区已经甚远,跟在这货车后面一阵,没有再见可疑的车辆在左右,看来警察被他们刚才那一下弄懵了,一时半刻并不跟得上来。到一个路口,货车转了往更偏僻的方向,Denny转下环道,拐上通往市区的直路。两旁路灯渐渐明亮起来,车流多了,车来车往仿佛有一种马路上特有的“嗖嗖”声,道边不时看到行人走动,也有三三俩俩在吃路边摊子的,烤肉串,年轻情侣手拉手逛街。已经进了市区。前望后看,似乎真的不见有车跟随,Denny和霍一飞都松了一口气,心说幸亏当机立断,跟了那货车往市里走,条子还没跟来,估计是追不上了,看来现在轮到他们气急败坏。

徐伟电话打来,报告他已经搭船到了新岛,没看见警察尾随,两人在新岛找了一家肯德基,现在正坐着啃鸡腿,电脑就在旁边。电话里听见那边冰块哗哗响声,那几个兄弟等的耐不住,肯德基又没有啤酒,百无聊赖拿可乐冰块解闷。

霍一飞心里骂这些人没心没肺,但也感到一丝安妥,这种安逸似乎预示着危险的远离。离约定地方已经很近了,如果不出意外,最多20分钟货送到,那边收钱,即大功告成。

Denny也吐出一口气,虽说没看到“胜利”二字,但悬着的心已经落下大半。饶是确定了警察不会跟上,两人还是谨慎的在市区绕了大半圈,到现在并无异动。这一桩买卖做的成了。果然是富贵险中求,像自己那样畏首畏尾,难怪发不了财。心下一松,手就有些浮,拐出一个路口的时候没留神红灯,一马当先冲出大半米,急忙刹住车。

这下已经来不及了,马路对面两个交通警察一前一后走过来。Denny一拍方向盘,骂道,“X!”但这刻说什么都没用,两个警察很快走到跟前。

霍一飞正视前方并不看他,沉声道,“别慌!闯红灯而已,让他们开了罚单就走。”Denny摇下车窗,一脸惭然的嬉笑,“警官,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手哆嗦一下没刹住车,我认罚,我认罚。”便伸手去摸钱包。年轻那个交警一边开罚单,斜眼撇他一眼,训道,“你中风了?手抽筋!手脚不好使就老实在家待着,少出来晃荡。你一哆嗦,车就闯出一米多,这前面要有个老太太,就的让你撞翻了。他妈的光赔钱就够你赔的,我还得罚你。”

Denny眼皮底下肌肉直抽,强自忍着恼火,哼一声不再说话,只盼他开了罚单赶紧走。这警察絮絮叨叨,他身后那个老的前后看了看车,上前道,“你俩下来,例行检查。”

Denny一怔,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霍一飞闻声立刻向前望,从这个角度,勉强能看见这条路口停了不少车,竟是路障。警察在这里拦路查什么,此时霍一飞根本连惊慌都来不及,只是想,目标应该不会追是他们,不然不会只让这么两个小警察上来。但是警察翻起车来,一定会看到后面两只密码箱,倘若执意要打开怎么办?就不知道他们要找的是人还是东西,这时是应该夺路先逃,抢一线先机;还是博命一赌,赌他们不会翻密码箱,险极反过关?须得当机立断。

警察见他俩不动,已经不耐烦,伸手来拉车门,“下车下车,你俩,快点下车!”根本没有时间容他二人考虑,Denny转头望向霍一飞,颤声问,“一飞哥,怎么办?”是生是死都在他俩一念之间,霍一飞抬头瞟正在拉车门警察一眼,断然道,“下车。”

宁赌自己一条命,保车上一亿元高额的毒品万全。市道动荡之时,这笔货对周进之重,要到他冒如此之险出货的地步,这时候恐怕经不起损失。霍一飞宁愿赌那百分之五十,赢则有惊无险,输要人财两空,人在江湖,走的每一步路也莫不如此。真要拿起放下一条命也如这般果断没有犹豫,方才能淌得聊这滩浑水。

Denny望他道,“一飞哥,我跟你。”便推开车门,霍一飞点点头,这一切尽在无言之中。这一把若赌输了,Denny至少是重从犯,就算不死这辈子也出不来了,但他还是义无反顾这一句“我跟你”便是信了自己,跟了自己,是生是死都陪自己。这就是男人间的兄弟吧,Denny年纪不大,跟着霍一飞三、四年,却也重情重义。若没这番情义,人在悬崖边走只有更险更累。两个警察拉开他们探进车里看一圈,当然一眼便看见后座两只硕大密码箱,车里再无他物,两个警察看了看,年长的伸手拎起来。

霍一飞平静的站在三步之外,看着两人在车里弯腰捣鼓,很快拎了箱子出来。“这里装的什么?”年长警察转头问。霍一飞面不改色,说,“衣服,警官,我搬家。”说着边望了身边Denny一眼,Denny笑道,“警官,他搬到我家跟我一起住。”

“嘿嘿”一阵邪笑,嘴角习惯性的半歪挂着奸□意。年长警察仔细看看Denny,挑染的橘黄色张扬头发,半掩半露银质耳环,穿紫色T恤很瘦腿的牛仔裤,看这副打扮,德行就不由得撇撇嘴。再看霍一飞,黑衣黑裤裹塑挺俊身材,浅茶色太阳镜架在挺直鼻梁,半遮半掩明朗俊气的脸。

Denny嬉皮笑脸的搭茬,“警官,查什么呢?不是搬一起住也犯法吧?通融一下吧,过两天我们就去荷兰领结婚证了,回来请两位喝喜酒啊!”

那警察闻言忙不迭松手,皮箱撇到地上,赶紧拿手在裤子上蹭几蹭。查车查到俩同性恋,由衷的恶心,好像两人身上有艾滋病毒,唯恐沾染上一点。

霍一飞走上去不着痕迹把皮箱拎起来,放到旁边水泥沿儿,问道,“警官,我看你们设了路障,不是又有什么案子吧?有没有什么线索可以提供,我们也想当好市民。”

这警察看来真的只是个低级交警,虽然年纪不轻了,应该已经做在警队很多年,却完全不认得霍一飞,两人照面没有任何反应。不过也没有搭理霍一飞的试探,只说,“警察做事不要瞎打听。”

Denny眼角瞄着霍一飞身边的密码箱,心都要蹦出来了,只觉得脸上肌肉发僵,装出来的笑容都抽搐,那警察要是稍微仔细多看一眼,怕就立刻看出眼前这两个人有鬼。看这警察低头又看了看箱子,似乎也在犹豫是不是有让他俩打开看看的必要。警察也是懒,不然让人打开密码箱看看又有何麻烦,但是他不想跟这两个看起来人模狗样的同性恋多废话,后面塞的车还有老长一排。

手插兜小步原地绕两圈,扭头叫他的同僚,“阿南,看好没有?快点!”撇下这箱子,转头往回走。看了半天,还是嫌麻烦,没有要两人打开看看,因为要找的也不会在这密码箱里。

Denny脚下一软,几乎没有跌倒,真没想到会如此顺利过关。一直不露声色的霍一飞见闯过这关,也是闭起眼睛慢慢吐出一口气,轻轻的把箱子往脚后挪挪。

不料警察走出几步,忽然又站住了,转回头在半米之外端详着两个人,停顿了约一两秒,道,“X,还是打开看看吧。打开看看,快点。”

转磨了半天,到底还是要打开看看。

其势是一步悬崖,这口还没有送出来的气,半秒内又咽回肚子里。在警察的逼视下,Denny不得不咬咬牙,转头弯下腰,假作要开箱子,急忙的看霍一飞眼色,明知道进死胡同已经没有退路,还是指望他燃眉下能想出办法。但霍一飞低头垂目,并没有任何反应。警察这么说了,还有什么办法?如果执意不肯打开,立刻就会看出不对。可是这么一打开,那还有什么遮拦?慢慢两大箱高纯海洛因,怕这个小警察都要吓的说不出话。

难道今天真的这么背运,好不容易甩掉追兵,却意外的折在这两个小警察手里?这一局赌错了么?不该跟这两个警察打心理战?趁刚才还有一线生机就应该夺路横冲,放弃这笔生意不要,哪怕抢到警察之前把货扔出手,没有证据都抓不了自己。但此时此刻还容得犹豫考虑吗?即便是决断错了,怕这也是天意。

霍一飞伸手慢慢拨开密码锁,提起箱盖欲抬起,那年轻警察车前车后看了一圈,最后也只拎了另一只密码箱出来,一边说,“没别的玩意,就俩皮箱。”忽然脚下一滑,警察大骂,“X!”脚下站不住,一个屁股蹲重重坐在地上。

这边年长警察见他摔了,笑骂,“真他妈笨。”撇下霍一飞,走过几步去扶他。Denny低眼一瞄,看到霍一飞手放回兜里,手指间夹着不知是什么薄片,路灯下闪闪发亮,只觉心下一稳。

年轻警察果然吱哇大叫,“X,疼!疼!崴脚脖子了!X,疼,好像骨折了!”老警察拽他两拽,都拽不起来,骂道,“怎么这么笨啊!好好的平地也能摔倒,X,还指望你来了能快点,你他妈又撂倒了。”

Denny死里逃生,这一口气还不敢出来,就看俩警察一个扶另一个摇摇晃晃站起来,嘴里骂骂咧咧忽然停住了。一个胖胖官儿模样的警察背手走过来,到跟前看一眼,问,“咋了?”

年轻的说,“我崴脚了。”刚开口胖子打断他,“行了,又演哪出啊?不想干活吱声!走吧走吧走吧!”看看街前街尾乱七八糟,眉头拧了个大疙瘩,“能不能提高点速度,磨磨叽叽,你回头看看车都排到哪了!查完没查完?查完让他们赶快走。”

两个警察异口同声道,“查完了。”

胖警察挥手,“完了就快走!”,甚是不耐烦,霍一飞低头道,“是。”手一扣,箱盖重新锁好,拎了和Denny一前一后很快上了车。胖警察在边上高傲的扬头,一脸鄙夷看着两个帅哥在自己面前灰溜溜走掉。Dnney未待踩动油门,只听“啪”一声响,两人都下意识回头,胖警察肥肥的胖脸在半空定格,脑袋右侧露出一个血洞,喷泉样的鲜血正像一朵怒放鲜花绽涌,后面一个小孩子手里牵着浅粉气球一跳一跳,血大半喷在气球上,登时成了红色。

没等他二人反应,“哗”的一声侧面玻璃爆出破洞,霍一飞一把扑住Denny抱头缩倒,玻璃碎茬溅得他们满身都是。外面到处是大人孩子惊恐的尖叫,霍一飞吼一声,“快走!”Denny踩足油门,两人趁乱迅速冲出,掉转车向转上旁边一条小路,开出不到二百米,但听“怦怦”两声沉闷的击在车子旁侧,竟是直追了自己过来。

车子被迫在地上打滑,对方开了两枪没有紧跟着再打,似乎并不招摇。车外远近不见有警车,也不见太大的异动。大多数人都争先恐后往警察中枪的方向追看,吵骂惊叫交杂一片,街头街尾乱作一团,没人留意身边就有人正在开枪。人群里闪出两辆摩托车,都是驮着一个人,一左一右迅速跟上。

Denny大叫一声,“一飞哥小心!”右边摩托车已经风驰追上,后面驮那枪手,手枪藏在袖管里,黑洞洞的枪口直对了Denny脑袋。

Denny狠狠一咬牙,猛的转舵向右一拐,拿车身去撞,摩托车不是对手,几乎翻倒,骤减速落下,但片刻后又很快追上来。霍一飞拉开车窗,瞬间手枪递出击中前轮,摩托车应声而倒。手枪这种东西射程并不高,在高速开动的车上命中更不容易,亏是霍一飞有这样好的枪法方才能一枪一个准。但也不敢打人,闹市上动静太大,恐怕引来警察。对方也不敢大张旗鼓开枪,枪上都装着消声器。

可见根本不是警察。是道上别的帮派黑吃黑。只是对方胆大心细,敢选在这样的地方下手,吃准了霍一飞不敢张扬的弱处,实在不可小视。摩托车不止两辆,足有七、八辆,还有其他的车,一干人在这狭窄的闹市路道上展开无声追逐。

对方枪手很快把霍一飞两人包围,摩托车小巧灵便,故伎重施根本防不胜防。Denny手脚并舞,车如游龙,左右摇转,极力的躲开对方贴上来射出的子弹。倒是对方不时有车中枪。但霍一飞和Denny只有两支手枪,根本连换子弹都来不及,对方却是人多弹足,四面夹击,霍一飞二人腹背受敌,就算抵挡一时,早晚也支撑不住。真没想到这帮人这么有心计,竟能算到这里,霍一飞一颗心直往下沉,知道对方都能摸到这里,只怕徐伟也有事。此时也管不了他,惊急情势中,心下不乱,脑中思路反而明朗清楚:千方百计全力周旋,只要护这两箱货周全。Denny驾车跟摩托车乱冲乱撞,车早已经撞的不成样子,但听“怦”的一生闷响,右后方向明显一沉,子弹终于打中轮胎,车子顿时如瘸一条腿的老人,跌跌撞撞向前滑出几十米,Denny使足力气踩油门,但爆了一只胎的车根本无法控制,摩托车立刻从后面追上。

围了霍一飞二人的车四面急攻,子弹近距离暴击,打穿坐垫棉絮乱飞,车子根本已经失控,围上来的人肆无忌惮便要抢后车座货。与车并行摩托车上,枪手手里M76长枪管直逼了车窗插进,直抵了霍一飞脖颈,那边人手已经伸进来。霍一飞身子往后一退,也就是二厘米的退处,让开枪口,同时左手猛地攥了伸进车窗的枪管。那枪手万万没料到有人敢伸手夺枪,就这一愣神的瞬间,枪被霍一飞攥了重重向前一带,这人来不及松手,整个人被带离摩托车飞出来,与此同时霍一飞抓了枪管顺势一挥,直挫在伸手夺货那人手腕,只听一声惨叫,人已被甩到数米开外。

霍一飞冲开车门,大声叫了Denny道,“拿好箱子,跟我下车!”此时车子已完全失控,向前直冲。动静已经越闹越大,只怕立刻会惊动警察,留下来只有死路一条。霍一飞翻出车就第一个打滚,直扑仅剩的那个摩托车司机。那人急行中不及反应,霍一飞左手夹住他脖颈,手肘用力,从左往右顺势狠命一掰,但听“咔一声响,这人哼都没哼一声,脑袋软软垂到肩上,脖子彻底扭断,摔在道路中间。

Denny却没这么走运,翻出车后四、五辆摩托车直围追上。霍一飞应付一个司机还可以得手,但四、五辆摩托连带枪手围击,根本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但听枪弹擦着身“嗖嗖”过,Denny抓着皮箱就地一顿翻滚,勉强躲着,子弹尽数崩在柏油路面暴出一串串银灰火花。然而对方多人,四面包围,躲又能躲到哪去,眼见就是束手待宰,霍一飞抢了摩托车斜冲进重围,怀里掏出短匕,经过一个身边刀光一挥,鲜血顿溅。对方虽有M76这样的机枪却不敌对方短匕欺身,脖子割断一头栽倒在地上。霍一飞接连撂倒两人,冲到Denny跟前,一脚挂挡,车身斜倒,Denny拼尽全力挣扎着跳上车,车轮滋滋尖叫着打转狂甩一个弯,冲开追围上来的敌人,几乎是半倾倒着向前直冲出百米。Denny生死关头,也不由赞道,“一飞哥车玩的太High了!比我玩车的还专业啊!”

霍一飞叫,“少废话了!”后面的人见追不上,气急败坏终于齐齐开枪。惊声四起,人群一乱套更有利于二人逃跑。对方也在身后不断追,霍一飞和Denny都尽可能缩低了头,摩托车划着巨大的S曲线狂飙过所有障碍,开的太快,饶是M76只怕也无能为力。后面警察大响,但纷纷在出事的地方停住,此时霍一飞二人早已经看不见影儿,这些准备黑吃黑的家伙却倒了霉,正作了刚才开枪袭警的凶手。就算他们大叫前面有人贩毒,急于抓人立功的警察谁会听?

Denny一手搂着霍一飞的腰,头垂在肩背大口喘粗气,半天道,“一飞哥,太….刺激了!”听的霍一飞啼笑皆非,这孩子心性儿快跟小宁不相上下了,这会儿还顾得刺激过瘾呢。大风迎面吹得张不开口,Denny伏在他背上气喘吁吁说,“我这辈子经过这样的场面,也算不白混一场啊!”

霍一飞侧头笑骂他,“你还有脸说,好好的开车不行,闯红灯!你害死我了你!要是办砸了差事,回头我挨五十,送你一百!我要挨一百定送你二百,免得你吃亏!”

Denny连连惨叫“不要!”两人说笑间,都没有留意跟前。但人在危险中,对身边的气息似乎有种格外的敏感,霍一飞忽然一抬头,飞驰而过的瞬间,其实根本看不到黑洞洞的枪管,他几乎是本能直觉的猛转车向,子弹“嗖”一声贴了身边擦过,重重打在地面。Denny一句话还没说完,卡在嘴边,下意识抱头,子弹把左臂擦出一道老长血口,手一软皮箱几乎没掉在地上。

从子弹的打向来看已经很近了,袭击的人就埋伏在跟前,但掩在路边各种建筑物中完全找不到。此时找也没有,霍一飞咬了牙只是前冲。其实对方埋伏的范围并不大,眼见他毫无退意并不生怯,更紧逼狂扫。此时车已风般驰过他们面前,子弹转到从后面追上,霍一飞大叫着Denny“小心!”。

可惜已晚,两颗子弹直穿肩胛,登时血涌,霍一飞回头去档,同样也打中手臂,一阵辣痛,

淋淋的血从袖管直流出来。两个人□裸落在对方枪弹下已经无法躲避,霍一飞下意识的扬起手里皮箱要去替Denny档,但几乎又是在同时,他想起这皮箱里装的是何等重要的货物。毫无疑问对方枪力打到皮箱立刻就会暴碎,五千万的“货”会洒满这条街道。霍一飞会毫不犹豫拿自己的命拼,可是他现在要护的是Denny的命。取舍之间,只是半秒钟的犹豫,子弹已经再一次袭过,这一次却是打在背心。Denny身子一歪便要倾倒,霍一飞反手紧紧扣着他,那中弹的手已经疼得没了知觉,但铁钳般抠着Denny不放。

抢了这片刻,摩托车已飞过子弹能够射及的距离。但听身后枪追,虽然撵不上,霍一飞仍不敢丝毫放松,咬牙极力飙驰。后脖颈上暖暖的流质,顺着后背缓缓下流,空气里仿佛闻见腥咸气味,也不及回头去看一眼,身后的Denny是生还是死,但觉空气里都是燥热,胸中好像有一团火,在痛苦的烤炙燃烧。

凌晨12点11分,从欧洲的瑞士银行收入一亿人民币转账,足额足数,没有差池,同时两箱货交在谢老三人手里,钱货两清。

霍一飞疯一般的抱着满身是血的Denny冲进附近一家私人小诊所,枪伤太招摇,不敢去公立医院,离wiilon的德仁医院太远,也赶不及。

半晌,带着两片熏黄眼镜的烟鬼大夫哆哆嗦嗦撩开门帘,颤道,“不行,不行,打着肺子了,血都止不住,我这儿没有血浆,麻醉药也不够,人疼得直抽抽,只怕挺不住!赶快送大医院吧!”

霍一飞燥恼的扔掉烟蒂,骂道,“别他妈废话,能去大医院还上你这里?我用手抠也抠出来过!他没那么娇气,你只管弄。”撩开门帘进去,满屋都是血腥,Denny侧身蜷在床上不停抽抖,一只白炽灯映的他脸色惨白惨白。霍一飞只觉一颗心响被重击般抽搐,缩起来的难受,几乎窒息。他自己也中了两枪,虽然不是要害,子弹当时穿了出去,但也剧痛难当。头晕目眩,挣扎的挨到Denny跟前。

大夫不得不硬着头皮跟在后面,霍一飞低声虚弱,“要血?他是O型,我也是O型,我给他输。”这大夫大吃一惊,连忙摆手,“你?不行不行,你自己还在流血!”

霍一飞骂你他妈怎么这么多废话?!是不是想死?大夫看他身有枪伤,手腕还有纹身,怎么看也不是好人。他这小诊所招呼这种人也不少,知道这些人都是不要命的,除了自认倒霉之外,也不敢再说。霍一飞逼了他,“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少唧唧歪歪,听见没有!”搬起Denny脑袋压到自己腿上,强按着道,“别动!想活命就忍着!”

大夫翻出手脖子粗的两根针管,扎上血管,抽了霍一飞两大管血。严重失血下,再抽出这么粗的两管来,霍一飞只觉脑中嗡嗡响,眼中看出的东西都左右直晃。大夫把抽出的血换进输血管,一边用冰块冰着,翻正Denny身子,揭开衣服,背心上一个深深的血洞现在眼前。

霍一飞咬咬嘴角,摒开满脑杂七杂八的各种乱念,配合大夫按着Denny的身体,手一碰到伤口Denny立刻强烈的挣扎,嘴里含血,叫声呜咽。大夫惭愧的抬起头,“我麻醉药不够。”看霍一飞并不理他,咬着牙试着探镊子进伤口。Denny更加抽搐,四肢痛苦的蜷缩,高一声低一声嘶哑惨叫。那大夫急得跳脚,“想想法子让他别叫,大半夜的什么人都招来了。”这是枪伤,私下处理是违法的,大夫摄于胁迫不敢不答应,但更怕张扬出来,把他小诊所的执照吊销。

Denny满床打滚,按都按不住,霍一飞手上无力,只得用手肘顶着他后腰,一手攥着湿漉漉反而头发板住脑袋,也哑了嗓子低吼,“叫什么?!不能忍着点吗?!挺大的人这点疼就受不了?!是不是也要我像阿秋那样,拿柏枌给你止疼啊!”

也不知Denny听没听到,仍是抽搐,但挣扎毕竟是小了。霍一飞示意大夫快些动手。那大夫做惯了外科,看这场面也双手打颤,颤颤探到伤处,Denny顿时又嘶哑惨叫起来,霍一飞顾不及去找东西,拿起手指就塞进他嘴里,一下子被他牙关咬住,一阵钻心的痛。

大夫硬着头皮翻起Denny伤口,血肉模糊,枪口大约有一厘米左右,镊子探下去,触得到子弹,这大夫满头是汗,小心试着夹起。一连串动作已经使得Denny整张脸都痛变了形,满脸都是冷汗,牙关直抖,死命咬合着嘴里的两根手指,血从嘴角淋淋漓漓的从外淌,也不知是霍一飞手上的血,还是他肚里的血。

大夫颤声说,“你扳扳他嘴吧!那样要把你手指头咬断的!”看霍一飞亦是一脸冷汗,咬着嘴角瑟瑟发抖,强自忍着那手给伤者紧咬,半条手臂都在抽抖。牙关咬的手指骨“咔咔”直响,人在极度受痛下由于神志不清,牙关扭曲,坚韧的牙齿能把钢管咬断,更别说两根手指头。大夫不由得急得去拉霍一飞袖口,“快松开呀!他能把你手指头咬断啊!”

不防被他重重甩开,霍一飞指了他鼻子咆哮,“你给我闭嘴!干你的活!你救不了他,我一枪崩你了!给他陪葬!”

大夫噤若寒蝉,瑟瑟索索拿起镊子埋头去抠子弹,心惊胆战的听着耳边“咔咔”的骨头裂声,不敢想象这个二十来岁模样,一脸帅气的大孩子怎么能忍住手指被生生咬断的疼痛,照顾另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孩子。镊子在伤口里一阵抠摸,总算把夹了弹头出来,Denny泄口气般软软的歪倒下去,霍一飞抽出自己血淋琳的手指,重重靠了床头,也是一口一口喘粗气,脸色比Denny还要惨白。

大夫忙着扎针,把事先预备好的血液打进输液管,输入Denny体内。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随着殷红鲜血缓缓流入,Denny苍白的脸色似乎渐渐回转起来。

大夫方才试探的说,“我帮你包包吧。”霍一飞没有再说,跟了他坐下,大夫拿过他两根手指,心里一阵惊。手指血肉模糊,触手软软,也不知是不是断了。大夫拿出盐水小心冲开上面血污,感觉那手一抽搐,抬头却见霍一飞别着头,嘴角紧抿,没有太多的表情。拨尽手上的血污,露出白森森骨头,无名指第一节第二节有可挤压感,果然是断了,应该断的不是很彻底,属于裂断。他这小诊所设备不全,处理骨折更没有好办法,只得简单包扎了一下,还是建议他,“快去大医院吧!你这不行,耽搁下去这手就保不住了。”

霍一飞只是反问,“他怎么样?能保住命么?”

大夫皱眉摇头,“不敢说。得观察一段时间,看看情况再说。而且我这儿设备不全,消毒不够,肯定要感染。你们还是尽快去大医院吧,你也是。保命要紧。”

霍一飞点点头,撩起窗帘看看窗外。夜幕深沉,隐约听着车来车往的响动,此外无他。霍一飞摸出一支烟点了,半倚着靠门边粗糙墙壁,看着床上的Denny。烟草在指间燃着微弱的火光,不时照亮手腕上那只展翅的银鹰。约摸过了一个来小时,一瓶血输尽了,Denny脸色慢慢回转过来。这时天也微微见亮,蚊子带了一个人,一前一后匆匆进来,霍一飞抬头,是应七。蚊子奔到霍一飞跟前,上气不接下气,“一飞…一飞哥,你没事吧?我接到你电话,怕你有事,我就…去找了七哥。”这件事霍一飞不让惊动任何人,蚊子虽然觉得他跟应七堂主的关系,不必顾虑,但现在说来还是有点怕他怪罪。

应七皱眉看着床上Denny,俯下身问他,“感觉怎么样,要不要紧?”Denny迷迷糊糊只哼了两声,应七按了他肩膀,拿袖口蹭净Denny嘴角的血迹,“撑住了,是条汉子,以后江湖上就有你Denny的名号了!”掏出车钥匙递给蚊子,吩咐,“赶快开车走,别耽误了。去德仁医院,willon不在,你找他助手林青。”

蚊子接了连声称是,招呼那大夫帮忙,两人搀扶着抬Denny出门。霍一飞在后面叫住大夫,“你回来!”翻出一叠还浸着血的钞票,“拿好钱,管好自己的嘴,倘若出去胡说八道,这就是你棺材钱!”

那大夫做梦没想到还有钱拿,正担心这帮人会不会用完他,杀了灭口。看这小帅哥还有良心,连忙接过来塞在口袋里。应七笑呵呵看了霍一飞,“行啊,搞这么大阵仗,算你机灵有本事,等你进哥回来,可以讨赏了。”

霍一飞无可奈何,“七哥…”知道应七是拿话损他。应七捏起他那两根手指,只见血从绷带里渗出来,蹙眉瞪着他,“几天没挨打,皮又痒了?上次为了那手打成那样,你还不记得!”看见Denny嘴角有血,又看着他手上这伤,就猜了七八分。霍一飞黯然道,“Denny还是个孩子,假如有什么事,我怎么向他的父母家人交代。”

心里毕竟内疚。当时车上激战,一念之余,为了护全货物,任由Denny中枪,险些丧命。这是情非得已下顾全大局之选。但这么一条命险些就没了,不知道Denny当时说,“一飞哥,我跟你”时,是否知道他的性命到底不如这一箱货值钱。

应七拽着霍一飞到医院重又包扎一番,听医生说无名指外指那一截骨头到底断了,黑了脸拽起他来,到没人地方朝屁股狠狠踹了两脚,“可是老虎没在跟前哈,你就得瑟罢!把手指头给他咬断了,你就安生了?裤子脱了,给我趴下!”就手抽出架子上放着半截竹子拖布把,敲打病床床沿,“是不是就欠打你?!”

霍一飞才讨巧笑着蹭了应七衣角,“七哥,别,饶我一次吧,我记住了,以后再不这么冒失了!”应七斜眼瞪他,霍一飞掂抖自己满身尘土,狼狈不堪的模样,“七哥看我都这样了,够惨的了,七哥舍不得再打的。”

“我疼你都是白疼!”应七冷哼,扳过他胳膊按倒在床上。他当着动手,霍一飞也不敢真的跟他扛,趴倒在床,屁股刚好翘在床沿,应七拎起竹把朝着臀上腿间重重抽几下,一阵火辣辣疼痛传上来,霍一飞“滋滋”吸气。臀上不轻不重,也浮了几条浅红檩子出来,但力道毕竟是比周进平时打的差远了。霍一飞知道应七不会当真打他,害怕来来往往的人看见,更撒娇的连连惨叫,“七哥,七哥,疼!七哥我知错了,饶我这次吧。”

应七喝唬,“是不想我把裤子给你扒了?!”抬脚踢的他两条腿规矩的拢跪,整个人俯趴下来,唯有屁股翘得高高。应七抡了竹拖把着实狠打了二十来下,抽在肉上,隔着裤子都“坯坯”有声。心里是真的有些气了。这是想来后怕的事,手指头咬断了怎么得了,若是耽误了时间,都怕不能接回去。

打的狠了,霍一飞反倒没声音了。回头就看他两手抓着床垫,脸埋在臂弯,侧头咬着一边唇角,一声不响一副认打认罚的乖巧模样,什么气也消了大半。又看他鼻翼两侧微微的汗浸,脸色白里泛青,全不是色,哪还打的下去。走过两步,半倚半坐床边,停了一会儿,举手往屁股上重拍两下,“行了!滚起来罢!刑堂大棍你都不怕,你多有刚儿!”

霍一飞趴着不动,只抬头看了应七的脸,“谢七哥。”应七点点头,翻出烟卷,点了吸一口,一串烟圈散出来。

“疼不疼?”

霍一飞微笑摇头。应七说,“大人教你都是为你好。越是做大事,越要小心谨慎,不但小心别人,更要小心自己。Amanda(周嫂)这次,不知道过不过得关,假如真有个三长两短,进哥那更要乱一阵。他没工夫顾你,你自己要顾自己。”

霍一飞乖乖点头,心思并不在此。把今天送货的事跟应七说一遍,应七蹙眉道,“这么说我倒想起一件事来,前阵子听说葛老辉又倒腾一批枪。奇怪的是,这批货一直没在市面露面,我还以为他倒腾进N区了呢。”

如果这事真的葛老辉干的,霍一飞也没什么奇怪,“葛堂主不满意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要一有机会,他一定要与我为难。”

应七呵呵笑,“嗯,那还不是当初你招惹姚顺,他记恨着你,巴不得看你挨打。”话虽如此,两人其实都明白,葛老辉要搞这么大阵势出来,就怕不只是要和霍一飞为难这么简单。眼下内忧外乱,ou死后,货源的变动,H市各个蠢蠢欲动的势力都在想抢一杯羹,再加上外来的扈宇野心勃勃,短短半年触角已经伸到很多大小帮派;和记内勾心斗角,也不安宁,周进自家又有事,在这种时候,如果葛老辉早存异心,只是一直在寻找机会的话,这就是他的天赐良机。

霍一飞知道,周进迟迟忍着不动葛老辉是因为他不比姚顺,葛老辉厮混江湖多年,实力深厚,关系网庞大,如果不能一举剿灭只会后患无穷。而且葛老辉为人小心谨慎,这么多年,进进退退他始终在利弊横度的犹豫之间,他年纪也大了,霍一飞猜着,周进的意思是靠到他老了,死了,到时候不用自己动手,更落得齐美。

但现在,恐怕是葛老辉开始等不及。从上次周进当众扇他一巴掌那件事后,葛老辉表面唯唯诺诺,更加低调小心,其实后背活动越来越多,这些霍一飞也有耳闻。其实他一直猜不透,周进扇葛老辉那一嘴巴,真是一时之气,还是种试探,试探他到底是什么底数?周进的心思,就算是再熟悉的人也很难琢磨。不过这一次,葛老辉所作所为倒是给了他一个灵感。

霍一飞试探说,“葛堂主对我有什么意见,教训就是了,难道我还能不听着。这么闹是不是过火了点,真要出了岔子,能是我挨顿打这么容易?”

应七弹他一脑蹦儿,“行了,我不过是说说,我可没说是他干的,别给我乱造谣。没凭没据,说这也没用,胡说八道的传到你进哥耳朵又要打你。”

霍一飞只得缩头笑笑,“是,是。”应七毕竟避讳,他主持刑堂,怎么着不好带头去挑内讧,霍一飞也知趣,不再说,不过心里已有数。

说话间有人敲门,进来是徐伟。应七说,“你们聊吧,我还有事。”霍一飞送他到门口,回头把门关死,附近没人,徐伟问,“一飞哥,你没事吧?我先回公司,找不见你,电话也没打通,蚊子说在这儿我才找来。”

霍一飞摇头说没事,“你们怎么样?”徐伟吁气道,“都没事,出来时候才撞见。谢老三挨了一枪,也不要紧,擦破大腿一点皮,我送他去医院包扎完,他就回家了。”

霍一飞听了蹙眉,想一会儿问他,“他没说什么?”

徐伟沉吟,“我也觉得有点奇怪,照理谢老三他遭人偷袭,还挨了一枪,不可能没什么想法啊?除非是他自己心里有数。不过如果是谢老三自导自演的话,那更怪了,交钱的时间他不动手,都完事了还有什么用?就算打死我,钱也拿不回去。”

霍一飞冷哼一声,“怕是他自己也搞不定,好在没差点把我们拖下水!”

徐伟暗暗吃惊,听明白他的意思,心说难道这其中还有第三人?但看霍一飞不说,便不去问。霍一飞拿了两张十万块信用卡给他,叫手下做事的兄弟各个都安抚安抚。又叮嘱他,明天买点鲜花果篮什么的,去谢老三家里看看,既然一起合作,他是长辈的,总要有点礼数。“你就说我避避风头,就不亲自来了,虽然说出了点状况,但是好事多磨,下次有这样的机会,还希望继续合作。”

徐伟点头,告辞去了。霍一飞倒下身子,歪歪斜斜靠着床头叠的被子。麻药过了劲儿,两根受伤的指头愈发抽痛起来。靠床头躺着,臀上也刺辣辣的疼,霍一飞跳起来又褪掉裤子,照着镜子看看,一片都红肿起来,隐隐浮了几道泛紫的檩子,难怪这样痛。这要在周进眼里,根本就不算打,更不算伤,这几下打完该要做什么还做什么,该坐该站,该跑腿儿的,一点不能耽搁,自己也早这么锤炼出来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变得矜贵起来,一点小伤也觉得坐卧难安,难道真是久了没挨教训,人也娇气起来?

躺不下,翻倒被子抱着趴上面,就想进哥如果在跟前,看见他这没精打采,萎靡不振模样,非得吹胡子瞪眼,不揪起来按倒地上罚跪才怪,指不定就大棍拿来,照了屁股伺候,到时可就没有现在舒舒服服趴床的美事喽。得意的是他现在看不见,自己想怎么着就怎么,几时能得这么惬意。

想到进哥又想起彤嫂子。进哥匆匆赶去,她能不能挨过这一关?其实周进这么急匆离开,撇下和记这么乱都不顾,霍一飞已经难掩心中不祥的预感,只是不敢想,怕阿彤这一次真的再也坚持不住。她向来疼爱自己,想不到却连最后一眼也见不到;更怕的是她走了,进哥怎么办?现在虽然天涯海角,好歹有个念想,真要撒手人寰,连个想的人都没有了。这么多年嫂子身体不好,常年在国外养病,周进身边也没断过女人,但霍一飞知道任何一个都是逢场作戏,谁都取代不了阿彤位置。

去年去德国看她的时候,嫂子还曾经悄悄拉了自己说,让他多劝进哥,接触些女人。“我说他不听,你跟他近,你说他肯听的。我的病是好不了,早挨一天晚挨一天,总是要撇下他。我不放心他一个人,临到老了,要是孤孤单单没有个伴儿怪可怜。遇上那好的,细心的女孩子,就留下。”

自己调侃她“嫂子比上古代的贤良淑女了,做主给丈夫纳妾。”阿彤只是淡淡笑,“男人身边总得有个女人照顾不是。”后来进哥进来,就不敢再说,进哥不让提,听到了打他嘴巴。其实天下女人,怎么会愿意给自己男人亲近别的女人,只是阿彤知道她自己的命自己也不能掌握。霍一飞心事重重的掏出电话,拨了周进的号码。响了很久周进才接,听到是他,就问货怎么样?

霍一飞作轻松说,“送完了。钱接到银行,已经叫人分七份转到不同账户,账户和密码我都给进哥发过去了。挺顺利,没有条子跟,谢老三也挺高兴,说跟咱们做事沾光带运气,下次还想再合作。”

周进声音疲惫,半晌只点点头,“顺利,那就好。公司有没有事?”

霍一飞想着葛老辉那事,却只是说,“就这么两天,想掀波翻浪也不够时间。进哥放心吧,公司和外面都消停,估计是天太热,好几天不下雨,人都晒蔫了!”

周进才勉强一笑,“少贫嘴了!这一次帮我大忙了,答应你的,回去应诺你。我还得耽搁几天,估计下月回去,你好好看家,有事给我打电话。”说着便挂断,霍一飞急问道,“嫂子怎么样?要不要紧?”周进只回了两个字:“没事。”

千不愿万不愿,小宁出国的安排还是被霍一飞提上日程。先是IELTS考试,拖拖拉拉半个月,最后还是挨了哥哥一顿皮带才报上名,领回来一堆书,霍一飞就看他每天抱着愁眉苦脸,几天过去了,一本书还是翻在那一页,气得揪着他领子拎出门外罚跪。

隔着门板,小宁委委屈屈的抽咽,这回不敢再说不愿走了,但所行所为分明还是不愿意。霍一飞看他这样恋着自己,一时也心软,又怕他出去吃苦,出门在外怎么不比家里事事照应。但转念想想,小宁15,6岁,正到乖张叛逆的年纪,自己没有时间管他,偏偏外面又有许多游手好闲的,冲自己名声,整天溜须拍马捧着他。小宁日夜和这些人混在一起,别说不用功学习了,没出去惹是生非还要靠他打的狠。而且他也这样大了,出去受点磨练,吃点苦,知道了世道艰辛,才能真的长大。自己从不盼他怎么出类拔萃,怎么人中精英,那样一生太辛苦;只希望看着他长大懂事,早一天能自己完全照顾好自己,到时就算哪天横尸街头,也能闭眼。

更重要是从上次的事,霍一飞开始理解周进常年把嫂子扔在国外,这种事如果再发生一次,他真是死的心都有。若再想到市道混乱,四伏危机,和自己的即将筹划,更是非把他送走不可。

霍一飞自己翻电脑,找出几个IELTS培训班,来去比较一番,选个离家最近的,下午亲自押着小宁去报名上课。

小宁在门外跪着足两个半小时,早已经连叫屈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望眼欲穿巴巴盯着门口,盼哥哥早点出来。冷不防门拉开,小宁一口气吐出一半,赶忙又缩住,跪直起来,垂手低头收眉敛目。霍一飞从他跟前走过去,叮叮当当一阵,敲桌子道,“过来吃饭!”

小宁扶着腿哎呦哎呦站起来,看哥哥没有扶他一把的意思,只得自己挨过来坐下。吃了两口,听霍一飞说下午带他去报IELTS培训班训练班,顿时又是一脸黑线。想想还是讨好他,“哥,别生气了,吃点饭吧,我听你话,好好上课。”

霍一飞胃疼,只捧着半杯热水喝。小宁一瘸一拐着去帮他拿碗,霍一飞看着又不由得莞尔,虽然小事,也觉得心暖,什么脾气也没了,只叫住他说,“不用了,哥不饿,你快吃,吃完好走。报了名如果不上课的话,去给你买两件衣服,上次你说要什么了?”

小宁喜道,“是nike,Jordan亲签的限量球衣,全H市就一件,不知道还有没有。”说到高兴地方,也不记得腿痛了。

这天看来运气不错,训练班要下星期才开课;衣服还没有卖出去,毕竟一万多块一件衣服不是人人能消受。这件球衣小宁早就朝思暮想,既然出国已成定势不能改变,买件衣服也算聊以安慰吧。回来小宁抢着要开车,他振振有词,“到英国就要自己开车跑了,不让我现在熟悉熟悉,撞了老鬼子怎么办?”

霍一飞想想也是,而且总觉得小宁就要走了,有点格外惯着他的意思,便把钥匙给了他。小宁常常偷开哥哥的车,倒也熟练,踩油挂挡,转上外道,小宁瞅着两旁一家家店面,“哥,苹果今年出一款新本子,超薄的很漂亮啊!哥,手机进水之后一直不太好使;哥,学校要考试了,要手表看点儿的…”霍一飞只作看窗外风景,也不理睬他,小宁忽然道,“哥,你看,那不是‘多多菜’馅饼么!好久没吃过了,以前你总带我吃!”

霍一飞往外瞟一眼果然是那个老饼店,门口还是一排烟熏的旧桌椅,分外熟悉,人也还是那么多,远远的,香气似乎飘过来。说开过去买点吧,正好做晚饭。小宁“嗯”着刚打方向盘,就听“咣”一声响。霍一飞不用看光听声就知道是撞车,心一哆嗦连忙去驾驶座上的小宁。

好在撞不厉害。车头和迎面的车刮了一下,小宁吓得脸煞白,自己吵着闹着开车结果把车撞了,哥还不得狠狠修理他?偷眼看他脸色发青,更如临大难,却没想哥哥更担心的他有事。

正看撞的那车上跳下个人来,一心恐惧顿时化作满腔怒气,推开车门也跳下去,正要问问他开车长没长眼睛,一看人一愣,这不是张大鹏么?

张大鹏似乎也受足惊吓,脸色惨白,胖胖的脸像个泄了气的气球,看见小宁只是抓着他喘粗气,“你,你,你,霍一宁,原来是你。”

小宁奇怪道,“你怎么了?撞个车,不用吓成这样吧?”

张大鹏瘪瘪嘴,“别提了!我爸,赌博,让警察给抓了!我在电视上看到的!我都说过他多少次,不要去赌博,不要去赌博,他就是不听!”大鹏捶胸顿足,“说什么场子安全,安全个屁股!

哎呀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正找你!我听说是管北角龙溪酒店的场子,那是不是和记的地盘?你,你哥不是和记的人吗?能不能,帮帮我啊….我不知道怎么办了,我也不敢告诉我妈。”

小宁只是惊讶,“啊?!”

管北角。龙溪酒店。霍一飞匆匆赶到时已经晚了。两组警力忽然冲上来,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警方带走了大部分赌客和所有参场的经理,荷官,看场的兄弟。现场一片混乱,剩的人正在整理地上杂物,清理打翻打烂的桌椅板凳,理出来的筹码还有客人扔下的钱包衣服等等堆放在一起。霍一飞进来,只看见徐伟指挥着几个人在做事,看到他纷纷停下招呼:“一飞哥。”

“什么时候冲进来的?”

“3点35。因为古部长带来的那几个人在里面包间赌球,当时正好是上半场球刚刚结束。条子一来就直冲上来,外面兄弟已经报信儿了,但是根本来不及。”

霍一飞踢踢地上的废屑,往里走几步,最里面装修豪华的包间,两扇软门已经打的不像话,海绵的地方冒着黑烟,霍一飞上去踩灭,“当时谁看场?”

“盛哥和小奇哥都在,他俩认了持牌人,都给抓去了。”霍一飞又问损失点没点算出来?有多少?”徐伟说蚊子找那会计去算了,刚回一条短信说,不算客人损失,现金至少有一亿多。

霍一飞闭一闭眼,只觉得胃一阵抽痛。定了定神,咬咬牙道,“听着,你们几个都过来。阿明﹑文雨,去把北角这边的兄弟都找回来,管赌场的人也都找来,到这儿集合,就说我招呼;南子你两个,马上把今天所有在场客人的清单列出来,哪些兄弟看场的都列出来,出的小姐也写上,一个不要拉!徐伟,打电话让蚊子催会计快点,另外让他别走,所有人用钱去他那支取,留下单子以后算账,这事让他看住了。毛毛,带剩下人,把这儿赶快清理出来,要紧的拿走,剩下全部烧掉!小心,别引火!”

这些人都乱作一团,领了事,赶忙应着各自去忙。霍一飞又打电话,找周进的律师胡安威,大致情况交代一遍,胡安威愁眉道,“这事可有点麻烦!主要是抓了现行,我尽力,你也得有准备,剿出去的钱怕就拿不回来了。”

霍一飞叮嘱,“钱都是小事,赌场也先不忙,最重要先保客人没事。这里什么关系都有,不管花多少钱,这些线一定要保住!”

挂了电话,胃里一阵钻心的绞痛,徐伟倒一杯热水递给他。霍一飞接着,忽然问他,“耀清哥呢?”

徐伟说打电话告诉清哥了,他去了马来做事,现在正想办法往回赶。看他脸色苍白,显然是胃痛的厉害,劝道,“一飞哥,你先喝点水暖暖吧!刚才也找不到清哥,急匆匆的给你打电话,你说这两天不舒服的,但出这事…”

霍一飞摆摆手,让他去忙。倚着墙边仰脖,一杯水都喝下去,滚烫的热水烫的嗓子生疼。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货”一波三折好歹出出去,今天赌场又被扫。龙溪酒店这个场子是周进几个赌场里最大,日营额最多的一个。除了霍一飞,还有陈耀清和周进另外两个手下凡盛和小奇一起在打理,另外他们经常轮流压场的赌船也是挂在这个赌场上,是重要的经济资源。周进每年把大把的钱花在上下打点,白道上基本上没人查管;若论黑道,轻易更没什么人敢来这位大哥的赌场捣乱。尽管如此,他们看场还是一贯小心谨慎,因为每日接的都是各类社会名流,政府要人,有头有脸的人物,一旦出事赌场断了客源是致命损失。今天凡盛和小奇两人都在,还是给条子闯进来,看来他们是早摸准了。作者有话要说:

修改了扈宇和小飞的对话,添了点东西。

可照理说,就算条子接到风,也该知道这上下关系,至少往上得先通个气儿,不该这么贸贸然闯啊。难道是这帮人迷糊不懂事?还是上面的人已经罩不住了?政府里风云变化总是难以预测。还是,根本是有人安心的预谋策划?

万事如麻,但总要理个头绪。一会儿阿明和文雨把人找来,多了人手,手上工作快起来,这时电话也打通了,霍一飞又匆匆下楼。这一夜都在活动,找尽了所有能找的关系,到凌晨四点的时候,从警局陆续接到消息,一些不太要紧的赌客先放出来。霍一飞事先安排妥帖,手下人分别驾车去接,除了送回遗落在赌场的衣物和钱之外,也都各自安排先吃一顿压惊饭。霍一飞一家一家去陪,挨个敬酒赔礼,不管怎么说,总是赌场的不是,给他们添了麻烦。自然,按着江湖规矩少不了每人也得赔一份钱。

大部分客人都是相熟的,虽然不满,也碍着不好发作,毕竟这些人不是普通生意人,他们是黑社会。等拿到钱就更加去愁展颜,一笑算了事了,少不得还要说几句谢谢他们帮着周旋的客气话。但是个别蛮横想借机起刺儿,霍一飞就连恐带喝,一边安抚一边吓唬,恩威并济,总算压打下去。

这一忙就已经到了第二天中午。扣押经理和荷官陆续放出来,跟着看场的几个弟兄也放出来。赌场这边人基本算没事。只有凡盛和小奇警方扣着不放,他俩认持牌人,警方虽然还没有正式立案,还是不肯轻易放人。

霍一飞安慰他们几句,打发了都先回去,只留了两个人细问。这两人脸色苍白,都说条子X他们的疯了,好像咬死了他们似的,虽然没严刑逼供,可也跟用刑差不多了。

另一个赶忙又说,“一飞哥,我们什么都没说!我们懂义气的!”霍一飞随口夸赞两句,给他俩一人两万块钱,嘱咐回家躲起来,没什么事少出门,这两人连连点头,一溜烟去了。

这时律师胡安威把文件带过来。两人一番分析,胡安威说,“别的方面恐怕都没办法打,证据确凿。现在就只能攻警方做事程序,他们没有按着正常程序申请搜查令,希望能在这上找到破口。”

霍一飞点头,“这样最好。上面我也找了,这事有点麻烦,因为他们之间也有矛盾。如果能在警察办事程序上找出岔子,给他们点压力就好办得多。胡哥,这事就交了你了,你是进哥御用大律师,如果你做不了,别人也没指望。”

胡安威摆手,“这就别客气了。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把张局,成局那些人保出来。也怪了,政府一向官官相护,怎么这回倒铁面无私起来?”

霍一飞叹道,“我刚才说的矛盾就是这个。没事,这事我搞定吧!我一定争取今天把人保出来。”胡安威看他说话就按着胃部,脸色煞白,满脸都是冷汗,劝道,“你倒是不要紧罢?也别太着急了,场子四个人管的,出了事,也不能都是你一人担着啊!”

霍一飞只是强笑。凡盛﹑小奇被抓,陈耀清不在H市,除了他担待还能有谁?何况这个场子,是周进最要紧的几个场之一,现在出事,损失这么大,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这几天就在犯胃病,但着急上火,越发疼得厉害。

胡安威还想劝他几句,但看他又接电话,就摆摆手示意自己先走了。霍一飞起身起身送他下车,才又坐下。这电话却是小宁打来的,问他能不能帮张大鹏爸爸的忙。

霍一飞蹙眉说一句,“大人的事不用你们操心!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想想又问他,“张大鹏还在家?”小宁小声说是。霍一飞说,“那别让他走了,这么晚了,你俩洗洗睡吧,让他放心,他爸没事。”

想到张明山,心情复杂。

没想到这次事会牵到他。刚才翻看徐伟找回来的录像,今天下午的营业和平时没有任何区别。只有包间古部长请了几个所谓的朋友,其中一个就是张明山,从上午就一直在了。赌额很大,从上午到出事三点多的时候,他带来的那几个人有两个已经输了几千万。徐伟从名单记录里把名字调出来,一个叫成安,另一个叫董世铎,和张明山一样,都是政府的官员,应该也是朋友。不过到下午两点来钟的时候,这两人似乎和张明山起了点争执,之后几把筹码都骤然加大,三把就输了二千万,跟着没多久警察就冲进来。从楼外面的录像看,警察是全荷准备扫来,外面的人根本不及通报,里面也完全不够时间撤退,没有例外,张明山和同屋的人都被带走。

龙溪酒店是在管北角,地点偏僻远离城区之外,这里政府管制上和市里分属不同的系统。H市庞大,城区和城区之间距离很远,管北角这边的人可能根本不知道自己抓的是什么人。但是政府上有很明确的禁赌明令,这是很大的事,一旦传出去的话影响会非常坏。不知道他的仕途之路,会不会因为这次意外受到影响。

小时候的记忆很清晰,父亲曾是个嗜赌如命的人,不想这么多年,他和他的名字一样都已经完全改变,这嗜好却还没变。霍一飞展开手掌,依稀看得见点点的伤疤,是从前父亲输了钱拿他出气,烟头烫的伤。怔怔的看着,心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忽然听着有人敲窗,抬头一看,是扈宇。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雨,扈宇一手撑伞,一边捋鼻头,笑着,“下雨了,上你车躲躲呗,一飞哥。”

霍一飞睨眼看他。扈宇一脸诚意的笑容,好像两人全没有那些天大的恩怨,他就是霍一飞一老朋友,真为这人的厚脸皮感到佩服。

“啪”。霍一飞旋了车门锁,扈宇缩着脖子钻进来,带了一身雨水。“还以为一飞哥上次的事记恨着我,不让我上车呢。”

霍一飞淡笑,“我没那么小气。你都敢来,我还不敢放你进来么。”回头看他,“别兜圈子了,找我什么事?”

扈宇道,“明人跟前不说暗话,我还不是为着张局长。他老人家真是越活越风流,一把年纪了,吃喝嫖赌还这么来瘾,我劝他多少次,只说没事,没事,说开赌场的都牢靠的紧。这下可好,晚节不保了。”

霍一飞冷笑,“我赌场一二十年没出过事,他来一次就惹给我这祸,我还怀疑是不是他暗地捣乱呢!”

扈宇正色道,“一飞哥,有句话不该我说。不过你要看着上次你弟弟的事上,就该知道他没有存心害你。虎毒不食子,他就算对你们兄弟不好,但是不会存心害你们。我不怕说,你弟弟捏着我的把柄,上次我是要非整死他不可,但是张局长来跟我求情,我还真不好拒绝,我跟张局长,那是谁也离不开谁。”

霍一飞只是波澜不惊,“那么我该听人劝,吃饱饭了。扈公子跟张局长这么要紧,他出了事,你不急着救他么?”

扈宇叹道,“所以我才恬脸来找你么!”

霍一飞早知道他来意,只作着恍然大悟,“哦,原来你是想来沾我的光!”也是含笑了看着扈宇,意思明显,我为什么要给你这个好处?给了你我又有什么好处?扈宇看他竟是愿意考虑,真没想到会这么轻易,他俩之间不说血海深仇,也恩怨不轻。今天他来也只是做个试探,霍一飞会不会起火,拔枪一枪子儿崩了他都不好说。却没想到他会隐忍不发,当然,不是对他有什么仁慈,扈宇明白他要从自己身上谋得更实在的好处。

“我不会白沾光,作为等价交换,我也送你一样东西。”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纸盒,打开来,是一节断了的小手指。“贵公司葛先生的侄子,前阵子借东城韩老大韩铁马的名义,弄了一批军火,却没给交出来。韩铁马跟他追究,要闹起来,葛少爷自己砍了手指头赔罪,把这事压了下去。”

扈宇把那小盒子在手里晃了晃,“军火的事想必一飞一定有听闻了,但是这根手指头还算独家吧?我知道算不上什么证据,但是对一飞哥来说,能确定一些事,比较有用,送给你。”

霍一飞伸手接过了,端正放在车前台,笑道,“扈公子果然有本事!可我怎么知道,你这么做是不是为了和这件事撇清关系呢?你操纵着谢老三来跟我买货,想在他身上抽油,那谢老三也不是好惹的,不吃你这一套。扈公子,你怕不是教训谢老三,差点牵连了我罢?”

扈宇吃了一惊,万没想到他会说出自己操纵谢老三的事来,这件事自己做的这么隐秘,想不到竟会落在他耳中,怔了一下,立刻竖起右手手掌,一字一顿,“我扈宇指天发誓,绝对没有搅合你们交货,那天死的那个警察也不是我打的,我要是有半句虚话,正好外面下雨,叫我出去给雷劈了。”

霍一飞只是笑笑,扈宇奈何道,“一飞哥,你想想,我没有理由做这件事啊,我找谢老三的目的就是要钱,而且他已经答应给我三成,是,我是想要更多,但是我也不会去搅合他呀,搅合黄了对我有什么好处?我一分也拿不到了!”

话一出口也即刻后悔,意识到霍一飞不过是抛这话出来,试探他的反应,自己太激烈了。顿了顿,笑道,“不过一飞哥真够神通广大的,这回事居然给你打听到。”

霍一飞一笑,“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我的事,扈公子不也打听的清清楚楚么。”扈宇抿嘴点点,望了窗外雨帘,“是,是。得了,我不在这儿讨你烦了,先走了,一飞哥。”便拉车门。

霍一飞从前坐伸过手来,“扈公子,不管怎么说,谢谢你的礼物。”扈宇微微一怔,便也伸过手去,两人轻轻握了握,都笑的意味深长。扈宇转身跳下车,也没打伞,早有随行的车贴过来。

雨帘在他远离的身后越下越大。

当晚,正阳楼,霍一飞请着办事的政府朋友吃饭,从他们嘴里透露,这一次最麻烦的其实还不是赌场,是古部长那一伙。管北角和市区分属不同的系统,这边新换的警长,已经盯上贪污腐败的张明山等人很久,这一次分明是借此开刀。据里面透出来的消息,警方查老古这些人的账,很多银行号都挂在赌场,就昨天一天,成安和董世铎就在赌场亏了五千多万,现在都是公款账号,难怪两个人咬紧了张明山不放,原来是临死抓他这根稻草。

那人劝霍一飞,“这事你得赶快了断,因为明天就必须得诉案,到时候就不好办了,你现在帮他们,就是帮你自己啊!”

晚上回到赌场,Denny也在,怀里揣着个热水袋正在和蚊子对账目。霍一飞叫了他,“伤没大碍了么?不行还是回家歇着去罢,这儿有人忙。”

Denny一笑,脸明显瘦了一圈,“一飞哥,我没事!”蚊子道,“一飞哥,你叫我查的事我查清楚了,想都想不到,你猜那个成安是跟谁认识的?”压低声音悄声道,“跟葛堂主!”霍一飞淡然不语。Denny和徐伟都跟着惊呼一声,徐伟道,“又是葛堂主!”自觉失言,连忙掩口。蚊子掩不住神,“一飞哥,怎么这么巧,这回事从头就是那几人闹的,如果是葛老辉的朋友,不到葛老辉那玩儿?白白把钱送给咱们?是个人都知道葛老辉跟咱们不对付!”

Denny在旁直跟他使眼色,蚊子白话的起劲,也没瞧到,冷不防霍一飞站起来,一把拉过他按在桌角上,拎起旁边一条凳腿儿重重抽了两计。

“没大没小的,葛老辉是你叫的么?老老实实做你的事,胡说八道什么?!”

蚊子抱着屁股跳起来,看远近跟前人多,连忙闭口。回头看凳腿儿把桌角抽了个豁儿,屁股上却没怎么挨着,又暗自吐吐舌头,只呲牙咧嘴叫疼。

徐伟笑道,“蚊子哥哥,让你多嘴,干活去吧!”几个人打趣蚊子,一哄散了。霍一飞叫住Denny,耳边低声道,“替我去总库一趟,把所有古部长和他带的人的账目都提出来,连带着钱,都拿出来。”掏出钥匙给他,Denny一惊,“一飞哥,这,这不合规矩啊。照理赌场的账目得有你跟清哥,盛哥和小奇哥四个人联名才能动…”

霍一飞摆手说,这你就别管了,如果谁问起就说是我要的,再问的话就告诉他是进哥批的,让我去拿,我让你去的。赶快,我急着要。

Denny听他这么说,心里转个个儿,也明白是要做什么,不由得担心,“一飞哥…”想劝他别惹这个麻烦上身,但想想说也无用,眼下除了这样也没有别的法子,除了他,也没有别人在,扛这个事,因此说了一句“一飞哥…”想想还是咬牙,匆匆去了。

这晚直到快天亮,霍一飞才掩了一身疲倦回家,小宁也没睡,听着动静就跳起来。这一晚上家里开了锅似的,电话一个一个不断,声色匆匆的找人,送走一拨,又来一拨;张大鹏也睡不着,床上翻来覆去念叨,爸怎么不好,怎么让妈担心,又说到爸平时总是冷淡他们母子。

小宁劝他,“你就别抱怨了,看看我,我从小就不知道我爸长啥样。听人家说,他把我,我妈和我哥撇了,自己走了。”撩起窗帘,看门口停着等得足有七八辆车,“我哥把我带大,人家都说我是孤儿,可我还不是过的开开心心的。我要什么有什么,比他们都强。”

张大鹏笑,“是,要什么有什么,要女人还有女人。”小宁作势拿枕头打他,张大鹏打着滚躲,肥胖的身体,一动就喘粗气,“对了,你真的舍得走啊,那Nancy怎么办呢?”

小宁撇嘴无言。张大鹏摸肚子,“饿了。”

小宁也觉得饿,折腾了一晚没睡。两人到厨房里捣鼓饭菜,煮了两碗面条,捧在床上正吃,小宁听见门响,跳起来去看,是哥哥回来了,连忙捂着嘴打着呵欠迎上去,却见哥哥不是一个人回来,还有个男人,乍一看去,好生面熟。

霍一飞看他没睡,蹙眉轻斥,“还不去睡觉!不用上课了?”小宁说,“一晚上好些电话,又来砸门,现在还在外面等呢。”

霍一飞哄着他,“行了行了,现在没人吵你了,快去睡吧。”一边说一边往里走,冷不防后面一声,“爸?!”张大鹏正拿手背抹着嘴角的残汤,吃惊的看着霍一飞身后的张明山。

小宁这才想起来,这人不是张大鹏他爸,那个张叔叔么,难怪看着眼熟。可是张大鹏不说他爸被抓了吗?怎么现在跟着哥哥回来?张大鹏嘴一扁,眼泪在烟圈里打转,“爸,你也真是的!怎么又去赌钱?出这么大事,妈要是知道担心死了!”

张明山有些讪讪拉过儿子,抚了抚他头发,又皱起眉头说,“行了,爸没事,爸跟你这个哥…哥哥有点事说,你们先去吧,啊。”小宁察言观色,看哥哥脸色有些苍白,想他这时候请客人到家里来,一定是有事讲,连忙拉着张大鹏回屋,“去睡觉吧,一会儿还得去上课。”心想:张大鹏还说他爸爸对他不好,看着挺好的啊,看见他眼里的担心都去了一半儿。

他俩走后,霍一飞倒了两杯茶水,“坐吧。”

从前天下午到今天凌晨四点,张明山悬着一颗心从死到生走了一遭。原以为这次真死定了,这两天眼皮直跳,就知道没有好事,可是怎么没想到会应在这上面。从换了这个身份后,张明山其实已经很少碰赌,他相信算命先生的话,赌桌对他是个害星,挡着他所有运数。

和姓古的等人去玩,也是为了应酬,却没想到这次真正落在他老对头手里,管北角警署局长李得权,跟他多年宿怨,说起来还得追到太太高洁身上,而成安和董世铎两个王八蛋咬着自己不放,也是张明山没想到的。

说实话,张明山很怕自己在政府里摆不平。他深知自己今天的地位如何得来,扈家千方百计的捧他,不是因为他家外甥女儿高洁,更不是因为他张明山,是两边休戚相关的利益。如果有一天这棵摇“权”树变得没用了,会怎样?想也想到了。

从警局出来,正是下了一夜雨水,冷风萧瑟,张明山不由自主打个冷战。那办事的中间人来接,拍着他肩膀,一边晃出两根手指做手势,“张局长,一飞哥为了办你的事,可拿出这个数啊,也够意思啦,这也算破财消灾,你们都好!”

张明山问成安等人怎样,那人笑说,有一个不好,你就定不了魂,不过你可以放心了,都好。这件事警局不会张扬了,不过张扬也无所谓,不管怎么说,反正都已经没有任何证据。

说了将一本纸簿递给他,张明山接过潦草瞄上两眼,合起本子来,压在胸口深深的吸气。

想不到这个儿子竟有这样的神通广大,他知道扈宇在这件事也千方百计,使了浑身招数,却还是搞不定。更想不到是,他会愿意花这样的大气力救自己,虽说父子亲情,可他父子俩,真是,真是…

霍一飞礼貌而客气的倒水,斟茶,招呼他坐。“都这时候了,别叫大鹏跟你走了,明天他们一起上学就成。”

“赌场的事,真是非常不好意思,是我们的疏忽,不过你也看到,我们也尽力周旋了,现在你们也都没事,剩下的就是你们自己了。我想你们为着自己的前途,也会小心慎重了罢。”

场面上的话,客气,周到,也疏离。张明山默默抬头,说“谢谢你。”霍一飞一笑道,“不客气,那是我们应该做的。”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听说你拿了八千万来帮添补亏空,又上下活动,要不然,也没有这么容易解决…”

霍一飞打断他说,你别误会,我这都是为了赌场,要你们没事,我赌场才没事,我不是为了你。张明山给他顶的沉默不语了,过了半晌,低声说,“我知道你恨我当年那么待你们。”,满心的愧疚,伸过手小心翼翼抚了儿子的脸颊,“上次打疼了你,还疼么?对不起。”

霍一飞忽然想起他刚才抚摸张大鹏那份温柔呵护,怔怔着,片刻才侧头去躲开,强笑说,“要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上次是我误会你了,小宁的事,真的要谢谢你。如果这次算我帮了你的话,就算是还小宁那个人情吧。”

张明山叹着放下手,“怎么说这么生分的话。”一时之间,两人都沉默。初晨的一缕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抚照在墙上硕大的照片,吴影揽着两个孩子瘦削美丽的笑颜。伊人如昨,仿佛就在身边,而摸上去也不过是冷冷的画纸罢了。张明山环视着这屋子,问怎么不把你妈妈摆这里?霍一飞淡淡说,我没有她的照片,也不记得长什么样了。

张明山哑道,“别怪她,她…”终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十几年来一家人的恩恩怨怨,知道是不可能在三言两语间化解。

“你恨我,恨得对!我年轻的时候,不懂事,和你妈意外的结婚,那时还是小孩心性,突然就冒出个儿子来,真不知道怎么当这个爸爸;后来和吴影一起,也是处处不如意,这么多年,我欠你们兄弟的,我知道是没法偿还了,你有出息,把弟弟照顾的很好,爸爸应该谢谢你。”

张明山黯然沙哑,“这些日子我总做一个梦,梦见我坏了事,坐了牢,没有一个人来看我一眼,只有你来看我。小飞,真要有那一天,你真会来看我的罢?对不起,是我自私,我好不容易有今天的名誉地位,不敢让家人知道我过去,可是这次的事,我知道你不管怎么恨我,心里还是认我这个爸爸的,不然你可以杀了成安他们灭口,让我去坐牢,不用损失这么多,是不是?”

是不是?是不是?霍一飞没有想到他会突然对自己说这些话,只是紧紧攥着手中的茶杯,清晨的房中,到处都是清冷。

张明山颤颤伸手,仿佛尝试着想搭上儿子的肩膀,“我欠你阿姨的,再没法补偿了;欠你的,毕竟还有机会,给我个机会,咱们毕竟是亲生父子啊。”

霍一飞没有躲避,他手才慢慢搭在儿子的肩头,触手分明的骨骼和紧实肌肉,二十年了,好像没有这样温柔的抚摩过他,而一转眼,他都已经这么大,再也不是幼时稚嫩,看见自己惊恐的躲躲闪闪的样子。张明山怔怔看着,这十几年如此陌生,再见时自己都不记得他的模样,就算现在近在咫尺,就算把他揽在怀中,仿佛都不能确定还是不是那个属于他的孩子。

片刻之后霍一飞终于还是起身躲开他的手,说我帮你添点茶吧。张明山方才回神,抹一把脸,笑笑,“不用了,我也得赶回去,你忙了一宿,睡会儿吧。”

到门口又站住,“对了,哪天我想去你阿姨坟前拜一拜,能陪我一起去么?”霍一飞平静点头说,“好,没问题。”两天来就只睡了这么一个囫囵觉,还没到中午,蚊子忽然跑来砸门,进屋来脸色都白了,扶着墙直喘粗气,“一飞哥,Denny,Denny…”

霍一飞心里一惊,忙问Denny怎么了,还以为他枪伤又有了反复,蚊子道,“刚才在医院,忽然闯来几个清哥的人把Denny带走了,我们问怎么回事,他们也不说,把我也打了”蚊子把自己胳膊一指,霍一飞才看见他手臂上瘀青瘀紫肿了几条伤痕,“他们有十好几个人,进来就打Denny,还把他带走,一飞哥,他们要干什么啊?我怕Denny,他伤还没大好…”

话没说完,霍一飞抓了外衣夺路出门,蚊子慌忙跟在身后,急急忙忙赶回赌场,到二楼一拐角,就见陈耀清的手下兄弟,十来个正堆在门口,其中就有刚才到医院打人的人,看见霍一飞和蚊子一起来,面露尴尬,但是也不能不打招呼,一个讪讪上前道,“一飞哥…”

霍一飞脚下匆急,在他面前顿了顿,冷冷看一眼,那人连忙低头,霍一飞也顾不得跟他算账,推开他往里走,这人连忙后退几步拦住,“一飞哥,一飞哥,清哥交代了让我们在这儿看着,不让…不让任何人进。你看,你看…”只看霍一飞面色不善,心里忐忑也不敢再说下去,霍一飞睨眼把眼前这些人看一遍,压一压火只说,“给我,滚开!”

这些人虽然是给陈耀清办事的,可是谁敢得罪和记的红人一飞哥,可明知道看不住这门必定受罚,但霍一飞往里闯,谁也不敢挑头再拦。推一推门却是锁死的,隐约听着Denny痛苦的呻吟声,蚊子正待砸门,霍一飞拉开他回退一步,一脚踹的门锁稀烂。

进屋就见Denny趴倒在地上,地毯一片血迹斑驳。陈耀清让人直奔医院,当时Denny还在听医生的话每天去打消炎针,那些人闯进不由分说抓了他就一顿拳打脚踢,直毒打到完全没了反抗,才拖来这里,脱下裤子,两个人拿着藤条一左一右猛抽,也不知打了多少,臀腿之间尽是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的一片。

屋里除了陈耀清,还有满满一屋子的人,看来除了当班做事的兄弟以外,所有人通通被陈耀清抓到这里来看他执行家法。霍一飞看到这场面登时明白怎么回事,但顿一顿,还是咬咬牙强自隐忍了心痛。

上前道,“清哥。”

陈耀清拉过他,“这两天辛苦你了,我紧赶慢赶往回赶,谁知道又遇上流感隔离检查这回事,在机场又耽误了两天。”

霍一飞打断他问,“清哥,Denny怎么了?”陈耀清才一叹说,“我也是刚回来,一回来就赶忙去查账,谁知道又在账上看着亏漏,那边兄弟说有人来拿过帐提过钱,我问也问不出,查了半头才知道是他,问他怎么回事,这小子死不认账,说是你让他做的!我说哪有这种事,账目一向要我们四人联名才能动,一飞哥怎么可能不知道这规矩?监守自盗,还胡乱攀污!眼里还有没有点规矩了?”

这一番话厉害,当在堂口上上下下兄弟的面,利害规矩说的清清楚楚。霍一飞只得起身,“清哥,Denny不敢撒谎,的确是我让他做的。”

陈耀清自然毫不意外,却只是做着吃惊的模样,“一飞,你?…不不不,这可不是小事啊,你就别替他扛了,私动账目是犯大忌的。”

霍一飞慢慢扶起地上奄奄一息的Denny,在他趴倒的那片血泊中跪下,平静的回答,“赌场出事,因为这几个赌客和警方关系纠结,警方咬着不放,我必须拿钱补他们的缺儿,才能尽快平这件事。当时清哥不在,凡盛,小奇被抓,找不到别人来商量。事不容缓,我只能犯规矩做事,也没跟进哥打过招呼,这事我让Denny去做,但是他不知道怎么回事。账里出的钱,我霍一飞没有得了一分,所有出入,有目可查。不过,私动账目始终是不对,不管任何借口,一飞懂规矩,当着堂口上上下下的兄弟,我不会推诿这个责任,清哥在这里最大,主持大局,规矩是要分明的,但请清哥饶了Denny,打我。”

不要说别人,连陈耀清都大出意外,万万没想到霍一飞会这么轻易认错,还自愿认罚!照他想,霍一飞捏着自己的把柄,今天这么得罪他,就算不当众掀抖出来,至少也绝不会认账。

陈耀清正是要拿这个机会将他一军,也捏他个小鞋儿。可没想到他会这样老实任欺,十足愣了几秒,才吞吞吐吐道,“一飞,你怎么…你怎么…唉,你这不是叫我为难吗!”

他也真是为难,现在霍一飞当场认了,而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认,他想不追究也不行了,这回是骑虎难下。Denny挣扎着嘶哑声音,“一飞哥,不…不关你的事啊!为什么…要人这个错?为了赌场做事有什么错?当时赌场大难这些人在哪里,现在事都平了,回来…回来找你算账,凭…凭什么!!”

霍一飞喝斥,“你闭嘴!”让蚊子带他出去,当下拨解腰带。陈耀清按住他道,“要不这样,既然涉到帮规家法,咱们去刑堂,请七堂主主持,看看应该怎样?”

霍一飞抬头说,“赌场的事,赌场自己处置,没人能说什么话。眼下赌场乱,和记更乱,怕七堂主也没空管咱们。一飞私动账目,无视帮会规矩,一飞认打认罚。”转头向了众人,“众位听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希望各位引今天的事做教训,别去做那犯规矩的事,否则家法面前,任何人都没例外!”

当下干净利落,解开腰带褪了外裤。

陈耀清缓缓坐回到椅子上,一双眼睛深处深深埋藏的阴冷,眼眸深处迸发冰寒的闪光。忽然很有这样一种冲动,真想接着这个由头,一顿乱棒把他打死,事后只说失手,就算周进再气再恨也无可奈何,因为自己是在替帮会行家法。看着这个小师弟顺从屈辱的跪伏在地,看着他年轻漂亮的身材﹑麦色健康紧实的肌肉无遮无拦□暴露在空气中,从身上迸发着那种青春逼人的傲然气息,陈耀清几乎是不可遏止的咬牙,“既然这样,就别怪我对不起了!”

一摆手,手下看他的眼色提了刑具上前,手里藤条已经换作腕口粗的棍棒。这持棍的叫阿材,因为跟在陈耀清手下,对日趋渐红的霍一飞眼红又嫉妒,自认为也没少受他们那伙人气。今天得了这样机会,真是老天爷都帮他解气。阿材一双牛眼珠子突出,撸胳膊挽袖,提起棍子来,却不忙打,拿那棍头从地下的人儿臀峰到腿间轻轻划过,似乎能感觉到来自皮肤的战栗。

阿材由衷感到快感,挑起棍头掀翻霍一飞上衣下摆,大半身子都赤露在满屋人眼睛中。胆小的不敢去看,都心说这阿材真真是太不知死活,怎么就敢这么□霍一飞难道就不怕报复?

又好奇忍不住偷瞅,和记龙头跟前最红的红人,他们和气也厉害的一飞哥也有被按在地上受着屈辱家法的时候,可不知是什么模样。

后背去看,霍一飞双肩轻轻颤抖,亦不知是对即将到来疼痛的恐惧,还是对这无上屈辱的极愤。但他终于没有说话,只把双手撑地,那么笔正挺直的规矩的跪稳。阿材拿棍子在那臀上比了又比,极尽侮辱之事,对各种盯着他的目光惬意万分,直弄的够了方才双手拿棍兜风扬起,狠狠的抽落下去。

“嘭”的一声闷响,霍一飞身子随着棍落晃一晃。满屋里静的逼人,百十来双眼睛都只看着那棍子翻起落下,带着呼啸风声和一计计着肉的沉闷声响,砸的所有人心惊肉跳。

棍子是实心的梨木,阿材无比嫉妒和愤恨霍一飞,使足浑身的力气抡打。木棍沉重,着落身上宛如砸在骨头上一般。霍一飞只给打的摇晃不止,不过数下已是满头冷汗,从臀到腿犹如火烧油烫,皮肉都掀翻了一般。

这时也顾不得人前受屈难过不难过,不可抑制的痛楚伴着棍落直冲咽喉,霍一飞极力咬牙细碎的强忍,便是再重的家法,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这些手下兄弟面前叫苦叫痛。只跟自己说你什么苦没吃过,多少年还不是这么打过来的,不至于娇气的挨这两下就熬受不住。可是那棍子仿佛长了眼,每一下只往伤处脆弱的地方着落,极狠极重,重的似乎眼前的他跟那打手有父仇妻恨一般,每一棍下来都不像是棍子在打,好像斧子在剁,剁的臀后大腿几近麻木,下半身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周进平时打他,再狠也都是皮外伤,再气还让人巴巴的去刑堂取藤杖,只怕失手下打坏了骨头,除了吸毒真正惹火他那次,怕都没有现在打的厉害。疯狗咬起人来,倒比老虎更凶。陈耀清目不转睛看着他的狗奴才下手,无情棍棒之下,整片皮肉顿时青紫瘀肿,一条条层叠的杖痕竟都尽是黑色;霍一飞浑身颤抖,不堪忍受的痛楚疼的他只是抽搐,汗水打湿的头发,像一只湿淋淋的无助的小兽。不由牙越咬越紧,整张脸都似乎邪恶的狰狞,仿佛看到这小师弟今天就在这乱棍之下杖毙,再也无法那么得意洋洋的威胁自己,再也无法站起来跟他一争天下。他死在这里,受尽痛苦后血肉模糊的死在这个小屋。

但这也不过是镜头般眼前一闪而过。一念之后,陈耀清也立时清醒,霍一飞是周进的宠儿,是他不是儿子的骨肉。那姚顺因为得罪霍一飞,至今死的不明不白。意识到阿材太过火了,更怕他失手真的打死了他,慌忙厉声喝止,冲到跟前,看一眼霍一飞半蜷缩在地上,手指还在微微抠抓着地面,才一掌扬起,抽的阿材半边脸青肿。

“混账!谁让你这么下死手的?!”伸手去扶霍一飞,一碰到他身子一阵颤,只见从臀到腿已是血肉模糊,浑身尽是冰冷冰冷的冷汗,翻过身来,霍一飞脸色惨白,气若游丝,断断续续向了众人,“我们…北角赌场,绝…没有…不干不净…犯规矩的事儿在…!你们…记着…”

陈耀清抱着他冰冷柔软的身体,清楚的感觉他一阵阵战栗,又不由有些心疼。这时依稀看到霍一飞还是当年小孩子的模样,想起从前带着他玩的时候,总总往事,对刚才自己如此的恶毒无情,又不觉愧疚起来。霍一飞说了那句话,软软昏倒过去,陈耀清连忙叫人抬他出门,送往医院。徐伟和蚊子他们都给拦在门外等候,看见霍一飞血淋淋给抬出来,蚊子冲上去一把凶狠的推开,手指指着那几人,气得浑身哆嗦,照以往他鲁莽的性子冲上去就要干架,但眼下,还是先顾霍一飞,跺跺脚,和徐伟两人半抬半抱着他匆匆离去。血在身后滴滴答答淌了一地,陈耀清知道打重了,心下也是揣揣,只想周进回来,可怎么跟他交代,深坐在沙发里蹙眉不语。

晚上手下从医院探出消息,说霍一飞伤得不轻,但好像没有打坏骨头,应该没大事。陈耀清这才吐了一口气,匆匆买点鲜花果篮,赶到医院,找到病房前,护士说病人已经睡了,谢绝来访,让他明天再来吧。

陈耀清掏出二百块钱扔给那小姑娘,推门进去,看霍一飞果然睡着。伏趴在床上,脸冲了里侧,上身搭了一条毛巾被,□出来臀和大腿,都缠了厚厚药布。陈耀清走过去,仔细的看,只见露在外面几条杖痕已淤成煤炭似的黑色,高高肿起,血似乎要从旁边渗出来,隐约可见几条血丝,衬在修长好看的腿上,尤其觉得可怖。

霍一飞惨白惨白的脸,鼻尖眉角湿漉漉的冷汗,头发一缕缕贴在上面,嘴角却尽是残破。陈耀清知道他忍痛时总是习惯咬自己的嘴唇,是从小看进哥拿藤条调教他时就养成的习惯。

这么严重的伤,显然是很疼的,他能这么快睡着,只怕还是打了镇定剂之类的缘故。陈耀清在屋里扫一圈,目光落在床头旁一个玻璃瓶子。拿手轻轻一拨,瓶子落地“啪”一声脆响,霍一飞果然惊醒。

凛冽的疼痛顿时袭来,不由得蹙眉,咬着自己唇角缓缓睁眼,陈耀清弯腰愧然道,“吵醒你了,今天的事,清哥来给你赔罪。”

霍一飞有过了两秒,才能反应过来陈耀清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面前,对于他这虚伪的道歉,也不着恼,也不难过,只勉强一笑说,“清哥,这是说哪的话,是我有错要挨打受罚也是我愿意的。”

陈耀清叹气,“这一次,你怕是恨死我了。但是我真的不是有心要为难Denny,我没有必要整他一个小孩啊。你知道,这样的事,当时兄弟们都看着的,我总不能当没事发生,我叫Denny来,也是想让他跟你撇清关系,哪知道反而把你牵扯进来,当在人面前,你又都一股脑自个儿扛下。其实你这又是何必…不过Denny有福气,跟了你这样的大哥。”

霍一飞道,“清哥既然都知道,又何必绕着弯儿来问我。”

陈耀清一愣,脸上登时有些变色,霍一飞濯濯的眼睛,极有深意注视着他,好久一会儿,忽然皱起眉一阵干咳,陈耀清连忙上前搀扶,咳嗽阵痛了伤口,霍一飞脸也更加惨白,倒在陈耀清怀里虚弱无力。

缓缓的说,“清哥,一飞不敢有怨言的,这件事的确我有过错,清哥不罚,我也应该去刑堂领罪。赌场出事,不管谁的责任,咱们几个脸上都不好看,这点家丑,我也不愿意到处张扬,清哥这么处理,再妥帖不过。一飞愿意领这个罚,给下面人立下严规榜样,就算受点苦心里也高兴。其他的事,不必说了。现在赌场混乱,一飞一时半刻怕是起不来床,所有的事,还得清哥全权照应着。虽然出了这么大事,但上下兄弟团结一心,共同努力没有过不去的关卡。”

陈耀清心情复杂,听着他这么说,一时无语。霍一飞又说,“这件事还没来得及跟进哥交代,出了大纰漏,我不敢说。清哥帮我跟进哥说一声吧。”

陈耀清点头,“嗯,好。”强压着心里烦乱又安慰他几句,看他愈来愈疼得厉害,浑身渐渐颤抖,说话都很艰难,连忙叫来医生。本来用的是够量的药,能让他睡上一阵,但是被陈耀清弄醒了,霍一飞因为吸过毒,不敢用止疼药剂,所以清醒下剧烈伤痛的折磨格外厉害。

陈耀清在这儿陪了一阵,眼看着他疼得抽搐,一身一身湿淋淋的冷汗,浸透了的床单很快撤下来。后来徐伟带人回来了,陈耀清不便再久留,随即离开。

出了医院,一阵清风吹过,扫尽医院里特有的消毒水气味,初夏的午夜果然清爽。陈耀清甩甩头,又感觉精神起来。忽然一辆车开过来,在他面前停下,陈耀清一愣,只见车窗摇开,探出一张脸来,嘴一呲,露出一口黄牙。

陈耀清怔道,“葛…堂主?”葛老辉推开车门笑着招呼,“阿清,回来啦,呵呵,来来来,上车上车。”

陈耀清心生警惕,心说这老东西忽然跑到这里,来干什么?犹豫一下,还是上了车。车上没旁人,只有个司机,葛老辉手里夹着雪茄,映着他的金牙闪着光泽。

“这阵子忙哈,赌场没事了吧?我总说过去看看,碰巧在这儿见到你。”

陈耀清笑笑,“是啊,是挺巧。”葛老辉明知故问,“怎么你从医院出来,谁住院了?”,陈耀清看看他,一字一顿说,“霍一飞。”

“嗯?”葛老辉瘪瘪的嘴抿着,牙缝里露出笑声。“霍一飞。耀清哥,厉害呀!”转过头来森森看着陈耀清,“听说你,把他的小弟打了。原来还把他也打了,威风得紧!你那奴才拿霍一飞百般戏耍侮辱,耀清哥,你是老虎不在家,猴子称霸王啊,你就不怕落个姚顺的下场?”

陈耀清淡道,“如果得罪霍一飞就要死的话,葛堂主应该比我早死一万遍了。而且姚堂主什么下场了?那和进哥又有什么关系?”

葛老辉一阵意味深长的长笑,“呵呵呵,是,是,说的是。”车子转个弯,后面一辆越野悍马斜冲上来,司机骂一声操,便要抢道,葛老辉拦道,“唉,别别,让他过去。人家什么车,咱们什么车,能撞得起么?”

陈耀清脸色一变,葛老辉拉着他的手,温声说,“我呢,你别怪我多嘴,霍一飞那小孩,不是你看着那么好惹的。说个最简单的,你在老大跟前,日子比他久吧?怎么咱老大就把他捧得跟明珠珍宝似的,什么建功立业的好事,都让他去做,嗯?你别以为今天打了他,他在你跟前服软,就是你赢了。这输赢啊,还不好说。”

笑道,“说起来,你们做事,也不容易!天下脚下臣难当嘛。做好了是应该的,做不好罪加一等。就算你做的再多,也未必落好。其实啊,老哥哥跟你说句体己的话…”越发拉着他贴近,陈耀清心里怦怦乱跳,挨到他跟前。

半晌,葛老辉才轻描淡写般道,“条条大道通罗马,你又何必一根树上吊死呢?”

陈耀清嘿嘿一笑,“葛堂主是说自己吧。”葛老辉森然冷目,“难道你不是么?”陈耀清大怒说你说什么?!葛老辉一声冷笑,“耀清哥,你有没有想想,霍一飞被你当众那么侮辱,他为什么不揭穿你,忍着你让你打?你以为他是顾全大局啊?!我告诉你,他是聪明人,他知道现在揭不动!”

陈耀清激怒之下,耳听葛老辉这番话里有话,即刻又冷静下来,心里迅速翻思,自己暗下的活动,怎么会被他知晓?难道竟是对方把他给卖了?葛老辉却揽过他笑道,“哎,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你看,说说肚子就饿了,咱小四开的饺子馆就在跟前儿吧?你跟我去尝尝!香着呢!”

那司机回头笑道,“老大,您爱吃饺子,我跟您说,这跟前儿的正德阳饺子,馅儿大味鲜,比小四做的还好吃呢!”

葛老辉笑骂,“哪有的事!人家有料咱也有料,人家请名厨咱也请名厨,样样不比人家少,怎么就不如别人了,我就不信!”

Denny这回可吃了大苦头,陈耀清那一顿藤条打的他皮开肉绽。打小由奶奶带着,虽算不上富裕但也是娇生惯养长大,一个巴掌没有挨过,更别说这等皮肉之苦,从小到大也只有他欺负人家的份儿。起先挨打的时候,直恨得咬牙切齿,还没觉得那样痛;敷过药歇息过来,只觉得连臀带腿一块块肉好像生生割裂了一般,火烧火燎钻心的疼,拿镜子照着一看,只见整个臀腿都变成紫色,打破的伤口小嘴儿似的咧着,两边肉因为充血高高肿胀,看起来“沟壑纵横”,惨不堪睹。

Denny拿镜子狠狠在地上摔个稀碎,想到陈耀清的狗腿子怎么七手八脚把自己踩按到地上,还要扯开腰带扒掉裤子,□裸的给他们看,更轮着番拿藤条恶毒抽打,不由又是疼痛,又是羞愤。

蚊子劝他说,“你就别委屈了,你就挨这么几下,能算得了什么,一飞哥不比你惨?”

Denny追问“一飞哥怎么样?”他记得后来是霍一飞进来,把他抱出去的。Denny知道这种事不会轻易了结,一飞哥救了他,恐怕自己难以轻易脱身。但问起来,蚊子总不肯说,这下自觉失言,终于再也耐不住Denny追问,索性空斗倒豆子,一五一十抖个干净。连陈耀清怎么让手下百般羞辱霍一飞,怎么用梨木棍子下死手,打的怎么厉害,全说个遍。

Denny脸色铁青,愕然不语,蚊子说,“这回我一点不夸张,你自己去看就知道了。”

果然亲眼看了才知道。Denny支撑着下地的时候,霍一飞还在趴着床上,臀上腿上涂着厚厚的伤药,藤条和木杖打人的威力果然是不一样的。Denny走过去,在床前默默跪下,叫一声“一飞哥”,眼眶就有些微红了。

霍一飞笑道,“怎么了?”Denny颤声低泣,“一飞哥,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办不好事。那天去拿帐,他们不给,我只得说是你让拿的,没想到,陈…哥能把那些人都找去跟我对质,我…我…”

霍一飞道,“你说的没错,是我让你拿的,不用别人对质,这也赖不掉。”Denny愤愤难平,“一飞哥,我连累了你,害你让那陈耀清欺负!他们算什么东西!打我就算了,连你也打!”对自己和霍一飞被陈耀清打这件事,他心里愧疚,也委屈,更看不得的是霍一飞受了更大的委屈,此事对他莫于奇耻大辱。

霍一飞轻轻一笑,“怎么?这点委屈就受不住了,那勾践还卧薪尝胆,才越甲吞吴呢,我都没叫委屈,你有什么可委屈的?你比我挨的更狠了?”“起来起来吧!人在外面混,你想一点亏儿也不吃,那是没可能的,这回一飞哥让你受苦了,回头补偿给你。但是记着,以后在清哥他们面前,该怎么样还怎么样,不能有一点怨言!人家没有错,是咱们错,明不明白?”

Denny点头说明白,扶着床站起来,坐是不敢坐了,屁股一挨着东西就刺辣辣的疼。霍一飞笑问他,“怎么?还是什么事想说,吞吞吐吐的。”

Denny心思给人看透,咧咧嘴有点不好意思,想想还是说,“一飞哥,其实,有件事我还是没看懂。我知道你的性子,为了大局委曲求全你会做,替我们这些兄弟出头你会做,但这么忍气吞声的由人欺负,绝对不会。上次酒吧的事以后,我看陈…清哥他对你好像很有点什么顾忌似的,虽然我不知道什么事,但是他那一阵对我们格外热情,以前他不会那样。可是怎么这一次又…这么狂起来了?!”

这话说出几秒,霍一飞才慢慢侧过头来,深深看着他。Denny低头,“一飞哥,我说错话了。”霍一飞道,“没有。Denny,你怕不怕挨打?”

Denny疑惑,“一飞哥?”霍一飞说,“如果不怕挨打,一飞哥还有一件要紧的事要你去做。”拉过他,在耳边耳语一番,Denny愈听愈面绽笑容,不由得眉开眼笑,霍一飞道,“先别这么得意,这事可不比前面,就算出了漏子,也不过挨顿板子了事。这回要是出了差,你小命不保,到时候我也自身难保,也救不了你。”

Denny也正色道,“帮一飞哥做事,挨顿板子也罢,什么风险也罢,我都不怕,我都愿意!何况,我出来混,也是想建功立业,一飞哥,总之我跟定你!”

咧咧嘴,又换回平时小痞子似的坏笑样,嘴角一个迷人的小漩涡。

霍一飞在医院躺了近两个星期,又搬回家继续休养,借故这一次的伤,推说起不来床,把大小事情都交给陈耀清去做,自己不声不响的缩躲起来。陈耀清也乐得他清闲,左右这时候赌场的事故也已经处理差不多,剩下的,都是些场面上的过场。

损失非常惨重,这不仅对赌场,对周进这边经济都是个巨大打击。场子重建一时半会儿怕是无能为力,也只能把这个曾经金碧辉煌的酒店大门一锁,“停业整顿”罢。对于所谓内奸,查来查去,也都只是查个空穴来风,无凭对证,毕竟风头还未过,帮会也不敢太过大肆动作。

相关事情陈耀清都在电话里详详细细跟周进做了交代,只是对于霍一飞,既然替他撒谎,说当时他取帐,是经过了自己,凡盛和小奇四个人签名才动,而且陈耀清还着实花了一番功夫,把这个签名和程序给补上,自然也就不提代行家法,打他的事了。陈耀清知道,凭他对霍一飞的了解,只要自己不说,霍一飞也不会把这些糟乱事拎扯到周进面前,这种时候再途惹他心烦。

至于那天在场的人,其实全部都是陈耀清下属,自然是听他的安排。这么说来,打人一场就算是白打了,轻轻松松几下,一件大事如此轻易就瞒天过海。当然就算周进回来以后真的翻起来,他也不怕,因为是为了帮霍一飞掩饰过失才隐瞒不报,有理,有情。

陈耀清有点无力顾及霍一飞,眼下他有个更头疼的事。那天葛老辉抓他去吃饺子,提起一件事情,让陈耀清十分坐卧难安。

葛老辉说,“公司年年从国外往N区,T市走私汽车。今年国家开大会,这世界各国各地方,到处的人都来,用车的就更多。这个差事多年来是老大揽着,但是现在他没在家,你替他主事,这么说吧,我想干这个活,你觉得如何?”

陈耀清当时心里一颤,怎么能不明白他在说什么,葛老辉笑着说,“老弟,你别多心,我不会害你,你也知道这事我害不了你。差事总要有人去做,是不是?不瞒你说,我这一阵子来缺钱缺的紧,前两天打死了那个交警,前后活动又花了很大一笔钱;我又在投标两个工程,都需要钱来周转,要不我也不能来找你要事干。”

陈耀清心里明白,葛老辉这是挟着他的把柄来向他要挟。他私下里打听到自己那么多事,又隐瞒着不张扬,在车里说的那些话,是想方设法在拉拢甚至威胁自己这个周进手下大弟子,挖到他自己的脚下。

陈耀清不喜欢葛老辉,虽然他们都有共同的对头,但是陈耀清觉得,霍一飞再讨厌,毕竟也是他从小看大的,不至于到那个地步。而且如果不是整天看着霍一飞的话,陈耀清其实也还是过的很好的,周进对他也很好,很重用,他在帮会公司里也是有权位有实惠。即使是现在这个情况,陈耀清也没有动过背叛周进,另投他主的心思,因此葛老辉拿着他的把柄,用那些事来威胁他,让他十分的恐惧。

不过葛老辉第一次开出的条件,倒不是十分难以接受,陈耀清回到家躺在床上反复的想,公司的买卖,说白了周进也是仗着大权私霸着,并不能摆上台面,让公司人去做原本没有错。

自己只是给他事做,至于做成什么样是他的事。其实,自己被葛老辉捏住把柄,就算不答应他也逃脱不了,答应了他,反而可以把他拖下水,从此大家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不能轻易放开谁。

当然这都不是关键,更吸引陈耀清的是葛老辉给他的条件,两份二亿多的标书,是他亲眼看了。其中一份上大笔一挥,写的是自己的名字。

与其说葛老辉威胁了他,不如说引诱了他。陈耀清知道,自己得罪霍一飞不轻,就算周进现在不追究,日后这摊子早晚要到霍一飞手里,到时候他能不秋后算账吗?自己是该为自己绸缪点退路了。

他在这件事是十分的犹豫。

一连几天,阴雨连绵。小宁每天除了学校里上课,晚上还要去IELTS补习班补习两个小时,霍一飞每天晚上便开车去接他。一年到头难得有这样清闲的时候,再加上小宁快要走了,尽管伤还未大好,霍一飞也尽量陪他。到傍晚,提前把晚饭做好,晚上回去再顺路捎点爱吃爱喝的,兄弟俩丰丰盛盛吃一顿晚饭。

这天小宁走前说晚上想吃鱼翅火锅,霍一飞早早去了超市,拎回两大兜鱼翅和各种海产海鲜,看看自己也犯起馋,却找不到上次进哥往鲍鱼里放的那个配料。正侍料的时候,听着“咣咣”敲门。霍一飞心里嘀咕,怎么今天没补习就回来了,一边拉开门来,不由得怔了。

门外站的是阿秋。

阿秋还是穿着那件黑色帽衫,帽子包住头,衬得脸庞更加白皙。亚热带国家生活的人,难得有像他这么白皙的皮肤。自从上次摔了头以后,阿秋总是戴着帽子,或者穿帽衫,不知道是掩饰伤疤,还是因为头上受伤,避免多见风。

阿秋一见霍一飞,伸着敲门的手嘎然停住,懦懦了嘴唇好一阵才说,“我可以进来吗?”

半晌,霍一飞没答。阿秋知道自己这个不速之客是不被欢迎的,急急的抬起头,褐色眼睛带着诚惶和不易捉摸的无奈,僵了一会儿,霍一飞侧一侧身,还是让他进来。

“坐吧,随便坐。正好我在弄饭,晚上一起吃点吧。”

阿秋坐下又站起来,问小宁没在吗?霍一飞说他上学去了。阿秋“哦”了一声,勉强笑,“你弄饭吗?我帮你弄吧。”霍一飞很自然的一笑,“不用啦!等着吃就行了。”

“一飞哥。”阿秋在背后叫住他。“你,你不问我来是干什么吗?”不禁声音颤抖,霍一飞反而全然无事一般平淡,只平和的慢慢坐下,问他,“那你有什么事吗?”

心里知道他一定是有事的,如果没有要紧的事,怕阿秋在灵堂那件事后,没有什么脸面再回头来找自己。这转眼几个月过去了,除了上次在酒吧撞上,还起了争执,以外他既没找过自己,也没给小宁打过一个电话。却不想阿秋说,“其实,其实,前两天,我在医院看到你了。”

“前几天我去复诊,在医院看到你了,你没看见我。我知道,你受伤了,还…要不要紧?”

霍一飞淡淡说,“没事了。”阿秋抬头看着他,一双褐色的大眼睛里神色难言的复杂。好久才说,“你要,要小心点身体,别总弄伤了自己。其实我今天来找你,是想,是想跟你说对不起。这一阵子来的事,我知道我错…上回在酒吧,我说那些话…其实我不是…那个心…”

霍一飞平静的说,“那天在酒吧,两边起了点摩擦,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你们俩吃点亏,可是也把我兄弟划了几刀,也差不多吧,那事就不必提了。”

阿秋略带着绝望抬起眼,“一飞,你是不是永远不会原谅我了?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你那么帮我,可是我恩将仇报,我害你。在灵堂,我说我爸爸是你们杀的,我还把你弟弟带去害得他差点出事,这些事想起来,我也原谅不了我自己。本来我已经想着,这辈子这也不能见你了,可是那天在酒吧,在酒吧…在酒吧…我真的忘不了以前的事,我也忘不了你…”

言道此处,已经泣不成声,扶着霍一飞腿跪在跟前,苦苦的哀求,“一飞你原谅我这一回好不好…我真的不想和你行同陌人…我不是有心要撒谎的,我实在是…实在是没有办法…没有别的选择。你生我气…你打我…打我好不好…”

说着,竟然真的从衣袖里掏出一条长鞭,这是ou在家里时教训他的那条马鞭,阿秋来的时候,是揣着它在身上。

原来他今天是来“负荆请罪”。不知从小在缅甸长大的阿秋,是不是回国这数月,学会了这句成语典故。霍一飞看着他伏在脚下,漂亮的大眼睛泪水迷离,凄凄眸眸,“我做错了,你打我…你打我…!你是我唯一的…朋友,真心待我好,我真的不想跟你一刀两断,就这么再也不认识了…再也不认识了…”阿秋十指苍白的手指,捧着黝黑马鞭,不由得颤瑟,这情景依稀仿佛又回到一年前,缅甸ou的家里,自己看到的那个孱弱的小孩,在父亲权威下瑟瑟发抖的微弱模样。霍一飞没接那马鞭,也没有推开阿秋。“我记得我曾跟你说过,‘你现在觉得你爸打你罚,可等到有一天他不在的时候,你才会记起他的好来。’有些时候,你想挨一顿马鞭,都未必挨得到。”

阿秋哭道,“我已经没爸了,我什么都没有了,今天活一天,都不知道明天在哪里…”

霍一飞一把推翻他在地上,冷冷道,“半年前你可不是这样说的,不是一心想飞出牢笼,做自由的鸟儿吗?怎么不飞了?!”

阿秋伏在地上呜咽不止,只是说,“求求你…求求你…”霍一飞慢慢俯下身,拾起地上的马鞭,这沉甸甸的东西落在手里仿佛就带着一股血腥气味,也不知道是用什么做成,黝黑的发亮。一米来长的鞭梢,霍一飞两手徐徐捋开来,“既然今天你心甘情愿带着这鞭子来挨打,那我就成全你。秋少爷,你不把裤子脱了么?”

阿秋略带些愕然转回头,没等开口,只觉腰上一紧,跟着“叱拉”一声,臀上顿时觉凉,霍一飞竟是伸手把他的外裤扯了下来,下意识想要挣扎,但今天这顿打,是他自己讨来的,怎么能够去反抗?不由满脸通红,两手紧紧抓了衣衫的下摆。

但听着“嗖”的一声,霍一飞抬手便打,根本没有丝毫犹豫,臀上一连挨了四﹑五鞭子,肉瓣儿如同割开般疼,阿秋才暮然反应过来。

也许他心里料错了,以为霍一飞不会接那鞭子,他不会这么轻易原谅自己。阿秋带着鞭子来负荆请罪,也只是在心中忐忐的期望,一飞愿意打他一顿,就了却过去恩恩怨怨。没想到他拾起鞭子便动手,可是阿秋不能知道,霍一飞是因为愿意原谅他而打他,还是实在太恨他,恨他忘恩负义,出卖自己,差点害死小宁,一切一切,霍一飞早恨不得亲手把他打死在这里。

鞭子夹着风声“嗖嗖”抽落,每落在肉上都宛如刀子割了一下,剜心般疼。自从父亲死后,阿秋已经许久没吃过这鞭子的苦头了,数下之后便以满头是汗。霍一飞出手这样狠,也是他没想到的,以往以为父亲打的就是最狠辣残酷,今天才知道根本是小巫见大巫,也许这鞭子的威力本就是这么厉害,只不过自己还不知道。疼痛交加之下,心里愈发混乱不堪,想要咬着牙忍住痛楚,又怎么能忍得住,钻心的疼痛直往喉头上冲,顶得他几乎要扯直喉咙几声干嚎。

霍一飞提着鞭子只照那截□的肉体狠抽,一鞭也不落空,鞭落如割如烙,阿秋痛苦的抓着地毯,极力熬受了二十来下,再也挨熬不住,两只手胡乱的伸到在身后乱舞乱摆,霍一飞一把抓着他的手,“啪”一声扭回身下。

“好好趴着!别动!”阿秋浑身颤抖,微微仰头想要说什么,但终究还是没说出口,呜咽的,瑟缩着一点点摆正身子。没等趴稳当,鞭子又抽下来,只觉比刚才更疼,钻心剜肺,这一次再也受不了了,叫出的声音都变了调,“不要…不要…原谅我…你原谅我…求求…不要…!”

身体不能遏止的本能的挣扎,翻滚到霍一飞脚下,一双湿淋淋的手下意识抓紧着霍一飞裤脚,“不要…不要…原谅我…”满头尽是冷汗,头发弯弯曲曲黏在一起,身后从臀至腿,乌黑紫肿,已经打的皮破肉绽,血顺着伤口一滴滴滴洒在地毯上。

霍一飞才停下手来,抬起脚踢开他,目光之下,冷冷如冰,“你不是带着鞭子来讨打么,怎么,这就受不住了?就这么点诚意,就要我原谅你?”

阿秋伏在地上只是喘息不止,伤痛牵起了旧疾,一声声干裂的咳嗽。好久好久,他两只手颤抖的撑地,麻木的双腿极费劲的蜷起来,摇摇晃晃,在地毯上跪起。上身伏地,臀腿紧绷着,紫青斑驳的伤口身后看去一览无余。阿秋颤声说,“…对不起…我说道歉..对不起…请你…你打我吧…”

其时已经是在极力支撑,马鞭如此之重,只怕是挨父亲ou的打也没这么厉害过,但听着鞭声呼啸,直冲自己抽过来,阿秋忍不住抬头去瞅,还未看清,背上一阵凛痛,马鞭如毒蛇一样狠狠咬进皮肉里面,阿秋只惨叫一声就扑到在地上,鞭子已经不只捡着屁股大腿,劈头盖脸乱抽乱打,疼的他连叫的力气都没有,只像张纸片一样满地翻滚。意识都有些模糊了,只记得每次滚开后,又被霍一飞抓着衣领拎回来,逼迫对着他,扬起的鞭子就狠抽下来。

不知道打了多久,仿佛又一次被他抓起来,等了好久没有鞭子落下,不知是不是打够了,阿秋软软塌倒,气若游丝般的,“一飞,你原谅我…是不是…?”

良久听不到答复,阿秋挣扎着仰头,急道,“一飞你肯原谅我了…是不….是…是不是…”依稀听着他不带什么感□彩的回答,“我没有怨恨过你,也谈不上什么原谅不原谅。”阿秋嘶力的挣扎道,“对…对不起!我知道你对我…很好…你…你帮我…帮我很多…很多…”

霍一飞说,我帮你的时候,只是不忍心看一个无辜的小孩子受苦;帮你,没有指望过你给我任何回报。所以我也不恨你,只是很心寒,因为当时帮的那个小孩,已经不是原来的样了。虽说是人从境走,但我还是很痛心,原先天真纯净的孩子被现实污染沦落。

阿秋听着这话,嘴角一阵抽搐,各种心思乱作一团,浑身更加的痛不可当,脑中嗡嗡直响,昏昏沉沉下,只听得似远似近的声音问:

“是谁杀了你爸爸?谁下的手?”

眼前仿佛又摇晃出父亲庄重严肃的脸,深深的眼窝永远带着决绝和凶狠,那是一个高大强壮的身躯,自己无比畏惧,但也无意识的深深依赖着。

这感觉直到父亲死后才明白。自己曾经那么深深恨的,怕的,做梦都恨不得远远离开他的人,为什么眼看着他在自己身边死了,会至今都难以接受;为什么每晚梦到,挨打后发烧病了,他在身边端茶拿药,掖被添衣;为什么总想起小时候那次,他带他到山坡去放风筝,也是第一次因为风筝断了飞走了哭闹不止,挨了他的巴掌,但是那天晚上回来他不是又专门拿纸给儿子糊了一个么,还画的五彩斑斓十分漂亮,自己就是那个时候喜欢上画画。

原来真的像霍一飞说的,“现在你觉得他打你罚你,折磨的你难过,可要是有天他不再管你了,剩下你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你才会记起他待你的好”。还没有从丧父的创痛中醒来,又被他手下一群野狼们逼迫的朝不保夕,命如弦悬,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一命呜呼,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举目望去,没有一个亲人,没有一个人真正可以依靠,父亲在的时候打他罚他,可是不会要他的命;现在呢,不知道多少双眼睛,日日夜夜盯着自己的脖子。

阿秋不由失声哭,但觉身下一痛,狠狠的撞在地面上,似乎听见熟悉的厉斥,“哭什么哭?!”鞭子就又卷起来抽落下来,阿秋痛楚的惊叫,“不要!…不要…爸…!不要”

父亲永远不能容忍他的软弱和眼泪,什么委屈,苦难,挣扎,只会用鞭子打下去。他为什么要变得那么严厉呢?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做什么都不如他的意,他要自己历练,继承家业,自己偏偏不爱。他便打,没脸的打,残暴的打,自己怕他,不敢抬头睁眼看他的眼睛,更不要说亲近,连生平最后一次反抗――离家出走,却是直接害了他客死他乡。如今再想要回头,再没有机会了。

喘过一口气来,双手紧紧攥着面前的袖管,想要说,但说不出,脑中一片茫然。很久才断续的呜咽,“爸不要打我……小诚为什么要这么做…?爸对他很好的…为什么要害他…?…他要什么我全给他就是了…我没想过要和他争…为什么还不放过我…”

良久。霍一飞轻声问,“你怎么知道是小诚?”但阿秋已经抽搐着昏过去了。

醒来的时候趴在霍一飞床上,灯影晃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微微动一下,身上顿时如同裂开了一般,火烧火燎的疼,阿秋“啊呀”了一声,肩膀给一只手按住。后身略有几滴点滴的清凉,似乎药水点在身上。霍一飞道,“别乱动了。扯坏了伤口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

阿秋才想起什么,略略一偏头,只见自己果然赤身裸体,衣服尽打破了,此时一丝也不挂,顿时满面羞红,埋头掩埋在臂弯中。霍一飞拿清水清了伤口,点点药水,略作了包扎,说,“先忍一会儿罢,我叫人送你去医院。”拿纱布包裹的伤处,好几处都隐隐渗出血来,打的确实太厉害了,不然也不会一直打得他神志不清昏迷过去。阿秋看着霍一飞收拾东西,拿来一套自己衣服,连并那根马鞭,一齐放在床头,不由得更加羞愧难当,也不知怎么开口。

霍一飞放下东西在床头坐下,看了他一会儿,问,“你怎么知道是小诚杀的你爸?”

阿秋大吃一惊,惊愕的抬起头来看他,霍一飞平静但坚决的目光对视了自己,这话从他口中说出,赖是赖不掉。可是那会儿痛得浑浑噩噩,自己说了什么,自己都记不得。

阿秋诚惶的转过脸,喘几口气,顿时又不止的咳嗽起来。霍一飞也不管他,面前一尺的地方一言不发看着,阿秋咳了很久,渐渐平静下去,屋里一时安静的没有声息。

“是扈宇说的。”阿秋轻轻的说。

仿佛清夜冷雨中的一声无奈叹息。“爸突然走了,原来他手下的人,全都想抢那个位置,抢不到的,也想要捞一些实际的好处;小诚,一直帮我应付他们,我以为他对我很好。可是有一次,我无意中听到他跟他的人说,上一次幸亏没把我摔死,要不现在没了我这张牌在手,好些事情还难办的多…”

“原来是他…要我死,是他把我弄成这样,我真没想到,小诚以前对我那么好,每次爸打我,都是他替我揽着挡着,我一直好感激他,我做梦也没有想到…”

“我每天待在他跟前,我好怕~~我知道他有意拖延着不让我爸入葬,是为了把这些人都拖在H市,不能□去跟他争夺。虽然他现在留着我,可是等他一切做妥了,他还会留我吗?我不答应扈宇,又能怎么样?但是我知道扈宇也不真想帮我的,他本来想跟小诚一起,想要他手上的货,可是不知道怎么又谈崩了,才找上我。”

阿秋似是喃喃自语,两行眼泪划过脸颊,无声的流进枕头里,“我不答应他,又能怎么样?我再也没有别的依靠。我想要找你,可是我知道你一定不愿再见我。”冷冷清风把窗帘吹的呼呼作响,这房子还是他曾经住过半个多月的,如今早就物是人非,怕是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吧。

隔了许久霍一飞忽然淡淡的开口,“人家说虎父无犬子,这话说的真是不错。秋少爷,你很聪明啊,用这种方式来利用我。你把所有事都推到小诚身上,又把小诚推到扈宇身上,知道我跟扈宇过不去,你想借我的刀除了他们两个?”

一句话,两个人心中刚升的一丝温情,霎时无限冰冷。

是不是这样?是不是一次有目的,有预谋的表演?昏迷,梦呓,痛苦和无助都是顺水推舟的装模作样吗?阿秋无声的转过头,褐色的眼瞳里泪痕已经干涸,显得格外的空洞无神。他慢慢的挣扎着从床上爬起,裹着那张薄薄床单,扶着墙摇摇欲坠。声音沙哑,“我来给你道歉,是真心的。”

霍一飞道,“这我信。”阿秋说,“我觉得对不起你,想给你赔罪,是真心的;想让你帮我,也是真心的,不过如果你没提起来,我没有往这儿想。”抬眼望他,“你打我,就是为了从我嘴里问话?”

这个问题,霍一飞久久难语,阿秋顾自摇头,“我知道不是,你还,还不是那么恨我的,是不是?”

所谓“和记”,当然不是市中心盖一栋办公楼,挂上黑社会的招牌,明目张胆的杀人放火。黑社会再猖狂,也不能跟政府叫板。和记是江湖上诨称的叫法,它实在的名字应该是胜和—天际,台面上,这是很大,很厉害,国家上下都叫得出的企业集团。那些办公室里来来去去的男孩,女孩子,尽是名牌大学毕业生,各个光鲜亮丽,明艳动人。

至于背后的作为,就少为人知了。实际上和所有黑道帮会一样,除了黄、赌、毒,一切有利益,来钱快,高利润的所有生意,和记无不涉及。走私也是其中一目,手机电脑利润微薄,他们不会做的,军火是极度暴利,但是风险过高,做的最多还是汽车,各种国外偷的,盗的,车场里私出来的各色名车,每一批车下来,利润数亿。

这是公司的生意,但是正如葛老辉所说,因为绝对暴利,周进作为老大大权在握,总是独力揽着,要么自己做,要么给亲信人做,武楠、应七等等,利益、人情都尽收手底。偶尔他周进也会把它下放给如葛老辉,以示自己不分亲疏,一视同仁,那时候葛老辉毕竟和他还没闹得那么厉害。葛老辉自己也做,对这个行当也很熟悉。

T市,以街头小吃著称。夏日炎炎,到了夜晚整条街都是大排档,从街头热到街尾,麻辣串、烤羊肉串的、冰酸梅汤、各色糕点,冷的热的都混在一处,大人牵孩子,情侣手拉手,从小的头饰发卡到大的衣服裤子满地摆的都是,市民喜欢这样的热闹,短暂的喧嚣可以让人忘记白日里的烦恼。

一张破桌面摆了几溜长凳,虽然破旧,倒也干净。四五个男人围了一桌,每人叫一碗冷面,吃了几口,旁人都放下,只有中间那个吃的欢,左手端碗右手拨筷子,咕哩吐噜一碗掀到底,掏出纸巾来抹抹嘴,笑道,“这家面条做的真好吃!不愧是老字号。”

旁边的人叫,“老板,他妈的,夸你的面好吃呢!”老板连忙抹抹手连声道谢,远远看着中间那男人,嘴边一颗闪亮的金牙。

他手下暗自嘀咕,怎么老大什么山珍海味不爱吃,偏偏喜欢吃这破东西。瞧他一起身,连忙都放下碗筷,扔下钱匆匆走了。一辆宝马商务靠停在道边,几个人一闪身掩在暗色中,迅速的了上车。

Denny连忙压低手里柳橙汁,“一飞哥?”霍一飞扔下烟蒂在脚下捻灭,扯出一张一百块,压在桌角,和Denny一前一后迅速跟在后面。

开出闹市区,转上人渐少的地方,车行驶在路上“嗡嗡”无声。小心谨慎防备了一路,到现在葛老辉终于松下一口气来。在酒店吃过饭,路过这片大排档,他还非要坐下来吃一碗面条不可。此刻有些微累,双目轻阖,嘴角挂着一丝异常得意的微笑。毒品的事算计霍一飞虽然没成,但是赌场一闹,把他折腾的够呛。那事中自己收获了一笔,也大大削了周进实力,如果这次做再成,除了和陈耀清做下的扣儿少说有七、八千万,他暗自加的这笔货,就有二亿之多。这是巨款,如今周进在亏,自己在赚,这就是他安身立命的本钱。

要不然葛老辉不会这么热心。前阵子闹成那样,照理周进至少要回来看一眼,但是他都没有回来,葛老辉知道阿彤的病恐怕是很不好,不然没有什么再能这么绊住他。这似乎是个天赐良机,仿佛看到那已经望了很久的曙光。两人面和心不合,已经很久了,这些年愈发斗的厉害。自己搭上fsk,占了上风,但很快周进又帮ou弄掉了这条线;后来周进和ou弄掰,周进损失,到现在孰上孰下,还当真难说,但周进的性格,岂能久容他人在他的位置旁虎视眈眈?自己也不能甘愿久居人下,如果想要有所图谋,再没有比眼下更好的机会。

利用这一次买卖,第一吞贪公司巨款,第二,葛老辉还有更阴毒的心思,他要借此闹出事端,彻底把公司拖垮,那时再去谋周进的性命,便有九成胜算。葛老辉一生谨慎,没有十全的把握他是不干的。

幽幽黑夜,这车装着一个腹暗的,歹毒的阴谋,悄无声息的行驶在城市中间。拐过一个街角,前面现出两扇大门,车略停了停,只见大门打开,幽灵般的闪进,后面只看着两盏红色尾灯,在黑暗中闪着蛇信般的幽光。

待葛老辉完全进去了,霍一飞方才跟上来,周围仔细看一圈,Denny说,“一飞哥,这好像是废铁场,他们到这儿做什么?”

霍一飞笑笑,“卖车。”

Denny不解道,“卖车?你是说,葛老辉他是要…?一飞哥,亏得你想到让我去打探,一路跟他到这里,要不咱们都蒙在鼓里,不知道他背后搞这勾当!那现在咱们应该怎么办?要不要跟他进去?”

霍一飞淡淡摇头,“回去吧。”Denny发愣,“啊,回去?”这下可真不明白了,为什么要回去,难道跟到这里不就是为了抓葛老辉的证据吗?没等他问,霍一飞电话“嗡嗡”的震动。

“你在哪呢?”一听就是廖宏斌的声音,霍一飞报出地点,那边说,“我在你家。”

霍一飞笑道,“你又被打出家门了吧?”这小子不务正业,整日游手好闲,吊儿郎当的,惹得他老爸发火,给暴打出家是常事,每次都是到霍一飞这里避难。

不知道那边说些什么,就听霍一飞笑着说,“得了得了,客厅靠墙的柜子二层有药,让小宁帮你先擦点。我现在就回去,凌晨到吧。”撂下电话,跟Denny摆摆手,“走吧。让兄弟们还继续看着他,一举一动都看住了,但是不要动,所有的事,像这样给我报上来。”

Denny云里雾里,也搞不清霍一飞葫芦里到底想卖什么药。

回到家确是凌晨,廖宏斌早睡着了,霍一飞拉开自己门,就见他抱着毛巾被,一个“大”字趴在床上,~zZ的呼噜声比谁打的都响,就这样,还在电话里呲哇乱叫死活要去医院,怎么也没看出点疼的样子。

霍一飞上去朝着屁股“啪”一声拍下,廖宏斌睡眼惺忪的惊叫一声,两手抱住屁股如临大敌,待看清是霍一飞,气得火冒三丈,跳起脚来要跟他拼命。“你妈!我刚睡着,疼我半宿睡不着觉,你还来折腾我!”

霍一飞笑说,我看你睡的挺香呀。我回来了,好歹起来欢迎欢迎我。也懒得脱衣服,就势歪倒床上,廖宏斌问,“怎么大半夜的往T市跑?是不是专程为了给我买葡蓉蛋挞去了?”T市最出名是葡蓉蛋挞,霍一飞笑道,“嗯,是,真拎回来两打,放客厅了,自己去拿吧。”

廖宏斌真的爬起来,想要下床又止住,“鬼。你有那么好心才怪!”回头看他,一身风尘带着满脸的疲倦,不由得关心,“怎么了?这么累。”霍一飞闭起眼睛摇了摇头,好一会儿才说,“忙嘛,折腾一晚上,有点困了。”

他有他的心事,廖宏斌知道,但是不说。挨了床边半歪着,摸出一支烟点起来,“赌场还没搞定啊?不是说没事了么?你也轻点忙吧,还想赚多少钱?钱够花,就得了。你看我,我家老爷子整天拎鞭子在后面追着,他就不知道他忙忙碌碌一辈子,一个脑袋天天琢磨个财啊、利啊,没有我一天活的潇洒。还非得逼我跟他一样。”

霍一飞笑起来,“还有脸说啊,这就不是挨打的时候了,你这么有种你在家扛着,别跑啊。”廖宏斌横眉,“咋的,你挺幸灾乐祸呗?”一掌呼出,两人床上床下一顿打闹,被褥床单弄的乱七八糟。末了廖宏斌喘着粗气,捂着屁股趴弯下腰,摆手在后,“不行不行…有伤,有伤,甭闹了。”

其实霍一飞身上又何尝没有伤,那一顿恶毒棍子打的岂是这么容易好的,笑骂,“别装模作样了!”歪歪斜斜靠着床头,跟廖宏斌要过烟来,吸上两口,才觉得换过口气。但是身下骨头隐隐作痛,浑身上下也没有一处不酸疼。

“我真羡慕你。”

“嗯?”

霍一飞看着天花板,“人为什么都不知足?你看我好,我看他好,争来争去,你说他们知不知道争的什么?如果能让我选的话,我真希望这么安安静静待在家里,一天有三顿饭吃,不饿着我就高兴。争争斗斗一辈子,有什么好的结果?等到有一天死在哪里都不知道,那时候后悔也来不及。”

廖宏斌淡笑,“你有什么烦心的事吧?”

虽然这么说,但是并不追问。帮派里面的事,不方便外面透露,廖宏斌也从来不去问他多一个字,只拍拍他的肩膀,这是兄弟间最无声的安慰。

这两下拍的霍一飞很轻松,好像心里一团一团的各种事情都暂时放下。一摞被子,两兄弟各靠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相互损着,很快迷糊过去,连澡都没有洗。

廖宏斌慢慢听着他没动静,自己身上的伤却愈发疼痛起来,足足挨了四、五十下藤条,能是闹笑话的?眼看着太阳升起来,外面越来越亮堂了,愈发一点睡意也没有。趴着翻腾了半天,忽然想起来是霍一飞折腾他醒的,这小子自己倒睡熟了,真是岂有此理,摩拳擦掌,到他身后面照屁股重重一掌。

这是这件事前霍一飞最后睡的一个安宁觉,从第二天开始,一切变的愈发混乱而难以收拾。第二天其实是廖宏斌生日,他那个漂亮的大眼睛女朋友,着实花着心思把精致奢华的法国餐厅布置一片华贵。水晶酒杯满溢血色红酒,座成的金字塔状,托着上面深紫色硕大蛋糕,棕黑如丝带般挽着精美的“Joyeux

anniversaire(法文:生日快乐)”。廖宏斌一手挽着白裙拖地,公主般优雅美丽的女友,满脸春风得意,嬉笑哈哈,早把昨天被老爷子痛打屁股的惨事丢在脑后。

廖爸正是因为不同意他这门亲事,看不上比儿子更会奢侈浪费的准儿媳妇,偏儿子不听话,说他一句有三句等着,气得火冒三丈拎起藤条。可惜儿子记吃不记打,一顿藤条根本毫无成效。

因为是霍一飞为朋友主持Party,廖宏斌也常常和他道上的朋友混,因此各色人物都来捧场,道一句贺,场面闹的很大,从下午到半夜,真是热热闹闹过了一个生日。半夜12点整,餐厅彩灯一色熄灭,21根晶莹剔透的彩烛一齐跳起火光,廖宏斌憋足劲从头吹到尾,居然都吹灭了,众人顿时起哄般笑叫起来,重金属音乐一奏,整个屋里颠倾狂欢。

Denny也在,趁这喧闹的时候,使个眼色,和霍一飞两人到卫生间。Denny说,这几天一直跟着葛老辉,除了那天晚上,他前前后后共去了那地方三次。另外,昨天看到他跟T市海关的几个官员喝酒,一直到深夜才出来。

霍一飞点头,默默记在心里。又说,“这边儿都是大男人,太闷了。找几个女朋友来,好好热闹热闹。”

Denny笑道,“一飞哥平时不爱这么闹啊,今天主持斌哥party,搞的这么热闹。”

霍一飞也笑,“party么,热闹点好。”

霍一飞在这边儿玩,葛老辉和陈耀清也不寂静。葛老辉尤其不寂静,但是今天他拉着陈耀清在H市某家高档酒楼包间里吃饭,整屋只有他们两个人。

“听说前两天霍一飞跟他一个什么朋友过生日,玩一晚上,闹得半条街都没消停。不是说伤还没好么,我看这也挺精神的嘛。比以前还精神了,以前倒是很少看他这么玩。”

葛老辉把牙剔出一条青菜丝,抹在桌上。陈耀清呵呵笑,“借着由子歇着吧,上次赌场出了不少力,结果还挨罚,对我能没有情绪么。既然做多错多,还是什么都不做好。”

葛老辉笑起来,“那最好是你希望的嘛,霍一飞不在跟前,不是更加方便?怎么样,第一批货的账我都算好了,上出下进,定金都是半开,一共100辆,只在定金上就收一亿。以前都是收水价,现在走行价,至少能翻上二分之一,这多出来的钱,就是咱俩啦…老弟,你这个岁数,有这样的身价,可真是年轻有为啊~~”

一边说,一边亲密的拍着陈耀清肩膀。陈耀清接着他的账簿,心里“咚咚”不停的跳,也不知是因为害怕,恐惧,无奈,喜悦,还是兴奋,百味集杂。

但不管怎么说,走到这一步是回不了头了。陈耀清小心谨慎的走每一步,处处也留着自己的后路,比如在公司对这个的账上,他就决不肯亲自签字,只是凭己之力给葛老辉尽行方便。饶是如此,依然能够一进账便是五千万。

龙马码头,工业发展急速后,沿海建的一片简陋不堪小型工厂,高高的炊筒冒着黑烟,源源不断带着异味的废水,一股一股注入大海。空气里飘着一股难言的气味,海风凛凛,在港口空洞的上空打卷,风声轰鸣。海轮靠岸,巨大的装卸机载着成行成列高摞的一只只集装箱,缓慢而沉重墩放在柔软的沙滩上。从这里运出去,便算是通过了海关,拿到市面上,这些没有关税的私货一转手便卖上大价钱。

旁边四、五个挺胸腆肚的男人中间站着瘦小的葛老辉,一双小眼睛里散着精光。陪着这几个海关胡侃乱侃,一边不时四下打量。源源送出的集装箱犹如长龙,葛老辉心跳如鼓槌敲撞,咚咚响声,掩埋着胸下异常的兴奋。

待大数目的过了,留下五只集装箱放在原地,葛老辉吩咐,手下七手八脚,很快把其中的一只打开,剥开其他填充物,簇新,早已经安装完好的黑色奔驰跑车夺目的晾在几人眼前。

葛老辉拿过钥匙,笑着递上,“杨局,试试顺不顺手?”

这车扬起一路海沙,漂亮的飞驰出人们视线。葛老辉手下们迅速把剩下四只也一一拆开,货过了,礼也上上了,这一笔买卖九成就算达了。

货过海关的时候,钱已经通过转账汇入上面来家的账号里,这也是葛老辉亲自与上面接头交算的。二亿定金由公司预付,不用他管,只要把这批车接到,再顺利卖进N区各个下家手里就ok。已经在和记定了货,交了的钱,葛老辉自然打不到主意。但是没关系,余下数目已经足够他吞贪。今天这一批150辆车里,有30辆是他的私货,葛老辉拿公司的钱为自己买了第一笔单,30辆名车没有一分钱本钱,这一笔他能够赚上近一个亿。除了上下打点,剩下的也足也令人乍舌了。

手下的兄弟给老大献媚,在酒店摆庆功酒。大家都聚在一起,推杯换盏,喝了几杯之后,葛老辉声称还有它事,提早走了。陈耀清害怕招摇,也没有待太久,其时天色还早,出了酒店他自个儿开了车四下闲逛。

这车也是葛老辉刚带回来的,宝蓝色法拉利快跑,非常漂亮。上手适感和速度都没得说,转上两圈,陈耀清不由得兴起,转上外道踩大油门,挂挡,车如扬风飞驰。

风把微长的黑发吹乱,抚了清瘦煛然脸庞,白皙的皮肤更加苍白。还是这条熟悉的道,陈耀清想起数年前他常和朋友们在这儿赛车飙道,不少漂亮的小姑娘天天跟着心目中的帅哥们,就在这道边摇旗呐喊助威,现在已经换了严实的三白两红标准路栏。

那时□是摩托车,最好也就是几辆日本车,现在开的是世界上最好的顶级跑车,然而耳边的欢笑,叫喊,都变成呼啸风声。那时候还是个小屁孩的霍一飞,整天跟在屁股后,递衣拿水,从小霍一飞就很乖巧会看眼色,会来事,陈耀清愿意带着他,把自己侍候的很舒服。

很快看着他在一帮后起之秀中崭露头角,摩托车逐渐落伍,飙车族们纷纷转玩跑车。自己还没来得及适应,15、6岁的霍一飞已经成为路边那些女孩子们追捧的新对象。但是霍一飞从来不在他面前玩车或者上道,尽管如此,陈耀清还是渐渐讨厌了赛道,很久,再也不玩这项游戏。

脚下的路就像这车下的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的这么远,回头时,根本找不到出发的方向。

而华灯初上,霓彩缤纷,光怪陆离,更把眼前照的一片茫然。

二环区一带是葛老辉的地盘,陈耀清泊过车来,靠在路边,那酒吧看场的小弟都认识他,连忙上前招呼,替他泊车。陈耀清和人约了谈事,这一趟街走出几步,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停下脚回头看一看,却也看不出什么问题。但他毕竟是老江湖了,没有一分钟便猛然意识到,抬起头由近及远细细看去,果然,酒吧间间或夹杂着好几家,门口看场的人都是很陌生的面孔。

Jsedyy门口换了两个黄毛,一个青茬,20岁左右,黄毛手上刺着刺青,手指间夹着香烟。远远看见他,三个人都起身招呼,陈耀清仔细的看了看,仍然没有印象。

抬手招招,黄毛跑过来,欠头道,“清哥。过来玩哈~”

陈耀清问,“你是新来的?以前的polly呢?”那黄毛笑着说,“清哥,我叫阿波,是刚来的。polly他妈让他上学去了,在五新口那,小虎和涯子都跟他去那边了。我接plloy的活,会好好干的。”

陈耀清看看阿波,阿波抿嘴一笑,一双大眼睛很清澈。

半晌,陈耀清点点头。酒吧换个看场子的原算不上什么大事,也许是过于敏感了,陈耀清心里很不安。其实他们江湖上的人,对危险有一种格外敏感的嗅觉,哪怕隔着十万八千里都能闻到。陈耀清的敏感绝对没有错,不过他回到车上摸出电话,拨开葛老辉的号,却是一阵忙音,随后“…Sorry,

the

subscriber

you

dialed

is

power

off…”

关机。陈耀清皱起眉按下去,不知道葛老辉无缘无故怎么会关机。

这个月高风黑的夜晚,一间花园别墅门前“咣咣”砸门。主人在屋里看电视,佣人披着大褂,嘴里骂着,迷迷糊糊去开门。映着月光,看这人并不认识,心下便起了疑惑,开了一条缝又欲关上,这时只见一只手闪进来,抓着她头发猛地往下按去,一块浸满药水的药布登时捂在嘴上。

佣人拼命的挣扎一会儿,很快软了下去。门推开一半,几个黑衣打扮的男子悄无声息踏入。屋里灯火通亮,外面有什么动静难以看见。屋里女主人只穿着丝绸睡衣,□丰硕性感的胸和大腿,歪在沙发看韩剧。一个笑声未停,只听门“咣当”一声,重重撞开。

女人正要骂,“你可算能死回来!”话在嘴边怔住,惊道,“你,你们是什么人?!”只来得及问这一句话,但听“啪“一声巨响,在头顶炸开,顿时噼哩叭啦的玻璃碎片往下落,女人惊叫着去躲。灯打碎了,屋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只觉得脖颈上一凉,低头只见寒光闪亮的匕首卡在脖子上。女人大叫,“不要!不要杀我!你们疯了,知不知这是葛老辉的家,抢劫抢到这里来!”那人一掌扇过去,打女人一个踉跄,低喝,“少废话!保险柜在哪?!”女人捂着脸大叫,“不知道!不知道!”脖领子给人从后面提起来,愈发的大叫,“我不知道!你们要钱自己去找!”

正僵持中,听着小拖鞋蹭地趿拉趿拉声,葛老辉五岁的小儿子,手里攥着棒棒糖,趿着拖鞋下楼来,稚声叫,“妈妈,怎么了?为什么没有灯了?”孩子乍巴了小腿儿摸黑往下挪,女人方才满脸惊恐,声音带着颤抖,“bobo~bobo…不听话!谁叫你出来的,赶快给我回去…看我不打你屁股!”

中间的男子上去把孩子抱起来,孩子用两只手,摸抱他人的脸,“咴儿咴儿”的笑。男子抱着孩子逗了逗他,转身上了楼梯。女人惨叫着要扑上去,却被后面抓紧头发,狠狠按在地上。二楼有一截平台,男子两只手,把五岁的孩子高高举起来,甩到平台外面的上空。

下面是一只开阔的玻璃大鱼缸。

女人挣红了眼睛叫,“你们要什么我给你们就是了~~!”

足有半人来高的保险柜打开,里面100多万现金,各自名贵首饰,还有成打的票据通通被翻出来,扔满地尽是。抢劫的这几个人似乎很有目标,多余的东西一样不拿,除了卷走现金之外,只在票据里翻走了银行账户和几张证件。

女人搂着孩子缩在墙角里瑟瑟发抖,孩子嘴里还含着那根棒棒糖。末了临走,一个拉了其中领头的,耳边压低声,“Denny哥,那女人和孩子怎么办?”

Denny摇头,“要的是东西。那女人是死老葛心爱的老二,一飞哥没说让杀,给他留着罢。”

陈耀清再联系上葛老辉时,做梦也没想到那电话是从警局打出来的。葛老辉也做梦都没有想到。那天他跟陈耀清等匆匆吃了一口饭,便急忙离开,是因为当天和海关的官员约了吃饭。

这个场合原本若是合作的话,应该叫上陈耀清一起,吃个饭,就算认识了这些朋友,以后做事多多方便。但是葛老辉只是借故离开,根本未提,对陈耀清,他决不肯把自己重要的圈子介绍给他认识一点,虽然收买人,又不肯交心,这就是葛老辉的为人。

那顿饭后,先把几个官员一一送走,葛老辉最后结账。这时推门进来两个着装警察。葛老辉虽然做贼,但是半辈子的老江湖,任何警察都不足以让他心虚。就算是正在N区走私,但看见警察眼皮也没稀得抬,正伸手去摸兜里的信用卡,不想两个人却是径自向他走来。

一个警察面带微笑,客气道,“葛先生吗?不好意思,打扰你了。有点事想请你到警局协助调查,希望你能合作。”

所谓协助调查,是警方对疑似嫌疑犯采取的态度,期间可强行扣留扣留48小时。警方也能以情节严重为由,暂时禁止传唤律师,禁止保释。虽然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葛老辉到底是多年的老江湖,并不惊慌,料想是警察在没有实际证据下惯用的招数,当下心里只是迅速的寻思,N区还有哪些要紧的人没有打点到,以至于要给找他这个麻烦。

到警局给安排了一间口供房。两个年轻警察,看着便是新毕业的模样,拉开椅子摆好桌子,一本笔记簿放在桌上,一板一眼同他录起笔录。

葛老辉问,“你们带我来干什么?”

那个戴眼镜的警察略带腼腆,翻一翻文件说道,“今天下午堆填区发生一桩谋杀案,警方怀疑可能涉及到你,所以扣留你48小时,如果你想证明自己清白,请尽量配合我们的口供。”

葛老辉不由得勃然怒起,一掌重重的拍在桌上,“你说什么屁话?!”今天下午葛老辉正在码头接货,那是无论如何不可能和什么杀人案扯上关系的,条子这分明是在胡说八道,就算是葛老辉双手染过无数血的屠夫,也难以忍受条子这么明目张胆的陷害,心中大骂你们这些披着人皮的狗都他妈是畜生,说什么公民警察,天天吃着国库,养成肥虫一样,操他妈只有诬赖陷害良民的本事,今天胡诌到老子身上了!

那警察给他一下吓得一哆嗦,两个人从椅子上跳起来连退三步,另一个回手慌张的连按警铃,迅速负荷的警察推门冲进来。

葛老辉看他俩这從样不觉好笑,心说警察就这德行,但想情势紧迫,状况又不明,这种情况下还是少惹是非为妙,因此低头说了几个“sorry”,道了歉,那些警察恐吓几声又退出去了,这些条子对他还似乎颇为客气。

不用再作什么推想,葛老辉已经知道事情很不妙,警察挨拿不着边的什么杀人案来审问自己,扣押48小时,这根本是存心的,是存心要把他留在这里。后天第二批货就要送到,而自己至少要到后天晚上11点以后才能离开,根本没有办法□去接货。若在平常,他大可以找公司代行,可是现在这批货里有自己40辆私车,这件事若是被人知道,恐怕就离死不远了。

这是谁干的,到底谁在捣鬼?照理帮会的势力再厉害,也不能从H市千里迢迢伸到N区的警局,就算是周进也很难。可是除了他还会有谁?近两年来葛老辉也不顺,糟事频频,光为了走私的货已经出了不止一次事。上次因为姚伟那个白痴被捅进局子,算是倒霉到家了。但是这一回,似乎格外有些不对。

滨海的别墅门口,车停下来,一个挽着长发,身着白纱连衣裙的美丽少妇先下了车。开门的佣人招呼,“少奶奶。”泳儿微笑点头,温和道,“不客气。这些东西麻烦你先拿上去。”便把手里的几个礼袋递给佣人。

扈宇才下车,泳儿试图去挽着他手臂,扈宇右手一抽,头也不向前走了,仿佛身边根本没有这个太太的存在。

泳儿心里一颤,当在很多佣人的面前,只能笑着遮掩过去。扈宇临到门前,堆起笑脸。照着镜子自己看满意了,方才敲敲门进去。

父亲扈中和正在沙发坐着,手里端着报纸,听得他进来并不抬头。一边扈中和的二老婆,扈宇的继母,也就是他叫二妈的,正在拿着水果刀削苹果,见到他忙放下水果迎上去,微笑说,“阿宇,你回来了。”看见扈宇身后的泳儿,伸手拉过她,亲切道,“泳儿,一起回来的!”

泳儿笑着小声叫了句,“姑姑。”扈宇的二妈是她的娘家姑姑。扈宇上前,在茶几前三步远站住,恭恭敬敬的低头道,“爸。”

扈中和这才抬头,“嗯”一声,扈宇反手拉过泳儿,笑着说,“泳儿也跟我一起回来的。她本来有点不舒服,我跟她说一定要来,爸就算不想我,也想儿媳妇。”

扈中和看见儿媳妇脸上也有几分笑意摆摆手道,“好,好,泳儿啊,一路折腾累了吧,让你姑姑带你去洗洗澡,先休息休息。厨房弄了饭了,等会儿一起吃。”

泳儿只是谦逊,说不要客气。二妈拉了她手道,“走吧,大热天的,你走这一路风尘仆仆的,进屋先冲个凉换件衣服,再下来说话。”便拉着她两人一起上楼了。扈宇才在沙发上坐了,扈中和放下报纸,冷冷看着儿子的脸。

扈宇有些心虚,“爸,怎么了?”扈中和喝一声,“你给我跪下!”

一声吼得扈宇一愣,不觉丧气,多长时间不见一面,见面就来这一套,耍他父亲的威风。棱了眼睛目视前方,半晌既不站起来,更不跪下。

扈中和抓起茶几上报纸,卷上两卷劈脸抽过去。“我说话不好使了?!让你跪下!”

扈宇一甩头站起来,两步到茶几前“咚”的一声跪下了,低头垂手一言也不发,扈中和摸起那报纸卷又朝了他重重的扔过去,“你还不服气是不是?我问你,你这次回来是干什么了?你是带着媳妇来看我了?”

扈宇也不否认,“我回来办事。”

扈中和推开茶几站起来,到他跟前,“你办什么事?!我说过多少次了,让你在H市好好的做事,通融好各方各面的社会关系,打好基础,这是你要干的事!你想搂钱,都随你,但是你搅合周进他们那些事干什么?嗯?!上次你连累得我还不够是不是?是不是!”

扈宇立眉轩起,扬头反驳道,“爸!你想打进H市,不摆平周进怎么能行?!何况我这次是在帮他,我在帮他铲除内敌,他还得感谢我呢。”

扈中和咬牙拿手直指扈宇的额头,半晌才压着声音,“就你聪明!别人都是傻瓜!你以为那周进是什么人,什么人!他在江湖上耍手段的时候你还没出世呢!你想借刀杀人,当心人家把你当刀借了!”

扈宇冷目道,“说来说去就是不相信我。我什么都做不成么,就连弟弟都照看不好,就是个废物。”他旧事重提,扈中和心里一颤,扬起手来停了好一停,才重重的甩下去。

“啪”的一声,扈宇晃了晃。扈中和咬牙,“反了你了,给我拿家法来!拿家法来!”扈宇翻起身来就往以前放藤条的地方摸去,正碰着二妈和泳儿闻声下来,看见他把藤条拎出来,二妈跑上拦着。

“这是干什么?好好的怎么又闹起来了?难得回来一趟的,快不要闹,阿宇去哄哄你爸爸,跟他认个错。”

扈中和刚要转头说你不要管,一回头看着泳儿身子一歪,从楼梯上摔了下来。泳儿看到公公又要打丈夫,心里一急,高跟鞋脚下踩了个空。

扈中和只得作罢,当着儿媳的面,总要给儿子留些颜面。当下忍了火,说没事没事。末了把扈宇拉到身边,铁青了脸道,“趁着现在还没事,老老实实给我回H市去,别在这边折腾!”扈宇平静的说,“我已经找了欧阳叔叔了,事已经办了。”足有几秒钟,扈中和似乎怔住,慢慢抬起眼来,扈宇面色平静看着他,极其坦然。扈中和提起手来,一掌扇过去,抽得他直摔到身后的沙发上。

扈中和一字一顿的咬牙,“你怎么这么有主意…!”藤条早就放下了,抓起来扑上去劈头盖脸的猛抽。夏天穿的单薄,扈宇□的胳膊上登时浮起几条血檩,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二妈和泳儿都阻拦不及,泳儿脚踝又崴了,站不起来,勉强走两步,摔倒在地上,抱了扈中和的腿哭拦,“爸…爸不要打了,阿宇年轻,还不懂事,什么地方做的不好,您教他!不要打…求您…”

扈中和又追上几下,再有气,儿媳妇在前求情,小太太又在跟前,总不好意思弄得大家都没脸。泳儿一瘸一拐,伸手去搀扶丈夫,扈宇脸上一层汗,隔着衣服看不到伤,但想必这几下挨得不轻,脸都有点白了,倒也不强争,由着太太搀扶着他,慢慢挨上楼去。

厨房精心做了不少好菜,但这一顿饭谁都吃的没有胃口。扈宇没下来,泳儿草草吃了几口,端一份送上楼去。扈宇只说,放下吧,侧身卧在床上头也不抬。泳儿手里拿着伤药,在床前徘徊很久,还是轻轻的放在床头,转身出去了。

听着门关上的声音扈宇才慢慢坐起来,一动身上伤口凛凛的疼。屋里没有开灯,一片黑暗,扈宇拿起床头放的伤药看看,又放下了,平着躺在床上,疼,但也不是难以承受,倒是这么躺着很舒服。远远望着窗外,这间屋自己从小住到大的,结婚后就搬出去,算起来有大半年没住了,现在躺着床上,又好像从前的时候。

扈中和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两人对望一眼,扈宇只当没有看见。扈中和沉着脸问,“上药了没有?”

不吱声。扈中和看见伤药放在床头,还有餐盘端着饭和几样菜,都一动没动。训斥,“起来,把你的饭吃了。”扈宇说,我不饿。

扈中和拨拨盘里的菜肴,有点微凉了,在床边坐下,“打你两下还委屈你了不成?你知不知道你给我惹多大麻烦?”

过了好一会儿,扈宇冷笑一声,“又何必那么虚伪,你自己不想打进H市么?不想进H市就不会安排我到那边做事了。不就是上次连累死了阿亮,他只不过是小崽子的表弟,你就这么紧张,比对我还紧张。我也差点让周进弄死,怎么不说问问我。”

扈中和脸沉的如铁,僵冷如冰,一时竟没有回应,扈宇道,“葛老辉那个老王八蛋,他以为我是好耍的,摆我这一道我决不甘心!还有吴诚那条吃里扒外的狗,利用我杀了他老大,就想过河拆桥,他居然把五百万的货给葛老辉!里外里我倒成全他们两个了。我要不弄死这两个狗娘养的,我扈宇两个字倒着写!”

扈中和冷笑,“是,你扈大少爷最有本事!”

他想的是什么,扈宇知道,也明白。“我现在做这件事,跟周进只能说是互相利用,他不想除掉内患么?葛老辉野心勃勃,在身边早晚要咬人,周进想除掉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如果我帮他这个忙,他还不得感谢我。”

扈中和一掌抡到他脖子上,“你知道个屁!自作聪明!你是跟周进在说话么,你能说上话么,你只不过是在他一个手下说话!做的这件事,周进知道不知道还不一定!对,他是想除了葛老辉,等你帮他除了葛老辉,他再反过来咬你一口,说是他干的,到时候领着和记同仇敌忾,替兄弟报仇,这才叫过河拆桥!”

扈宇不由得一怔,扈中和说,“那次和记堂主姚顺死,江湖上已经有一些闲话了,要不然周进为什么一直忍着葛老辉?葛老辉勾搭那个什么诚你以为他就一点也不知道?ou死的这么蹊跷他不起疑心?他自己还被冤枉,为什么不查清楚要个清白?张明山他们调进H市这一批,上面变动很大。上面变动大下面变动就大,站不住的社团要垮台,有实力的要上位,现在外面乱!哪个帮派要是在这节骨眼儿上自己乱起来,不用人家打,自己四分五裂就玩完!所以周进才不对葛老辉下手,葛老辉也知道周进不能轻易对他下手才这么有持无恐的折腾!你倒好,人家正愁找不到刀来杀人呢,你自己送上去了,还觉得挺聪明是吧?”

扈宇分辨道,“爸,这我料到了,不过你不用担这个心,我有准备。我手上拉着的是霍一飞,要是赖上我,那霍一飞呢,跟我合作就是里通外敌啊。你不知道周进多维护霍一飞,他不会让他来背这个黑锅的。”

扈中和冷笑,“做大事的,逃命时候连自己儿女都能往车下推,一个手下罢了,再看得起又能怎么样。”

扈宇看着他,嘴角轻歪也是冷笑,说,“就算是亲生儿子也未必疼护,就算是没有一点血缘关系也有可能像自己孩子那么疼惜,看谁摊上那样的好福气罢。”

扈中和给他噎得说不出话来,手举在半空,半天也抽不下去。手拳起来,一根指头发颤的指着儿子,“扈宇你给我听着,你记恨我不要紧,泳儿是无辜的,你对她好一点!我让她嫁给你,是生生委屈着她,也是替你遮羞!以后再让我知道你跟那些男的来往,我打折你的腿!我别以为我在吓你!”

父亲忽然说到这件事上来,扈宇登时又气又羞愧,又不好意思直白申辩,一张脸直憋涨得发紫,“说…说什么呢!”扈中和问,“你把ou那儿子带在身边做什么?我不止一次听到人说他跟你在一起!”

扈宇高声大喊,“我跟他在一起做事!不然还有什么?!”扈中和手指他,“你不用不承认,今年底我要是还没看到泳儿怀孕,到时候别说我让你没脸,给你下不来台!”

扈中和转身摔门出去,扈宇看着他走,门在身后摔上,好一会儿,抓起床头的饭碗朝门口重重砸过去。

黄昏的海港夕阳西斜,余晖洒的海面一片金辉,碧波万顷,映着红桔般艳丽的颜色,摇摇曳曳直到无边无际。陈耀清独开一辆车,手下开车跟在后面,停在靠台,离沙滩大约五十来米的步路,陈耀清戴竖立起衣领,提起手提箱,推门下车来,海风迎面。

葛老辉使尽了浑身解数,到底没有能把货到的时间拖到自己脱身以后,只隔了这么几小时,他还是不得不找陈耀清来。若是在H市,凭葛老辉的势力早就大摇大摆从警局出来,什么事能扣得住他?可是这里到底是N区,虽然也认识一些官员,毕竟不能够那么好用。直到今天下午,葛老辉才通过律师打出电话来。陈耀清接到电话心里就是一沉,葛老辉无故失踪两天,果然是出了事。

他生怕葛老辉会连累了自己,葛老辉在电话里说,自己被警方扣住,到半夜才能出来,货接不了了,这事恐怕得让他去跑。

挂下电话,陈耀清暗骂,真他妈是废物,早没事晚没事,这个时候有事。自己跟葛老辉合作,这事千万隐秘,倘若露出半点非得死路一条,因此陈耀清真不想出这个头露这个面。但是没办法,总不能让他底下的小弟去办,一来事情隐秘底下人不能知道,二来自己也不放心。因此没办法,还得亲身上阵。

一艘小艇飘飘荡荡靠在岸边,小弟跑过来招呼,“清哥,船来了。”

上一批货葛老辉已经把海关卡口通通打点好,因此走的很顺。这一笔便结账,陈耀清比葛老辉更格外小心些,因为上家不会过海关,他亲自搭游艇到海上,老规矩一齐看了货过关,这边交钱,齐活,以确保万无一失。

开出半小时左右的距离,远远已经可以看着那些沉重的货轮压着海面,看似缓慢但其实速度相当快的向着海岸移动。天色已经暗了,天还是那么热,海浪滔滔,暗流中掩藏着汹涌。

与此同时,这片海域上还有另外一条船。

Denny把马达开到十足,雪白的浪花在船后延展一条直线,风把头发都吹的飞起来,Denny满怀欣赏眺望海面,“一飞哥,海上日落就是好看!小的时候我奶奶说,大海上太阳落山,海里的妖怪啊就都要出来了,看见谁家的小孩儿在水边玩,就要叼去吃掉。所以叫我千万不能在太阳下山的时候到海边玩。”

霍一飞笑笑,白衬衫浅灰太阳镜、英俊的侧面手腕上鹰状纹身映在海面上,细碎的海浪打着时而清晰时而破碎。“老人说的没错,到太阳一下山,这海上什么妖魔鬼怪都出来了。”

如果说妖怪,海里面不知道有没有,但宽广的海面上每天来来往往的妖怪的确很多。又开出百十来米远,拿手拱拢遮额前,只见迎面而来的小艇,Denny回拉马达,游艇渐渐缓慢下来,终于停住。

船上下来日本人,一共三个,一溜的小个子,霍一飞摘下太阳眼镜揣进裤兜,微笑了迎上去。

握手,霍一飞自介,“宫崎组长,有礼,我叫Jessns,替葛哥来接货的。”

被叫的宫崎中年男子礼貌的点一点头,伸手相握,旁边那人笑道,“是了,是了,葛堂主已经跟我们讲过,他来不了,请一个兄弟过来帮忙。”

陈耀清焦急不安,船早就开在预定的地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对方迟迟不到。起先陈耀清还没大上心,手下在望着来往货轮兴奋的讨论怎么走私,他靠了座位,对着海面,心下琢磨和葛老辉这件事起始终末,和下一步打算。

想的入神,时间其实很快过去大半,陈耀清无意中发觉天都暗了,连忙提起手表一看,已经快七点半。原来定七点在这里碰面的,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到,难道是出了什么差池?他不由急起来,站起身来凭着栏杆,远远眺望,海面上一望无际,只见重吨数的货船成排成队,来往不息,除此以外,哪有其他船的影子?这时候天快黑了,连附近的渔船也要急着收网,夜里多数涨潮,有经验的渔民不敢在夜里漂海打鱼。

陈耀清匆忙掏出手提电话,可是举在面前,额头皱的更紧。葛老辉现在警局,怎么能联系上他?和上家根本没有电话,上下家之间为求安全,是不留电话联系的。就算有,那也是葛老辉有,联系不上同样没法向他要。只是之前根本没想到会有纰漏,海上靠着简单的技术定位,碰头交货付款,从来是这样的规矩,上面也一向守信,况且前天已经叫过一批货了,都毫无状况,怎么偏偏自己一出场就出事?

又等了小半个小时,连几个手下也觉得不对劲儿,“清哥,是不是有什么事?已经快一个小时了。”

陈耀清顾不得再多,翻出葛老辉律师的号码拨过去,竟然是关机。对方一阵忙音,根本打不通,这时连律师都找不到,更联系不上葛老辉,电话擦着耳边,慢慢放下来,陈耀清把着船沿,现在虽然弄不清是什么情况,但是明显是事儿不好,他知道这种情况明智的就应该赶快离开,留下来恐怕要多一分危险,但是这件事关系重大,倘若出了纰漏真不知后果会如何,眼下是等还是不等,怎么办,委实难决。

巨大的货轮满载了货物,缓缓靠近港口,装载机轰鸣起来,一只只卸着巨大的集装箱安放在地上。海关例行检查,但显然里面即使如此显眼的装着汽车,他们仍然看不见。霍一飞的小船泊在远处,风中几个男人们静静的站着,既没有谈话也没有交流,沉静的没有一丝表情的脸,只远远望着货船上运下集装箱,一只只顺利送过关。

霍一飞拿出手机说几句话,那边人电话也响了,那个宫崎组长转过身,难得露出微笑。

“Jessns哥,一起吃点饭吧!我那只船上做好了中国餐,请你们一起尝尝手艺。”指着不远处的油船。

霍一飞淡淡笑说,你们远来是客,当然是我做东,不过新货到岸,琐事繁多,不如请你们住一宿,明天我请大家到处玩玩,一并吃饭。

亲身押送这一批货,足可见其重视,现在货到钱收,一切顺利,宫崎岂不高兴,眼角下鱼尾纹散开,夹在纹理里特有的日本式阴郁也随之散。宫崎笑道,“那就不必客气了,我们登陆也是个麻烦。Jessns哥,我跟你虽然是初次合作,但是见过面,我知道你是和记的红人,今天我们一起做事,就交了朋友,以后还盼我们有更多的机会。”

说着伸出手,两人握了握。日本人都非常有礼节,即使是一个走私汽车的黑社会分子也不例外。霍一飞一边伸过手来,一边怀里摸出太阳眼镜,架在鼻梁。

海风悠悠,拂着细碎头发和黑色西装的衣角,海风十分清爽,不知道它是否明白这里正在进行的是什么交易。数亿元的走私车,没有关税,明目张胆的通过海关,让走私的黑社会们赚取暴利。这些车源源不断进关,给国内汽车生产以致命的打击。有人说,如果有百分之一百的利润,人们敢于博命,黑社会吃的就是这口饭,富贵险中求,不管是毒品也好,赌场也好,走私也好,只有有利润,有钱,一批又一批的人前仆后继。但是是谁为他们打开了赚钱的方便的大门呢?一个社会若在犯罪,只怕不能把错归结到一两个人身上。

两边人都分别握手,和每一次合作一样,今天的交货安全顺利,没有一点波澜,正是大家所求。

天根本早已经黑透了,晚上没有月,格外的黑,踌躇难定中又等了将近一小时,完全没有任何动静,连那些川往不息的货轮都好像消失不见了,望远望近,哪里有其他人的影子,黑乎乎的海面上根本就只有他们一只小船。呼呼的海风吹的小船摇摆不止,放眼望去,海天之间空旷的无边无际。

陈耀清再也克制不住,拿起手机狠狠摔在海里,手下惊叫,“清哥!”陈耀清怒道,“葛老辉到底搞什么鬼?!把我骗到这里交货,他想干什么?!”

那手下还是说,“清哥,会不会出了什么差池?葛老辉没有道理要这么做啊,按例今天也的确是该收货。”

这话还没落,另一个手下接了电话,满脸惊慌道,“清…清哥,义文说他刚刚查了才发现,葛老辉给咱们的账号根本是空的,一分钱也没有!”

“空的…?!”陈耀清大惊,登时心如沉冰,葛老辉耍了他,到此已经毫无疑问!他让自己来这里收货,可是根本就没有人出现,靠港的货轮根本不是他要等的那些,这时才明白他为什么不让自己跟海关接触,如今连账号都是空的!难道还不是一个局?!

陈耀清第一个想到,葛老辉可能是嫌走私的钱还不够,贪污公司的钱也不够,他还想要吞了货,再栽赃到自己身上。这一手太狠毒了,他利用了自己不够,还要过河拆桥,这也难怪,自己出卖进哥,再被葛老辉出卖,就算是被他陷害,进哥又怎么会信他,果然是天衣无缝,而自己居然傻等到现在,真是被人卖了都一无所知。

急火交加,几乎要跌倒。

寒嘘几句,日本人返程离去。要说起来,整个碰面也不过十几分钟的事,来和去都匆匆,神秘而不留痕迹。霍一飞没吃宫崎的饭,但是今晚他在酒店真真正正摆了酒席。

酒桌上请的,有帮助今天货物进港的海关官员;有N区的警察局长;有今天做事的兄弟,出力的所有朋友;也有扈宇,和他T市请来的欧阳叔叔;还有张明山。

霍一飞跟随周进多年,不仅是学能力本事,也跟着他积攒下广泛的人脉关系,要做今天这样的事,其实并不是没有门路办到。而加上扈宇和张明山在其中的疏通打理,就更加顺利了。当时扈宇请T市部长欧阳常帮忙,联系N区的警局,想办法把葛老辉扣在警察局里,不让他轻易跟外界联系;葛老辉在N区也有路子,长时间扣留难以办到,扈宇也不会出这样的力,但是以凶杀案这样平常的借口扣留48小时还是容易做到的。

这就够了,霍一飞知道葛老辉自己去不了,一定会让陈耀清替行。但是陈耀清不解内情,葛老辉又不会详尽详实的告诉他,所以陈耀清完全不知道自己早已经做足手脚,跟日本人约定的港口和碰面地点,都换到千米之外,他又怎么能等得到呢?

而冒充陈耀清接货也只是陷阱半壁。在扣押葛老辉的同时,霍一飞安排了Denny装成劫匪到他小老婆的家里打劫,拿到葛老辉储存账户和他的私人证件。若是平时,劫到这些东西也没有用,因为没有密码,但是这一次张明山却肯帮忙,通过他的关系用这些东西套出密码,把交易所用的钱一扫而空。霍一飞就是拿着这些钱和证件,和日本人交易,用葛老辉自己的钱买下货以后再劫走,对葛老辉来说,这次损失是双料的,他不仅要对外赔货,还要对内赔钱。

这样的安排,真可谓是天衣无缝了。

当时霍一飞一直托伤休养,不肯露面,但是又常常高调带人出去玩闹,陈耀清和葛老辉也都知道他不是养伤,也暗中留心他的举动。但是葛老辉自信自己对霍一飞的了解,其实他之前截毒品也好,祸害赌场也好,也都是对他和对周进进行试探。霍一飞的态度让他很放心,一如既往,他宁愿自己受点委屈,也极力的维护着社团安稳。

葛老辉知道,霍一飞只听周进一个人的话,他这样的态度显然是周进叮嘱的,内忧外患,他早知道周进在这时候是主张以和为贵,但是他谨小慎微,还是要小心的试探过才下手。

也许真的是江湖越老,胆子越小,半辈子跟人勾心斗角玩心眼儿的葛老辉,想不到自己会折在一个后辈手上。

葛老辉是到午夜11点才被从警局里放出来。出了警局的门就听到小老婆家里被劫的坏消息,葛老辉怒骂,“畜生活得不耐烦了!”其实心里已经极度不安,刚要上车冷不防被人截住,陈耀清从背后冲上来抓住他脖领就是一拳。

“X你妈葛老辉!用不用玩的这么绝?你整死我难道自己就逃得掉了?!”

葛老辉脑袋直懵,他的手下和陈耀清的兄弟都七手八脚将两人拉开,葛老辉手摸着后脑勺转身冲过,一巴掌把陈耀清扇在地上。“你他妈疯了?!”这一肚子的气,全都撒在陈耀清头上。

陈耀清骂,“你他妈才疯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这批车里夹了四十辆私货,搞社团的钱我都当没看见,你还想搞我?!你让我接货,货在哪?你给我的账户,钱呢?!”

……

葛老辉愣在当场。

大门“咣当”一声被推开,霍一飞正在周进的房间沙发上整理一大叠文件,闻声抬起头,一掌兜风抡下来,抽得他半个身子歪了歪,眼前一片晕眩。霍一飞一手撑着沙发,勉强直靠了沙发背,但见葛老辉一张满是皱纹的脸,恼羞成怒已极,双眼通红,宛如一匹发怒的豺狼。

葛老辉已经气急败坏,几近失去理智,虽然早就想过这么毒打这个可恶的小崽子,今天总算如愿以偿,但是根本没有打人的快感,只有怒不可遏。霍一飞被他抓在手里,一连掌抡,斜一斜身吐出几口血,漓漓答答滴在地上。

足足十七八下,俊气的脸颊早就青紫高肿,葛老辉是疯了般的厮打,霍一飞也没半点反抗,由着他打得吐血,葛老辉才忽地松手。失去重心,霍一飞歪歪斜斜后退两步,靠在墙壁。

血都黏着了头发,贴在额头,葛老辉尚不解恨,扑上来抓着他的衣领,自己胸口犹在一起一伏。“小王八蛋,你阴我?!”

霍一飞只是侧过头,提起手来嘴角抹一把,只见指间猩红的血淋淋漓漓。喘了口气,虚弱的说,“葛堂主,你说什么?我有什么地方礼数不周到,请葛堂主教训就是…”话没说完,葛老辉一掌打断。“我还真没看出来,你还真够毒!难怪姚顺也要折在你手里!你对付姚顺也是用这一招哈,装可怜让周进替你出头!霍一飞,你算什么东西!周进养的一条狗而已,你那么忠心不知道能得什么好报哈?!”

葛老辉手指狠狠戳在霍一飞脸,压低声音吼骂,一张消瘦的脸皮蜡黄发白,骂人的同时嘴唇也直哆嗦,与其说愤怒,不如说更多的是恐惧。霍一飞吞了他的货,断是不肯交出来,这么大的一笔亏空自己如何补得上?如果追查起来,势必要查到这背后的勾当,贪污公司款目中饱私囊,这叫做金手指,这还了得?!查出来是要剁手指头的,他葛老辉在江湖上,如何还有立足之地?

如今的事竟然就只有忍气吞声,自认了倒霉。虽然眼前的霍一飞丝毫不反抗,由着他打,但葛老辉打他,丢脸的却是自己。自己没有办法,没有能力,被这个小子逼的走投无路了狗急跳墙般的咬人。霍一飞虽然被打,可他根本是占足上风,自己在这挥舞拳头只像个跳梁的小丑,反来增添他的光彩。

葛老辉是气得昏了头了,略作清醒,松开手退开两步,侧身靠着沙发,兀自喘气。外面的人听见动静,敲门问怎么回事,霍一飞擦了擦嘴角的血说,“没事,忙你们的去。”

葛老辉横楞着眼睛看他一眼,眼白大于眼瞳,无比阴森。扯了两张纸巾一边抹手上的血,一脚踹开门。那几个人还趴在门口听动静,慌忙闪开,就看葛老辉脸色异常难看,头也不回离开。

连忙进屋去看霍一飞,只见他脸颊青肿,犹带血迹,地上倒了些东西,那叠文件散了一地,显然争执过,不便多问,忙下手收拾。霍一飞看着葛老辉瘦小的背影走远,嘴角一勾,若有若无微微的一笑,摆摆手说,“别管了,让扫地的大婶来收拾收拾。”

第二天早上周进打来电话,说上午的飞机,下午应该到,让他去机场接。

霍一飞听着便跳起来。屈指算来,进哥走了有近两个月了,这两个月社团里搅合的是天翻地覆,没有一天安宁。霍一飞怕周进担心,也不敢一件一件的告诉他,也不敢问嫂子的病怎样。眼下突然说要回来,估计应该是有所缓解,至少不是命在旦夕。但也难说,也许进哥听到这边的风声,实在按捺不住了。

飞机有些误班,到将近五点才降落,远远看着周进一件天蓝色衬衫,高大的身材在人流中也颇显眼,身边身着白丝深V领修身裙,长卷发垂腰的袅袅女子,边走边摘下太阳眼镜,大眼睛虽然因为病容略失神采,映着傍晚灿阳,却还显得顾目流盼。霍一飞吃了一惊,撇下车一路小跑冲过去,那女子显然也看见他,难掩喜悦笑容。

“小…飞?几年没见,我都快认不得你的样了!”

霍一飞跑到跟前,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上下看了好一看,才张开手臂紧紧拥住她,舍不得松开手。“嫂子!你怎么回来了?手术没事了?这次回来是不是不走了?”

万没想到嫂子阿彤也跟着进哥一起回来了!她去德国治病有三年了,虽然总是常常念着想回家,但是那个病根本不能离开医院一步,想不到这一次却可以回来,这么说病是有转机了?就要好了?阿彤果然连连点头,“嗯,没事了!不回去了!”

周进说,“这个手术做的还不错,那边医生说可以先回来养一阵子。”

霍一飞喜悦难言,一时只觉得两手都在轻颤。这可真是意外之喜,不知老天怎么突然开始眷顾他们了?做梦也盼嫂子病能好,一是自己也想念她,二来,进哥一个人在H市多么孤单,他怎么不需要女人的照顾。嫂子也是他日夜惦念,难道真是这份情义感动了老天,也终于守到拨开乌云见晴日。

松开阿彤,霍一飞望着周进,“进哥。”只觉得俩月不见,他好像也熬瘦了,但精神清爽,想来是嫂子初愈的缘故。伸手把他拎的箱子接过去,笑道,“进哥怎么把嫂子接回来,都不告诉我,害我一直在这里担心。”

周进淡笑不语,只细细看了他一眼,就见他脸边尚未消去的青肿。霍一飞连忙侧身,阿彤把他拉在自己这边,边走着边仔细端详,微微笑着摇头,“瘦了,是不是进哥又欺负你了?跟嫂子说,嫂子替你出气!”

霍一飞一听便压低声,“嫂子你这么问,我怎么敢说啊。”阿彤笑着轻轻拍他后脖颈,“还那么贫嘴!”感觉拍他这一下,手都不够用,不由道,“也长高了。我有,二年没见着你了,上次还是你去看我,见那么一回。孩子长得快,要是在路上遇到,说不定都不认得了。”

说着话上车,周进淡笑了安慰她,“这回不就好了,日日在你眼前看着,那惹事气人也都让你看着,想眼不见为静都不行。”

霍一飞不由吐舌头,安置行李,发动车子,转出停车场转上国道。阿彤离家三年,未见故土,此刻看着道边花草树木也觉得亲切。霍一飞看她这样高兴,却觉得心酸,有家不能回,孤孤零零待在异国他乡一待就是三年,这是什么样的滋味?好在这一切终于可以过去,既然病情有转机,那就有盼头了。

一路说笑,很快到家。周进这座房子也是在阿彤走后换的,背山面海,很漂亮的地方。在阿彤眼里,或许新鲜而陌生。对抛弃的旧房子阿彤应该很留恋,但她并没有说,也没有提起来,只显得新鲜好奇,走上平台,凭栏远远的眺望,起伏的海浪有如和善的老人,温柔平和的抚慰沙滩。

海风吹着阿彤长发一缕缕飘着,那张美丽平静的脸上,淡淡微笑难以捉摸。不知道是喜悦,还是伤感。周进不让她多想,拉她进屋里。霍一飞安置了行李,便到厨房帮Sllopi摆弄准备饭菜。

没一会儿阿彤进来,手里拿着些什么,头发已经挽起来,插了根发夹,换上平常家居的衣服,Sllopi手里洗着菜,砸嘴道,“啧啧,难怪周先生只惦记周太太一个,如果我是男人,有这么漂亮的老婆,对别的女人也看不入眼呀。”

阿彤一笑,霍一飞笑道,“Sllopi作证,嫂子可信了,进哥天天念着你,对别的女人二眼不看。”对阿彤说,“嫂子进屋陪进哥歇着去罢!我们弄好了叫你。”

Sllopi领会他意思,扬起厚厚的嘴唇哈哈笑。取笑的话,阿彤抿一抿嘴,也不跟他俩计较,放下手里纱布和药水,拉过一张椅子,把霍一飞拉过来按下,拧开药瓶沾着纱布,沾了一些药水,用药棉慢慢拭匀了,轻轻贴在他脸颊青肿的地方。

药水沾着伤处有点微微刺痛,随即清凉,阿彤不声不响的替他上药,也没说什么,也没问这伤是怎么回事,霍一飞想,嫂子心细,大概早就看到他脸上的伤,多半已经担心,但霍一飞和周进这些社团里的事,她知道不方便,只要他们不说,她也不好奇打听,也不多嘴去问。

霍一飞接过那块纱布,说嫂子我没事,跟人练拳挨了一下,转天就好了。

阿彤就知道他是撒谎,只笑着把他推出去,“你呀,还是出去罢!厨房不是你们男人进的地方,我来做饭,看嫂子几年没下厨了,手艺有没有落下。”

霍一飞不肯,阿彤拉过他低声道,“去跟你进哥说说话,他还有事要跟你说。听话,快点去!”

拍拍他肩膀,示意快点过去。霍一飞心里抖了一下,嫂子让他过去,多半是进哥在招呼了,想起今日来社团里的这些事,还有葛老辉这一桩,还不知道如何交代,心里不由得忐忑。

周进正在沙发上有一搭无一搭拨电视,霍一飞走过去叫,“进哥。”一月未见,的确有好些话要说,周进把遥控器放下,说跟我楼上去,转身先走。霍一飞跟在他身后,心里多半有数。到楼上卧室周进前脚进屋,他反手带上门,便在他面前轻轻跪下。

“怎么了?”周进缓缓坐了床边。这话是明知故问,霍一飞垂头也不出声。

周进才问起社团的事来,问他,“这二个月给我看家,看的怎么样啊?”霍一飞低声老老实实答一句,“看得不好。”,拿眼角偷偷瞟着周进的神情,正撞上他似笑非笑看着自己。

“不好么?你挺厉害啊霍一飞,葛老辉弄的货你也能吞的掉,这下他得损失多少?难怪他气得揍你。”

进哥就是进哥,瞟一眼就知道他脸上那片青肿是葛老辉打的。霍一飞想,先甭管自己对与错,挨了葛老辉打,进哥看见一准要心疼。他不明说罢了。自己对付葛老辉,就像当时对付姚顺一样,进哥不会真的生气,端着架子教训下而已。偷眼看他,脸虽然绷的紧,眉宇间不是恼火的样子,就愈发没有顾忌。

扬起头来,看着周进的脸,“进哥,你前脚刚走,葛堂主就来截和,要不是他枪上没有准头,失手打死了警察,那一亿的货就鸡飞蛋打了。道上失手,他又来祸害赌场,前前后后赔了老多。七哥说,葛堂主私下弄了一批军火,市面上根本没有看到,他是留着自己用呢。那么多枪,他想留着干什么?反正进哥不在…”

这话意思不言而喻,不想周进不接他的话,只道,“你别给我岔话题,背着我给帮里堂主下手,你还有理了?!走时候是怎么说的?看好了赏,看不好罚,如今你也知道不好,还费什么话,把那藤条给我拿来。”

抬手指了指后面衣柜,竟是要打。霍一飞回头看,三指来粗三根拧在一起的藤条端正摆在柜子顶头,暗棕色的藤身仿佛还凝着血迹,肉皮上不自禁的跳了跳。上前两步,蹭着周进跟前撒娇,“进哥,我知错了,进哥饶我这一回罢,嫂子还在下面等着吃饭呢!”

周进沉脸,“再墨迹,今天不想起来了?”霍一飞心想进哥不会为了葛老辉真打他,多半还是因为赌场等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怪他没有看好。

其实这些事真不是他的错,进哥再不讲理,也不会当真的狠打,霍一飞也不是很害怕,他拖着不肯动,一半也是看周进脸色不坏,就顺藤爬竿的撒娇耍赖。周进抬起脚不轻不重踢开他,拍了床沿,“拿藤条来!”霍一飞只得不情不愿的起身拿过来,送到周进手里,又贴了床边跪下,半身就伏在床沿,又是可怜又是无奈。这副小模样,斗智斗勇折得葛老辉半死的那份精明干练,早不见踪影,倒像是个犯错的孩子,又委屈又不甘愿的接受家长处罚。

周进又道,“裤子!”

霍一飞脸上顿时一阵红,只得又起来低头去解腰带,牛仔裤并着里裤一并褪下来。周进打他也不是每次扒个干净,偏偏今天就要较这个真,待他规矩好了,重又趴回床沿,背后安静下来,没有一丝动静。

霍一飞皮肉下意识的绷紧,汗毛不由自主直竖起来。却不知进哥在做什么,等了好一会儿,藤条才毫不留情的瞄上臀后皮肤…

但听着藤条抽在肉上“嗖嗖”声音,打的着着实实,足足二、三十下,周进停下手,霍一飞攥着床单的手心里尽都是汗,臀上宛如刀割,火辣刺骨,一道道割过的地方肌肉叫嚣般阵阵抽搐。不知是汗水还是血水,和进伤口里,好像浇上盐面一样钻心。

霍一飞扶着床沿一阵喘息,半天才直起腰来,一顿藤条抽的他彻底没了神气。没想到进哥会打的重,挨过两下方觉出他下了手劲儿,慌乱中连忙把手指堵在嘴里,两根手指也咬出了血,有些麻木。霍一飞直直的跪着,只任由裤子褪在膝弯儿,也不敢抬头,从打的狠道上断的出进哥怕是真气了,自己还嬉皮笑脸跟他耍赖,真是找死。

可是他一向察言观色,瞧周进的脸揣摩他的脾气,从来没有看错的时候,这一次却失误。周进打完,提起藤条往大腿上一抽,喝令,“跪直了!”

大腿上浮起一条白印,迅速肿起来,血往上一涌绽起一条血檩子。霍一飞疼得直咬牙,努力的挺直起来,周进拿藤条一头辍在他肩胛。

“是不是我一直惯的你,越来越猖狂的没边了!知不知道葛老辉和姚顺不一样!没有百分百的把握,没有一刀砍断的把握,不能去轻易燎搔他!把他逼的狗急跳墙,他就只能扇你几巴掌了?!你还嫌自己不早死是不是?一点没有轻重!”

霍一飞点头称“是”,心想进哥还是惦着自己,还是惦着葛老辉打了那几巴掌,虽然挨打挨训,心里反倒不难过。但这个神色半点不敢表现出来,周进指地道,“给我跪着,好好反省反省!”

霍一飞便扶着麻胀的腿开始被罚跪。床下是地毯,但外圈是木头铺的地板,虽然比大理石好受多了,但跪久了还是针扎一般疼。周进就在屋里看着,霍一飞一动也不敢动,低眉顺目,口鼻观心,俨然如同雕塑一般纹丝不动,这样才合进哥的要求。

这样的姿势不要说跪,坐着一会儿也受不了,安静下来,臀上伤口愈发凛凛发痛,疼起来心里就好像是有只爪子在挠。要不然也不会这样厉害,虽然打的不轻,但他到底也算是挨惯了的,但是前不久挨过陈耀清一顿闷棍,那棍子打的不见外伤,可是都伤在内里,虽然已有近一个月了还是迟迟不好。如今伤上加伤,就格外厉害的多。

忽然想起来进哥刚才看那么久,是不是在看他臀上未消去的黑青印子?自己倒把这茬忘了。想到这不禁犹豫起来,赌场那件事,这一阵来自己和父亲张明山之间的纠纠缠缠,和扈宇之间的交易,这些事又该怎么跟进哥交代呢?

跪了有两个小时,Sllopi在外面敲门,习惯性的大嗓门,“sir,可以吃饭啦!”

霍一飞吐口气,心想Sllopi这磨蹭鬼可算来招呼吃饭了,进哥不管怎么样不能不让他吃饭,就算不让他吃,嫂子在家,他自己也要去吃。自己总算能动一动,两腿早跪的一点知觉都没有。

周进说知道了,弯腰好像捡起藤条来,他低头也不敢去看,视线里就看着藤条的梢似乎在床边抹了抹,抹过的地方残留血迹,霍一飞看着也不禁为自己唏嘘。

周进走到门口,一手拉了门,又转回头说,“先起来!吃完饭回来接着跪。”随手关了门。霍一飞身上一软险些栽倒地上,双手扶着地缓了半天,腿上通了血,又有如万针齐攒般钻心的痛,所幸屋里没人,霍一飞呲牙咧嘴抽了一会儿气,扶着床沿慢慢站起来。

手往后面一碰,火辣辣的刺痛,已经过了刚打完那会儿撕裂的疼,但后臀连着腿滚烫滚烫,霍一飞咬着牙挪动几步,找到屋里的镜子,照一眼,只见臀上紫青的檩子横竖叠着,不少地方破皮渗血,难怪这样疼。

霍一飞咬咬嘴角,感觉甚是无奈。有什么时候是不用挨打的?身上不带伤的?但想怨天尤人,别说容不得他怨,根本没那个空暇,眼下还是满屋里找找,翻出包湿巾,拭了拭伤口外的浮血,便尽量小心的提起裤子来。

就算是再小心翼翼,厚硬的牛仔裤划过伤口还是刺咧咧的疼,无疑是打肿了,裤子紧紧绷绷贴在肉皮上,稍一挪动就好像钝刀在上面挫。这种苦头他也吃惯了,虽然疼,但也不觉怎么,扶着墙小心一步步挪出来。

出了门口脸上立刻换上笑容,把伤痛深深的掩盖在笑意之后,阿彤看见他,就伸手招呼,“小飞快点过来,烧鸭、鲜笋裙翅和鹅肝,还有香橙排骨汤,都是你爱吃的!薏米松仁粥和玉米浓粥,喝哪个?”

霍一飞扶着栏杆站在楼梯,看着阿彤和Sllopi在忙碌,Sllopi端菜,阿彤在摆,进哥在一边观赏,一边说些什么大约是品头论足。这样的场景,霍一飞忽然觉得如此熟悉,这人这事儿,仿佛嗖然又回到四、五年前的时候,嫂子都是常常这样和佣人忙碌,进哥也总是麻烦的挑肥拣瘦,不过容嫂退休换了菲律宾人Sllopi,Sllopi爱说话,嗓门有大,屋里有她更热闹。

自己14,5岁的时候,差不多天天都蹭在进哥家里,阿姨过世不久,家里忽然只剩下他和弟弟两个人,异常的清冷。起先要照顾小宁,后来小宁和他同学,有一个廖宏斌的一个表亲弟弟,常常混在一起,多数到廖宏斌那边去住,只撇下自己一个,就更冷清的没有一点声音了。嫂子那时身体就不好,一个月里半个月都在医院,但是只要她回家,一定把霍一飞叫过去,又做他喜欢的东西给他吃,这些烧鸭啊鲜笋啊鹅肝啊,的确都是他那时候爱吃的,薏米松仁,还是霍一飞胃肠不好,阿彤特意翻书查来的。

阿彤没有孩子,当年不到八岁的儿子夭折后,阿彤伤心过度,身体每况愈下,根本不能再怀孕。虽然她嘴上不说,可是哪个女人不喜欢孩子呢,因为自己不能生,便把聪明伶俐的霍一飞当作了自己孩子。霍一飞那会儿还小,但是聪明懂事,乖又讨巧,换了谁也喜欢,阿彤更爱惜的紧,有她在,霍一飞在周进棍下也讨了不少的便宜,因此对这个嫂子,也是又尊敬又依赖。一转眼也是四、五年了,嫂子在德国一住就是三年,自己真以为她这辈子都不能再回来,忽然又回来了,好像梦一样。

阿彤大病初愈,脸色尚且苍白,脸庞也消瘦的没有一点肉,但心情特别的好,整个人都格外精神。摆好菜,又跟Sllopi说,“去开瓶红酒吧,今天我第一天回来,以后就能在家吃饭了。”

周进拦道,“你能喝酒吗?这一路折腾的也够呛了,消停点吧!”虽是这么说,还是让Sllopi去酒窖找来一瓶打开。这酒有个名字,叫做Lafite,是坚韧坚强的意思,送给阿彤,倒也恰到好处,她这几年来和病痛抗争,从来也没有放弃,看似柔弱的女子其实内心只怕的确比堂堂男子汉更加坚强。

阿彤看到是Lafite,认得这个意思,便慰然的一笑,接过来抬起头来,望了周进一眼,周进也看她,简单的一个微笑,夫妻苦守的爱和幸福都无息无声。

周进说,“得了,你Sllopi去弄,别忙活了。”阿彤也不跟周进辩,只浅浅笑,我在床上躺得还不够?活动活动没坏处的。

Sllopi翻来开瓶器,阿彤架起来轻巧一旋一拧,瓶口就拧开了,浓郁酒香立时在空气中蔓延。

霍一飞插嘴说,“嫂子,这真是好酒啊,进哥为了找这瓶酒送你,翻遍十村八店,才从人家老板手里硬抢来一瓶。”

纯属造谣,其实这是周进自家私藏的,霍一飞从来嘴巴甜,胡乱一说来哄嫂子开心。周进不理会他,阿彤撇嘴笑笑,意思你就胡说吧,这么甜的嘴怎么不见哄来几个女孩子,解决你的终身大事,便招呼着大家坐下。

这下轮到霍一飞心里打抖,瞟一眼周进就看他拉开椅子坐了,抬头仿佛带一丝不可捉摸的意味看着自己,只得咬咬牙,也拉开椅子,屁股一沾凳面疼得他吸口冷气,脸上肌肉不可抑制的扭了扭曲,慌忙转头掩饰。

阿彤全没留意他的动作,两手端酒杯,瘦的苍白的手指捏着高脚杯颈,笑道,“我们先来喝一杯吧!感谢进哥送我这瓶Lafite,我会记得Lafite是坚强的意思。相信我一定不会让你们失望。”

阿彤是细心的女人,一向会把生活布置的精致又井井有条,回家第一天就精心烧了这顿丰盛晚饭,虽然离家三年,但是她手好像变得更巧了,饭菜和汤都盛香无比。只可惜霍一飞没有这个享福的胃口,坐在椅子上当真如同坐在针毡,一股股火烧般的疼痛不时从身后传上来,激的他拿筷子的手都有些发抖。

阿彤自己其实没有什么胃口,长途奔波,又吃药,很有些恶心,并不饿,但看着他们吃,似乎也就非常开心了。看霍一飞还觉得是从前的小孩子,总觉得他吃不饱似的,把那大块的贝干,骨排一块块夹到他碗里。

“多吃点,看你瘦的,怎么有精神做事呢?你进哥啊也不知道照顾照顾你。”

周进笑,“他还要我照顾啊,我还没人照顾呢。”阿彤不由失笑,“你多大了,还要人照顾?跟小孩子似的。”夹了一块儿鸭脯放到他碗里,笑道,“这块儿鸭脯是给你的,别说我没照顾你。”

霍一飞更吃不下,火烧火燎的疼,疼的他没有胃口,但怕给嫂子看出来,勉强忍着。这时Sllopi捧着只硕大搪瓷碗小心翼翼端上来,只见碗口热气缭绕,显是刚才炉子上拿下来,Sllopi夸赞道,“最要紧就是这碗汤,从五点钟熬到现在,看这白芷都开了花了,很功夫啊!就是烫的紧,小心,小心。”

边说小心,一边往桌上放,霍一飞忙帮她把地方腾开,一不小心碰掉了筷子,Sllopi只顾讲话,不妨脚下正踩在这根儿筷子上,当时一滑,汤碗还没放稳,人就要摔倒,吓得她啊啊大叫。

霍一飞眼疾手快的一把拽住,脚下一档拦住Sllopi摔倒的趋势,拿手一扫,把掉了一半儿的汤碗拦着,只溅起了一些汤水,多数溅到霍一飞手臂上,少数碰着Sllopi,痛的Sllopi直咧嘴,连连摆手道,“sorry!I

am

sorry!对…对不起啊…”

霍一飞这一动弹扯到伤口,直疼的头上冒汗,几乎站不稳,一手扶了椅背,要喘过两口气才说,没事,没事。Sllopi低头只见他手臂烫红了好大一片,急道,“有没有烫伤了你?快去洗洗看!”

霍一飞只说没事,使个眼色安慰她,Sllopi看他的样子分明是疼,呲牙咧嘴的,不知道他刚刚挨打这糗事,只当烫得他厉害,哪能当没事,就说一定得快去洗洗,汤里油大。

霍一飞下身疼的厉害,动一下就冒冷汗,知道血一定渗出来了,好在是暗黑色的裤子,不然这会儿就一目了然了,Sllopi拉他去洗手,霍一飞又怕坚持不去给嫂子看出来,只得硬咬牙推开椅子,迈一步臀上火烧一样疼。

他转过脸立刻咬了嘴唇,小心拿衣服掩着,勉强撑着平常的样子走路。到盥洗间疼得手都抖了,解开裤子,却褪不下来,血渗出来和裤子黏在一起,硬生生坐了这么久,大半血都半干涸了。

霍一飞试一试拉不下来,却疼得直冒冷汗,随便接了点冷水洒上,拽了一条毛巾塞在嘴里,一咬牙一使劲儿,只听撕喇一声,裤子连着血和肉一齐拽落下来,他脚下一软,整个人跪扑到地上,吸了几口冷气,只觉得胃里好难受,翻江倒海,扶着马桶盖儿干呕两声,吃的一点东西尽数都吐出来。

吐完以后胃里抽筋儿一样的疼。想来是刚才咬牙硬吃,吃拧了气儿,这不争气的胃又在不合时宜的叫嚣起来。

霍一飞皱紧了眉,扯破一条白毛巾,一半儿沾水把伤口上干涸的血擦了擦,深红的伤口就□出来,他打算用先用毛巾包裹着挨过这一阵子,刚一抬头有人推门,霍一飞惊的慌忙拉起裤子,阿彤拉开门来。

“嫂…子…”霍一飞吓了一跳,两下把裤子拉好,给阿彤一把拽住,“别乱动!你小心点,不要又碰了!”只见靠着腰部分的伤痕紫青斑驳,阿彤拽住了略微往下拉一拉,猩红狰狞的伤口蹭得更模糊了,看着触目惊心,阿彤忍不住打了霍一飞一巴掌在背上。

“你这孩子,怎么就不知道爱惜自己!”

霍一飞“哎呦”一声,顺势挣开,撑笑道,“嫂子,嫂子,别打,好疼啊。给我点药吧,弄一下就好了。”一边还是去拉裤子。虽说是自小在阿彤眼前长的,当她和当年的阿姨一样,但到底现在是大人了,怎么好意思像小时候那样让她给上药,再说这身的伤,她看了定要心疼,霍一飞不愿给她看到。

阿彤却不理会他的挣扎,转身出去了,不一会儿拿来一条宽松的睡裤来,“先换上这个,这里没地方,到屋里趴下弄,这儿得好好擦一擦才行,要感染了。”

阿彤说话没有大声的,温温和和,但霍一飞也没法拧着她,女人要比进哥更难糊弄。何况伤也实在疼的厉害,再坐回那椅子上吃饭,简直是要命。

阿彤递给他裤子,转身出去,把门带上了,霍一飞靠着墙勉勉强强换过来,扔下的牛仔裤一看尽都是血,团了两团塞进洗衣筒里。

一瘸一拐,勉强算捱到楼上卧室。其实刚才他撑着上楼下楼,又坐下吃饭,也忍住了,还不是疼的那么无法忍受,不过人就是这样,再苦也能捱,但是一松了气就坚持不住了,霍一飞知道有嫂子在,就跟心里有了个依赖,感觉就像有人给撑腰似的,下意识就觉得实在是不行了,一定要躺下休息休息。

但到屋里他又扯着裤子不好意思,就抢阿彤手里的药,道,“我来我来,嫂子先吃饭吧!”知道阿彤不会依,找理由说,“嫂子,进哥一会儿看你不吃饭,在这儿磨蹭,他要生气了,他生气还会打我的,嫂子快去吧!”

阿彤好气又好笑,瞪他一眼,说,“他不会!”攥着药不给霍一飞,推着他一直到床边,霍一飞无可奈何趴下去,还是挣扎,“不…不用了吧…”

阿彤板脸道,“老老实实的,快趴好了,还乱扭,看你不又扭裂了不疼是不是?我看着你打小长大,光上药不知道给你上了多少回,还有什么害臊的?”不由分说,一把抓了宽松的睡裤拉下来,霍一飞只得老实趴了。这一折腾又挣出不少血来,阿彤细瘦的手指,慢慢的翻下睡裤,便见那横纵交叠的血檩,黑紫青肿,有几道特别深的,皮肉绽开了,血拥到伤口的两边,肿的愈发夸张。

阿彤看着,好一会儿没说话。

霍一飞多么机灵,不用看也知道她的心思,叫了声“嫂子”想说点什么分她的神,一时倒不知该怎么说。

阿彤轻声道,“别动,忍一会儿,就好了”,拿干净的棉签沾了蒸馏水,一点点擦掉他伤口残留的血迹。

霍一飞顺手拉过床上的抱枕,搁在下巴下面枕着,嫂子的手不亏轻柔,擦了血涂了药,也不觉得怎样疼,别说比进哥,比willon也强多了,要是养伤都这么舒服,那还真是过的惬意。末了又拿纱布薄薄的盖了一层,方才给他提起裤子。

阿彤叮嘱道,“你好好待着,别瞎动,听着没有?”拿手试试他额头,好在不热,热就是感染发烧了,虽然没有发烧迹象,也是小心点好,就说,“你先待着,我让Sllopi给你拿点粥先喝了,再吃药,不然又要胃疼。”

霍一飞点点头,阿彤轻声掩门出去了,没一会儿Sllopi端了热粥进来,看霍一飞正老老实实的趴着,一副无精打采模样,不禁摇头。霍一飞倒痛快的把粥喝了,但看他喝了粥就捂着嘴,好像生怕吐出来的样子,Sllopi连连摇头叹息。拿眼睛瞟就瞟得到霍一飞下身的伤,Sllopij在这里半年见惯了周进打他,但总觉得不可思议。

为什么总拿藤条打Jessns,Jessns不是很乖很出色的吗?周先生不是很喜欢他吗?

这问题阿彤也想问,不同是阿彤问的同时,心里也知道答案。她侍弄了霍一飞半天,等弄利索了回去时,周进已经在收拾自己的碗筷。不知道是吃完了,还是也没有多少心情吃饭。

“这么快就饱了?有没有尝尝这个汤?”阿彤问,周进笑笑说,“尝了,很不错!”拿着汤匙拨了拨几乎还满着的一大碗鲜汤,仿佛漫不经意又说,“你喝不喝?不喝给他拿去喝,尝尝你的手艺。”

稍微努了下巴,指的楼上,阿彤就知道他是惦记这小家伙,偏不搭他的茬,只微微笑说,“再吃点吧,陪我吃一点,我还没吃饱。”

阿彤的确没吃几口饭,难得她想吃东西,周进便放下碗筷陪她坐下,阿彤吃了几口菜,喝了小半碗粥,又喝了几口汤,拉着周进也又吃了一点,才让Sllopi收拾起来。两人在天台坐了一会儿,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话,就听着周进不时的轻笑和阿彤低低细语,入夜的海风吹着纱帘飘绕,把影子投得朦胧。

阿彤先前叫着Sllopi温水洗澡,Sllopi见水温热了,便去招呼,不一会儿阿彤自己下来,笑了说,让他在上面吹风吧,我先洗洗。

这么说着,却没去洗浴间,反转到厨房,冰箱里有早冰镇好的荔枝、提子、西柚等等一一拿出来,拨皮切开,很快精巧的摆了小小一只果盘。阿彤端着上楼,推开门就看霍一飞刚刚下来床,笑问他,“怎么,不疼了?”

霍一飞咧咧嘴,“好…多了…”,他歪在床上,不知不觉已经睡了一觉,一个月来万事千头绪,哪里有神经好好休息,这一觉睡的无比踏实香甜,醒来以后,臀上的伤痛也去了大半。说来也邪门,一样的药,给嫂子擦上药效也好像要好上几倍,竟是清凉清凉的,不大痛了,阿彤的解释是说你们这些男人毛手毛脚,有伤口都擦不干净,药也涂抹的乱七八糟,能不疼么?不感染落下毛病都是好的了。

霍一飞笑道,“嗯,对,嫂子是妙手神医,救死扶伤啊!”

“别贫嘴了,要是不大痛了,就帮嫂子个忙。”阿彤笑着,把手里的果盘递给霍一飞,“你进哥要吃水果,替我给他送去,我坐飞机有点困了,想洗个澡先去睡。”

霍一飞自然明白她的意思,还是担心道,“嫂子没事吧?”阿彤摆手,“我没事,Sllopi应该帮我把水温好了,你快给你进哥送去,听话~~”拍拍霍一飞后背,“给你进哥送去,跟他说说话,要不他惦记你呢。”

霍一飞便接着,果盘清凉清凉的。阿彤哪会儿差个送水果的时间,精心弄了这盘水果,却让他给进哥拿着去,就把这份精心也送给了他,进哥看一飞挨了打,还忍着伤摆弄这水果这份精心劲儿,哪里还能咬住牙板脸,怕当时心疼后悔就一塌糊涂了。阿彤总是这样,她从不会平常主妇那样喜欢在自个儿男人耳朵前絮絮叨叨,但是冰雪聪明的她懂得在什么时候,怎样碰到丈夫的心,用最不经意的方式。

霍一飞端了果盘慢慢爬上天台,走路还是有点瘸瘸拐拐,周进一扭头,看见他颇有些吃力走过来,叫了声“进哥。”

“嗯。”周进点点头,其实甚是心疼,道,“大晚上跑上去干什么,不去睡觉。”

霍一飞偷眼看他,并不在意他故意板起的脸,就把果盘放竹几上,“进哥吃点水果吧,当解渴啦。”

周进看看这盘子里甜瓜西柚、紫红的提子精巧摆的甚是好看,抿了抿嘴角,略停一停,还是捏了只提子放嘴里。

霍一飞就巴巴的问,“进哥,甜不甜?好不好吃?”周进看着他,不由得笑骂,“你得瑟什么?屁股不疼了?”他露出个笑脸,霍一飞立刻顺杆爬,顺势往竹几上靠了靠,只看着周进也不回答,不说疼,也不说不疼,可那神色表情就是疼极了又不敢说,不能说。周进拉了一把把他拉在旁边,隔着裤子,端详一阵,说道,“还能出来抖擞就是没多大事,看来还打轻了你。”

霍一飞道,“进哥饶了我罢,我知错了。”

周进问,“错哪了?”霍一飞却不迟疑着不肯说。这件事前因后果颇复杂,而他也不想把陈耀清打自己的事说出来,虽然这种事不可能藏的住。

其实周进不用问也知道,自己不在家,能打动霍一飞的还有几个,应七倒是打得动,可他不会打,这个平时抡棍子的独独对霍一飞心疼的不得,就说,“不知道自己错哪啊,不知道去刑堂领棍子。你真本事了啊,翅膀长硬了,还会算计葛老辉了。”一边捡个荔枝拨开吸在嘴里。

霍一飞弯腰剥着那果盘里的荔枝,一边递给他一边哀求,“进哥…”

周进瞅瞅他,把他递上的荔枝接过,霍一飞道,“进哥,我知道这事做的莽撞了,给进哥惹了麻烦,一飞定是一力承担,进哥让我去刑堂领家法,我就去领。但是葛堂主,他势大野心更大,进哥,葛堂主吃准了你在这个时候内忧外患,不愿意挑起争端,你前脚走,后脚他就截我的货,闹的动静好大,连警察都打死了。他不是纯粹为了那批货,他是想探探我的虚实,然后转头他就捅了赌场。

我知道在进哥的位上,有很多事不方便做,就是姚堂主那事,到现在也不能平静。不过如果再让葛堂主发展下去,他已经不会安于本分了,他暗地弄了一批军火,根本没有流出市面,留这么批军火在身边是想干什么?与其等着让他试探自己,倒不如主动试试他,结果一出手,就碰上他吞公司公账这件事,我都没想到会这么快…”

因为葛老辉贪心太盛,也太急功近利,想借着周进不在家这难得机会,一举备足后备,反倒给了霍一飞可乘之机。周进摆弄着那荔枝,看着远远的天,又看着眼前的霍一飞。

“葛老辉比我长不少岁,以前唐爷在的时候,也让着他几分,这么多年他分了和记半壁江山,我不知道多少次找机会干他,但掂量来去,都不能轻易动手。这就像小船拉个大鱼,搞不翻了船把自己也弄下去。也许你们年轻人,气盛,做事不瞻前顾后,但你有没有想过,现在把他惹急了,你下一步怎么办?”

霍一飞笑道,“进哥恰到时机回来了,他自己账还没填上,我敢说他现在不敢干什么,病急乱投医,搞不好就吃了过期药,是死是活,谁知道。”

这招就歹毒了,不过也对,在葛老辉焦头烂额的时候,不失时机的撞他一车祸,人家也只会说这葛老辉是尽发愁了,神情恍惚就没注意交通安全,这也合乎情理。

周进冷冷道,“还是等你做好了再说罢,要是弄砸了,我都保不了你。”

霍一飞赔笑不语,心想要是能给进哥做成这件事,帮他除去这件心腹中最大的患,就算搭上自己性命也值了。自己在帮会里混,出头也好,上位也好,都没有想过,除了赚钱养活弟弟小宁,就是报答进哥这么多年对自己的恩情吧,如果他需要,有什么不能做的。

周进说,“我问你的还没回答我呢。”

霍一飞就把赌场里的那事前因后果,又详细交代一遍,

包括自己“假传圣旨”打着进哥的名义动钱救人的经过。乱动账目这是犯大忌的事情,要不陈耀清也不能拿着这事打他,这事说起来,霍一飞自己也有些发虚,心想进哥不会因为这事又打一顿罢?不过这些事陈耀清应该早跟他交代过了,他心里有数的。

周进听完半天说,“你就给我打迷魂阵吧啊。”

霍一飞就从椅子上站起来,认错式的规矩的站着,两人对看了半天,周进摆摆手,笑了骂,“行了行了,我不罚你,就好像委屈的什么似的,滚过来罢。”

再说一会儿话,夜已经很深了,风有些凉,周进怕风大吹的霍一飞伤风,更伤上加病,就说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先睡觉,半揽着把他带回房。这下霍一飞更放肆起来,非要先洗澡才能睡,血黏糊糊在身上实在不好受。

他自小洁癖的毛病,总是带伤洗澡,那伤口一沾水就更不爱好,周进一巴掌把他打到床上,骂道,“不想挨揍就给我老老实实睡觉!”

霍一飞缩头没声了,周进在床前徘徊了半天,其实想解开他裤子看看伤口要不要紧。霍一飞就猜到,这会儿不是挨打的时候,更不好意思给他看,忙拉了被子蒙住脑袋,一边叫,“我要睡了,要睡了!”

周进打了他又心疼,就不硬逼了,只得闭灯关门让他睡觉。这一折腾,霍一飞倒把洗澡的事给忘在脑后。

周进回到自己卧房,门缝里看里面昏黑不见灯光,以为阿彤已经睡了,不料推开门原来她还开着台灯,坐床边上低头翻一本书,知道他进来,也没有放下。

周进回手把房门关死,坐到她跟前一看,是本古版的《清史》,就笑了说,“不是说累了么,不早点睡,还看什么?”拿过去略略翻了翻,竖排的字很是别扭,要仔细看才看到写的是康熙皇帝少年时候,铲除鳌拜那段的事儿。周进虽然是江湖汉子,不沾笔墨,但这电视小说里常有的桥段还是很熟悉的,含笑看了阿彤温雅的脸,问,“有什么好看的,说来听听。”

阿彤婉然,“少年机智,勇除权贵,以弱胜强的故事,当然好看了。”历史是阿彤从前的专业,到现在她也非常兴趣,周进想引她高兴,故意显得颇有兴致的讨论,“不过听说这事做的也很险,时机还不是很成熟,他的运气算是好的了,万一不走运老天不帮忙,可就坏大了,是不是?”

阿彤道,“那是不错,不过不冒点风险,怎么能取得成功呢。”含笑道,“你们出来混的,不是也说:富贵险中求吗?”

周进摇头笑了一会儿,把书合起放下,说,“你是想跟我说葛老辉的事吧。”阿彤给他拆穿,也正色道,“你的事我不该过问的,不过你又打小飞,是为他动了葛堂主?那我要为他讨两句公道,你知道他做的没错。”

周进一顿,淡淡的说,“葛堂主好歹是帮里堂主,他这么以下犯上不该挨家法么?”

阿彤不语只微笑看着他,周进给她看的投降,“帮里的事,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我生气是气他从来不知道保全自己,走前都跟他说好了,只要把货好好送好,就算是他的大功了,我准备回来提拔他的,谁知道他又出这么多事。”

阿彤听来听去明白他的意思,秀眉蹙起,板脸瞪他,“你讲不讲理呀,难道给你做事也是错的,照你这么说,倒是闲着什么都不管是对的了。”

周进心说他还让陈耀清打他,怎么就不拍他打断了自己的腿,这是开玩笑的么,但想这样的事就不能给她说了,就软语道,“好了好了,男孩儿挨两下还能怎么着。”

阿彤说,你那是两下呀?我问你,你是不是又让小飞跪了?我看他膝盖都青了。好,就算你小飞错了你打他,也得让他上了药包了伤口再来吃饭呀,就让他那么坐,血都流出来了,不是要感染么!

周进听了反而火起,道,“说这儿我都想多踹他两脚!我怎么想到他不擦药就跑下来,药就放平时他住那个屋的!”就想他什么时候能改了这不爱惜自己的毛病,真是打多少回都不长记性,想想火又有点起来。

阿彤说,“别的事我不管,小飞我定要管,你答应我不能再这么打他。”,阿彤缓缓的说,“小飞够可怜了,这孩子小小年纪的…你还打他,人家的父母要是看见了,自己儿子在你手里受罪,不知道要多心疼。”

周进不由想起张明山,就觉得心里别别的,不知道为什么,始终不喜欢这人,倒也不是因为他是扈宇那边的。仿佛好像是,想到他是霍一飞的爸爸,就很不舒服似的。

笑笑说,“你就别操心人家了,多久没回来一次了…”便伸臂把阿彤搂在怀里,耳边低声说,“早点睡吧,我也困了,坐了半天的飞机,累了,早点睡吧。”

两人耳鬓轻语,阿彤挣他不脱,伸出一只手来关了台灯,屋里便沉入浓浓的黑暗。

第二天周进很早出门,没叫醒正睡着的霍一飞,不过霍一飞也没多睡多久,问阿彤进哥去哪了,阿彤说他早早出去了,大概是去公司。

霍一飞知道周进没叫他就是没要他去,但还是问了阿彤一句,“进哥没让我也去吧”,阿彤摇头。霍一飞心想,果然不出自己的预料,进哥不会让他出去认这个错,否则今天应该把他带去,至少给葛老辉赔个罪。既然他没让自己去,霍一飞想进哥估计八成还是打算不认账了。就跟那次砍姚顺一样,反正葛老辉也没有证据,也不能硬咬说自己坑他,况且他自己不干不净,这不敢见光的事,也未必敢抖落出来。

葛老辉更加坐立不安,听说周进在这个时候回来,不知道是不是存心设计好了针对他的。霍一飞以下犯上,吞他堂主的货,本来葛老辉可以狠狠的参他一本。

但是现在的情况他怎么敢声张,真要查起来,他拿公司钱购私藏怎么算。不过他也估计了,这件事他不敢声张,周进和霍一飞也不会声张,因为一旦挑明了霍一飞就难逃责任,谁他妈知道他把吞掉自己的那批货,弄到哪去了,反正肯定不会回到公司就是。葛老辉想,要是真的撕破脸皮,这笔货的下落自己一定得问,这也算是他俩一个把柄。

不过不到最后关头,葛老辉说什么不会选择鱼死网破,这几天他已经在使尽全身招数,希望能把这个空缺先添补起来。说着简单,其实谈何容易,霍一飞抢了他的钱,用这钱截他的货,这招也算真够狠的,葛老辉既损失了自己的钱,还要拿出钱来填补空缺。这笔钱根本就不是百万千万的数目,粗略一算有三四、亿,一时之间,他根本没有办法拿出来。霍一飞这一下无疑重重的撞击了葛老辉的立身根本,也难怪他一向阴险不露声色,也恼羞成怒到几近失去理智,大打出手。

不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两天里葛老辉昏天暗地的忙活,捉襟见肘一顿挪腾,居然也给他挪腾上了一半多,但剩下的三分之一,说什么再也凑不上了。葛老辉急了要把二奶住的那栋别墅卖掉,这女人本来被抢劫受足了惊吓,葛老辉又要卖她的房子,哪能愿意,又哭又闹挠了他脸上几条鲜红的血道子,也挨了葛老辉两个耳光。饶是如此,女人放下话,买房子我就抱着儿子去自杀。

葛老辉也就是气急了这么说,他再不济,也不至于琢磨女人这点钱,更何况那还是他自己的儿子,一路上就把霍一飞骂上千万遍,一边愁眉不展,不知道周进一回来就召集大家开会,到底是什么意思。

大家坐下来一番寒暄,葛老辉特意看了看,周进只带了个司机,霍一飞也没跟了他,心里多少有了数,周进今天多半是没有打算追究自己这件事。

果然他只问了些公司日常的运行情况,倒是大肆查问赌场的那件事,凡盛、小奇因为赌场被抓蹲了几天警局,这是比较晦气的事,每人二十万津贴;陈耀清虽然有疏忽,但是后面的善后都是他做的,后功抵前罪,两厢扯平,没赏也没罚;至于霍一飞,周进只字未提,只说这件事不可能这么算,安排了人彻查,是什么人在其中做扣,一定揪出来。

葛老辉“嘿嘿”一声干笑,颇不自在,周进这话好像就是说给他听的。

说完这些,周进换了笑脸,说太太从国外回来了,正好也很久没有和大家一起吃饭,明天请大家到家里来尝尝amanda手艺。

葛老辉当时心里就打了个突,心说周进不会是想把自己诱到他家里去下手吧?吃饭是不可能带什么人去的,除了老婆孩子,周进要是那时候动手,自己可就是沾板上的鱼肉了。

出了公司葛老辉就让司机直接开去自己酒吧,这事已经容不得他再耽误一分。

葛老辉心里早就勾勒了个狗急跳墙办法的轮廓,其实也没有什么高招,他打算绑肉票。

H市是个富商云集的地方,豪贾遍地都是,临近的T市更是经济繁华之地。经常和葛老辉几个心腹手下玩在一起的,他就知道有几个二世祖,都是家底丰厚,要做这件事不无可能,况且眼下最快的也只有这个办法。只是这种事风险太大,又缺德,一般是流氓土匪才干,这些有家业有实业的黑社会们很少染指,若是给警察顺杆查上来,那就完了,因此他还在犹豫。

不过今天开完会,葛老辉就感觉大事就要不好,这感觉如此的强烈,一路上左眼皮都不停的跳。眼下活路就快要断了,他也顾不得更远。

大上午的,阳光灿烂,还不是酒吧等娱乐之地活动的时候,街上不少卖衣服和饰品的店面开门,男男女女在其中穿梭。

葛老辉车停在酒吧门口,和约来的几个人进了酒吧大门之后,就没有再出来。

这时一个穿紫T恤衫的小子推开门,门缝里闪出来,左右看着没人,一闪身躲进旁边小巷里,摸出电话就拨通了号码。

葛老辉可能不知道,他的老窝现在已经不大牢靠了。这些霍一飞背地下做的事情,他还没来得及知道。

霍一飞早在入手筹备截他的货的时候,就一边收买着这地盘上的店面和人,以作劫货成功后,趁热打铁的后备之用,那天陈耀清无意中看到这里换了很多生面孔,也曾经大起疑心,但是等他要通知葛老辉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跟着货就出了事,葛老辉倒台,他自己还自顾不暇,哪还能有心挂念他的安全。葛老辉出事之后焦头烂额,就算往回这里数十次,也没有去留意有什么异样。这两步可算是都给霍一飞算到前面去了,如今他已经是在步步入陷阱。

此时他在包间与人密谈,霍一飞暗中插排的眼线就溜出来,打电话通知了他。霍一飞已经得到周进默许,根本就没什么顾忌,当下招呼Denny他们做事,先把酒吧那一段去医院的几条路想办法堵死,独自开了一辆车,停在葛老辉所在那间酒吧对面,隔着一条道,静静注视着酒吧的门口。

如果是换了别的人,可能这时候已经心跳难按,激动不已。因为葛老辉毫无防备,他的车子甚至都没停在跟前,说明他自认为这是自己的地方,进哥再怎么样,不会胆大到到他的地方杀人。从自己这个角度,距离,只需要等着他从酒吧出来,迎面一枪,不要说霍一飞的枪法,就是再平常一百倍身手,也是百发百中。

就算打不中他,Denny的车已经埋伏在跟前,开的是越野的悍马吉普,迎头撞过去,不撞他四分五裂死无全尸都是对得起他了。这应该就是十拿十稳的事,霍一飞却非常的冷静,经历过各种大事,他知道不管怎样的情景,都可能出现变数,没有成功前庆祝就太早了。

街道上人声嘈杂,毒辣的太阳仿佛要把柏油路考出油来,树叶有气无力打着蔫,但这扑面的热浪丝毫影响不了街区的热闹。女孩子短到接近没有的短裤,露出一双双秀腿,热辣迷人,只苦了她们手里的小狗一身浓毛,只能拼命伸长舌头呼呼的喘气;

情侣们仿佛永远感不到天热,如胶似漆黏在一起,这是个普通的夏天中午,和往日没有任何区别。

手机放在副驾驶座里,此刻又二遍“嗡嗡”震动起来,霍一飞拿起来看一眼,按下去,就掏出枪,一手缓慢的拉开车窗,握了那黑洞冰冷的手枪,一点点慢且稳当架在窗缝之中。

大约5分钟不到,就看大门拉开,有两个人先出来,葛老辉走在中间,一张干瘦的脸愈发黑沉,阴郁,方佛带了凶光。

前面的人去取车,葛老辉两手插兜里,还在门口转了一圈,仿佛在回头看他酒吧的招牌。这一回头的档儿,霍一飞脸微微一侧,眼睛在瞄准中几乎都能在看到子弹射出的方向,精准无误打在葛老辉后脑正中,手指轻勾,这一枪不差分秒扣下,只听子弹射出枪膛的声音,他一手已经搭在方向盘,准备击中后瞬间启车驰离现场。

就在这个时候,车子猛的一震,一个巨大的力量从后面撞来。

车子横撞出去,霍一飞急中拿手一撑,哗啦一声响,惯性的力量竟使得那手直接按碎了前面挡风玻璃,霍一飞一咬牙狠命抽回手来,抢着回肘当在面前,整个人都扑上前去,几乎全按在玻璃之中,直撞的眩晕。亏得霍一飞反应极其机敏,这下如果反应稍慢了0.1秒,脑袋直撞过去,恐怕就性命难保。

霍一飞缓过神来下意识回头,想看是怎么回事,岂料撞击声根本就没断,一辆巨大的重型货车从后面90度角的方向直冲上来,撞开了他的车以后,又接连撞翻几辆停车,在一片惊呼嚎叫之中,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直奔对面葛老辉飞撞过去。

一时之间霍一飞也有些发愣,想不到谁和自己一样还想要葛老辉的命。刚才给它这么一撞,枪失了准头,也不知道有没有打到他。但现在补枪已经不可能了,前方一片混乱,货车把葛老辉人影都挡住看不到,只听不住的尖叫声,也不知道是从哪来传来。

远远看见Denny在车里给他拼命摇手,霍一飞同样伸手出去打个手势,示意他先走,踩紧油门,拼了力气紧打几圈方向盘,车子虽然受了重撞,但没有撞坏要紧部件,只冒了些白烟,很快开出去。

开出五、六百米,已经远离了肇事现场,Denny灰头土脸追上来,呼哧气喘骂道,“我X他祖宗!这是哪儿来的疯子!他妈的瞎了眼睛了?横冲乱撞!”

霍一飞处变不惊道,“先别顾着骂了,有没有看着葛老辉怎么样?”

Denny摆手扇鼻子上的烟,“….没…看到!他妈的横撞过来,把那一帮人都给撞了,但是自己也撞墙上了,还撞了好几个过道的,一片都是吱哇乱叫,我也看不到葛老辉怎么样。”

Denny说着又回头去那一片混乱的肇事现场,不解的问,“一飞哥,这人是谁啊?”

待了半晌,霍一飞只摇摇头,“不知道。”是谁会这么期望杀葛老辉?和每个江湖中人一样,葛老辉的仇人太多了,一时半刻真的不能确定到底是谁干的。但是这毕竟葛老辉自己的地方,是他的地盘,敢跑到他的地盘去杀他的人,恐怕也不多。

不管怎么样,原来的计划遇到不期之变,进哥那里怎么交代,万一给葛老辉查到他有开枪,又该怎么交代;这件事做砸了,下次只怕不容易再有这么好的机会,下一步该怎么办,当真需要再好好筹划。

想着就听Denny一声惊叫,霍一飞惊道,“怎么了?”,却看他目光落在自己的胳膊上,举起来一看,只见小臂外侧一块巴掌大的皮连着肉跄掉,都露出了里面的骨头。方才惶急之中不觉得,此刻火烧火燎,钻心的痛起来。

Denny叫道,“一飞哥你受伤了啊?!还…还有没有别的伤处?要不要紧啊?!快去医院吧!啊…”

霍一飞咬了牙扯下衬衫一条下摆,绕着受伤的手臂,三下两下迅速的缠裹上,勉强包住了伤口。没答Denny的话,只吩咐他说,“你快点去,让咱们安排的兄弟先都撤了,凡是今天参事的,都找地方躲起来,闹出这么大动静警察一定要查。”

Denny称是,霍一飞想想又说,“那个小明,你去看一眼,能保的话就把他保下来。”

小明就是那个穿紫T恤衫,给霍一飞通风报信的那个。这个小孩也是家境清苦,为了生计混了黑社会,拿霍一飞这笔钱,也是为了给他唯一的妹妹治病,豁出去了,这次出卖了葛老辉,如果给他抓出来,非得死无全尸不可。Denny走后,霍一飞沿路找到间药店,匆忙买了些伤药和纱布、绷带,回到车里解开之前拿布条胡乱包裹的伤口,擦掉血,紧紧的包扎上,又在街旁小货摊随便买了件干净T恤换上,照镜子看看干净,没有血的痕迹了,把车撇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重新回到刚才出事的地方。

附近都是看热闹的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霍一飞拨开人群,只见赶来的警察已经把出事现场用围栏围起来,横闯过来撞了他的那大货车,直插在前面店面的玻璃门,半个脑袋撞进里面,玻璃碎了一地,从这个角度,只见斑驳的血迹。

酒吧门口一帮看场的兄弟中,其中有霍一飞另外两个眼线,不时瞥着传递眼色,霍一飞微微摇下头,两个人会意的不再动。寻了个机会,其中一个凑到跟前,小声道,“一飞哥,怎么回事啊?怎么闹这么大动静?”

霍一飞没空给他解释,只问,“有没有看到葛老辉?”,那人说,刚才我跑到跟前,就看一地血,他们全倒在地上,不知道谁活谁死,还是都死了,我再要看,条子就上来围住了。刚才有巡警在,所以特别快。

霍一飞跨过围栏,一个警察拦住他,“哎,干什么你?去去去到外面看去!”

霍一飞很惶急的样子,指着里面说,“刚才撞得是我家人,他们怎么样?在…在哪啊,现在?”

那警察头不抬眼不争道,“送到中区医院了。”旁边有一个比较好心,看他着急的样子,就告诉说,“120都给送到中区医院了,你快去看看吧,撞得可不轻啊,好像有人死了。”警察说,“我也是听那个大夫说的。”

霍一飞“哦”了一声,退开两步倚着栏杆,手臂凛凛作痛。之前他还怀疑,这开车撞人的会不会是跟葛老辉两人合谋使个套儿,暗中其实是帮忙他,现在看来,他这个猛劲儿,不可能是葛老辉这边的了。

虽然出了状况,但霍一飞并不是非常的焦急,在决定了要出手对付葛老辉的时候,早就预料了各种可能的意外,不可能只指望一击即中,就算这一次不能得手,也不是就没有办法了,他有预备,也有别的路子可走。只不过原想着万全的出击会出岔子,哪怕在他动手的前后相差一秒钟,霍一飞都可以保今天的事万无一失。

天知道,怎么会那么巧,想来也不由苦笑,也许葛老辉真是命不该绝,这是他的命数;自己干的到底这是杀人放火的缺德事,遭到老天报应,也是应该。

他在这儿站一会儿,警察把现场清理干净,围观人群渐渐散去,道路两边摊子又重新铺摆起来,车祸悲惨的痕迹迅速在人流中淹没。

过了一会儿有辆车匆忙开过来,在酒吧门口停下,车上跳下一人,霍一飞一抬头,正对那人的脸,果然是扈宇。扈宇看到霍一飞一愣,“…一飞哥,你在?”

霍一飞也不说话,摸出手机就拨打电话,开始扈宇还没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直到听见霍一飞说:中区警局吗?我要报案。刚才在中区四街道发生的撞车,我看到凶手样子,现在他就在现场,请你们快点来人。

扈宇大吃一惊,有点将信将疑,不知道霍一飞是不是在耍他,有点火光,“一飞哥,我没得罪你吧?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霍一飞冷冷看着他,他双手交叉搁在身前,扈宇看到手臂上缠绕着厚厚的纱布,一看心里就明白了:敢情霍一飞刚才也在现场。自己的车横冲直撞过来,那是把他也撞了?陪起笑道,“一飞哥受伤了?哎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也没过去看看你。”

说着便觉不对,扈宇不是笨蛋,立即想到霍一飞好端端的,怎么会跑到葛老辉的地方来?他们向来又不对付,不由下颌微微扬着,把霍一飞上下的一番打量,眼神里充满了异样。霍一飞眼睛也一动不动正对着他,两人腹中的疑问,答案,都在这对视中明确和肯定。

扈宇甚为惊讶,毕竟江湖里杀自己堂主那是欺师灭祖,是最大的忌讳,两人之前联手对付葛老辉,但那到底是要他的财不是要他的命,扈宇心说霍一飞这小子果然够狠,有胆量,这都亏有周进这个铁板靠山,拿手跳起大拇指,在他眼前晃了晃。

霍一飞一笑,“扈公子,你这么匆匆忙忙的跑来干什么?没看到那门都撞烂了么,你想快乐,找别的地方去吧!”

扈宇半冷不热笑一声,一边回头去看那些撞烂的门窗,满地的玻璃碎屑。他不是有事没事跑这里来兜风的,刚才一车撞过去,撞飞了不少人,但葛老辉死没死他心里没数。紧跟着追到医院,谁知道那几个家伙都在,血糊拉几倒在急诊的病床,扈宇上去挨个翻找,哪有葛老辉的影子,一问才知道,这老家伙根本就没送到这家医院。

葛老辉生死不卜,有可能是压根没撞着他;也有可能是已经撞死了,他的手下们为了不起乱子,为了谋他们自己的私利,暂时给藏起来。如果是这样的话,他手下的人说不定知道点消息,扈宇这才找到这来,没想到没找到别人,倒找到霍一飞。

这会儿就听见远处警铃呜呜哇哇的叫声,扈宇没想到霍一飞真的报了警,急眼道,“霍一飞你开什么玩笑?!”

一抬头,已经能看到警车远远开过来,霍一飞冷笑说,“报警是轻的,你干这么大事不需要付出点代价么!”

扈宇也是一股恼火直冲脑门,想要动手,但现在容不得他再磨叽。要是真的给警察抓去了,今天事儿闹得这么大,想要脱身真没有那么容易,他本来想来这里打听点消息,现在一无所获,还落个匆忙逃离的下场,不由得咬牙切齿:“算你狠!”

扈宇一边恨,一边拽霍一飞匆匆忙忙上车,口上服软,“行行行,你跟我的账回头再算,现在大家是一条线的蚂蚱,你也犯不着这么整我吧?!”

霍一飞给他拉到手臂的伤口上,疼得要命,一时没有挣脱,给扈宇强拉上车,一溜烟开走。

可是那警察又不是菜鸟,眼看着报警的地方,就他这么一辆车开出来,哪能由着他走,当即也一转弯追上来。扈宇后视镜里看到后面追兵,愈加恼怒,“霍先生你放心,我要是给条子逮了,一定把你供出来!”

霍一飞不咸不淡说,“你还是抓紧跑吧,比较实际。”

的确,警车紧紧追在其后,看来竟是一副不追到誓不罢休的架势,扈宇也没有别的招数,甩开了架子一左一右狂打横弯,车就像飞起来的蛇一样在马路上横甩。霍一飞要紧紧抓着安全带才能稳住自己,回头一看,三辆警车给他甩掉二辆,战绩倒还不错。扈宇顾不及回头去看,拼命踩油门,骂道,“霍一飞,我他妈招你惹你了?你他妈的这么坑我!”

霍一飞看那辆车已经落的很远,但是又有新的警车追上来,条子们办案,各个小区的条子都是相互协助堵截,他们要追这辆车,恐怕前面还会设下路障,很难脱身。

但是扈宇有办法。这会儿已经开的远了,他猛然一个右拐,车忽然往马路旁边牙子上撞去,一下翻了上去,撞开那些竹子的栏护林,一路横冲到草地里面。那是个很陡峭的下坡,坑洼不平,车一上去整个就颠的飞起来,蹦蹦跳跳冲下去。

后面的警车眼睁睁看着,哪敢就这么不要命的追?其实这陡坡不过百来米,过去以后又是另外的大道,但陡坡就成了不能逾越的银河,警察一时追不上,扈宇却一路冲下来,颠颠簸簸跳上大道,迅速的开远了。

这下再听不到警车吱吱哇哇难听的叫声,扈宇猛地一打方向盘,车停在路边,霍一飞冷不提防,重重撞到一边,正是右手臂这边,当时痛的眼前一黑。

扈宇冷笑,“一飞哥,我车开的猛,真不好意思!”

这下就算平了刚才自己整他那把的账,霍一飞也不计较,扈宇一脚把车门踹开,探头呼吸两口口气,往后看看没有动静,就说,“这情况你也看到了,我也不是有心的,你也不能这帐算我头上吧?”

这笔账怎么算,霍一飞根本不想问,只凛然质问,“扈宇你弄清楚,对葛老辉这件事是你跟我做事!你去撞葛老辉跟我打过招呼吗?葛老辉再不济是我和记的人,你这是给我和记下战了?”

这话也没给扈宇留什么面子,扈宇也没什么好颜色,“我跟你的事已经完了,现在是我跟他的事,与你无关。”

霍一飞看着他,也没有再说,两人都不说话了,扈宇点起一根烟吸了一口,转过头蹙着眉看窗外风景,无比烦躁。

忽然感到身后一凉,左边肩背给什么顶了一下,扈宇反应也是极快,下意识想到什么,惊吓之下身子还没来得及动,右手一把抓过去,却落了个空。那凉意迅速就从肩胛骨滑落到上臂,扈宇从倒视镜里看到黑洞洞的枪口抵在自己胳膊,可是根本躲闪不及,但觉手臂一颤,一股滚烫代取凉意,胳膊当时麻了一下,跟着就撕心裂肺的疼起来。

扈宇捂着伤口往前一摔,又愤怒又惊恐的转过身,看到霍一飞手里的枪,才想到他敢毫无忌惮跟自己来的原因。

是啊!之前不都想到他也是埋伏在跟前想对葛老辉下手的吗,下手不能赤手空拳啊,肯定有家伙啊!可是自己怎么能想到,他有枪在身上,还敢报警?!还是早料到自己会带他跑,还会成功逃脱。扈宇疼得额头直冒冷汗,凭他的性子,受到这种侮辱,非要上去与对方拼命不可,但是忌惮霍一飞手里有枪,恨得牙根儿直痒,也不敢轻举妄动。

冷静下来想想,对方既然有枪,却不打死他,只打他胳膊一下,并不是想要他的命。扈宇沉重的喘气,一边直直盯着霍一飞的面孔。

“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儿?玩弄于股掌之间?!今天是给你点教训,大家一起合作,别以为自己能比别人占到更多好处,你要想借我踩进和记省了这个心,我宁可牺牲自己,也不会成全你。”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虽然我说我不想写,是真心话,不是怪大家什么,绝对没有怪大家的意思,是我的感觉,好像大家都已经厌倦了,也没有什么兴趣了,在我的耳边几乎听不到有人再跟我说黑帮了,昨天跟一个朋友聊天,她说她想给我写评,当时在群里聊得心潮澎湃,很有感觉,但是因为耽误了,转天再提起,就没有感觉了,我想大家也应该都有过相同或者的经历吧,写的这种东西,特别需要一时的冲动和激情,我已经写了一年多了,真的是很累很累了,这个感觉就好像小时候运动会长跑,当你跑到最后几圈的时候,有同学在耳边拼命呐喊,你还可以支撑跑下去,如果没有人给你呐喊助威,相信反正也得不了123名的你,多半就会放弃了。

不过我觉得非常抱歉,我看了留言有100多个,我想100多个虽然很少,但是让100多人失望我也觉得非常歉意,这是很糟糕的感觉。写文本来是个人的事情,但我好像害了人…我本来想暂停,看看什么时候有感觉了再继续跑,现在我也不敢保证更新时间,您要是实在无聊又想看看的时候,就来扫一眼吧。。。

他说“我宁可牺牲自己,也不会成全你”,意思很明白,你扈宇不要以为我跟你搭档了,就算上了你的贼船,要受你的胁迫,就不敢跟你翻脸,就算自己身败名裂,都会先维护和记。

其实扈宇之前对他毫无防备,也是因为大家一起合作,一起对付葛老辉,这对于霍一飞来说是里通外敌,扈宇不相信霍一飞敢把这件事到处宣扬。不过现在看来他还真是不怕,扈宇恨恨的咬牙,就心说我就不信周进能罩你罩到这个程度,让你这么有持无恐。

从来飞扬跋扈的扈宇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屈辱,就算忌惮霍一飞手里的枪,仍扬了下巴满眼凶狠挑衅,直勾勾瞅着他,根本没有任何避让。

“你…有…种!”,半晌,他一字一顿,眼睛血红。

霍一飞淡淡的没什么表情,枪口一歪又是“啪”的一声震响,在车厢里炸开,扈宇下意识一躲,子弹打在车子的发动引擎上,打出个深深的窟窿,碎渣崩了他一身。

霍一飞打完扔给他一个手机,说,“不想死就叫120”,转身下车。扈宇发现一辆红色的出租车正好开到这里,霍一飞拉开车门上去,车子飞快的开走,很快不见踪影。这偏僻的地方根本很少有出租车经过,怎么会这么巧就在这时候,肯定是他事先就安排好的。

想到这儿不由暗自庆幸,幸亏刚才没有跟他死拼,否则自己受伤,他又有帮手,又有枪,九成是没有胜算。但想想今天这件事就觉得无比的窝囊,就这么挨他一枪,扈宇如何能咽下这口气,抓起那手机,卯足力气一把掷出去,手机画个大弧在马路中间摔的粉碎。

扈宇咬牙切齿,心说这仇不报誓不为人,我就把你和我的勾当宣个满江湖皆知,看你怎么摆平犯这吃里扒外的大忌,我就不信你霍一飞能通天,还是能有九条命。

他坐在这儿重重的喘了一会气,胳膊上的疼也顾不上了,慢慢冷静了些,知道那赌气的办法还是不现实。第一现在葛老辉还不知道怎么样,如果没有死的话,自己说出来,他能放过自己?再说还有今天的事,那不也等于招认了是他干的了么。

再者,自己跟和记不对付,这话说出去能有多少人信呢,又无凭无据的。回头想想霍一飞太狡猾了,这件事上他跟自己就没有什么正面的接触,就算有,也没有提过相关的话,想录他音都不行。

其实对于扈宇这样的人来说,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无论他跟谁合作,都是为了更好的利益,霍一飞虽然可恨,但是跟他在一起的好处还没有拿完,扈宇并不想真的决裂。

这会儿手机“呜呜”的响起来。刚才那一番折腾,自己这手机摔在地上又踩了好几脚,屏都碎了,所以霍一飞才扔下电话给他,没想到它还没坏,还能响。扈宇本想一脚踢出去,想起他的手下去打探葛老辉消息,可能有什么收获,忙又捡起来,左臂不能动,不能用力,只能侧着身子别扭的弯腰,拿在手里一听,那边声音却带着颤抖。

扈宇心里顿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就听小V结结巴巴道,“太…太子爷…不得了,我弟弟…我弟弟让葛老辉扣下来了…!”

扈宇惊道,“什….么?”小V的声音就带了哭腔,“我弟弟没回来…开始大家都没留意,后…后来找不到他,我就急了,就回去找,也没有找到。后来有个兄弟告诉我说,我弟弟当时没有跑得了,让葛老辉…给抓住了!!”

小V“哇”的一声哭出来,当时扈宇说了这撞人的计划,要找人去做,小V弟弟自告奋勇冲在前,两人都想借着这个机会给大哥立功。可是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变故,如今弟弟被抓,就算不死也铁定残了,两兄弟一起出来混,也算是相依为命,江湖上命不值钱,小V平时也想的明白,但遇上事儿还是麻爪儿了。

扈宇关心的却是另外一回事,“你说给葛老辉抓了?葛老辉没死?”

小V一愣,说,“我…不知道。”

扈宇脑子里一阵阵响,就想看来葛老辉果真没有死,小V那弟弟平时看着非常机灵,也很能干,比小V强一百倍,怎么会这么不小心失手呢!葛老辉要是没死,自己就麻烦了,这件事当真出师不利。

混乱想间,隐约似乎听着小V的声音在叫,“太子爷,太子爷,怎么办啊?你一定要救我弟弟啊!我就这么一个弟弟,他不能有事…我宁愿拿自己换他…”

扈宇非常烦躁,遏制了下情绪才说,“你先别急,我就回去;不对,你来接我。”把自己在的地方说了一遍,那边小V忙答应了,撂下电话匆匆忙忙奔来。

葛老辉出事儿的消息迅速传开,如炸弹在这个沉闷的夏天里炸响,却没有多少人过于意外,战争的伏笔埋了太久了,大家心里明白,早晚有炸响的一天。

葛老辉几个重要的场子已经暂停营业,刚刚因为走私的事儿筹款,闹得财政危机,现在又出了这样的事,已经很难维持;手下们纷纷把手上的事放下,守在剩下的场子和家里,据说葛老辉的老婆是被保护起来了,至于那个小情人,倒是里外不停的忙乎。

可是问起葛老辉的状况,没有人知道。问他亲近的手下,都说老大联系不上,可能和家人有联系,这意思就是怕有叛徒;问家人家人又说她们平时不了解情况,出了事葛老辉也不先找她们,也没有联系。一时间江湖上流言蜚起,有的说他是死了,有的说是躲起来了,至于为什么躲起来,外人说是因为手下出了叛徒,怕再度被下手,其实了解内情的心照不宣,谁能出手杀葛老辉,和姚顺一样,能有这么大实力势力的也就只有周进。

不过那时候还没人知道葛老辉为了补上亏空,已经是一只掏空了的茧,只剩一个壳儿,是个人都能把他踩死。

周进听到消息还在霍一飞跟他汇报之前,因为当时警察赶到现场,电视台和记者也同时到,这江湖大佬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因此电视上立刻报道起来。

这件事那天晚上霍一飞跟他提起过,自己也就算是默许了,不过没想到他这么快动手。当然,这种事是应该赶早不赶晚,趁着葛老辉心思混乱的时候下手,免得他腾出精神有了防备,就不好动手了。不过没想到的是,他会失手。

周进对霍一飞的身手智谋都再清楚没有了,相比之前设计陷害葛老辉,套空他的财产这些惊天动地的大事,这时候在暗地里放他一枪,实在是太小菜一碟。如果这样失手的话,一定是有不可预知的意外,当时联系不上,周进害怕霍一飞也会有事,马上叫人四下去找。

他在房里心急如焚的等,一边反复翻看电视台录下的车祸后现场录像,手机和电话都不停的响,各路的人都纷纷打电话来,追问葛老辉这件事的消息,周进通通按掉,只接起应七的电话。

“大哥,你的电话可真难打!”应七笑道,“怎么就忙成这样了?我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现在外面他妈的什么传言都有,我都听晕了。”

“呵呵。”周进说,“你别问我,我也不知道。有葛老辉的动静么?”

应七摇头,“估计他妈的是躲起来了,怕你补他刀啊!”

周进心想葛老辉现在财政危机到了极限,正在天大的窟窿补不上的时候,又挨了这么一下子,一时没有反击之力,势必要躲起来。如果他要躲,肯定是大家找不到的地方,这时候到处打听,一时恐怕也找他不到。告诉应七说,“先别管他躲在哪儿,只要把葛老辉的场子和生意都看住,现在他们乱,正好插过去。他不会一直躲着的,早晚要出来。”

应七说我也知道他不会一直躲着,问题是,现在你给他苟延残喘的机会,回头我怕你失了先机啊!

周进说,“现在想那么多没有用,想得到,也找不到,葛老辉要躲,我估计他现在已经不在H市了,就见招拆招吧!”又说,“你的身份就别掺合这件事了,真要是弄不好,把你再扯进来,更不值当。”

应七有点急,“哎我说你什么意思?大家一场兄弟你跟我这种话?”周进冷静的说,“就因为你是兄弟才得这么说,留得青山在,才不怕没柴烧,你知不知道。”

应七心里冷了下,周进很少会这么说话,听他这话的意思,恐怕已经在预料后果非常的严重。的确,这江湖上的事就是在悬崖上走,稍一不留意就会坠入万丈深渊,看葛老辉一个月前还威风八面,这不转眼就要靠四处逃命存活了。说你是江湖上的大哥,多少大哥死在无名小卒手里,世事难料啊,如今这样打起来,恐怕随时随地都是生与死。想不到找到霍一飞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星期之后。霍一飞在路上被警察拦截,倒不是因为葛老辉这事,而是他场子里的状况。葛老辉出事以后,葛老辉的场子非常混乱,手下与霍一飞矛盾愈深,当天就发生火拼,就在葛老辉外场的旁边效兴街,一共死了23个人,加上伤的能有7,80。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警察当然是找他这个负责人,霍一飞也是责无旁贷要负责,不可能不去,结果这一谈,当天他被留了在警局,周进还是第二天才知道。这事虽然闹得大,但是霍一飞毕竟没有直接关系,当时他也没有太担心,就叫来胡律师来办。

不想这天又发生一桩意外,就在胡安威带着助手在跟警察交涉的时候,霍一飞所在拘留室里爆发血案。

事情怎么发生的谁也不知道,当时两个执勤的警察远远听见似乎有动静,但是谁也没留意,拘留室里打架是再平常也不过了,他们自顾自抽烟,吹牛侃大山,根本就没当一回事。

直到一声非常大声的惨叫忽然传出,这声音尖亢的有些变调的,好像带着极度的不甘似的,但很快又低沉下去,只听着咕噜咕噜。两个人给吓了一跳,下意识想到是出了大事,跑到跟前,就见满地都是鲜血,都已经流出外面,一个人痛苦的倒在地上,浓稠的血正从他脖子不断往外涌。

旁边两个他的同伙看死了自己人,也吓怔了,倒地的这人两手死命扣着自己的喉咙,那里一个深深的洞,他不住呻吟,带着气泡的血沫子就随着他喘息一股一股往外喷。两个不知道怎么回事的蜷缩在角落里,吓的浑身哆嗦;靠外的栏杆上,霍一飞背对门倚着,半弯着腰,好像也受了伤般,但是手里捏着把刀,满刀是滴滴答答的血,一直滴到地上。

那警察一看这情景,掏出枪对着几人大吼,“你们干什么?!谁也不许动,把刀给我放下!”

没待有人反应,另外一个警察反拿手枪,枪托对准霍一飞后脑狠狠砸过去。这一下砸得又重又狠,霍一飞重伤之下,根本无可避及,歪一歪就倒在地上。那警察又打开大门,厚底皮鞋对着他的脸和肩膀连着狠剁了七、八脚,感觉把骨头都要剁碎了,看他没有反应,才发现已经完全晕死过去。

事后胡安威问起的时候,霍一飞告诉他说,当时他手臂上伤正重,疼得非常厉害,因此整个人都没有精神,正靠床倚着墙板养神。对方忽然袭击,他们有刀,人多势众,自己又有伤,在狭窄的拘留室伸展不开,情势危急下本能的反抗,夺过对方的刀就捅最要紧的地方,那人基本是一刀毙命。

他说的轻描淡写,其实当时远远要比这凶险。一个屋关六个人,久经江湖的霍一飞在这种情况下不是没有防备,虽然手臂上的伤口发炎,高烧烧的他迷迷糊糊,还是很谨慎的靠着墙壁坐着,不敢躺下。那几个人在那呼天怨地,聊一会儿,骂一会儿,就这么从头天半夜一直到第二天胡安威来的这个时候,就是下午了。

霍一飞背着光线,迷迷糊糊听他们争吵,其实也就是在扯着嗓子喊骂,后来不知道怎么推窜起来,拘留室就不可能会安静,吵骂打架都是最正常的,这两天他们就没消停过,最大个子的那个一个不稳,整个人栽倒过来。

霍一飞下意识一躲,谁知道这人翻一个身,根本没有起来,而是转身直向他扑过去。床上就那么小的一点空间,霍一飞根本躲闪不开,整个人被他压倒在身下,那些吵架的人中有两个掉头就往这边,分明是一伙的。

霍一飞给他们三个按在身下,不容回神,那人立起手肘直往太阳穴上狠狠的连击,“哇”一口血就涌出来,脑子里一片轰鸣,就看身下有寒光在闪,知道对方是有凶器,不由心中一紧,当时躲也根本来不及,也躲不开,一手猛的攥住对方头发,拉着他的头同时圈起膝盖,狠狠一磕,那人当即磕的头晕目眩。

这才借着这半秒钟的档儿,一把推开那人从包围中脱身,就是这一下,腹已经给刀浅浅的划了一道口子。

那几个人根本不舍,紧跟追上来,霍一飞反身一脚,正中前面人的下巴,那人给踢得呜哇一声,飞跌出去。

霍一飞接连踢开两个,只见对方手里拿的棱刺,刀里最小巧狠毒,不是开玩笑的,不想跟他们纠缠,多生事端,于是大叫几声,想引警察过来。但是那两个警察聊得热乎,根本没有留意,这几人见霍一飞求助,以为他也就这么点能耐,已经招架不住,一窝蜂又围上来,出手更加凶狠。

可惜他们虽然有三个人,又有棱刺这样的凶器,却占不到什么上风,霍一飞左躲右闪,灵气的避开他们袭击,几下混战之后,欺近拿刀那人跟前,手肘撑开他的头,一手钳住手腕用力一扭,但听咔嚓一声,那人“嗷~”一声惨叫起来。这时他同伙已经抱了床板照着霍一飞整个拍下来,这一下要是拍下来非得粉身碎骨不可,霍一飞矮身一躲,手里夺来的刀反手直挥过去,那人呜咽一声跌倒在地上,就是两个警察赶来是看的景象了。

这件意外又给霍一飞惹了不小的一个麻烦,被扣留整整一个星期,才在胡安威的专业帮助下,澄清自己不是蓄意伤人,而是自卫反击。

周进稍微一打听,了解到那几个都是葛老辉的人,他们能在拘留室里拿出刀来,这就不是碰巧撞上了这么简单,多半也是处心积虑安排了很久的。

胡安威看霍一飞伤得不轻,除了手臂上他说的伤口以外,肩膀和脸上都是很明显的瘀伤,很多地方瘀伤都深紫发黑,按下去形成坑陷,非常严重,后脑的一枪托更加歹毒,这一下下去不是想要人的命吗?

胡安威气愤填膺,说一定要给他打这个官司,告这帮王八蛋刑讯逼供,他妈的真是活腻烦了。霍一飞拦着他说,算啦,眼下事儿还不够多么,就别添这个乱了,过了这阵儿再说吧。

胡安威也只得同意,霍一飞又跟他说,“反正这两天进哥也不能来,回头他问起来,就别告诉他我受伤的事,啊。”

胡安威听了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拍拍他肩膀,想一想道,“也别这么拼命啦,好歹为自己着想着想,这样的事儿再多有几回,你也招架不住啊!”

就这么着,霍一飞在里面焦急的等了一个星期,等到胡安威办完手续,总算可以脱身。胡安威把领他回来,交到周进手里,周进看着他受伤的小样子,手臂上还缠着厚厚绷带,心里着实一疼,之前想责怪的那些话也不记得了。虽然早知道他没有事,但还是要亲眼看到,才能真正放下心。

胡安威交代了些程序的事情,解说这事不要紧,现在已经保释,基本不会有麻烦了。周进谢了他,坐下聊了几句,约了哪天一起吃饭,胡安威起身先告辞。

霍一飞送胡安威出门,也向胡律师道谢,帮自己解决这麻烦,回来房间反手关紧了门。周进说道,“过来。”

霍一飞早有心里准备,承担进哥的狂风暴雨,当下也坦然走过,没等跪下,周进却拿手钳过他的脸颊,扳到自己跟前,看着看着,问,“疼不疼了还?”

霍一飞一怔,这点伤实在算不得了什么,像他们这样的人,被打受伤就是家常便饭,顺口道,“不疼,这点小伤不要紧。”

周进看他嘴角很大一片瘀青,半边嘴也微微发肿,看起来有点破相,霍一飞平时也颇在意自己的脸蛋,现在看起来很有些惨。就想隔了好几天了还这样厉害,可见伤的不轻,伸手轻轻摸了一下。

霍一飞不由“滋“了一声,呲着牙侧头欲躲,给周进按住,又拎起他那胳膊,说,“给我看看。”

胳膊缠着绷带,虽然霍一飞不想让周进知道,但是伤口实在没有那么快好。绷带很有些破旧了,渗出的血迹结了痂,厚厚捂了一片,一看就包扎的很粗糙,也不知道是警局里给包的,还是霍一飞自己胡乱缠上。胳膊明显红肿,显然是在发炎,周进想起胡安威跟他说的霍一飞被袭的过程,因为发炎发烧的事儿,皱起眉头,三下两下解开他的绷带。

绷带早就给血结透了,头两圈就解不开,周进一手攥住他的手,一手用力“次次”往下拽,霍一飞听着那声音只觉心惊肉跳,没等他反过神,周进已经扯开了大半,剩下的就是贴到肉的了,他慌忙侧过头,没等咬住牙,一阵钻心的疼涌上来,整条胳膊不由自主一下抽搐,下意识的想往回缩。

霍一飞连忙拿手堵了嘴,周进铁钳般的手指紧钳着他手腕,丝毫动弹不得,他也不敢睁扎,就看着进哥一圈一圈用力扯他手臂上的纱布,虽然洒了蒸馏清水滋润,但是根本不管用,这里面的肉估计是和纱布黏在一起了,扯一下霍一飞直疼的额头冒汗。

这要是他自己处置起来,估计也是这般弄法,也不嫌疼,不知道怎么在进哥手里的时候,就好像格外娇气似的,也不知道是心里的软弱还是进哥手法粗鲁,简直就受不了了似的。

反正逃不脱,霍一飞索性转过头也不去看,由着周进摆布,抓了一包纸巾塞到嘴里,狠命的咬着。估摸着扯到最里面贴肉的地方,心一下提到嗓子眼,正准备咬紧牙关等这一下,周进却停住了。

霍一飞拿眼角去瞄,看他拿棉签沾着不知道什么药水,反复往纱布上涂,药水十分清凉,胳膊经这一番折腾,已经如同火在烧,点滴药水的清凉使得舒服了许多。

霍一飞刚想张口,给周进一脚不轻不重踢在大腿上,喝道,“跪下!”他身子矮下去,胳膊就整个撂在桌子上,感觉就像放在沾板上的肉。不过角度的确好了许多,看进哥桌上盐水纱布一应俱全,好像个专业的医生给伤者包扎,心说哪有那个病人,这跪着给治伤的?

涂了两遍,药水逐渐把纱布湿透,估计撕扯要容易许多了,周进放开他的手,命令,“不许动,听见没有?”两手捏住纱布,用力使劲儿一撕…霍一飞只觉得眼前一阵花,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疼得他只是张大了嘴,却叫不出声,直噎了好几口气,周进扯下那连着血肉的纱布,露出淡粉色的鲜嫩的肉芽,上面已经化脓,因为在警局里处理不当,伤口根本没有什么愈合,难怪会发烧的那么厉害。好在一开始在车里时,他自己及时包扎过,否则这不算多大的伤口,因为耽误,就可能把整个胳膊都废了。

周进拿棉签沾盐水,一层层刮掉那些已经半凝固的浓液,然而盐水强烈刺激,每一下刮下去就好像尖锐的刀子在刮那柔嫩的伤口刮过一刀,整个手臂顿时抽搐起来。

霍一飞拿另外一只手死死按着,勉强不动,侧过头咬着牙,只觉得一刀一刀没完没了,疼得心脏都抽紧,唯一希望他能快点结束。

偏偏周进翻来覆去刮擦了好多次,好久,总算干净了,自己也是手心冒汗。霍一飞松口气,软软的倒在桌脚,侧脸靠在桌子边上,深一口浅一口的喘息。满脸虚弱的冷汗,嘴角的青肿上,又添了一道明显咬破的伤痕。

周进拽了拽他,胳膊滑下去一半,又把它拽回来,三下两下包扎紧了,忽然问,“你几岁了?”

霍一飞一愣,周进一掌拍到桌子上,厉喝,“还没长大啊?!管不好自己?!”

霍一飞一阵委屈,心说这也有不由得我啊,我也知道应该及时处理,可是人在警局能由的我说话么。但是这时候,也不敢跟他争辩,这时又疼,又难受,又委屈,又因为做事不当心里内疚,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默默忍了好一会儿,才撑着平时乖巧的样子,赔罪道,“是…

一飞知错了…进哥教训我…”

周进鞋尖点一点他,“跪直了…”

霍一飞撑开桌子的依靠,慢慢在地上挺直身体,“一飞尽让进哥操心,也不能帮进哥分担,对不起进哥…”

周进知道他说的是这次对葛老辉的事,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江湖上你打我,我杀你,胜胜败败每天都在反复的演,此刻听霍一飞这么说,却是觉得事态发展稍不如意,让自己不满,恐怕他从此顾及自己情绪,不敢放手去干。于是道,“霍一飞,记着,进哥既然把事儿交给你了,你怎么做我不去管,到时候我只问你要结果,你不要在交不出的时候跟我说对不起。”

霍一飞心里一动,点头说是,周进右手摊开,问,“那你现在给我点什么交代?”

霍一飞心说,这个动作不会是问我要藤条吧?当时皮肉一紧,就感觉肌肉直跳起来,下意识抬头可怜巴巴望了周进,“进哥…”

周进威严的目光,锐利的注视了他,虽然不多么严厉,但那种仿佛能洞穿人的谨审,也让霍一飞觉得很难去分辨和解释。过了一会儿周进说,“有赏就有罚,这是规矩,到什么时候也不会变,今天我不打你,先记在账上,你嫂子听到外面的事,也惦着你,你先去看看她。”

缓声道,“上次我说过,你给我做好那件事,我会提拔你上位,现在你做的事,自己心里有数,这件事就算两相抵消,等你给我交代之后,这笔账咱们好好算一算。”

霍一飞静静听了进哥这番话,这样的处置,也许要比挨一顿藤条重得多了。霍一飞第一次感到自己的前途和命运,不在自己手里,可能也不像大家以为的,在进哥手里,前路的曲折跌宕起伏都是像天意一样未知难卜的,对他而言,他和陈邀请他们不一样,他没有那么强烈的欲望去追名逐利,走上这条路完全是生活所逼的顺其自然。

但不追逐不等于不明白,在这样一个复杂无比的环境里打滚多年,看的更多,也更懂得,进哥的话就好像在提醒自己,无论荣华也好,贫败也罢,你自己拥有,也永远独自去承担。

也许每一个男人都是孤独和辛苦的,因为他需要独力撑起一片天地的重量,不到死,就不可以倒下。

回家路上霍一飞还是把大致情况给周进说一遍,但是隐瞒了自己打扈宇,周进听了什么也没表示,只说你自己惹回来的烂摊子,自己去收拾。

霍一飞猜想进哥的精明,应该不会猜不出是谁,但他不知道自己和扈宇之间的合作,不知道会怎么想。霍一飞并不是想隐瞒和扈宇的事,也知道不可能瞒得住,但是如果现在说出来,进哥一定会在痛打他一顿之后,再不让他插手这件事。勾结外人对付自己的堂主,这是江湖忌讳中的大忌,抖出来是要命的,他在动手前,根本已经赌上了自己的性命。这也是不得已,老狐狸不是说扳倒就扳倒的,不能不付出代价。

既然已经走到这步就更不能中途放弃,把这个烫手山芋扔给进哥去接,如果说在之前还可能放弃的话,在杀葛老辉不成之后,他就更加要做到底,有个结果。

不过对这事霍一飞还是有信心的,虽然在别人看来,葛老辉是难以撼动的老榕树,一次两次也的确难要他的命,但他现在是满身窟窿了,如今的情势恐怕就在于还敢不敢继续追击。

七月底的天气阴雨不断,暴雨下的江湖愈加混乱。霍一飞一边很有耐性的寻找葛老辉下落,一边明里暗里收拢着他手下的地盘和所有的场子。

这件事他早就在做了,一个月前设计套葛老辉的货的时候,就在不断收拢可用的人,现在终于真正派上用武之地。因为葛老辉躲着不出面,他的手下虽然有他在背后支持,但毕竟人心不齐,很快四分五裂,他几乎是眼睁睁看着霍一飞把实业抢走。霍一飞一边在内部分裂,一边从外打,不断收拢着葛老辉的财产和人脉,倒是很快膨胀了自己的势力。

葛老辉也不愧是千年的老狐狸,在这种情况下他居然还能耐得住性,不知道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霍一飞知道要想牵制住他,就要抢在他前面不被牵制,他现在唯一优势是在暗处,索性不去管,只是不断侵吞,等到他受不了自然会现身。

当时有一场闹得很厉害,在外界被传的很神。葛老辉亲大哥的一对双胞胎儿子,他的亲侄子,大的叫葛容强,小的葛容纵,是葛老辉得力的左右手。这兄弟俩很有本事,更忠心,当年小侄子容纵曾经帮葛老辉挡过子弹差点死掉,葛老辉非常信任,把最重要的赌场和酒店交给二人看管。在出事后他的人纷纷倒戈的时候,也是这两兄弟和手下兄弟们团结一致,组成北角踩不进去的禁区,帮葛老辉保留最重要的实力。

葛容强兄弟知道霍一飞在对付他们,自己也非常小心,除了场子大门不出,把手下所有人都调在场子日夜看守,随时保持势力。同时也对身边小心防范,怕像别人那样在兄弟里出叛徒,卖了自己。

尽管如此密切安排,但葛容强兄弟没想到,霍一飞敢就带着Denny一个人大摇大摆,就到赌场里来。

赌场就是酒店,是这间酒店的地下,当然是秘密的,没有足够可靠的关系不给进。霍一飞两人进来,葛容纵远远看着,骂了一声“操!”就要拎刀子,给葛容强拦下,迎上去。

“一飞哥,今天怎么这么有空?”葛容强打个招呼,眼睛锐利的就扫描门外,看似乎没有动静,霍一飞好像真是只有两个人来,心中暗骂,你来我这儿,正好他妈的找死。当下也不发作,坐下寒暄几句,霍一飞就笑了说,“总听说你们这儿场子不错,今天正好路过,上来玩两手。”

葛容强一笑,说,“现在的形势你也知道,怎么敢再玩,我早就关了。”

那边葛容纵已经冷着眼走过来,葛容强知道弟弟性子,恐怕按奈不住,一回头给他使个眼色。

Denny看了看周围,冷笑一声说,“场子都关门了还安这么多人做什么,不如早点回家睡大觉!”

这话说的有点太挑衅了,话一落旁边的兄弟顿时围上七八个,葛容强知道霍一飞就是来挑事儿的,挑起事端好方便他动手,这几天已经来了好几批了,想不到没有效果,这回亲身上阵。心中十分鄙视,心说我今天就看看,你霍一飞有什么本事,能把我这里摇动,我就服了你。当下也不接茬,冷眼看着。

果然霍一飞就冷下脸说,“不过是路过了进来玩一玩,强哥不给面子啊?你葛家的地方就这么难进?”

一语双关,嘲笑他们葛老辉大部分地盘都已经落在我手里,剩下你们几下还有什么可装屁的,守个破盆当宝贝呢。这话说的太恶毒了,葛容强当时眼角就一抽,强行忍住,葛容纵的火爆性子,如何能忍的了?一掌拍的桌子翻了半边,杯碟乒乒乓乓摔在地上。葛容纵指着霍一飞鼻子大骂,“X你妈,给我滚!妈B我们这儿不欢迎你…”

话还没说完Denny一头甩过去,重重砸在葛容纵胸口,砸得他整个人一歪,葛容纵也不是孬种,随即反扑上去,两人顿时扭作一团。

葛容强没想到事情会忽然变化,旁边两个人立刻冲上去帮二哥的手。葛容强遇事冷静,不是先管这件事,而是立刻转头去看霍一飞,一转头看霍一飞也同样冷静看着他,并不轻易上手去帮Denny,心里不由惊了一下,揣测他什么意思。旁边的其他人显然也意识到情况还不明确,不好轻易上手,纷纷都看葛容强的眼色。

这会儿葛容纵有人帮手,Denny便有些吃亏,一个不留意给葛容纵打倒,葛容纵轮圈了膀子几拳下去,登时一口血喷出来,歪倒在地上,但同时也抱住了葛容纵腿,狠狠把他拖到在地,几个人完全混战到一起。

葛容强恼羞成怒,心说这算什么,在这里打架简直是在丢脸,大喝一声“都给我住手!”上去一脚踢开弟弟,只见他也挂了彩,Denny挨得不轻,但是把那两个帮手的一个打的鼻血直流,眼睛睁不开,站起来扶了扶墙挨去洗手间。

葛容强看一眼,转头逼视霍一飞,“一飞哥,有话不妨挑明了说,你来我这儿到底什么意思?!”

霍一飞这才伸手,一边扶起Denny,目光变得与平时完全不同的凶狠,“什么意思你明白,我只想来亲口告诉你,你自己根本撑不住,别撑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葛容强骂,“放屁!霍一飞,你别以为自己是根儿葱,你敢自个儿进我的门,老子就让你知道又去无回!”话音未落,只听“膨”的一声巨响,两人同时滚倒,一股巨大的气浪从地下直掀起来。气浪异常凶猛,葛容强一下被掀倒在地上,霍一飞也被冲倒,就地一个打滚翻起来,一手拉起Denny,葛容强已经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大叫,“别跑!”,跳起来,抓起脚边一根不知道什么地方崩下来的长棍子,追上两步抡圆狠命抽下。

霍一飞和Denny弯腰躲开,爆炸非常厉害,满屋烟尘,在这楼上能清楚的感觉到火势正在地下燃烧,凶猛的窜着黑烟的大火从缝隙里毒蛇般往外喷。霍一飞Denny俩人当时在的位置虽然离门口不远,但葛容强这里人多势众,加上烟尘阻碍,一时也不能轻易脱身。

葛容强不知道他用什么办法炸了自己的赌场,但这事是他干的毫无疑问,这场子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毁它就等于自己的命,霎时恶从心中起,怒由胆边生,也顾不上别的,疯了一般穷追不舍,不把霍一飞抓到碎尸万段誓不罢休。

数十人追着他们两个,有人拎棍子,有人拿砍刀,明晃晃的刀刃在灯光下闪着难以形容的寒意,大道上那些围着看热闹的,看到这些人冲出来,忙不迭往两边躲,躲得慢的一脚给踹到地上,那些人一边高声叫骂,举刀往前直追,一片混杂。和平年代有谁真正见过这样的刀光剑影,看热闹看出这样的惊险,当下都手脚冰凉,围在最前面险些被砍到的更加心有余悸。

Denny在前,霍一飞在后,跑出百十米霍一飞忽然回头冲进人群。追在前面的措手不及,扭打在一起,昏暗的光线下,并不看得清楚谁在打谁,只听着金属相撞“乒呲乒呲”那令人牙酸的声音,两三秒对方倒下几个,霍一飞夺过一把刀,拎着转头又往前跑。

如此反复三、四次,大约追出去有五、六百米,葛容强带着追出去的人已经倒掉三分之一,

却始终难抓到霍一飞的破绽。葛容强忽然脑袋清醒起来,想到自己根本不清楚对方底细,玩什么把戏,就这么舍本逐末去追毕竟不妥。连忙挥一挥手说,“别追了!让他们走。”

葛容纵大叫,“哥你说什么?!就这么放过这俩王八蛋?”举刀指着前面霍一飞和Denny背影,眼睛通红。

葛容强喘两口气,彻底镇定下来,“场子出事了,你还跟出来做什么?赶快回去!”

葛容纵脑袋不及大哥这么好使,但这么一说也明白过来,不由一紧,连忙带人往回走,返身不过十步,只听“呜呜”的警铃声,听方向正是场子的位置。

发生爆炸,警察来处理也很正常,但是这一查,势必要曝光地下的赌场,现在就没发回去。不管黑社会和警察底下达成怎样的默契,在大庭广众下不可能视若无睹当没事,何况还没有这么深厚的背景。葛容强不由得暗出冷汗,心说幸亏晚走几步,不然落到警察手里,就是自投罗网了。

这时往前走也不得,往回追也不妥,葛容强扶着旁边的石头雕像歪了歪,一时脑子胀痛。葛容纵却夺过刀来,转身直奔深处的黑暗,浑重鼻音骂,“霍一飞,我X你妈。”、

葛容强怕弟弟自己一个人吃亏,连忙也跟上去。

没走出多远葛容纵忽然停住,葛容强没留神,几乎给他撞一下,不由诧异,“怎么了?”葛容纵似乎停了下,才指着前面叫道,“他妈的在那呢!别跑!”

葛容强顺他指的方向一看,霍一飞两人彼此搀扶着靠在墙上,贴的很紧,似乎是想通过这办法躲过追砍。Denny在场子里挨了打,霍一飞看来也伤不轻,刚才杀进杀出那几趟,估计也把体力耗尽了,心想他到底是血肉之躯,真以为自己是常山赵子龙么?

葛容纵举刀一挥,那些人都跟着他迅速围堵上去,葛容强视线给格档住,并不能看到情况,就听手下们漫天的叫骂声,好一会儿不见霍一飞两人冲出来,难道竟是堵住了?

想到霍一飞,那股无名火顿时又腾起,拨开人群进去,只见Denny和霍一飞两人背靠背在栏阶前,两人身上都有血,霍一飞反手撑着栏杆,仿佛受伤不轻,眼神还是小豹子般敏捷和警惕,紧紧盯着自己随时可能的攻击,隐约透着凶光。

葛容强看着他,就觉得眼前的霍一飞和以前他印象里很不一样,印象中他是个和气很好说话,还很心善的孩子,完全不见这凶狠的样子,如今想来难怪人家说霍一飞其实怎样厉害云云,看他现在的样子,就能想象这两个月,他是如何把自己亲叔叔一步一步逼向绝境。

葛容强举起刀指着他,“霍一飞你他妈狠,炸我的赌场,我陪上一个赌场,要你一条命,说到底还是你赚啊!”

一刀抡劈下去,霍一飞一把推开Denny,自己急退,只差了半寸,葛容强这刀劈空,紧跟着一刀又追上来,连着就是几刀,狂风暴雨般往下砍。今天要不把霍一飞劈死在这儿,葛容强能活活窝囊死,在自己的地盘上,给霍一飞两个人就炸成一片废墟,自己还有脸活在这世上吗,就算剐了他都不解恨。

看似受伤的霍一飞却是十分灵巧,连着几下避开以后,忽然斜扑上来,手腕一闪手里多了个闪亮亮的东西,迅速划过。葛容强措不及防挨了一下,感觉脖子一凉,跟着热血流出来,一阵剧痛。

就围在跟前的兄弟明显看出这一下大哥吃了亏,一窝蜂涌上,葛容强仗着身后有人,底气十足,也不在乎以多欺少不好看,抹一把血也不歇气拎刀又冲上。

这一次霍一飞却躲也没有躲,葛容强刀劈到一半,心想难道他给打傻了?这时有个什么东西,好像抵在自己头上。

那一霎那,久经枪林弹雨的葛容强立刻知道那是枪口,刀在半空停住,葛容强转过头来,只见拿枪的是弟弟葛容纵。

手不由得一松,刀就掉在地上,葛容强虽然给枪抵住脑袋,脑子仍然清醒,知道这里三层外三层围得都是自己人,有枪指脑袋,肯定是出了叛徒。但葛容强想不到这叛徒是自己的亲弟弟,这世上除了爹妈。就是弟弟最亲,二叔葛老辉也要排在后面。

葛容纵枪口抵着头,往前一递,顶进葛容强张开的嘴里,手指一勾扣起扳机,手枪是消声的,没有枪响,葛容强后脑爆出一个裂口,歪一歪就倒在地上,整个过程不到一秒钟,四下寂静,没有一点声音。

葛容纵擦擦手,跟霍一飞说,“我可是大义灭亲了,兄弟们为了戏真,出手重了点,您别介意。您也打了我们不少人,这医药费…”

霍一飞厌恶的转过头,看着地上葛容强的尸体,感情复杂。

葛容纵还毫不知趣搭着霍一飞肩膀,喋喋不休的说,“一飞兄弟真是人才!有勇有谋

…哎,我怎么没看到,你是怎么把炸弹放在那人身上的?…你怎么料到他一定到下面搬救兵呢?…我大哥说来也是人才,就是不识时务

…葛老辉都不管我们了,我们何必管他呢

…”

这件事告一段落之后,情势渐渐明朗起来,葛老辉最有力的一支力量土崩瓦解,其他人也就树倒猢狲散,闹乱渐渐平止。只是葛老辉还是不见人,挖地三尺也找不到。

大雨下了将近一个月,天气终于开始放晴,月底是阿彤的生日,从她回到家里,到现在外面始终暴乱不断,别说过好日子,连家门也不敢出,周进自觉让她吃了不少苦,这个生日定要补偿她些,提前一个月就在筹备精心的礼物。阿彤喜欢花草树木,在德国的时候养过很多名花,她说最喜欢的是郁金香,郁金香里烟色是极贵重的珍品,其中有一种叫Treasure(荷兰语:珍惜)的品种,更是珍品中的珍品,千金难求。周进便托人去荷兰买,谁知一问,每支竟有数万快,就是这,也很难买到,果然是难求。

这天阿彤叫霍一飞来吃饭,晚上在天台闲聊,趁阿彤出去,周进忽然问霍一飞,“你在荷兰有没有认识出名的花匠的?”

霍一飞一怔,心说难道这阵子外面消停些了,进哥心情好了,有心思玩花儿种草?故作认真道,“这倒不认识,我去打听打听,不过花儿这东西可不好养啊,不听话的时候,你又不能打它。”

周进笑啐一口,“又得瑟起来了是吧?!”

霍一飞连忙抓个葡萄跳开,以防挨巴掌,笑了道,“不敢了不敢了!”想进哥不会无缘无故问这个,就问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好抓紧去找人问。

周进跟老婆的浪漫事,断是不肯跟霍一飞说的,就搪塞说是阿彤要的。其实他一提阿彤,霍一飞就想到这个月嫂子生日的事,已经恍然,笑了说,“进哥,我也有份礼物送给嫂子。”

“嗯?”周进猜不到霍一飞又搞什么鬼,霍一飞在衬衣内层拿出一张纸来。

打开一看是一张银行的存单,霍一飞递给他,周进接过来看,只见银行是国外的,上面金额之大,令人乍舌。这笔金额绝对不是霍一飞能拥有的,周进一看之下就知道,这就是葛老辉私车出手卖出的那笔钱。

存单放在竹几上,周进两手指缓缓抹平。霍一飞把这个当礼物,不管是送给阿彤也好,还是其实是送给进哥也好,真的是份最贵重的礼物了,最贵重的还不是钱,而是霍一飞挺身而出,为进哥做的这些事,承担的这些风险,和凭着能力本事拿下葛老辉的货,这担当和果敢是进哥最大的安慰。不知道霍一飞是碰巧,还是刻意准备好这这一份珍贵大礼。

周进不由转头看着霍一飞,那青春朝气的脸上愈发沉淀了沉毅,身材骨骼,也不知什么时候出落更加精练,孩子是长得快的,虽然就在跟前,但你往往稍一不留意,他就又改变许多。

霍一飞微笑说,“进哥放心,货出没有问题,钱都走在国外银行,不会有纰漏了。就算来日葛堂主回来,说起来,他也是空口无凭。这笔钱本来就是进哥的,葛老辉使计撬去而已,现在原物奉还,完璧归赵。”Treasure果然十分难找,霍一飞托人全力翻找,最后才找到一个老花匠,他家里园圃里栽有上千支的Treasure,远远看去一片醉人的烟色,的确是郁金香中的极品。可惜那个老花匠脾气古怪,只肯把花卖给真正懂这种花,了解它的生命和思想,用生命去爱惜的,他嘴里所谓的投缘人。否则不管你花多少钱都没有用,他宁可掐死也不卖。

霍一飞托的这朋友用尽办法,也不能哄得老头开心,没办法只得给他打来电话。结果霍一飞亲自跑去荷兰,也不知道他荷兰话根本不懂,英文都说的磕磕绊绊,怎么能把这老头弄到眉开眼笑,最后不但卖,还打个折扣,免费帮他养到月末,直到生日之前取走。

霍一飞心情大好,等飞机前在荷兰的街头闲逛时,忽然想起离着这里不远就是英国,再过二个月小宁就要到那读书了,也不知道他能不能适应。

回到H市正赶上市庆,这几天市政府在不少地方组织活动,街上溜达的人更加多。仲夏接近秋初,白天天气更热,但到晚上就凉快多了,因为外面渐渐平静了,阿彤也时不时出去逛逛,多数是到附近的超市,周进愿意她出去走走,利于养病,只要有时间都尽量陪她,有时候也让霍一飞陪。

日子一下子变得悠闲起来。下午去买菜,做饭,晚上吃饭,然后一起开车去遛弯。霍一飞总是新鲜话不断,逗大家哄笑,周进只会在一旁默默而有力握紧她的手。

和霍一飞一起时间多了,阿彤发现他几乎天天都胃疼。

霍一飞的胃病还是小时候留下的,他说是遗传,其实是那时候吴影重病,他又要赚钱,又要照顾年幼的弟弟,自己也没人照顾,小小年纪吃上顿没下顿,很难不得病。后来曾经先后做过两次手术,但在外面混,每天应酬不断,饮食无常,根本不得修养,手术效果也不明显,不过阿彤记得她走的时候,霍一飞胃病已经轻了不少了,不知道怎么厉害起来。

阿彤想来想去,就问霍一飞,“是不是你进哥最近又折腾你了?”她知道周进脾气上来,把霍一飞罚到门外去跪一天一宿是常事。自然没饭吃,胃病最怕饮食不周,只要一饿再吃东西,定犯无疑。

霍一飞摇头笑说,“没有”,一边回头看着进哥,周进忍不住拍他一巴掌,“你看我做什么?我怎么折腾你了?哪次不让你吃饭了?自己不知道爱惜自己,为这个不知道打你多少次,都没记性!”

霍一飞连忙缩回头,一脸可怜状,说,“嫂子,进哥真的没有折腾过我。”

这话说的谁也不会信呀,阿彤又不是不知道丈夫的霸道,心里早把霍一飞判了冤枉,笑了主持公道,“不要怕,有嫂子在,看谁敢欺负你。”

其实,霍一飞有时候反而盼望生病,生病可以休息,犯错苛责也会轻些,生病时候可以名正言顺的放下很多事,就像现在这样,街上闲逛一逛,看看旁人优哉的生活,自己也觉轻松。

这样日子毕竟不可能太久,霍一飞知道进哥拿了那笔钱,周转开之后,就要着手处理躲起来的葛老辉了。

阿彤想起小时候给父亲看病的那个老医生,看胃病十分厉害,父亲的病也是在他那里治好的,后来出来上学后家里搬家,就失去了联系。前几天听说,他跟着儿子搬回到H市了,就住在蔻档港口那边,便跟霍一飞说,不如去他那里看看。

霍一飞一听“啊”了一声,中医要喝苦药,从小嫂子喜欢熬药跟他喝,那味道恶心到要死,终生难忘。可是阿彤说,“你陪嫂子出去转转,总可以吧。你进哥晚回来要喝燕窝汤的,我要去买料。”

霍一飞给她拉了出去,路上兜了几个圈子,还指着人群分辨,“其实跟嫂子出来遛弯,就已经好多了,真的不用吃药的!”

阿彤抿嘴不去理会他,就想这小子挨打倒不怕,怎么就那么怕吃药?看来还真是一物降一物。

边想着,看着外面辉煌的灯火,来来往往人群。这一次转的远些,已经到市里,不比家住的地方那么清净,城市里有特别的喧嚣与繁华,但这对久居病床的阿彤而言,已经非常遥远,如今看到那些高耸建筑,还能依稀记忆起当年的样子,可现在虽然随车在人群中穿梭,目睹着这些热闹,自己还能再回到这城市里吗?这车窗好像更加隔开了两个世界。

想着不觉有些怅然。

蔻档港口属于蔻档的范围,正是公司下霍一飞负责的地方,虽然已经了事,霍一飞还是加了些警惕。

蔻档临海的夜色非常漂亮,这是他手下的地方,整天在这儿混,再熟悉也没有。霍一飞知道阿彤在屋里闷的久了,有心让她吹吹风,捡每处风景漂亮的地方,都去转一转。很快找到阿彤说的地方,倒是十分显眼的地方,之前却没注意过,老医生望、闻、问、切,开了两服药方,但是缺一份栀菊,目前缺货,说让等个三、五天,有货来取。阿彤笑道,“这回算你逃过一劫。”

霍一飞惨叫着哀求,“嫂子你就饶了我吧!别让我喝那些药了,滋味比进哥的藤条还差。”

回来的时候焰火已经放起来,今天是市庆的最后一天,密密麻麻的人聚集在广场上,很多人手里小型焰火燃着,映得夜晚绚丽漂亮。阿彤和霍一飞也都想过去看看,但是考虑人多事多,阿彤不愿意给霍一飞惹麻烦,拉住他不要过去,两人就在车里边缓慢开着瞧了一会儿。

到路边把车停下,霍一飞跑去买了些冰,沙两人喝着,霍一飞忽然想起Denny之前说,今天他要带女朋友过来,借政府花钱造的气氛求婚,就想怎么把进哥叫来,陪嫂子浪漫一下。想着捏着手机,悄悄退出车来。

电话还没打通,忽然后脖颈一阵风,霍一飞下意识闪身回手一格,回头看清楚,不由吓了一跳。

站在身后是周进。霍一飞十足心惊,心说这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啊,周进一掌没打着,板了脸又追上一巴掌。霍一飞不敢躲,着实挨了一下,直呲牙咧嘴。

周进压着声音,“谁让你把你嫂子往这儿带的。”他也是偶尔路过,这么巧正好看到车停在这里,周进认得是霍一飞的车,还以为他和女孩子交往,在这玩儿的,本没想打扰他。不想一瞥看到阿彤在车里,才反应过来,上去不由分说先给霍一飞一巴掌。

“得瑟的你,不是说别走远吗。”周进还是不太放心外面,不仅担心阿彤也担心霍一飞。

霍一飞一手摸着脖颈,吐吐舌头,乖巧叫了声,“进哥…”可也不敢跟他分辨什么。阿彤便跟过来,笑了拉开霍一飞,“好了,我带小飞出来看大夫治胃病的,可不关他的事,你别去问他,来问我。”

霍一飞抿嘴笑,道,“嫂子,进哥是紧张你,一直在后面盯着咱们呢。”

周进不理他,板脸给阿彤说,“你也是,看大夫他自己不会?也不是小孩了,那又在这儿干什么,有什么好看的?”

阿彤也不与他辩,拉起他的手,往前走两步。“你猜猜有什么好看,还记不记得这儿?以前不是经常到这儿玩么,常常在这儿看花火的,很久没见了。”

周进顺着她目光的方向看,焰火正一丛一丛升起,霎时半边天空都是华丽的光彩,伴随不时兴奋的尖叫,夜晚被映衬的更繁华和热情。周进一点也不记得什么时候跟阿彤看过焰火,这种大规模放焰火还是近几年的事,说起来,那也是因为他们这些“阔商”们所谓的“经营”,城市外贸更加有声有色,市政府才会拿出这笔闲钱供大家乐呵。

笑道,“有什么好看?你不见都是他们小孩儿在玩,多大人了,还在这儿凑趣。”

阿彤心想,也不是啊,还有很多一家人一家人的,不是也都在么。周进拉她上车,把敞篷拉开,笑了说,“让小飞开车,带你兜圈子,吹着风还更凉快!”

霍一飞一听直替进哥发愁,心说哪有这么哄老婆浪漫的?亏了嫂子也给他哄得这么开心。

转过半圈,人群里竟然看到Denny,手里牵着他的小女朋友,竟然真的跑到这里来求婚了,霍一飞笑着看过去,心想也不知道他求成了没有,看那女孩腻着他的甜蜜劲儿,估计差不多。

焰火演出的火热,仲夏之夜犹如吉普赛女郎般美丽热情,连许多外地人都来游览。可惜他们只在外面兜了两圈,时间不早,阿彤便让霍一飞早些回去。

车子转过一个弯,前面路边上有个不大的花摊,不少人围着看,摊主在奋力叫卖,阿彤一眼看到,满地玫瑰百合后面,摆了几盘甚不起眼花草,喜道,“那不就是栀菊吗。”忙让霍一飞靠边停车。

周进看看那花摊不远,摆手说你别下去了,让一飞去买。阿彤微笑摇头,“不用,他不懂得的,就在那儿跟前。”说着,推开门下车,霍一飞还是连忙跟上去,周进探头望一眼,就看着阿彤窈窕的背影,正要弯腰去拿地上的花。

霍一飞跟她相隔不过五步,忽然之间,一道凌厉的寒光猛地从旁边的黑暗中劈落下来。黑暗中根本看不清是谁出手,刀光既迅且猛,直劈向霍一飞门面,他几乎是本能的向后一侧,刀光紧贴着鼻尖砍落下来,灯光下方才看清,竟然是只精钢的小斧子!

这一下劈空,紧跟着二下从身后劈来,对方明显不止一人,霍一飞大吼一声,回身一脚正中那人虎口,那人把持不住斧头震飞出去,同时大腿也被第三个人狠狠一刀划下,转眼四、五把刀紧跟着围上,霍一飞眼疾手快,抓住前面一个,膝盖猛抬狠狠一顶,将这人挡在前面,就地一个打滚,只听着翻滚出去的地方,刀斧砍在柏油路上刺耳的震响,尽暴“啪啪”的白光,可想而知砍到身上会有什么结果。

霍一飞滚开的同时心里就冰凉,嫂子就在跟前不足五步远的地方…!霎时脑子里就想,这刀是冲自己来,还是冲她来?根本无可估量。后面人立刻围追上来,无数刀斧横劈一片,霍一飞侧身踹倒一个,夺过他手里钢刀抵住片刻,手里的一指多厚的钢刀也瞬间砍的七零八落,这些人出手的凶狠老练,完全不在他之下,绝不是普通的打手,突然袭击,如果不是霍一飞下意识的反应,又能极机敏应对,早就命丧刀下。

但他毕竟见事儿多了,经历这样生死关头也无数次,此时虽然惊但并不慌乱,闪躲拆打也可以应付。可是让他没法不心惊胆战的是阿彤,腾过一口气来,急忙回头去看,但人群早就炸开了,慌乱下看不到她,后面人却是紧紧逼追,转眼已有三、四十人围追上来,显然早有准备,就算是街头围殴也是相当大的规模了,受惊的人们争相逃窜,但人太多了,惊慌的人四下跑,更加跑不开。

惶急之下霍一飞头脑还冷静,不敢回头去救阿彤,自己自顾难暇救不了嫂子,如果这些人只是冲他来,反而把祸事惹过去,眼下只盼进哥已经救走嫂子,他唯一能做就是尽量把这些人往远了引。

那些人发现霍一飞往人群外挣,嘶吼了叫骂,“X你妈别跑!今天非砍死你!”

有人就叫,“大哥别让他跑了!妈的砍死他!”这时才看到带头的人,个子不高,白脸,眼镜片在灯光下反光,霍一飞一眼认出是葛容强的小兄弟,李恢,那天在葛容强店子里还见过面。

霍一飞心里不由一动,李恢提刀走上几步,眼睛血红血红的,“霍一飞,你有本事,勾结扈宇那帮人把我们堂口坑成这样!还杀了我大哥。今天我就要替我大哥报仇!”

他吼这一声,所有人眼睛都红了,尤其是在葛老辉事件中吃足大亏的那些人,就听着嘶哑的声音都吼“砍了他给大哥报仇!”

“霍一飞坑惨了我们堂口,老子要拉他同归于尽。”

长久的积怨和仇恨早就令人失去理智,对于他们来说,霍一飞对葛老辉做的事的确是害他们不轻,堂口倒了自己也断了活路,必须要拉上他陪葬。这帮穷凶极恶的人还会管什么?路人躲闪不及,纷纷被砍倒成了泄愤的无辜,一时间惨叫呼唤漫天。

事后统计,这是近几年来H市中心发生最大规模的一场公开围殴,想不到扛旗这么大围殴的是个毫不起眼,没有名气的江湖小人物。

江湖是藏龙卧虎的地方,你想不到什么人能做出什么事来,反正被逼急了,所有人都会不顾一切的拼命,所以再狠的大哥也不敢掉以轻心,一刀下去谁都没命,那些人做事是不顾后果的。

霍一飞一个应付几十人,在毫无准备下,要脱身还有可能,但要想办法护阿彤安全,根本做不到。几圈下来身上也是处处伤痕,混乱中,忽然有人冲出来替他顶过两下,那人手里舞老长一根铁棍,霍一飞回身一看却是Denny。

原来Denny当时还离得不远,看到这边出事,他脑子机灵,马上想到霍一飞也在附近,扔下女友奔过来一看,不由大惊失色,想要上前帮忙手里也没有家伙,匆急之下拔起人家做架子用的一根铁棍子,这才帮上一把手。霍一飞有他在旁,好应付了许多,这才缓过一口气来。

说来话繁,其实整个事儿从开始也不过2,3分钟时间,这到底是自己的地盘,听闻出事儿场子的人迅速赶过来,这是自己地方,人远比李恢多得多了,两帮人砍在一起,更加血肉横飞,手下和围追霍一飞的砍在一起,Denny搀扶了霍一飞一把。

霍一飞靠着栏杆喘了口气,摸一把身上,尽都是血,也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也觉不到疼。就看着李恢等人逐渐不敌,不时有人被砍倒在地;李恢拳脚极好,真想不到他瘦瘦文弱的样子,有这么好的身手,右手反剪一个兄弟左臂带倒在地,一脚飞出,踢中追上来的下颌,应声而倒。但即便这样,毕竟双手难敌四拳,逐渐还是支撑不住,李恢根本不要命,只是一次次往霍一飞身上扑,但围上的人越来越多,彻底把他最后的希望隔开,李恢给按倒在地上,嘴里还在大骂。

“霍一飞…我不会放过你…你吃里扒外…勾结外人害我大哥…!我早晚要杀你偿命…!”,眼镜早打飞了,无数刀斧砍在身上,李恢满嘴喷血,尤自不断喊骂“我早晚要杀你偿命…!我早晚要杀你偿命…!…”

“偿你妈的命!”Denny补了一刀,李恢歪了歪没声息了,血不断的往外涌,原本白皙的脸血污不堪。

空气里弥漫着血腥的气息,似乎分外难闻,霍一飞重重的咳嗽了两声,猛然想起嫂子,挣扎起来跌撞跑过去。那边的人正匆忙冲过来,看到霍一飞无事,也转头去给周进告诉,霍一飞

远远的看着车停的地面前,一滴一滴血迹愈来愈密集,在车前汇集一片,只觉得手脚冰凉,走到跟前,阿彤半蜷在进哥怀中,后座上,瘦弱身子柔软的没有一点支撑。

霍一飞不由得一晃,只觉眼前一片昏黑,地面一阵旋转,迈步也迈不动,这异样的柔软他太熟悉,心脏已经发僵。但是说什么不敢相信,霍一飞几乎是扑在阿彤身上,颤道,“嫂子…”顺着往下看,就看到她白裙腹部(肝脏)的位置,什么东西深深扎进去,黑红的血尚在大股大股向外涌。

手登时僵硬的没有了动作。周进紧紧抱着阿彤,手似乎在抖,这时才转头上下看霍一飞一眼,就推开他的手,匆匆吩咐前面的司机开车。

霍一飞只觉得进哥声音也沉静的异样,前面的也是他场子的人,回头劝,“大哥,老…大,那个,先让嫂子喘过一口气,否则一颠更不行…”

周进只说开车。霍一飞嘶哑了叫,“进哥!嫂子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眼泪一下就狂涌出来,自己完全没有意识,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和周进都是久经刀枪的人,什么样儿的伤有救,什么样的没有,看一眼就知道。周进紧闭了嘴无话,只是拨开他的手,霍一飞越发拼命抓紧,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忽然周进扬起手一掌抽落下去,重重抽在脸上,一声闷响大的惊人,霍一飞登时跌飞出去。

惊得旁人大失颜色,摔在地上霍一飞眼前彻底黑了一片,满脑浑浑噩噩,不知道是被打蒙了,还是这突如其来的噩耗,根本无法接受的噩耗已经使他整个人都蒙了。慢慢挣扎了半天才翻起身来,也无人敢去扶,周进转过头闭起眼,说,“滚。”转手带上车门。

车飞速开走,旁边的人连忙上前搀扶,这时方觉得喉头一阵腥咸,一口血涌上来,慢慢从嘴角流出来。

留下是满地的狼藉,和散碎的栀菊叶子,洒落一地。远处的焰火还在熊熊燃放,但焰火下已经完全不同。惊慌的人们尚惊魂未定,不时女人的尖叫传来,间或孩子哭声,接连不断。

其实从砍自己第一斧子下来,阿彤听到动静,回身看到那一幕,惊急之下想护他,就已经被冲上来的人乱刀扎中。事发突然,当时他们给人重重围着,动静还不大,外面并不看得到,周进要不是听到他叫声也不会知道。周进是拔枪打倒那些人才救的出阿彤的,但是刀扎肝脏,这一耽搁,已经很难有救。

远远警车的警鸣响起来,本来应该比这来的更快的,这儿可是市区,霍一飞知道这已经是这片儿有关系的警察在尽力照顾了。还远没有时间让他去悲伤,出了事这才刚刚开始,太多的事等着自己应急处理。回头想想,这大概也是进哥不让他跟走的原因。

霍一飞撑着叫过几个管事的,疏散自己这边动了手的兄弟,尽快离开,受伤的尽快送医院,但不是很重的都留下来,以便日后官司和赔偿;有利的证人留下,不利的给钱唬走,都是通常的做法。

警察很快到了,老规矩封现场,死的抬走,伤的也抬走,再就是安抚受惊市民,说一些保证彻查到底,赔偿损失之类的话。霍一飞是受害者,警方给予保护,也要求他配合调查云云。其实还有什么可查的,带头的都死了,走个形式罢了。

一切完事已经是第二天上午,和霍一飞相熟的警长曹亮跑来处理了这个事,送他出来,警方判决的结果是毋庸置疑的,也不用费什么心思,这一次霍一飞这边本来就是受害。最后就交代些等待赔偿等等的琐碎事。

从警局出来,霍一飞来到医院。

一帘白单,笼罩了单薄的躯体。错眼恍惚间,霍一飞好像看到小时候阿姨吴影过世那时,护士扭开她紧攥着自己的手指,一床白单盖上去。难道这是同一张白单?这般的相像。总跟自己说,走了也好,走了她就解脱了,不用受罪了。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想起那些难以名状的伤痛,但自己好像是命犯孤星,她们才会一个又一个弃他而去。

周进平静的坐了旁边的椅子,霍一飞不敢看他的脸,叫了声“进哥。”扶着床床前跪下。

冰凉大理石触痛膝盖,霎时,所有记忆翻江倒海涌来。初跟进哥时,嫂子还年轻漂亮,对他们这些孩子那么温柔和气;年纪小不懂事,常常挨打受罚,都是她心疼开脱,在进哥藤条下“解救”自己。平时会做好吃的给他吃,过年会给他买衣服穿,其实他跟阿彤相处的时间并不久,阿彤身体不好,经常外出治病。可是这一次她从德国回来,自己真的以为她可以好了,一切都好了,谁知道竟如海市蜃楼般,老天毫不吝啬跟他们开了这样一个玩笑。如果不是因为自己胃病,不是为了那盆栀菊,还会有今天这个的意外吗?霍一飞要如何后悔,不该让她去买栀菊,不该跟她去看医生,甚至不该一直不爱惜自己身体,落下胃病,不该去对付葛老辉,惹来这场恩怨。霍一飞在床前久久的跪着,眼泪和伤痛好像一起被掏干,哭也哭不出来。只觉得一刻比一刻更寒冷,灿烂的阳光照射进来,都是刺骨的冰寒。

很久,周进粗糙有力的手,紧紧攥着阿彤纤细苍白的手指,手早就没有任何温度,但周进还是反复攥着。从亲眼看着她被刺,舍命抢出,匆忙送到医院,抢救无效,死亡,整整一夜,直到现在,眼泪无声的划过眼眶,悄然滴落在阿彤苍白容颜。

属于两个人之间的回忆,一点点在眼前融化开。阿彤和他本应是两个世界的人,只因家族关系,交识在一起,虽然是一桩纯粹的政治婚姻,但结婚后,阿彤对自己的男人,这个江湖汉子却是一心一意爱慕和疼爱。那本该是一个幸福满美的家庭,和芸芸千百万的家庭一样,简单温馨。阿彤身体多病,但江湖上讲究传统,她背着周进几乎是冒死为他生了一个儿子。那时,正是周进风头日盛的时候,每天难得在家,如今想来,那孩子的模样在心里都有些模糊了。

天不佑人,阿彤用生命换来的孩子因车祸意外丧生,从那以后,阿彤的身体就每况愈下了。这也许就是父亲和母亲的区别,周进再难过,但他觉得阿彤以后总会再生,但阿彤自己知道不可能了。后来果然就没有,直到再后来,霍一飞的出现才给她些许安慰。周进总觉得非常对不起阿彤,她唯一的孩子自己也没有护住,但是现在,他更对不住她自己。

周进就想,也许阿彤现在和孩子在一起,应该会很开心,但她要想到撇下了自己,孤孤单单的,怕会更难受。

记得她曾经说过,如果可以选,她情愿他比自己先死,死了就什么也不知道了,但是活下的那个伤心欲绝,这痛苦她愿意自己受。

到头来,老天还是让她先走了。这也不是应了当年自己的许愿吗?周进也宁愿阿彤比自己更先死,亲自看着她走远,然后他去承受孤单。但是现在为什么还要流泪,不要勉强了,放手吧,放她去天堂吧…

周进最后紧紧攥了阿彤的手一下,终于一点一点,慢慢的,无力的松开。一时之间,那种完全无力的感觉四肢百骸翻涌上来,就觉得透过眼前的白单似乎可以看到,命运无法用双手去抓住,人再斗,也斗不过天。

他岿然拉开椅子,慢慢站起来,走开两步,霍一飞弯身跪在脚下。周进停下看了一眼,从他旁边绕开去,霍一飞猛地直起身,转过身来,颤声叫,“进哥…”

映着阳光,霍一飞脸惨白的没有一点血色,周进没停下,径直走开去,拿起一叠纸,还有一些照片,和一盘录影带,厚厚的一叠,返回来。

霍一飞仰起头看着他,周进拿着那叠东西,手指仿佛微微颤抖,举在半空半天,一下子重重甩在霍一飞肩膀。“哗啦”摔了一地,砸得后面门乒乓乱响,忽然的响声把人吓一跳。

周进声音带哑,“看看你这些东西!”

霍一飞侧头四下看去,大片的纸张上写了什么,一时潦潦也看不清,有一张票单他是认识的,那是他给扈宇转账的收据;翻过来的照片上,全都是葛老辉这件事前后,他和扈宇,张明山还有其他一些关键人接触的偷拍。还有一张张明山半揽着他,霍一飞记得是抢了葛老辉货那天晚上,他喝多了,从饭店出来。

所有这些都是他和扈宇之间的事情,他们在对付葛老辉上共同的联手。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进哥拿在手里。其实,这些事霍一飞是一定要向周进坦白的,这也是无法瞒住的,但他之前一直打算在把一切结束之后,再处理自己。

世事难料,突然的意外也把这件事推到风口上来。如今进哥拿到这些照片,来向他兴师问罪,霍一飞又有什么可以回答?

他觉得什么也没法说,也没有再说任何的必要,在今天这个时候,再说什么都太多余。霍一飞默默把身子跪得更加挺直,他知道,自己要为这些东西承担怎么样的代价。

“啪”一声脆响,响亮的耳光扇得他歪一歪,摔倒在地上。

周进抓着他头发扯起来,扯出几步,一脚飞起踢过去,霍一飞整个人飞起来,“咣当”一声撞在身上的墙上,后脑重重撞了墙边,眼前顿时一片发黑。

周进抓了他一脚踹在肩胛上,踹在膝盖上,踹在手肘上,踹在脸上,手上,脚上,浑身上下,霍一飞侧头紧咬着嘴角,血就从紧咬的嘴角迸流。皮鞋踢在骨头上声音沉闷,是刻骨的疼痛,进哥近乎癫狂踢打似乎更剧痛彻骨,更让人疼得揪心。

打了半晌,周进抓着他头发拎起来,按在墙上。

“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霍一飞!你好本事啊!瞒得你进哥好紧!”周进只觉得自己的手也在抖,“真是翅膀长硬了,能飞了,进哥也管不了你…你也不在乎…”

话中竟不意带着苍凉。霍一飞给他卡在手中,一怔,登时就觉得泣不成声,无法言语的巨大的悲伤和愧疚心潮一般全部涌起,所有的伤心,后悔,内疚,愧意都让霍一飞觉得,这一次真的伤了进哥,无论再做什么事都无法弥补。心下荒凉更没有支撑,两拳抽在颈侧,脑子里轰轰直响,不由自主滑下去,脑后在白墙上拖出一片血迹。周进拽着他拖起来,到底不会在阿彤跟前动手,一路拖到后楼空地中。

霍一飞心中一片荒凉,任凭周进把他摔在地上,许多人远远看着,但谁敢上前?Denny也在那边在等,看这情势拳头也塞到嘴里去了,知道大事恐怕不好。

周进就手在旁边草丛中扯出两把荆棘,荆棘划一下,手上一下子涌出血来,似乎也不觉得疼,带刺的荆棘劈头盖脸抽到霍一飞身上,刷刷两下就把衬衫撕烂,血顺着破口流出来。

霍一飞蜷缩着无声的抵挨,一动也不动,任由荆棘夹着风声抽到身上,迅速的把浑身衣服都抽烂了,血飞着崩到旁边草叶上,一点两点很快汇成一片。霎时间,浑身铺天盖地的疼痛,再也不容他去想什么,只是本能抠着地面,随了荆条抽落颠簸。

从前被打就算明知躲不过,面上撑乖巧熬刑,心里也是想办法怎么能挨得轻些,现在却觉得进哥打的越重越好,最好是一口气打死他,那就什么都不用再想了。

新鲜的荆棘韧劲不够,几下下去纷纷折断,周进抽断了一把转手又去抓新的,棘刺儿是异常锋利的,他自己的手也割得稀拉,打人的也挨打的也一样狼狈。打的不像是霍一飞,倒好像是他们俩自己。只有在恼怒到极点周进才会这样,就像霍一飞吸毒的时候,但现在他好像比那时更失控。也许是太多不该有的事交织在了一起,这些他想不到的意外,接二连三而来,换了任何一个人都将近崩溃。他也是人,也会有自己接受不了的事情,也许这时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荆棘抽下去根本不是在打,只是在发泄。

整整五、六分钟的时间,荆条一下比一下抽得更凶猛,周进几乎是近乎癫狂的,泄愤一般的像是完全要把霍一飞打死。但荆条到底更多还是落在臀腿肌肉厚实的地方…

…打得自己也打不动,气喘吁吁,周进停了手断断续续吁气。

“起来…起来…”

良久地上的霍一飞抽搐着挣扎一下,翻身吐出一口血来,才觉得意识清醒些。周进嘶哑了喝,“起来!”看他根本无力起身,转身就喝,“过来把他架起来!”

听唤的手上上前把霍一飞搀扶起来,抓着他残破不堪的身体,衣服破烂的一条一条,满粘着血污和泥土,风一吹,微微的摇摆。烈日炎炎,照的人睁不开眼睛,霍一飞模糊看着进哥似乎走上来,然后什么东西“刷”的在眼前扬起,顿时烙铁一般灼烙在胸前。他只是张大嘴巴,声音却噎在喉间,撕心裂肺的疼好像直抽在心脏上,心都缩紧了。

一下,荆条毒蛇一样卷着抽到肉里,席卷着风声;

两下,撕开的肌肉骨头赫然□,那种干裂的疼;

三下,刮起的肉横飞,血沫四溅;

四下,荆条抽着锁骨“啪啪”欲断的声音;

五下,

六下…

模模糊糊中霍一飞透过挥舞的鞭影,还依稀看着周进铁青的没有颜色的脸,意识愈发模糊下去,他觉得自己可能快要死了,今天可能真的被打死在这里,痛苦已经让他根本再没有思维的余地。心里却觉得轻松,仿佛这样死了才好,才能赎偿他的孽障。

不知道打了多久,几次倒在地上又被拖拽起来,周进打的满地是血,医院里来来往往许多人,却没有一个敢往这边瞅一眼,医院的人都知道这儿发生什么,但全装着不知道。Denny给大家死死按着,不让他上前,都说这个时候你就别去找死了,看看老大都已经什么样了?

Denny远远看着,咬着牙直抖。霍一飞给周进抽到血肉模糊,再也支撑不住,周进拨开架着他的人的手,让他跌倒在地上。

血污染着蜷缩在地上的那个半大的男孩子,好像一只被剥了皮的小兽,周进上下看着他,胸口犹自起伏,所有愤怒冲动似乎根本不得丝毫消极。低哑了一字一顿道,“霍一飞,趴起来,来,趴起来。”

说着猛地一脚踹过去,踹在后腰上,踢得他整个人颠簸起来,翻过身去,周进弯身三下两下扯掉他身上残留的衣服破碎的布条,旁边的人慌忙后退开去,这场景对他们来说有些尴尬,看也不是,躲也不是。

荆条抡起来就砸一般的抽下去,一片殷红的血登时涌起来,霍一飞抽搐着挺直了身子,但很快又倒下去。皮肉绽破的接近溃烂,直让人不敢去看,周进仿佛机械一般一下一下,抡起落下,很快身后从臀到大腿一片血肉模糊,荆棘抽人的可怕的声响,在空旷的地方回荡….再次有意识的时候,周围一片漆黑,霍一飞费力的张开眼睛,眼睛好像也被血黏住了。有了意识以后,浑身上下铺天盖地的疼痛席卷而来,反而彻底清醒了,试着想活动手脚,然而全没有力气。只能勉强抬起手腕,却是一阵钻心的疼痛,霍一飞放弃的放下去。

这是什么地方?这样的黑,心中迷迷糊糊的想,是不是自己已经死了,现在在阴曹地府中,才会这样黑暗。白天发生的一幕幕又在眼前浮起,遇袭,寒光粼粼的刀片,追砍,人群,跟着就是满地鲜血,嫂子倒在进哥怀里,小腹伤口大股大股涌出的浓稠的血,慢慢的,换到医院中,惨白的白单遮掩下,安静平和面容。

这才恍然想起来,嫂子死了,真的死了吗?至今霍一飞不敢相信。真的好像一场噩梦一般,多希望就是场噩梦,醒来后还一切如昨。嫂子怎么会就这么走了,她连一句话都没有跟自己说,连最后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霍一飞心如刀绞,好像一把手抓着心狠狠的搅碎,眼泪无声的顺着眼眶滑落。一下子想起好多,想起那些砸在自己身上,散了一地的纸,票单和照片;想起进哥带血的手大把大把拔那些荆条,被架着荆条一下一下抽来割肉的疼。又想起葛老辉,想起扈宇,想起张明山,所有所有的事情一件一件跌踏至来,又好像清晰,又好像很混乱,想着想着又模糊了,浆糊般搅合在一起,不由得头痛欲裂起来。

霍一飞呻吟了一声,一盏微黄灯光在床对面点亮起来,不由一怔,就感觉有一只手抚上额头。

睁眼望去,灯光映射下,周进面容显得疲惫而憔悴。

不由得叫,“进哥…”,这一出声,才发现声音颤抖的这样厉害,几乎发不出声来。周进转过身,换了一条毛巾搭在他额头,过了半晌,靠着椅背长长叹一口气,低道,“没事,再睡吧…”

霍一飞愣怔片刻,似乎也没有想到醒来以后,周进对他会是这样的态度,躺在那里,心里一阵阵抽悸起来,又叫,“进哥…”,手指颤抖着摸索旁边周进的手,一边就挣扎着起来。

可是拼命起来面对周进的脸,一时又语塞,正面向对,周进憔悴的脸,比刚才看到更加昏黄黯淡,似乎一夜之间瘦消下去,眼窝都深深塌陷。霍一飞咬着嘴唇看着,嘴唇一下下颤抖,一时间心里的滋味无法形容,如果挣扎起来是想跟周进说话,说全部的道歉,但最后只是轻声迸出一句,“进哥,对不起…”就颤抖的无法出声。

周进也看着他,微微蹙眉,按了他轻斥,“别乱动了,好好躺着!”

霍一飞如何能躺下。隔了半晌,周进拉开他手臂,在眼前端详着,那手臂上很多细密的孔眼,是荆棘抽过小刺深嵌在皮肤里留下的痕迹,细细血线顺了皮肤纹理在流。

“打疼了你么?”。

霍一飞无语。周进看了一阵,松了他,慢慢靠后椅背,仰头看向屋顶,仿佛带着苦闷和不解问道,“为什么…要干这件事…?”

却没有提阿彤,而是问这件事,霍一飞豁然转过脸,好像慢慢明白了什么。周进缓慢的说,“也许,我不该打你,教了你这么多年,你现在做事也越来越厉害了。和扈宇一起联手,把葛老辉整的够呛,的确是很漂亮,我自问岁数老了,也没你这样的胆识。可是…我…我宁愿看到,今天葛老辉还是继续猖狂,我也不愿意看到你做这件事情!”

仿佛不堪的阖起眼睛,“我要养一个,教一个替我卖命的,到处都是,但我当你…你嫂子当你,是自己的孩子,要不她也不会这么紧张给你看病。我不想看到你丢性命!!为那些不值当的人,你明不明白…?!”

良久,“你明不明白…”,这样的回音好像在屋子里空旷的缭绕,霍一飞只是颤抖的咬着嘴唇,“进哥,对不起…”

周进一掌抽断他,“你别跟我说对不起!你做前做后都想得清清楚楚,做的干净利落!你做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对不起?!你是真不怕帮规啊,还是真不怕家法啊,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有多结实!”

一番话只说得霍一飞挣扎着翻滚下床,跪在周进脚下,周进侧头说你起来,霍一飞却不肯。

周进提声断喝,“起来!”,霍一飞只是颤抖的膝行上前,试图抱住周进的腿。两下撕扯,周进终于着恼的抓了他胳膊反剪在背后,两下按到床上面,一把扯了宽松的裤子,铁掌一般的手掌抽到臀上。

连着“啪啪啪”四五下,宽厚手掌打下的疼有如生硬的木头,闷在肌肉深处。肌肉抽搐起来,周进发了狠的不停手,一口气十几下打下来,霍一飞开始还不怎么样,很快就痛得咬牙。那上面毕竟有伤,皮开肉绽的伤口才刚刚上过药,更别说愈合,霍一飞一时手足无措,慌忙紧抓着床单咬住胳膊。

伤口崩裂开来,血顺着手掌的击落流到床单上,周进收住手,一时也说不出话来,无比的恼火和心疼都噎在胸口。

霍一飞艰难拉上裤子,咬着牙打颤,“是…做之前我是想过,这事是做的冒险…可是算结局再坏…是挨顿家法。挨打也好…怎么也好,只要不死…留一口气在…我总会再站起来。进哥碍进哥的身份,有很多事不能去做,只能让我们去做…一飞还小,禁得起折腾…如果能把这件事做成我付出代价也值得啊。”

说到这儿周进本来已经松手,一下忽的又去拉住他,粗暴的扯掉裤子几掌抽得更狠。“再跟我犟!再不听话…!”

霍一飞失叫出声,双手抠着床单,牙缝里艰难逼着说,“那时候是想,有葛老辉在就不消停,弄了他,至少的,进哥还能跟嫂子多一点时间…”

提到阿彤,周进一怔,略微一顿,却打得更狠了,霍一飞几乎压不住冲口而出的惨痛的呻吟,紧抓被单挨熬,终于颤抖的叫道,“我知道错了…进哥…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了…”仿佛再也抵受不住这种痛苦,服软了似的。周进还不肯饶的又补上两掌,有点声嘶力竭般喝着,“再不听话…”

霍一飞伏在床上轻轻的颤抖,耸起的肩背上全都是汗,看起来更显得单薄,打破的臀上又皮肉模糊起来,累累的伤痕让人看了揪心。

周进心疼的咬了牙,打完又马上后悔,打的这样狠。冷静了一会儿,一手用力按住霍一飞的腰,扯起上衣垂在伤口上的部分,又找来纱布、药水,重复着晚上刚做过的动作。

本来有一些话想跟他说,这一折腾,也忘记了,也许是因为阿彤的意外,两个人情绪都很不稳定。周进一条条擦拭崩裂的伤口,慢慢火又从心里涌起来,最后拿纱布盖起伤处,剩下剪子重重拍在桌上。

“不愿意起来么,好,下来跪着!”

霍一飞满头冷汗,瑟缩着慢慢撑起来,跪到地上。坚硬的木地板隔着膝盖是很难说出来的痛

,慢慢的,冰凉的感觉从身下传上来。但罚跪这时候也许不算什么,相比之下,浑身的伤痛如虫子般无缝不入,丝合紧密的深入到骨髓深处。痛楚由不得霍一飞再去多想什么,努力支撑着,还是跪得摇摇晃晃。

跪到半宿愈发发烧起来,一下子就很严重,烧的迷迷糊糊,加上周身的伤痛,没有多久就昏迷在地上。周进伸手一碰,身子滚烫滚烫的,揽在怀里,软的好像一点力气也没有。抱到床上躺下,又连夜给willon打了电话。

willon赶来,测了□温,打了一针。给周进说,可能是有些感染,荆刺自己都处理干净了,应该不要紧,不用太担心,但是一定要好好休息。

Willon看着周进脸上难言的疲惫,有些话想想还是没有说出口,在他想来,霍一飞一定是因为阿彤的死太难过了,病的厉害。周进只怕更难受,只是他从来这么忍着什么也不说。但是估计心情糟到极点,这个时候,他虽然不满周进对霍一飞这种暴戾的打法,也不再去言语挖苦他。

在willon的坚持下,给周进吃了点安神的药,没有多久,周进靠在沙发上微微打了会儿瞌睡。他也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合眼,疲惫的憔悴,不光是阿彤的意外,还有霍一飞这边,失踪数日的葛老辉忽然又有了动静,然而给他的第一个招呼,就是霍一飞和扈宇联手合作这件事的前前后后。

他手上那些东西并不是葛老辉拿来的,是应七从外面找来,但是外面已经隐隐听到动静了,要不应七也不会拿到这些东西。照片大部分周进并不信,霍一飞既然做了这事,是一定会小心不留证据的,照片拍的大部分内容也不过是他和扈宇在一起而已,不能算力证。但是那张票据周进能很肯定是真的。应七能拿到这些,只怕葛老辉手里还有更多。

周进并不睡的实,很快醒来,仍靠着沙发背,闭了眼,心中在想,葛老辉是怎么得到这些东西,霍一飞肯定露不出去,难道是从扈宇那拿来的?扈宇那小子看着吊儿郎当,其实非常的精明,他愿意跟霍一飞做这个事,也无碍乎是想借他打进和记的势力,现在目的还没有达到,他就把霍一飞卖了,岂不是前功尽弃?

但是眼下都不及去想这些,葛老辉既然有这样的准备,只怕他就要趁着眼下这个乱,有所动静,甚至抢在阿彤安然入葬之前。好在有应七帮他张罗阿彤身后的事,不然真的□无术。

Willon在家照顾霍一飞,他只在床上躺了一天,第二天的下午就挣扎着下床。Wiilon连忙按住他,“不要,不要乱动,你伤得很重你知不知道?要好好休息!”

霍一飞说,我要去送嫂子。Willon摇头道,“你糊涂了,amanda(阿彤)要明天才出殡,amanda艰难的支撑了一辈子,她很辛苦的,现在去了天国,这是上帝的意思,她会幸福的,你不要太难过了。”

霍一飞轻轻苦笑一声,给他按着挣不脱,无奈的摇头。有的话没有办法跟wiilon说,霍一飞心里隐隐有种预感,进哥不会让他参加嫂子的葬礼,恐怕他很难去送嫂子最后一程。霍一飞到底还是没有去,就算willon给他出去了,怕他也到不了地方。除了那天晚上,霍一飞也没再流过眼泪,吃过药,他就躺在床上,透过玻璃窗静静看着窗外。不远处的海滩,碧蓝的海浪一层一层冲刷着沙滩,重复着永远不变唰唰的声音。

傍晚的时候,快递员来敲门,捧进来一只硕大的纸盒子,打开包装,一股浓郁的郁金香香气先弥漫了整个屋子。这是霍一飞特意跑去荷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在老花匠那里订来的那些Treasure,原来明天就是阿彤的生日,竟是这么快。

霍一飞捧在怀里,郁金香为了保持鲜气,还裹在薄薄泥土中,烟色的微带一些褶皱的花瓣窈袅盛开,雍容华贵,光艳照人,映得满屋辉煌,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Treasure,他也是头一次见。

Willon看的张大嘴巴,翘了拇指赞叹,“天,居然是Treasure!so

beautifull!太漂亮了!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这个花。Treasure是有价难求,我在德国时,开车去荷兰买送老婆,结果都买不到。你竟然能弄到这么多!”

霍一飞折起盒盖,慢慢把盒子重包起来,交给willon

说,“willon哥,我能不能麻烦你,明天把这些花儿给嫂子带过去。”

Willon接在手里,心想,原来这些花儿是给阿彤的,想来倒是,这么珍稀的珍品怕普通人都难得一见,也只有阿彤这样的人儿才受的起。这得花多大气力能弄到,也只有阿彤,霍一飞才能去这么大心思。哪想到花来人去,倒成了讽刺。真像中国诗里说的那样,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想来不由让人黯然神伤。

当天晚上,周进果然把霍一飞叫到跟前。霍一飞无意的瞄一眼,只见他身边桌上,放着两张机票,还有一本护照。

周进端详了他,苍白的脸色还没有丝毫改变,仍然那么苍白,没有一点血色,也许不仅仅是因为挨得他这顿打,和伤痛,还有不易愈合的心伤。拿起机票和护照说,“明天早上小奇送你去机场,你可以再找个人陪你,但不能是这里的人。出去避一阵,等这边没事了,我再叫你回来。”

霍一飞猜的没有错,但还是非常意外。

周进的口气不容置疑,“这时候让你走是折腾了点,但也是你自找的,受点罪你也活该。让那个…宏斌陪你去一阵罢,路上也好照顾,到德国willon朋友会来接。”

霍一飞听进哥这样的安排,显然已经妥当,说来让他去做,根本不容他说怎么样。顿了两秒后退两步,弯膝在地上郑重其事跪下,道,“一飞惹事,不会让进哥替我来扛,进哥从来都教我,男人做事要敢作敢当,如今有事我怎么能一走了之?何况明天嫂子殡礼,嫂子待我这一场,恩如父母,无论如何我要送嫂子最后一程。我对不起嫂子,也要在嫂子面前磕个头。”

周进低头看了他。霍一飞顶撞周进,下意识等着一巴掌抽来,不想过了许久,他却伸过手来,搀扶自己一把。

“起来罢。”周进竟显得温声,“你嫂子不会怪你,也不关你的事,这是意外,谁也料不到的,你不用耿耿于怀了。其实,你嫂子的病也根本没有好,做了这个手术,最多只能支撑两年,再就神仙也没办法了。她想回来过这最后两年。这都是命,对她也未尝不是解脱。这件事就别再想了。”

霍一飞一怔,倒是没想到嫂子的病并没有好。其实他本该早想到的,阿彤的病那么久都束手无策,哪里能说好就好。但是因为他盼望阿彤能好,心里下意识的排斥这些想法,一直本能的骗着自己一定要相信。

在周进这里,阿彤的事必须得放下了,不管他有多么伤心,难受的整宿心都紧抽的疼。就算是阿彤旧病未愈,但毕竟还有两年的时间让他们度过,而现在却是生死永隔了。但在周进面前还有太多事情逼着要做,男人拿得起,也得放得下,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但是放不下,

整日哭哭啼啼为情诉肠的男人,是无能担起这么大帮会事业的。

霍一飞也冷静下来,所有事情在心里草草过一遍,更加心意坚决,“我知道自己的事情,进哥是天大的回护让我走。可是进哥之前也说过,这件事一定要我拿出一个结果,现在闹到这么大,连嫂子都赔上了,我就这么放下,怎么能甘心?”

周进道,“就因为到这一步才让你走!你知不知道你做的这是什么事情!我说出去都嫌丢人。和扈宇也就算了,还有张明山…你和张明山是什么关系?!社团里上上下下谁不知道。你让我怎么回护你,回头祠堂上我说你没有这事儿,谁能信?”

霍一飞心里猛地一震,抬起头来,半晌颤道,“进哥…我和张…明山接触,只是为了葛老辉这件事…”

周进摆手打断他,“行了!你起来吧。”

提到张明山,对霍一飞和周进是最难以言及的尴尬,尤其是在这件事上。的确这件事上张明山起了不小作用,从霍一飞拿赌场的钱救他,虽然说是为了赌场,可是毕竟霍一飞和张明山的关系非比寻常。那晚闯进葛老辉家抢到的钱和证件,也是借助了张明山在政府部门的关系,才能换上霍一飞的名头,在葛老辉的证件上作假,否则日本人如此精明,他怎能轻易劫到那批货。

霍一飞说和张明山合作,纯粹是为了扳倒葛老辉,但在内心深处,会不会也有一丝温暖,在张明山毫不迟疑答应他冒险帮他做这件事的时候,可能他自己也不知道。但如果真的没有一点其他,在周进提起来时,他该不会这样震动。

周进其实并没有说什么,但霍一飞少有的敏感,“…我知道这事是很难说清,但是我…真的没有…。我很小的时候他就走了,这么多年,我没再见过他,我既然跟了进哥,就一生一世都是进哥的人,绝对不会有二心…”

周进一语说出,也觉得有点失言,他肯定不会怀疑霍一飞对自己的忠心。一想这话说的,怎么就像带着醋味似的,难不成是要跟张明山抢儿子不成?

他也不是有意要提起张明山,他安排霍一飞走,其实还不止是为了帮规,葛老辉还没现身,就打出这么有力的牌,周进估计他和扈宇、张明山那边人已经达成一致,这次要掐断葛老辉恐怕就得从根儿掐起。周进觉得自己可能小视了扈宇,这小子绝不简单,以后恐怕是比葛老辉更大的祸害,周进已经起了杀心。那张明山呢?周进让霍一飞走,也是不想让他难受,周进相信他让霍一飞去做什么,霍一飞一定能做,这个自信他还有。但是张明山毕竟是他生身父亲。

周进板脸道,“我抽你一巴掌!在那给我歪,这儿给你说事,少给我扯那没用的。你要是真听进哥的话,就听我安排,回去收拾你东西。”

看霍一飞迟疑,又道,“时间不能改,你要有心送你嫂子,心意到了哪儿都一样,你嫂子照片就在这里,你就在这儿磕个头罢。”

言道于此,霍一飞也实在没有别的可说,只得按了周进吩咐,向阿彤的照片叩了一个头,咬了牙慢慢站起来。拿过机票和护照,粗略扫一眼,机票是明天早上5点,两张,从H市直飞德国。

当晚回家,匆忙收拾点随身的东西,说来似乎不怎么样,其实周进能放他走,已经是冒很大的违禁了,必须小心保密。霍一飞连夜又给廖宏斌打电话,让他收拾东西赶到自己家来。

阿彤入殓之后,葛老辉终于出现了。两个月人间蒸发,再出现的时候,葛老辉裹在一件深黑的外衣里,大衣领子立起来,遮的他那张瘦黄的脸更加削瘦,皱纹也好像更多了,感觉似乎又老了一轮。一回来葛老辉就张罗了帮会上下所有人,包括早已就不露面的元老到祠堂见面。

撞车撞折了腿,到现在还没有完全好,走路要两个人一左一右搀扶着。见到周进,葛老辉还和从前往常一样,咧嘴笑了笑,客气的招呼,“老大。”。

似乎完全没有嫌隙,没有过去这两个月你死我活的争斗仇杀,葛老辉没有折货在霍一飞手上,毁掉数十年家业,霍一飞也没有对他下手;他也没有撞车,阿彤也没有出事。周进也微笑道,“你怎么样,腿不要紧了么?在家多休息。”

葛老辉道,“你关心啦,没事,大夫也说常活动些好。”说着看着周进,似乎想看透他,为什么今天霍一飞没在跟前。

两个手下扶着他,艰难的挪动着腿,在桌前坐下。偎在宽大的皮软椅里,葛老辉显得老态尽露,周进看他一眼,也推开正中间椅子,坐下。

嘁嘁喳喳的议论声低下去,无关的人早就退出去,房门从里面紧关。众位堂主多数是从葬礼下来,先是问起阿彤,安慰周进节哀顺变云云,周进一一谢了。葛老辉摇了下椅背,慢声开口。

“本来嫂子刚刚过世,进哥心情欠佳,这时候不应该烦劳进哥再来社团操心了,但是我思来想去,还是没办法。我的事,想必大家也都知道,今天我找大家来,是想把这件事好好说一说。”

所有人都坐直了,数十目光着落在葛老辉身上。应七看周进一眼,意思说,这是开始向你发难了。周进毫无表情,也不看他,沉铁般一丝也不动容。

葛老辉回手招呼一下他的手下,附耳低语,让他出去带些什么。道,“都说出来混,是一脚踩在监狱里,一脚踩着棺材里,我这一不小心,就差点踩进棺材。人的命脆啊,嫂子这么好的人,也说没就没了。亏我命大,差点搭上一条腿,换了条命。老了老了,胆子小了,比不了年轻人那么拼,这次是真的怕了。”

葛老辉的手下敲敲门,两人抬进来一只硕大的麻袋。葛老辉道,“我说什么都是空口无凭,这有个人我带来了,兄弟们听他说罢。”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对不起,之前写错了,不是小v,应该是小v的弟弟小w,在123章写的那个。

只见麻袋扔在地的正中央,里面明显装着人,渗出血迹来。人在麻袋里拼命争扭,就地滚了两下,看上去甚是滑稽。但谁看着也没有丝毫笑意,人人怀里各揣一份心思,面对眼前这局面。

陈耀清站在周进身后,看到这个麻袋心里突突直跳,不知道葛老辉又要玩什么花样。最怕的就是会牵连到自自己。自从葛老辉出事以后,陈耀清格外的小心翼翼,周进也一次没有找过他,这种平静平静的异常,陈耀清觉得自己随时都要出事。

屋里静的出奇。应七一拍桌子,回头喝斥看门的手下,“什么人也不看清楚,就让带进来?!要是个条子,岂不把我们这儿都连窝端了!”

这话指桑骂槐,分明是说给葛老辉听。葛老辉死板板的脸丝毫不动,如同没有听到一样。两个负责看门的兄弟自认倒霉,低头唯诺认错,一个脑子灵,领会七哥的意思,抢了去解那麻袋封口。葛老辉按住,说,“且慢,我想问进哥一个人,霍一飞呢?”

葛老辉一双混黄的眼睛里,不易察觉的阴险,紧紧盯着周进。周进眼皮也没抬,“各位堂主在这儿说话,没有他能待的地方。”

葛老辉哈哈一笑,笑得干冷的没有丝毫笑意。“进哥真疼护霍一飞,还怕他站在这儿累着?进哥哪一次开会不把霍一飞带着,怎么偏偏就这一次没有?还是知道今天什么事,特意让他躲出去啊?”

屋里登时鸦雀无声起来,顿了顿,周进却呵呵一笑,“老葛是不是受伤没好的缘故,火气这么大,你招呼大家来,也没告诉我什么事,我怎么知道?”

葛老辉一时给他这句不疼不痒的话,噎得无语,脸色愈发阴森。挥手喝令手下,“把那解开!”他两个手下三下两下解开封口,剥开麻袋,斑斑的血迹先露出来。麻袋里露出一个人,脸上紫青高肿,鼻口流血,看不大清样子。仔细一看面孔却很陌生,这个人并没有人见过。

应七留意看一眼,见这人年纪不大,脸上头上给打的很夸张,血葫芦一样,但身上并没有什么伤。

这人挣扎着爬起来,两边的人一左一右,把他架起来。他努力的张张嘴,先吐出一口血,抬眼慢慢扫了屋里各人一遍,虚弱道,“别打我,别打我…我什么都说,问我什么我都说。”

周进问,“你是谁?”

“我叫…

”那人喘息了答,“我叫小W…”。

一语落地,只听一边武楠,赵森几个人轻轻“啊”了一声。小W就是那天扈宇撞葛老辉,被葛老辉扣在手里的那个,他哥哥小V曾经哭着求扈宇救人,但现在看似乎是没有救成。

赵森几个知道这个小W,他跟他哥哥小V是T市来的扈家大公子,扈宇手下的小兄弟,因为在扈宇手下十分得力,也算出头,他们听说过,但是没见过面。

周进也在心里“嗯…”了一声,就听小W说,“在T市我跟扈宇混的,后来一起到你们H市。扈宇在H市,本来是做柏枌买卖,可是柏枌不好做,市场都是周老板的天下,根本插不进来。

我们已经熬不住了,要不是碰上ou恰好死了,就收拾包回家了。”

小W断断续续说,“本来以为,OU一死,情势能有变化…谁知道,是有变,可惜没变到我们头上。前一阵,扈宇找到我们,找到我们,说,他跟你们一小哥,霍一飞,搭上了…霍一飞答应给扈宇搭线,条件是扈宇要帮他除一个心腹大患…就是葛老辉。”

陈耀清一旁听着颇有些诧异,没想到葛老辉说的并不是霍一飞抢他货的事,而是这一桩。

周进一手捏着茶匙,轻轻摇晃碧绿的茶叶,听小W的话,果然在他的意料之中。葛老辉还是不敢提自己走私车的事情,那批车里有他贪吞公司的钱。但他有敢来这个地方,也料到了只要自己不提,周进也无法去提这件事。当时霍一飞得到的钱,因为事是私下做的,也没有办法拿回公司,肯定在周进手里。周进掀出来的话,他第一包庇手下,第二自己也难逃贪吞的嫌疑,同样于事无补。

这老狐狸何其精明阴险,周进不得不刮目相看,要不是他早有打算,把霍一飞送出去,恐怕霍一飞今天就得折在这里。

“扈宇同意这条件,就叫我和我哥小V干活。开车撞是扈宇的主意,霍一飞让扈宇用枪,把握…扈宇怕万一出事,责任大,不肯。然后,然后就是这样。”小W边抬头看葛老辉一眼,“可惜,没干成。”

他说的话让所有人都放下手里东西,喝茶的撂下茶盏,全部注视了他。

有些人已经听过风声,有些人完全不知道,但事情牵扯到霍一飞,格外引人注目。这个叫小w的,一语惊人,说霍一飞和扈宇勾结,共同干了葛老辉,这样惊天的大事。说霍一飞干葛老辉,大家都相信。霍一飞和葛老辉不对付不是一天两天了,周进和葛老辉的仇怨更不是一天两天,当时Fsk和葛老辉合作的时候,葛老辉、姚顺一伙非常猖狂,后来姚顺被暗害,周进才胜了一筹,但是ou一死,葛老辉又扬起来。

大家心知肚明,姚顺的死就是周进干的,周进能杀姚顺,一样能杀葛老辉,说是霍一飞,说不定其实就是周进安排的。但若说霍一飞做这个事是和扈宇勾结,还许诺扈宇利益,多数人不能相信。霍一飞怎么样,在座的各位堂主基本上都是看他长大的,对他还算了解,霍一飞应该不会做这样的事。就算是周进,大家觉得凭他的精明,也不至于为了铲除葛老辉,做这种事来落人口实。

虽然如此,但这时候事态未明,谁都不第一个表态。

小V最后说,“扈宇和霍一飞商定的,他们之间过户的支票,有一部分,还有扈宇让我做事给的钱,存据都在我电脑里,你们可以去看。”

不愧是铁证如山。

葛老辉道,“各位都听了?我当时听的也吓一跳,如果不是小V大家都知道他是扈宇的人,还以为我编瞎话呢罢。换了进哥,差点给撞死,听到这些话,不知道进哥怎么想?!”

他手下不像葛老辉沉得住气,跳起来红着眼吼,“还有容强哥呢!容强哥就是死在霍一飞手上!这仇我非报不可!”

应七断喝,“你什么东西?有你说话的份?!给我出去!”。

这情形下周进若是去和葛老辉争辩理论,当在叔辈元老面前,就跌了龙头大哥的身份风范,二来不让下面人说话,也不合规矩。应七抢了他的话,道,“葛堂主这种事应该来问我吧,真当我是摆设?叫个小的在这里叫嚣?!”

葛老辉转头低喝了一声,另一个人拉住那乱说话的,推推攒攒带出去。应七站起身,让两个人上前接过小V,扶着他找一张椅子坐下。

应七看了看小V,手撑桌边,接过话道,“葛堂主你也别这么急,是非曲直也好,什么也好,总有断明的地方。只要和记还在一天,谁也不能欺负了谁,谁也不会没处说理。”

葛老辉双手一摊,“那就听七哥主持公道了。”

应七淡然说,“有各位叔父在,轮不到应七说什么话,应七我插句嘴,请你们别介意。帮里规矩不是我订的,是祖上传下来的,进了同门就是兄弟,兄弟间第一忌自相残杀。嘴上谁都这么说,背地里往死的打,只要不打到我刑堂上来,我也都看不到。”

这话不只是点了葛老辉,所有身上有事的,陈耀清,赵森,甚至武楠等人,谁在背后没有你死我活的打过?都在心里寻思寻思。应七道,“现在是需要打到祠堂上来了,当在各堂主和叔父的面,我也想问问葛堂主。周二晚上在蔻档闹事,砍霍一飞,砍死嫂子的那些人,和葛堂主什么关系?这件事本该进哥问你,我多嘴问一句,葛堂主打算这件事怎么交代?”

葛老辉立即反驳,“一码归一码,老七你别岔开话题,我的事社团给我个交代,我自然也要给进哥交代。”

但应七的话扔下,已经惊起一片哗然,谁都知道,阿彤的死对周进是莫大的事,这话可谓相当有分量,如今恐怕要是看周进如何在公仇私恨间分辨应对。

周进却摆摆手,让应七坐下。“葛堂主的心情我明白,遇这大险,死里逃生,你向我发难也是应当的。我在和记主持大局,是靠兄弟们支持,主持好兄弟们让我上,不好让我下,社团不是我自己的,我还不至于想只手遮天,看谁不爽就让谁死。”

葛老辉甚是失望,没看到周进像他预想的那样,惊措、慌乱。虽然眼下自己全处有利形势,周进被他逼迫,却波澜不惊。

“不过你跟我问霍一飞,第一,霍一飞是我的人,他在哪里你没有权问;第二,还是那句话,霍一飞是我的人,现在他不在,他做什么事我不知道,我不能替他说。但是他有什么事,你不用找他,只管来找我,不管什么事,我总能担得起。”

应七听前半句,心里冷笑,心说周进比葛老辉更狡猾,他把霍一飞弄走,哪儿还会认这个话?任你有千般说法,当事人就是不在,看你又有什么辙;听到后半句又心惊,想他该不会是准备揽到自己身上吧?

葛老辉拍一掌大腿,“好!我就相信进哥一言九鼎,对兄弟一视同仁,不会包庇自己的手下,霍一飞这件事,第二说。先说我,嫂子的事是我对不起进哥,手下们闹事,虽然不是我的手下,是我侄子葛容强的手下,但既然是挂我葛老辉的名头,当我给进哥赔这个罪。”

武楠不冷不淡开口,“老葛,话可不敢乱说了,嫂子如今不在了,这个罪你怎么赔?”

葛老辉支撑着站起来,旁边的人搀扶着他,往前走上两步。到前面关公像面前,手下递过香火来,葛老辉双手举着,费劲的弯腰,敬拜。弯下腰的葛老辉身子瘦小,好像一只弓起来的大虾米,有些瑟缩。

葛老辉拜过香,翻手一抽,手下递上刀鞘,他抽出刀刺来。刀刺一尺来长,香火下映着显得寒光瑟瑟,陈耀清站在周进身后,看到这刀刺下意识冲上前一步,想要挡在前面。

只见葛老辉道,“葛老辉对不起嫂子,在这儿给嫂子赔罪,给进哥赔罪。”扬起刀朝了自己半残废的左腿大腿,“唰唰”三刀,雪白刀刃毫不迟疑穿透大腿,血呼啦一下涌出来,这三刀扎的如此干脆。

葛老辉竟会当在祠堂上三刀六洞,所有人大震。陈耀清,赵森,武楠他们才明白,葛老辉从始至终要逼的根本不是霍一飞,而是周进。否则他明知道霍一飞不会出现,这么做还有什么意义?但是霍一飞不在,周进就要承担他的事情。葛老辉搭上自己残了一半的腿,下了重血本,就看周进这一次如何收场。应七抱怀不动,且看着葛老辉演这场戏;周进冷冷抬一眼;葛老辉手下连忙拿一块毛巾,给他按住伤口,涌出来的血瞬间把毛巾染红了。

应七心下也知道,这事到现在,看似简单,其实已经非常麻烦。他多少知道霍一飞劫葛老辉货的事,葛老辉是扈宇撞的,这个应七肯定,这些所谓证据,其实应该是移花接木,并不难揭穿。

问题是霍一飞劫葛老辉货的事却是万万不能拿到台面说的,因为中间牵扯到一笔巨款,这事要是摆出来,周进就算有脱身之计,日后怕也会失服众之心。想来大家真的都大意了,没想到葛老辉会使这一手,真是够阴毒。

葛老辉按着伤口,灰白的嘴唇有些哆嗦,50多岁年纪的人了,为了钱权名利,也不惜这样糟蹋自己,这份用心也真算良苦。他找来的老头子,里面姓龚的老胖子摇摇胡子,连忙打起圆场,“哎呀,这是干什么,都是自家兄弟,说着就动刀动枪,白给外人看笑话。快快,老葛,你赶快去医院,这样流血可不得了。”

这姓龚的老头儿是个滑头,事到这一步,他虽然拿葛老辉的好处,还是谁也不想得罪,但其他人就未必如此。有的拿葛老辉好处多的,或者干脆靠他养的,便站出去替他说话。

这也难怪,这些老人们表面上风风光光,受最大的尊敬,其实早只剩下一个空架子,要知道有钱有权才有势,老头们有的年轻时挥霍过度,无儿无女,甚至自己生活都不能保证。葛老辉和他们认识的早,关系亲密许多,风光的时候,每年拿出不少钱供养这些人。

一时间什么腔调都冒出来,有的质疑周进事做的不太公道,有的也数落葛老辉事做鲁莽了,不得体。也有人趁势就拉葛老辉出去,以图平息。

心向周进这边的,都希望尽量平息,向着葛老辉的自然希望越闹越大。赵森侧头跟旁边武楠低声道,“老大今天不应该让霍一飞避开,他不在事情反而更僵。”

武楠应一声,赵森的意思,霍一飞今天就应该在这儿当替罪羊,收拾一个小的,好过两个大哥在祠堂这地方,当在老头子们面前刀剑相向。

武楠心想,赵森说的也是道理,周进的确不应该把事往自己身上揽。这种场合,葛老辉反正已经是这样了,破罐破摔,他倒没什么;周进是社团大哥,日后还得要头要脸,怎能和他去撕破脸皮。霍一飞一个小孩,让他出来吃点苦头,回头多恩赏些,想来他也不至于记恨。

屋里嘈杂了一阵,一下又静下来,周进一把推开桌上的茶盏,摔在地上,起身。“葛老辉你懂不懂规矩?祠堂上有刑堂堂主,赏罚一手处置,你在这儿三刀六洞,捅给我看?还是威胁我呢?”

“老大,我葛老辉怎么敢威胁你。”话说到这份儿上,葛老辉也撕了虚伪伪装,抬头阴冷直视了周进,“我只求活个太太平平,别像姚顺、ou那样短命。”

周进冷笑一声,“你吃这碗饭,想活的太太平平怕就难了,老天不会佑我们这种人。”

众人看周进果然翻脸,当下都敛声闭气,看待事态发展。周进仿佛意味颇深的审视着葛老辉,“葛堂主,你倒是敢站在祠堂讲‘规矩’,叫我佩服,你对帮会做过什么,心里没数?以为旁人无凭无据,就没有人知了?”

葛老辉心里一惊,给他这两句话顶的竟不敢说话,毕竟心虚。

周进傲然回头看了龚胖子带头的老爷子们。“既然今儿为这事扰了叔父们清养,劳烦到这,不怕一一二二说清楚。和记交在周进手上,周进没有一天不小心翼翼,虽然磕磕碰碰,总算也没出什么大乱子,今天倒让老爷子费心了。”

老头们一听,周进这是对他们今天来多事的不满,把话点到这儿。今天这事恐怕是得罪他了,一时又都有些后悔,就是没想到葛老辉把事搞这么大。

周进道,“兄弟们都在一个门下,有个争执是难免的,就算是两公婆也会吵架,要是为了社团,那也没什么。但是有多少人是真的为了社团的?争权夺势,和外面人勾勾结结来占公司好处,是不是霍一飞一个?!”

周进一个个看过去,看到的人都矮下一节。

“我跟各位兄弟说句最实在的话,这些年里,只要没过分的,我都能容,都能忍。社团四分五裂,谁最不愿意看见?谁最损失?是我周进,所以你们不过线我都能忍。但是,别太过分了,势力做大了,怕也是想给社团换换主吧?那就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

周进毫不掩饰直视葛老辉,这话已经再明了也没有,大家其实谁都明白今天这事的意思,但没想到周进倒光明磊落,这种暗地里的话,也干脆摆到明面说。

“今天葛堂主在这祠堂上,三刀也好,六洞也罢,我周进不领这个情。我和我太太夫妻二十年,你要赔,别说一条废腿,你死二十次也赔不起。但我出来混江湖,这是我的命数和业报,出了事不用怨天尤人。”

葛老辉脸色青灰,周进这几句话,真是顶的他说不出话来。本来今天这事自己是胜券在握的,为了保险起见,葛老辉甚至先堵上自己的腿,堵住周进的嘴。

不想他在这种境地下,还是泰然自若,身陷自己费尽心机设下的重重刁难,就算他是头狮子王也该是一脸惊惧,惶恐万分,结果反而是周进的傲然淡定,逼得葛老辉心慌意乱。

腿上伤口火辣辣的撕痛,血流了一阵,略微止些,葛老辉手下叫的社团里的医生,拿些药草草给他包上,暂时坚持着。事到这一步,葛老辉肯定是说什么不肯先撤的,可他这样的伤总不能一直硬挺着,众堂主都看了周进,此时此刻,不管任也好,不认也好,他必须尽快给个交代。

周进也明白,略一顿,道,“不过一码归一码,我说了霍一飞的事我来负责,也扛到底。”叫道,“老七,你请家法来。”

周进再怎么强硬,不上葛老辉的道,但今天的事毕竟要给大家一个交代。小w的话已经说在哪了,证据确凿,况且事实上霍一飞也的确是和扈宇有交往,虽然不是在这件事上,但算起来,他也真算是“里勾外结”。

如果他不认,葛老辉定然不肯轻易罢休,今天这祠堂恐怕就要变成战场,但是他认了这个罪,认这罚,堂主们心下似乎也难以轻松。事情可闹得太大了,闹到要逼着堂堂龙头当众认家法,葛老辉这一次可以说是把他自己,周进,和所有人都逼到了绝地。

应七冷眼旁观,从周进支走霍一飞那天起,他就知道他打算自己承担了,恐怕也就意味要替霍一飞挨家法。

应七压根不同意周进这么干,周进和霍一飞不同,霍一飞到底是个孩子,犯错,挨打,人家也会说这孩子还不懂事,没有多么难堪;周进是堂堂的帮会龙头,这种身份地位被按在地上一顿家法,伤痛且不说,这是何等的难堪!他当然劝过周进,但是周进打定主意谁也劝不动,事到如今,应七真情愿自己看不到,眼不见为净,偏偏这家法还得他来执行。

应七偏头咬了半天牙,又发堵又发恨,想了半天就想周进你就有种吧!不是别人说什么你都不听吗?今天打的你,看你嫌不嫌丢人!回头吩咐手下,“请家法来!”

周进眼皮不抬,站起来便开始解开自己的腰带。

….

霍一飞脚一沾地就感觉一阵晕眩,连忙扶一把墙,明晃晃的太阳照得人好像睁不开眼,到9月份,秋老虎反而更加厉害。咬了牙撑着墙匆匆上楼,赵焰和几个兄弟在门口,看到他忽然出现,大吃一惊。赵焰抢上来扶他一把,诧异道,“你…你…你怎么还在?”

霍一飞勉强一笑,叫了声,“二哥。”他跟着大家一起都管赵焰叫二哥。赵焰连忙拉住他,看看左右没外人,压低声,“我说,一飞,你,你怎么样了?知不知道里面正在找你啊?你怎么还回来?”

赵焰听他大哥赵森的话,在这外面,也是观察动静,方便自己举动。赵焰早猜着周进不会让霍一飞来,却万没想到他又会来。霍一飞口气平淡,“我没事”,就说二哥,你带我进去吧。

赵焰脑子转一个弯,不如他大哥来的快,这时陈耀清,小奇为了避嫌,刚出祠堂,看到霍一飞也都吃了一惊,小奇就急忙走过去,陈耀清一步抢到他前面,不由分说拉起霍一飞直拽下楼梯,躲到墙角,压低声喝,“你来干什么?还不快走!”

陈耀清死命攥着霍一飞胳膊。他忽然现身,必定要来揭发葛老辉和自己那些事情,如果说之前他为了保密,还没有说,这一次横竖也是一死,何不拉上自己陪葬。想起上次大庭广众下打霍一飞,着实得罪了他,凭他的性子岂能白让人欺负?之前是没办法,忍了自己,现在岂不是以牙还牙。

霍一飞知道他想的是什么,推开他,冷淡的说,“放心,我不会抖你的底。”

这一争执动静就大了,葛老辉的人也都在这地方,闻声跑出来,这一下惊喜交加,可没想到会逮住他们的大仇人。顿时大叫,“霍一飞!”

前面的拔脚冲上来,“霍一飞,你别跑!”,人人都想立这功,一窝人争先恐后冲上来。

陈耀清还是害怕霍一飞给他们抓住,挡在他前面,反手推着他趁现在还能走,赶快走。葛老辉的人已经冲上来,和他们几个支摆在一起,碰上霍一飞就想按手按脚。霍一飞一把甩开,小奇指着冲到最前这人鼻尖,喝道,“都给我滚开!”

争执给“咣”一声门响打断,这些人回头去看,纷纷避让开。霍一飞抬起头,应七居高临下看着他,不觉心里满怀愧意,实在没办法理直气壮,想到自己答应了进哥会走的,但今天还是来到这里。

没人再挡道,霍一飞走上跟前,不敢抬头正视应七的目光。只觉脸上一辣,“啪”的一声响,应七一掌抽在脸上,不甚重,也打得霍一飞一个踉跄。没人再挡道,霍一飞走上跟前,不敢抬头正视应七的目光。只觉脸上一辣,“啪”的一声响,应七一掌抽在脸上,不甚重,也打得霍一飞一个踉跄。

“你真不懂事!”,应七脸都发青,咬了牙牙缝里迸出这句话。

今天的事简直了….应七很少会对霍一飞这样声色厉饪,在他心里毕竟还觉得霍一飞是周进的人,他绝不会去插手说教,可是看到霍一飞在这时候回来应七真忍不住扇他。

一个周进已经够呛,偏偏他又跑回来!应七直觉得自己心往下沉,周进费了多大劲就是为了保他,不惜把自己搭上,霍一飞竟然自己偷偷跑回来,怎么能让周进不暴跳如雷?

弯膝就在这冰冷的地面上跪下。一时屋里安静下来,数十人的目光,都落在祠堂中间跪着这个犯了错的孩子身上。

霍一飞抬起头望周进一眼,和他对视,又迅速低下头去。周进平静的冷淡后面,惊讶,高兴,欣慰,担心,着恼,愤怒,都在一双眼里看得清楚。这孩子敢作敢当,敢为自己做的事承担后果,不枉自己偏爱一场,周进应该高兴;他虽然苦苦维持,还是难逃家法,霍一飞知道自己的为难之处,不惜情愿承担,这份心意让他油然欣慰;可霍一飞身体的状况周进清楚,怎么能承受起严刑,想到他不听自己话,让他走非要回来,欣慰之下又着实恼火,霍一飞这不顾自己的性子,周进看见一次想打一次,越打下手越狠,越想越火冒三丈。

霍一飞轻声叫了声“进哥”,向应七道,“不关进哥的事,事是我做的,我自己跟葛堂主交代。”

转回头来,两个人面对面,葛老辉发灰的脸上,肌肉轻轻抽搐一下,看到霍一飞出现在面前,倒也没显出如何喜悦。经历中间这么多些事,恩恩怨怨,理不清的仇恨纠结,到现在又在一起面对面,霍一飞昂然看了他,任谁也看得出根本没有认错道歉的意思,葛老辉也显得平静,并不发难。

他不怕和霍一飞当庭对峙,心里很清楚,霍一飞什么也不会说。但霍一飞忽然出现,的确让他权衡难定的心里又添了一层乱。

应七让小w又复诉一遍,问霍一飞,“葛堂主带的话你都听明白了?你有什么话说?”

霍一飞矢口否定,“我没做过。我是砍了葛堂主,但是我自己做的,与任何人无关。”

这倒是实话实说,的确就是这么一回事。可惜就算是实话也没用,应七拿扈宇的照片问他,“你说你没有,那这个怎么解释?”

照片扔在地上,良久,霍一飞抬了头咬牙道,“我没有解释。”

就如葛老辉猜的,霍一飞什么都不会说,甚至不会去为自己解释。应七心中暗许,这时候这么做不是傻,反而其实是聪明的做法,否则在无凭无据的情况下,除非他把所有事从头到尾说清楚,不然就算强摘清了自己,最后也无用,因为勾结扈宇就是事实,就算没有撞车这件事也没有区别。

但如果这么说,把周进绕进去不说,霍一飞自己也占不到什么理,本来就是他先动手的,他一样要受罚。这种事情说来其实根本无理可讲,说白了,全都是争权夺势。

应七想周进大约也是想到这些,才下策到让霍一飞走,自己替他挨打,那是心疼他的缘故。霍一飞不知道是不是和他商量过,不然他能想到这儿,也真算厉害。但这样一来恐怕就要吃眼前苦了,帮规家法饶不了他,按照规矩,这种事是要打断腿的。

葛老辉始终听着,也不说什么。倒是旁人议论纷纷,那龚老头道,“呵呵,这事弄的,你说你没有解释,老葛,那你怎么说?”

葛老辉说,“龚老爷子你别问我,人不是我的,我能怎么说?”

应七偷眼去瞄周进,脸色铁青,慢慢坐回到椅上,已经解开一半的扣子一颗颗合起来。不知是因为霍一飞和扈宇这事,还是因为他不听自己话,偷跑回来,明显已经到怒不可揭。

应七本想说,“这人是跟你的,怎么处置你决定。”找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把霍一飞推回给周进,这会儿想起来,怕霍一飞这一回来已经把周进惹怒到极点,现在看起来就算刑堂不打他,周进都会劈头盖脸打上去。

周进看了霍一飞,喝道,“背帮规!”

霍一飞面视了前方,便一条条流利的背诵,“社团同门兄弟,一不得欺师灭祖,以下犯上,犯者棍刑处置;二不得家事外传,为外做线,犯者棍刑处置;三不得私报宿仇,兄弟内讧,犯者棍刑处置…”

屋里静的没声,霍一飞背帮规的声音就显得格外清晰,各人都坐了椅上,听他一条条的背诵。这是他们都熟悉的内容,江湖上混的,好些认字都认不全,但这点东西,甭管怎么口是心非,还是都烂熟于口。

“…七不得…”

“…八不得…”

“…里勾外结,夺骗钱财,犯者棍刑处置…”

周进一掌抽断他,“你还记得清楚?!看看你自己干的什么事!”

有伤的霍一飞根本支撑不住,一下跌在地上,一缕鲜血顺了嘴角流出来。倒下马上又挣扎着跪直。周进一个耳光抽落,手按在桌边上,犹自发抖,不知是气的,还是怎地。他并不是才知道这事,早就为这个在医院死去活来的打过霍一飞了,周进毕竟是不能接受他这样完全无视江湖规矩做事。

事后想想,他也是为了自己,不忍心太过责怪。但今天在这,震怒尤甚当时,也许是因为这件事被葛老辉抓住把柄,越想越着恼;也许是气霍一飞不听他话,自己回来找死。周进顿道,“你有种啊,不是不怕死吗?今天我就成全你。”

喝道,“请家法来!”

众人听他训斥霍一飞,都没想到周进就执行家法,说打就打,连过场也没走一个。周进又喝一遍,“请家法来!”,下边人不敢怠慢,一人一根黄梨木行刑的棍子,提上祠堂。

竟是真的要打,棍子有腕子粗,沉甸如铁,堂主里大多数对霍一飞印象不错,都不由替他担心,心想你这孩子年少气盛,这次恐怕要吃大苦头了。

霍一飞垂了头,倒是一脸平静,仿佛马上要打的不是他似的。应七不由看了周进,以往他都是狠命的回护,怎么这一次竟是毫不留情。难道周进是觉得左右霍一飞也保不住,索性把他推出去堵口子算了?凭他对霍一飞的感情,应当不该,但周进毕竟不是善男信女,两人多年了解,周进的心狠手辣,关键时候绝对不惜舍车保帅。

可怜的霍一飞,可知道等待他的将是什么?家法帮规清清楚楚,如果周进舍了不管他了,他不顾一切的回来以后,还能有命离开这儿吗?

应七接了棍子,在他背后,低喝,“裤子,脱了!”,霍一飞脸上才好像一丝慌乱闪过。即刻咬了唇角,抬手有些颤抖的去解自己的腰带。

他不是不怕,黄梨木是最坚硬的木头,两根轮着打铁棍子也能打弯,今天自己的事,认真追究起来怕是要把他两条腿都打断的。但到现在早已经容不得他去害怕不害怕,匆匆扫了黄梨木棍子一眼,就慌忙避开目光,低头解开腰带。

牛仔裤褪下来就粘着血,看的人不禁吸口凉气。裤子褪到膝弯,只见从臀峰到大腿,纵横交错的鞭痕深割在肉里。伤口才刚刚结痂,有的还没有结痂,渗着血丝。万万没想到是这样个状况,多数人都不知道周进在医院已经毒打过他一回,看到这狰狞的伤口大出意外,再想霍一飞是自己跑回来,不由又换了种看法:他这身体根本支撑不住,还回来不就是送死吗?

有什么值得他要回来受这个罪,然后再送上命的?

霍一飞双手撑地颤抖着伏下去。他可以不怕疼,但没法不要脸面,这种家法太没脸了,众目睽睽之下就这么半□身体,让所有人清楚的看着他跪伏在地上受罚。

只能在心里跟自己说,左右都是自己的长辈,权当他都是进哥了,在进哥面前也不是一次两次这么挨打。虽然这么说,难言的羞愧还是让霍一飞难堪的浑身发烫,一时间倒盼望快点打,不管是什么结果都快点结束。

可哪里是这么容易的。应七道,“各位也听了,进哥着刑堂执行家法。规矩不用多说,里勾外结,以下犯上。一百梨木棍子,老规矩刑堂打五十,各位堂主打五十。”

提棍子拍了霍一飞腰,“趴好了。”

霍一飞反手撩起衬衫,露出肌肉结实的腰上也是鞭伤沟壑纵横。有人上前左右拉开他腿,脚踩在小腿下脚踝的地方;两外两个就按了他肩膀按在地上,单膝跪下用膝盖压着肩膀。仿佛唯恐他受刑时熬不住疼,闪躲一丝一毫。

霍一飞只能侧脸压在地上,这一刻感觉自己不是人,就像个当牛做马的牲畜。黄梨木棍子一左一右搁在腿上,应七提起来在臀上拍一下,“嗖”的扬起,就重重砸落下来。

这一下好像砸在骨头上,短暂的一阵麻木,2,3秒之后那种沉闷挫骨的剧痛才传上来。一下就疼得他几乎要窒息,右边那棍子紧跟着落下,霍一飞就一阵抽搐。

众人面前,堂堂刑堂堂主不可能放水,这两棍子打的结实,但也不至于一开始就完全受不了。霍一飞身上有伤,而且是很重的伤,是周进拿荆棘抽出的血肉模糊,才隔了二个整天,不要说愈合,连起床都艰难。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挨到这里的,更别说挨家法。

旁边有人报数,“一。二。”

棍子轻易的把刚有结痂的伤口打绽裂开,血一下子涌流出来,顺了腿滴滴答答流了一地。几棍下去,剧烈的疼痛,疼得霍一飞双腿也不由自主发抖,后面人脚下用力,狠踩了两下,喝道,“别动!”作者有话要说:

前两章略作了改动。

霍一飞一怔,这些人的喝令,感觉格外□。他不想让他们也找出自己毛病,咬了牙努力跪直,但那些人等不及,提了脚狠狠踩紧,踩得霍一飞只能侧脸压在地上,手扭在背后。

梨木棍子一左一右沿着的排下来。打的甚慢,两棍子中间要隔上3,4秒,倒像是故意给他留个缝隙去细细体味上一棍的疼痛。

棍子打的先前看不出痕迹,只是打破旧伤,打到二十来下,打过的地方就乌黑乌黑的。实木棍子和藤条恰恰相反,是不伤肉伤骨,每一下打下去都像是直砸在骨头上,不过三、四棍,他嘴角就咬出血来,那种是根本无法忍受的疼痛,一下一下都让霍一飞几乎要拼命挣扎,这时候倒想,有人按住自己还是好事,不然大约真的撑不住。

唱数的一字一字报道,“一十一。一十二。”

祠堂里空气仿佛更绷紧几分,棍子着肉的声音听来格外沉闷。周进靠了椅背侧头冷冷看着,看不出他脸上有什么表情,气恼抑或心疼,倒是赵森他们都觉得有些看不过眼,这么打一个重伤在身的孩子,实在有些太狠了。

赵森瞄一眼葛老辉,灰白的脸色略略有些回缓,心说这老家伙倒沉得住,不露出喜上眉梢的笑容,这不就是他做梦也想的么?

葛老辉弄不到周进,其实弄到霍一飞也没什么开心,不过看着看着,心情倒是慢慢好了一点,慢慢的又想起来霍一飞干的那些事,劫他的货,设套给他钻;害他断了腿,又侵吞他的地盘,逼害他到这一步。

对了,这小子更该死,当初他弄了自己的货,气疯的葛老辉不顾一切找上去抽打他时,眼里还桀骜不驯的得意,现在如同最没有尊严的牲畜一样,给人按头踩脚戳在地上,梨木棍子打屁股,方才解恨。他看的解气,这时候也不觉得自己跟一个孩子较劲是跌份儿了。

二十下开外,应七也尽量留手,但梨木棍子沉重的分量在那,饶是手下留情也痛楚难挨。霍一飞被死死按在地上,豆大的冷汗顺着眉毛肆意流淌,流到眼睛里,迷的眼睛生涩的疼。但听着黄梨木棍夹着呼啸的风声打落,落在臀上和大腿上,一下下去,他身子不能控制的直挺。

按着的人更发狠的踩,肩膀和脚踝的骨头顿如踩碎了般,更痛彻心扉,丝毫动弹不得,只有脖子仰直,张大了嘴,但没有声,不知道是他自己抑的,还是疼得连叫都叫不出了。

应七毕竟心疼他,心想霍一飞就这么挺着,也不讨个饶,真想自己硬生生挺过去?祠堂上家法可不比周进平时打他,就是再狠,毕竟疼他,这祠堂上是说要你命就要你命的。

讨饶也是刑堂上的规矩,社团兄弟犯了错受罚,当众挨打的时候,要一边挨打一边认错讨饶,显示认错的决心。打人的和其他人高高在上看着,挨打的跪伏在地上痛苦嘶嚎,认错求饶,足示帮规家法震慑人的威严。别说吃过这苦的,就是看的人都心惊胆战,这叫做杀一儆百。

应七想霍一飞大约是平时给周进教训惯了,疼死也不敢出声,这二十七、八下棍子下去,就是再壮的汉子也熬受不住了。看他双腿不住的颤抖,崩裂的伤口血肉模糊,整个腿血红一片,

那熬刑的样子实在太可怜了,心头发紧,不由下手更轻些。

周进喝他道,“老七!”。

应七一顿,心想,你终于也看不下去,也有心疼的时候。行刑中周进叫这一声,满屋的人都转了看他,就听周进喝道,“使点劲儿。”

应七不由得回头看他一眼,不知道是不是想印证自己是否听错,周进迎面看着他,说,“叫你使点劲儿。”

众人一听都不大在意,应七不由自主去看霍一飞,从臀到腿一片血肉模糊,手脚都被死死按在地上,颤抖不止。这份屈辱和痛苦何堪忍耐,倘若听着周进这声吩咐,恐怕心里更绝望了吧。

应七本来就觉得今天的事憋屈,让周进这一句话,心里火一下上来,心说你的人,你都不管,也不心疼,往死里折腾,我犯得上替你操这个心?也是堵着气,连了几棍便毫没留手,唱数的人报道,“二十九、三十、三十一、三十二…”霍一飞除了被棍子带出来的颤动,没有一点格外痛苦的表现,应七低头一看,才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晕过去了。

按着他的人这方才松手,提来冷水,迎头浇下去。水和着血水流了一地,不待应七开口,手下人替他吩咐道,“跪起来!”

刑堂的人就这嘴脸,谁到了刑堂上,挨过家法,还能再翻身的?就算不死不残,以后在社团也再没有立足之地,更别指望飞黄腾达了。别说你是个下面的小弟,就是堂主,龙头,他们也肆意□,谁还不能说不是,可霍一飞少年得志,也算是心高气傲的人,平时除了周进,包括葛老辉面上也对他客客气气的,转眼却落到这种境地,连阿猫阿狗也能任意踢踩。

霍一飞撑着地哆嗦好一阵,才艰难的一点一点爬起来,费劲的并拢起自己双腿。腿本来已经打的麻木,这一动又钻心的疼,像火烧起来一样,拖在后面突突的抖。

这时霍一飞思维还很清晰,跪起的同时用力的晃了一下腿,确定骨头还没有断掉。心里很清楚的计算,这是头三十下,还有七十要挨,自己要尽量放轻松些,肉不要绷得太紧,这样才能不伤骨头。前五十是七哥打的,还能放水,后面更不知怎么样,要是照刚才那样下去,到打完怕两条腿都打得碎烂了。

说来荒凉,对这种惨事还能这样冷静分析,好像打的那个不是他似的。

说是这么说,做起来,身体已经难由自己控制,棍子再压在臀上,霍一飞一个战栗,不由自主的颤抖,不等他咬紧牙关,棍子便追打下来。缓了这会儿气,身体反而更敏感,这一棍只觉砸在骨髓深处,好像要把他从中间切断一样。

尽管应七手下留情,但是难不住棍子数量太多,又不能放水的太过明显,又打了几下,一个拿捏不稳,棍子抽得霍一飞大腿根儿一声清晰的骨裂脆响。

那种清脆的声音听来是那么恐怖,一怔之后,霍一飞不由得手指颤抖,一股难言的恐慌顿时从心里涌上来。他知道自己选择来这儿的下场,就算打断他腿,也是意料中的。

但如今事实真的到跟前,他也是人,一个二十来岁的孩子,面对这种酷刑如何能不怕?面对自己要被生生打断腿如何能真的不怕?他咬了嘴角努力让自己不去想,但听着棍棒下落的沉闷声,骨碎的脆声,伴随无法忍受钻心刻骨的剧痛,让他想逃避不想也不能。

真的要被打断腿在这里吗?他一直以为自己很坚强,到这时候才发现原来还脆弱的紧。残废的霍一飞该是什么样子:

年轻的20岁的瘸子,拿着拐杖走路,不管到哪里都该被人一番唏嘘,可怜这个模样姣好的孩子的不幸。要是知道他黑道的身份,怕家长又要指着这反面教材,教训自己的孩子学乖,说你看混黑道绝对没有好下场!

忽然各种奇怪的念头都在脑中涌起来:

一下想起少年时跟进哥在武馆学拳,一招一式好像就在眼前;

一下又想起那次在街头和姚顺围殴,他早就死了,生生死死真难说;

忽地想起小宁,想到还要送他去英国读书,只怕自己去不了了…

霍一飞只能小幅度的甩头,想甩开这些乱七八糟的念想,尽管早告诉自己,既然选了这条路就不要后悔,可事实证明他无法放下自己的不舍,包括矫健身手必须的健全身体,也包括这些年的江湖生涯,那些刻进骨子里不能摆脱的东西。

葛老辉一直觉得霍一飞最有刚,不管怎么打他,折磨他,这小子坚强的超乎人想象。要是这一百棍子根本不能让他屈服,那自己看的还有什么意思。他看到霍一飞眼中遮掩不住的恐惧、惊慌,满怀惬意,这一下才真的觉得够爽了,不白自己费劲这一回。他习惯的眯起眼睛,仿佛能从霍一飞压抑的呻吟中听出他瑟瑟发抖的恐惧,哀哀的求饶,却不能得,棍子一下一下无情的打断他全部希望…

武楠瞥到他脸上一副意淫般的得意模样,翻了一眼。唱数报到四十了,一百根子打了将近一半了,武楠看见霍一飞早就痛的扭曲的脸,惨白浸满汗水,尽力掩饰的恐惧,并不能掩饰的住。知道这孩子是真的怕了,谁知道无情的家法棍棒能把他打成什么样?

这打的的确太狠了,武楠看的有些不忍,他对霍一飞还是颇好的,不由得扭头去看看周进,想劝他一句,话到嘴边,看周进脸上漠然的冷酷,又犹豫。

赵森比武楠心眼还多,料得周进眼看着霍一飞受这个罪怎么可能不心疼,连他不相关的人也觉得看不过眼,这种打法也太残忍了,还不如直接杀了他呢。赵森轻叫,“进哥。”压着声叫,“进哥,进哥,太狠了,人谁无过,一飞到底还小…”

他轻轻的说,屋里更静,反而显得震耳。陈耀清一直趴在门外听动静,听到赵森说这句话,心想也不知他是没摸准火候,还是故意这么说的。周进最讨厌的是别人对他指手画脚,他逼不得已,拿霍一飞堵口子,心情已经糟到极点,赵森还去多嘴,周进要是能饶了霍一飞,还用等到他来求情吗?

赵森身为堂主,连执行家法时不许多嘴的规矩也不顾,众人都想是不是该跟了他给霍一飞求情,有的是真的看的不忍心,有的自然是为了顺周进心意。

唱数的大声喝,“四十四,四十五,四十六…”,一下一顿,喊声虎虎生威。

周进什么也没说,推开椅子站起来,往中间走了两步。地下是一片血迹,从四人按着的丝毫动弹不得的霍一飞身下淌出的血,前面按他肩的笨蛋,谄媚似的踩得更紧,霍一飞抬不起头,但脸贴在地上,听着皮鞋的声音,知道周进一步步走近。

应七在后面拿棍头挑了他小腹,道,“抬高点!”,尽管有足足四个人按着,痛的极处的霍一飞还是极力蜷缩,打的更重的左腿下意识收在下面,应七拿棍子挑起来,对面那行刑的手下抡起了木棍,对准大腿根儿便砸下去。正是打在骨裂的地方,霍一飞浑身猛烈的抖,和着满口血一声呜咽的呻吟,那条腿痛苦的不住痉挛,要后面人手脚并用方才死死踩住,唱数又报了一个字,“四十七!”

应七头也不抬,拿眼角去瞥,只见到周进紧抿的嘴角随着霍一飞腿的痉挛,一下抽搐。应七被周进气的不行,这场合下没法和他辩驳,强自忍着,但看周进嘴角抽动,知道他也真心痛,心痛得像他这么狠的心都受不住。

想想他也没办法,被逼到这份儿上了,自己应该配合他把场面圆下去。咬咬牙又挑着霍一飞另一条腿,周进立刻别过头去,这下明显的所有人都看出来了。

又一棍子带着沉闷的声音砸下,唱数报道,“四十八!”,伴着棍子闷响一声异常的清脆,连周进也听到了,霍一飞半个身子都抖起来,挣扎的努力偏着头,满脸是痛苦的扭曲,嘶哑的声音不成调子。

周进直瞅着他,感觉时间好像凝了,霍一飞这声压抑的呻吟好像持续了很久很久,霍一飞眼睛半睁半阖,眼中一片迷乱,四下迷茫的看,好像看着他,又好像没有。

应七在后面提声喝,“你还不知错?!”周进知道应七其实在提醒霍一飞,快跟他的进哥求求情,如果周进能开口,就算少打一下两下都有可能救他的命,否则他自己如论如何撑不过去的。孩子哀哀的乞求,应七就不信周进能心狠至此。

周进心想,霍一飞不会的,他不敢跟自己求饶,知道他非但饶不了,反而会打的更狠,这是多少年挨打里教会了的。过了好一会儿,却看着霍一飞颤抖的眼睛看着他,嘴唇微微蠕动。

一下子,周进只觉得什么东西伸到心里,狠狠的揉了一把,听不清他说什么,但这双满是恐惧的眼里分明的哀求,他看的分明。霍一飞目光躲闪,但随第四十九棍子砸在腿上,终于追在周进脸上,周进听清楚他低低叫的一声,“进哥~~”

每每周进打的霍一飞承不住,又或者罚得他受不了,霍一飞不敢求饶,最多只是一声声叫他“进哥~~”,似乎“进哥”就代表哀求,霍一飞轻易不会这样,因为他不敢冒这个险,不知道周进会不会怪他软弱,打的更狠。印象里只有两次,霍一飞在被周进打的死去活来的时候,颤抖的哀叫,“进哥~进哥~”,可能已经痛得他都慌了,才会乱喊,但周进也从未因此而轻饶过。

如果不是真的疼的受不了,如果不是因为真的怕了,霍一飞都不会叫这一声“进哥”吧。一边是生生打断腿的酷刑,一边,周进只要一句话就能救他出苦海。

虽然霍一飞一直在告诉自己选择了这路,就要走下去,其实心里怎么能不盼望他的进哥在最后关头能放他一把,救他一回。在听着周进脚步在身边走过,身后的棍棒一下狠过一下时,他几乎控制不了自己不断的幻觉:听到周进喝一声“住手!”,要命的棍子终于停下,接着,霍一飞似乎昏昏沉沉的觉得,周进揽起他伤痛的身体,把他抱在怀里,然后一步一步,终于离开这个恐怖的地方…

夕阳的斜光照在身上,应该暖暖的,霍一飞却冷的浑身一阵寒颤。唱数喝了一声“五十!”,应七停下手来,沾满血肉的梨木棍子往水桶里搅了搅,清水变成一桶血红。

五十棍子打完了,撅趴在地上的霍一飞昏昏沉沉,不知道是不是晕阙了,只有身体本能的一下下痉挛。那行刑的手下看看应七,意思是要不要浇那桶水。

一时,满屋里更没有一丝声音,五十棍打完了,周进真的要继续打下去,满一百为止,还是怎么样?他宠爱霍一飞所有人都知道,真忍心把他打废在这里么?众人都觉得,八成不会,这事多半还不能这么容易完,说不好还有下文,如果说心里有根弦,此刻都紧绷着无法放松。

周进却伸出手来,接过了应七的棍子,一手提了,拍了拍霍一飞血淋淋的腿侧。木棍冰凉冰凉的,霍一飞一阵颤抖,周进道,“跪起来!”

一句话掷地有声,这就等于把谜底揭晓了,赵森身边那堂主看他一眼,意思你看着了么,还得打。看起来,周进真不会放过霍一飞!真要拿他堵今天这个枪口了!

赵森不由有点后悔自己刚才多嘴,更着恼周进没给他面子,因为这个心理作用,心里把周进狠狠咒骂一番,心说他也太狠毒了,霍一飞回来出头也是为了替他分担,要不是霍一飞回来,今天在这挨打丢人的就是他,他倒是一点也不领情啊~翻脸就不认人了。难怪,当年他和葛老辉姚顺他们都是同门的兄弟,等他一上位,立刻回头杀人。

赵森本来和周进并不和,他起来做堂主,也是当时的情势,赵森有心像葛老辉那样发展自己,有朝一日分庭抗礼,现在一看,恐怕还真不容易,弄不好要是落在周进手里,简直不敢想他会怎么对自己。

霍一飞在地上僵一阵,顺从的抠了地,支撑着跪起,从背后看不到他脸上的痛苦,抑或绝望,只看着沾满血污的单薄的双肩,一抖一抖。

周进用尽全部力气提了梨木棍,一下从他小腹挑下去,几乎把整个人掀起来。周进冰冷的喝令,“既然有种干,就有种担当!装什么死?!给我跪好了!屁股撅起来!”

葛老辉听他教训的话如教个三岁的孩子,简直不堪,侧头阴恻恻的冷笑。霍一飞居然也极力支撑着自己跪起,尽管他的样子根本不像是自己能起来的,周进半分也不容,一棍子抽在手臂上,疼得霍一飞“啊”一声轻呼,周进就跟逼命一样逼着他,“跪直了!撅起来!”

一脚踢直霍一飞拖着的双腿,木棍夹着劲风抡起,一棍抽下去,发出的闷响如钢似铁般,听的众人心里都跟着一抖,周进下手之狠,比刚才应七那五十棍子重上简直不只一倍,没见过他打霍一飞的,都想不到世上还有这么个打人法,这还是打?简直是要命!

心惊肉跳中看着周进钢铁般的手指,钳着那手腕粗的梨木棍子,手起棍落,“嘭”的砸下去,霍一飞仰了头痛苦的张大嘴,过了好久,才发出嘶哑不成调子的惨呼…

周进毫不留情拿棍子规矩着他瘫软的双腿挺直,棍子刮着风又扬起,一下砸下去,一下又砸下去,唱数一丝不苟大声的报,“五十三,五十四,五十五!”

报了“五十五”,木棍在周进手上应声而断,众人顿时目瞪口呆,手腕粗的棍子能打断?霍一飞一声倒在地上,顿时没了声息,周进不屑般把断掉的木棍扔在地方,让人换上另一条,道,“记着点,照这力度打,别像没吃饭似的!”

应七踢了踢脚下两截断了木棍,一时间,几乎不敢回头去看霍一飞。只看着眼下他两条血肉模糊的腿,左腿软软的,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断了。

手下惊颤了提来水桶,浇了两遍,第二遍没有瞧准,几乎都淋在霍一飞头上,血水呛进口鼻,许久,他低低的一声声痛苦咳嗽起来。

应七调到嗓子眼儿的一颗心才略往下放,仔细看看,地上的霍一飞气若游丝,根本已经奄奄一息,歹毒的棍子到底打出了内伤。

但是崭新梨木棍子还是依次递了下去,依着规矩,十二位堂主都要动手,里勾外结叛徒的行为,在江湖上最为人唾弃,同门兄弟都不能宽恕,如过街老鼠般人人喊打。

看看霍一飞似乎清醒了,没有人让他哪怕喘一口气,刑堂那些人拿布胡乱在他头上摸一把,甩掉血污,提着残破的身体重新跪起来,按住肩膀,踩了脚踝,维持那跪撅的姿势。

一个接了棍子到跟前,抡了抽打几下,血水又溅起来,血淋淋的棍子换到下一人…

这是怎样的刑罚,简直不能想象,把这个遍体鳞伤,奄奄一息的孩子扔在地上,人人拿着棍子上去打。打多少,打成什么样,根本无人过问,他就像个玩物,扔在地上任由每个人欺凌践踏。谁会在意?谁会痛惜?如果打死了,可能就卷起来随便找个地方扔出去吧…这些高高在上的人们抛弃他,不会比抛弃一件破衣服更惋惜。

堂主们见惯了血腥残忍,就算再惨不忍睹的场面也不会怎样。到这时候霍一飞唯一能凭的,大概还是从前他伺候众人,乖巧聪明,讨人喜欢,心肠好些的,想他从前的好,手下留情,棍子落下时便轻一些。

饶是如此,霍一飞还是痛的发抖,只见那双腿软软的,一点也不撑力,只要打到腿根儿的地方,就痛的整个人要弓起来,想是生生挨了几十棍子,加上周进刚才那几下重的,只怕已经把他腿骨头都打裂了。

打霍一飞的赵森也算其中一个,赵森自然不会喜欢霍一飞,和周进也是面和心不和,但他当面肯定不得罪,接了棍子在身后比量两下,扬的高,落下甚轻,这几下也算照顾了他。

最后的是葛老辉。刚才和周进争辩的时候自捅的那几刀,大腿还辣辣的疼,起不来身,因为排在了最后。

赵森心想着葛老辉把霍一飞恨的,这棍子到他手里,还不打死了他?把那刑杖递过去,葛老辉倚在椅子上,不伸手接,一时僵持。

赵森颇恼,心说你跟霍一飞怎么样是你们的事,他妈的冲我发什么邪火?说道,“老规矩人人不落,葛堂主,你的!”

葛老辉并不理会,侧过头瞥周进一眼,口气懒懒说一句,“我就算了吧,到底是孩子,我不跟他一般见识。”

葛老辉这句话把他自己人都说的呕吐,太不要脸了!周进淡淡向霍一飞道,“葛堂主不肯原谅你,去,起来向葛堂主请罪。”让手下把棍子拿来,给霍一飞亲手捧了,跪到葛老辉面前去请打。

棍子扔在霍一飞前面,按着他的人都松开手,但是霍一飞怎么还能动半分,眼睛似合非合,是不是还有清醒的意识也不知道,整个祠堂只有周进在叫他,“霍一飞,起来!给葛堂主赔罪!”

霍一飞匍匐在地,轻轻的颤抖,手指抠了地面,似乎是要尽量跪起来,在众人的眼下,他应该已经用尽全力,但基本上没有太大的动作。肩头都被踩出血,浑身上下似乎只有手指还能在地上轻轻划动。周进有这种习惯——用willon话说就是变态的残暴习性——上次为了吸毒那回,应七就看着周进怎么强逼霍一飞跪起来,根本不管他这状况,是不是还能起来。最后到底是已经伤的不行的霍一飞在地上足足折腾半个多小时,颤抖着给他跪直。

那次还好,到底没外人,这回他逼着霍一飞去给葛老辉捧棍子,莫说霍一飞起不来,就是起得来,应七都牙根儿恨恨的,恨不得他别起,凭什么在那个老东西面前婢颜屈膝,简直奇耻大辱!

霍一飞几番挣扎不得,手指在地上徒劳的划着,没人敢上前帮忙,等了几分钟,还是跪不起来,周进忽然弯腰提起棍子来,冲着霍一飞五根手指一下就抽下去。

“给我起来!没听到?!”

“啪”的一声听的所有人一抖,本来已经动弹不得的霍一飞痛的猛地抽回手,整个人顿时如只大虾米一样弓起来。愈发静的一点声音没有,祠堂里只听着他一声一声痛苦的喘粗气。

应七真有种冲动,冲上去抽周进一个大嘴巴!若是换了十年前,他这不管不顾的个性,早就上去先砍了葛老辉,在和周进拼命。这些年沉淀,已经沉稳的多,刑堂主的身份,实在不能在这场合乱来。

他就后悔当时没狠狠抽他几棍子,咬牙切齿想你等着,我都不信你没有栽进刑堂的时候,看到时候我不打你个半死,我是王八蛋!

哪有这样的?!你又不是不心疼霍一飞,你要不心疼他你让他走什么?可你要是心疼他,你干什么在人前这么折磨他?就算他没听你话,那不也是心疼你吗?不也是放心不下你吗?你在人前为了维护帮规家法,江湖道义,又赶上今天特殊的情势,你处罚他,打一百棍子,这都不说什么,的确在他的身份上,必须给这么个交代,让大家安心。

但你现在在做什么?霍一飞都已经这样了,可能现在腿都已经打断了,你还要逼着他给葛老辉捧棍子。难道葛老辉这一招出来,真把你打怕了不成,要低三下四给他赔罪?然后为了安抚他,不惜把霍一飞给逼死?

应七心中一阵发凉,以他多年对周进的了解,不能不想,是不是周进觉得残废的霍一飞反正没有任何用,不如顺水推舟,给葛老辉搭台阶用。

看他这么不依不饶,还不定一会儿又下什么毒手,现在霍一飞腿上伤的怎样也不确定,勉强挣扎只怕伤越扯越重,到时候真的神罗大仙也治不好。走上两步,蹲下,双手搂了霍一飞肩膀往起揽。

一碰霍一飞一个抽搐,应七半抱着他,旁边手下一看大哥帮手,周进也没说什么,连忙都上前帮忙,七手八脚把霍一飞撑起半边身子,应七方才看清他,一边脸庞在地上蹭破,带着血痕,嘴角尽是残破。

霍一飞手抓着应七胳膊,用力攥了攥,颤抖的嘴唇喃喃微张,大约是想感谢应七帮他这救命的一把,但喉头一涌,还没说出话,一股鲜血便涌出来,霍一飞侧头吐在地上。

想不到这一口血有这样多,他连着不停的呕,简直像刹闸的水一样不止的涌,鲜红的血里夹着发黑的血块,应七忽地想起来,霍一飞在来这之前就带着很重的伤,这些内伤不知道在心口里怎么闷了这几天,这么严重的吐血只怕不是一时半刻之伤。他呕的太狠,不住的呛,趴了应七手上撕心裂肺的咳,咳声有种撕裂的感觉,听来异常空洞,霍一飞咳的直抽抽。

过了许久才止下去,应七被他弄的也尽是血,下边兄弟接过他的手,勉强扶了霍一飞跪起来。腿上一吃力,顿时剧痛,霍一飞双手不止的打颤,旁人拿着梨木棍子放他手里,几乎拿不住。

应七擦了把身上的血,无意看到周进一眼,只见他脸苍白苍白的,从来没见过这种脸色,简直死人一样,不由得吓了一跳。霍一飞终于捧着梨木棍子摇摇晃晃跪稳,一个字,一个字辛苦的好像要从他肺里掏出来:

“一飞……不……不……懂……事,

得…….罪……得罪……葛……堂主……的地……方,

请……请……葛堂主…….教……训……”

到这会儿葛老辉方才伸手去扶,面容也颇有些惨然,“算啦!唉,弄到这一步又是何苦?你这孩子啊……过去的事,就过去吧!只要你们不记得,我也就不记得了,我也起不了身,算了算了吧~~”

葛老辉提起自己自捅的那几处刀伤,提示今天不只是你周进损失,我也陪上了,话里一语双关,颇含责怪:若不是你们两个惹是生非,逼害我,我又怎么会演今天这一出,也不用弄到大家都这样了,这是你们咎由自取,自食苦果。

他不肯接,霍一飞又怎么可以就此放下,两手捧着那粗重的棍子,只是发颤。这又等于变相的罚,让霍一飞捧着刑具罚跪,也是周进平时治他的招,葛老辉也真算卑鄙了,这时候还来这么一下子。

霍一飞咬着残破的嘴角,极力支撑,跪了片刻,大腿无以复加的剧痛折磨已经痛的他神智发昏,眼前一阵阵发黑,脑中都馄饨了,仅剩一点意志,下意识般反复告诉自己,要跪稳,要捧住刑棍,要给葛老辉请罪,要……到他肯接过动手为止……

这么想着就不由自主倒下去,应七插口道,“葛堂主,你不接,他也不敢起来,他都这样了,你还不肯原谅么?就别为难他一个孩子了。”

葛老辉冷冷看着应七道,“七堂主这话说的,我为难一个孩子干什么,我也挨了刀子,我这腿也疼。”葛老辉说我起不来,那你就跪这儿吧,我坐着椅子上打。

杀人不过头点地,葛老辉这是把所有羞辱、欺蔑、践踏都用尽了,这真是践踏霍一飞如踩在脚底,把他全部尊严都剥一干二净,前后欺辱尽了,才解霍一飞吞掉他的货,害他身败名裂那口气。

玩弄的眼神把霍一飞下上看遍,刑堂帮手的重又把霍一飞整成跪撅的样子,背对着葛老辉,臀部高高撅在葛老辉面前。葛老辉一双细小的眼睛眯起来,像老猫玩够了他的猎物,终于双手举起那梨木棍,朝了霍一飞臀腿抡抽下去。

“啪”

“啪”

“啪”

这三声在祠堂久久的响,葛老辉应该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一声棍落伴着一声骨裂的脆响,一声霍一飞嘶哑,不成调的惨呼,在没有人声的祠堂的里,格外清晰的回荡,这惨痛的印象让见惯生死的人也难忘。

这三棍子十足解尽了葛老辉的心头之恨,打完末了,他拿棍子的一头在霍一飞骨断的地方狠狠的一戳,没有弄倒周进,他已经疯了般把所有的怨恨发泄在霍一飞身上,也可能是恐惧。某种程度来说,这意味着选择了鱼死网破,这时他彻底丧失理智,再没有理智周旋,取而代之是野兽撕咬一般疯狂。

三棍子下去,霍一飞彻底昏死在地上,也许是死在地上,不知道,声息全无。也正好满了一百棍,刑堂的人倒拖着他拉出去,拖出的路上,擦出一地污血。

到此为止,那天霍一飞在周进家的天台上,周进交代他的“自己惹的事自己收拾,到时候给我一个交代”,此后一直迭变重生,到现在,他总算拿着自己的血肉和性命把这个交代给上了。刑堂一顿家法平了葛老辉所谓要个说法,给了所有人一个交代,因为暗算葛老辉,接踵而来的各种混乱,算随着这明正典刑,平息下去。

陈耀清听着里面人出来,慌忙闪开身,门推开,里面人拖着霍一飞一路下楼,面前的地上一条血迹直延展过去。陈耀清心里怦怦乱跳,远隔着匆忙看一眼,看不出霍一飞是生是死,但看这样子,恐怕就算不死,还有希望能愈合如初吗?

这对陈耀清实在感情复杂,若在几年前,他会对霍一飞这样惨遇无限心疼和惋惜,若在几个月前,可能会偷偷沾沾自喜,心中那份期望又蠢蠢欲动。但是现在,陈耀清真的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忽然觉得他们好像都缠绕着一种宿命,根本自己无力挣脱。

霍一飞赔上几乎一条命,换了这件事告一段落。葛老辉经这一劫,虽然今天略胜一筹,元气到底一时半刻难以恢复,周进也许还会继续追打下去。

自己呢?他在这次剧变中充当了什么样的角色?他背叛周进,协助了葛老辉出货,与他分赃,这是铁定的事实是不可能抹去的。但是之后葛老辉又被撞这些事,他都没参与,也不知情。

看起来似乎很倒霉,只赌了那么一次捞到大钱,结果就栽了,其实陈耀清知道他早晚要走到这一步。不甘心默默在霍一飞的身后,以至于紧张到唯恐一次办事不如霍一飞干净利落,拼命往上挣,结果越小心,越出错,越错越要拼命的遮掩,越遮掩下去,越陷的自己都拔不出来。

祠堂里尽是血腥气,夹着香火燃烬,更显得难忍的腥辣,陈耀清帮着大略收拾了下,其实也不用他动手,又一一送好老头子们回家,所有人都散去了,他最后一个离开。

祠堂向对着的新汇商务大厦是这一区最高的建筑,爬上楼顶,夜风一下子把满身的血腥味吹散。天早就黑了,夜里的城市繁华喧嚣,灯火辉煌,平时都看不到月亮,今天月亮特别的大,不知道是不是将近中秋的缘故。

陈耀清忐忑的抓着栏杆,来到这里对他来说是种赌注。周进让他在这里等自己,陈耀清知道他是要等什么,他知道,在结束和霍一飞的事后,可能周进对他也应该有个了断。

别看周进整天对霍一飞提棍舞棒,其实霍一飞对周进亲密大于惧怕,周进一般极少会对陈耀清动手,但陈耀清反而更害怕周进一些。

陈耀清也是十六,七岁时候跟在周进门下的,当时在社团中,陈耀清算是个异类。跟那些青春正盛,整天满身精力四处发泄的小伙子不同,陈耀清除了偶尔喜欢飙飙车,他竟喜欢像老头那样下象棋,在当时只有帮里老高也好这一口,能和他玩一块儿去。不止象棋,瑶琴书画,陈耀清都通懂些,出身书香家庭的他走上这条路,实在是个意外。那时候是因为身材瘦弱,在学校被人欺负,才掏了刀子杀人。还没成年不能判刑,但都在大学做教授的父母根本接受不了儿子成为杀人犯,一怒之下将他赶出家门,从此一门之隔就隔成了两个世界。

陈耀清混在这圈子里,难免自视清高,对那些平时堕落酒色,粗鲁野蛮的家伙根本看不上眼,但对周进,陈耀清是真心佩服。周进一领群雄的的刚毅果敢,狠辣决绝的手段,都是陈耀清倾慕的,看到他好像一下又看到自己小时候的梦想,这点必须承认,他自小就是个不甘平凡,有野心的家伙。

周进对陈耀清也真的很好,说起来周进待手下也好,兄弟也好,无不如此,管起来很严厉,但也是真的照顾,大到帮里事,小到饮食起居他都无不关照到底。至今想来,陈耀清仍深感愧疚,他实在是对周进不起。

老父过世的时候,他正在缅甸帮周进带货,那笔货价值五千万,当时绝对是能伤动周进筋骨的数目,就不必说如何看重了。接到妹妹通知他父亲过世的消息,一时心中难受,失魂落魄,途中稍为疏忽,当时ou的弟弟fsk正辉煌的时候,非常猖狂,偷偷派了人跟上来,中途便开火明抢,自己死命的拼,也才能保住一半多点,同去所有兄弟都死在乱拼下,还惊动了警方。

陈耀清直想跳楼,二千多万的货他拿什么跟老板交代?何苦在这异乡,自己的人全都死了,万一周进不信他,怀疑他是和fsk里应外合,自己浑身是嘴也解释不清啊。

不想周进当即甩出一百多万保他过关,回到H市后,周进亲去了缅甸,强逼着ou跟fsk要了二百多万的医药费,周进挑明了ou若不要回这笔钱,他势必就要和fsk火拼了,还要把那二千多万的货抢回来才罢。那时ou跟fsk已经翻脸,但大概亲哥哥说话还有点作用,到底还是要了回来。

这事陈耀清自然被罚打的皮开肉绽,但那笔医药费,除了补偿死的兄弟的,剩下的周进都一分不留打在他账上,自己还出钱补贴。周进肯舍了那二千多万而信任他,当时真令陈耀清又宽慰,又感激,泪涕满面。

往事回忆起来,总让人觉得温馨。陈耀清甩甩头,告诉自己如果现在跑,还可能有条生路,否则等会儿周进来了就真的来不及了,他不由得咬牙,这么跑了,从此一辈子逃亡,也真不甘心。

这关头楼口的外门已经推门,陈耀清一颗心突地一抖,只见周进独自走上来,身披风衣,夜色下脸色有些苍白。

陈耀清定了神,叫“进哥”,迎过去,下意识等跟班的人跟上来,不料片刻却没有人,他瞥了一眼,并没有人跟在后面,周进是一个人来的。

楼顶的风格外大,把周进风衣吹鼓起来。周进问着他,老头子们都安置好没有?一面倚了凭栏,点起支烟,吸了两口。

陈耀清说,“安排吃了饭,又一个一个送回家,看着进了门,没事。”

周进点点头。

这种例行的报告,让陈耀清仿佛觉得气氛一下变得温和起来,也许根本就没有那么紧张,他们都平和的好像以往一样。

但他立刻想到这只是自己的臆想,马上甩开这个奢侈的错觉。

夜色很好,周进努力提着自己的兴致,凭栏远望了会儿,陈耀清在侧面看他,只觉得他脸色苍白的异常,不知道是不是映着烟火的缘故,竟显得十分憔悴。

从来没有在周进脸上看到这种神态,陈耀清想他家里变故的打击,社团里又出这么多事,这些种种应该已经令他心力交瘁,不觉有些心疼道,“进哥,你怎么样?没事吧?”

周进看他一眼,脸上似笑非笑,道,“我怎么样?没事。”

沉默了一会儿,陈耀清只得咬牙问道,“进哥你找我有事?”

周进弹弹烟灰淡淡的说,“我想看看你手上的账。”

这句话就如同冰块从额头上浇下来,尽管早有心理准备,听到周进要账,陈耀清还是一下子浑身打颤起来,牙关就不由自主颤抖,有些不听使唤。

“进哥……”,陈耀清努力镇定看着周进,脑子中在拼命的转,这话应该怎么回答。

其实此时再耍这种心术已经完全没用,周进问他要账,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那是在等他主动交代。陈耀清也明白,但还是本能的做濒死的挣扎。

周进也看了他,深沉的目光仿佛洞穿他的身体,一直看到心里去,陈耀清整个人都萎缩下来,周进每一个字每一个字都沉重的敲在他心上。

“陈耀清啊……陈耀清,我真没想到你会做这种事情。”

久久的无语,“我真没想到你会做这种事情……我真没想到你会做这种事情……”,陈耀清一下就跪在地上。

周进转过头,只看着夜晚的繁城说,“你父亲当年去世,你因为给我出门做事,没有送到他最后一程,看在老人家的份上,我当欠着你一条命,就算你犯了死罪我都饶你。可是你一次又一次,变本加厉,你说,我应该怎么办你?”

短短几句话,陈耀清跪萎在周进脚下已然泣不成声,泪流满面,这时候他还能说出什么话,只是重复着,“进哥……进哥……我错了……进哥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

陈耀清痛悔的样子让周进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只觉得心里无比压堵。在惩罚面前他这样本能的恐惧,可是又在背后做着那些事情,为什么?是什么逼得他非要冒险不可,难道自己给他的就那么差吗?拼了命也要背叛。那到底怎么样才是好的?

周进隐隐约约觉得,他可能永远也给不到他们要的,无休无止的阴谋算计,勾心斗角让他有种从心到外的疲惫。特别是在今天晚上。从前拼尽追求,感觉掌握在手中的东西,突然发现一切都不在自己的控制之内,甚至无从去把握。

周进记得阿彤常常劝他的话:四十五,六岁的人了,别再那么拼命,还当自己是年轻人么?心中也不得想,难道真的老了,年轻时拼争上位,一路踩着血走上来,什么恶毒的事情都是家常便饭;如今年纪一天天大起来,偶尔竟会心怀悲悯,处事时也会收起利刃,决绝的手段,似乎更宽容了一点。

良久的沉默,周进道,“你起来罢,这么大的人了,有什么好哭的?江湖上本来就是这样,你做这种事,我也不来恨你,账你肯定得给我补上,两条路,要么你自己掏,要不我帮你想办法掏出来。”

陈耀清大惊,抓了周进裤腿双手颤抖,他太知道周进的手段,“进哥!进哥!不要!不要动我家人!我保证把账补上,葛老辉给我的钱,我全部拿出来!账目全部都能补上,我现在就叫人拿钱!”

周进点点头说那就行了,我等你的钱。陈耀清颤着,哀哀相求,“进哥……进哥,我知道……我知道我犯的事无从原谅,我真的不想这样……”他摇头,“不,我知道,现在说这些都晚了,进哥你怎么罚我我都心甘情愿!”

陈耀清抬了眼眸,看着周进的脸,“进哥再给我一次机会吧。再给我一次,我并不是存心要背叛进哥的,是太多的事……我说不清。”

两行眼泪无声的从脸庞滑落,他真的说不清。他说的是真心的,但是如果一切能再来一次,可能他还会走上这同一条路。

周进并不回答,陈耀清跪伏在地,凉意直泛到心,暗暗按着自己袖中的匕首。如果周进今天真不肯饶他,最后他只能用这柄匕首抹了自己脖子,总好过受尽那些折磨而死。刚刚还亲看过霍一飞遭受的惨刑,他不过挑了堂主葛老辉就受那样的刑罚,自己背叛帮主又该怎样?恐怕五马分尸都不够他受。

风呼呼的刮着,周进风衣的衣袂就在他面前乱抚,陈耀清颤然跪立,他知道自己的生和死都在周进一语之间。但到此刻还是不死心的想,如果进哥真的要杀自己,怎么会只有一个人,难道他是要亲自下手吗?

到这时候脑中唰唰晃过的,反而都是从前两人在一起,和睦温馨的场景,到这地步,就算自己不承认,心里又怎么能不后悔。

但听着“哗啦”一声,陈耀清惊惧的抬眼,便看着周进手上把弄随身的手枪,子弹上膛,熟悉的声音仿佛一下子扎在他心上!一霎那本能只是想向后躲,但周进的手枪没有间隙的就抵在他额头。

黑洞洞的枪口仿佛一只眼睛,带着妖异阴森的目光紧盯着他,黑道这么多年,有无数次这么被人用枪抵过脑袋,但陈耀清却是第一次静静跪在枪下,等着它洞穿自己的脑袋。他尽可能让自己不颤抖,但身子仿佛不听使唤,只是急促的喘气,身上竟然连一滴汗也没有。

“进哥……”

“真想一枪打死你!”周进手似乎也轻颤,“可是打死你又有什么用?我知道你为什么要做这些事,你什么都好,就是心胸太窄,就算没有霍一飞,你也坐不了这个位。”

周进这话正是说在陈耀清心坎,陈耀清不由面露愧然。

“敢做不敢当,又喜欢背后下阴手。”周进淡淡道,“把你那刀子放下吧,进哥要杀你,就不会再让你受罪了。”

陈耀清袖里的匕首正是捏在掌心,没法知道周进是怎么看破的,陈耀清只觉得浑身都被个针笼扎一般,那种惊都没法说了。他藏这匕首,的确是为了万不得已时自杀了断,但给周进看在眼里又怎么想?说他不是心怀鬼胎,自己都不信。

背叛已经是天地难容的大罪了,结果他不知道悔悟,还要藏着匕首伺机行刺自己的大哥,这能让周进把他寸剐了!陈耀清心不由得一下子凉到谷底,如果说之前还抱着一线希望,现在彻底不可能有。

他之前应该确是没有那么想过,但那个念头若不是潜在心中,应该没有这么快就冒出来。陈耀清脑中一阵狂转,这念头一出来立刻在心里扇了自己一巴掌,骂你这没人性的!但心里还是必须承认,如果想要保命,唯一的希望只可能是进哥死。

进哥手里有枪,而且指在自己头上,他手里只有一把刀。进哥的身手刀法都一流,但他也同样出色,进哥毕竟年纪大了,拳怕少壮,何苦他今天状态很不好,看来很虚弱,未必动起手来,自己胜算还颇大,匕首也是他最擅使的。

一时间仿佛心跳也压下去了,陈耀清手指捏着那匕首,一点点抽出来,周进瞥一眼,骂道,“不知好歹的东西!”

陈耀清眼看着枪口递过来,一咬牙,头向后猛地一偏,扬了手中刀刃便扑上来。几乎就在与此同时左边肩膀一阵剧痛,痛的半个身子几乎栽在地上,陈耀清脑中一下僵住,这一枪其实他并没有躲开,子弹啪啪连打了两发,但只打在他肩头,而不是脑袋!也就是说周进只是要打废他的肩臂做惩罚,并没有想要他的命!

陈耀清递出的手不由颤抖,这一刀便没有递出去,只在周进下腹划了一刀,略略划破了皮肤,刀尖挂了一点血。但周进仍震惊的一时说不出话,他是真的没有料到陈耀清会持了刀子来反抗,对自己动手,甚至不记得护住小腹要害,两腮和嘴唇都不停的哆嗦。

陈耀清也按着他的匕首僵在地上,就算挨了一枪,但他现在要一鼓作气扑上去猛扎几刀,说不定真能要了周进的命。但他却呆着不动。之前认定了进哥一定杀了自己,万万没想到料错。事到了今天,周进还是没对他下杀手,也许是念着他这么多年来的情义,终究不忍,但他却是对周进起了杀心。

反过神来的周进更浑身发抖,枪在手里一并猛抡过去,陈耀清扑倒地上,口鼻里浓稠的血喷涌出来,周进补上一脚,踹着陈耀清胸口飞起七、八米,撞在后面水泥墙上。

闻讯跑上来随从十几人,登时团团围上去,将他淹没在一片暴打声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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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德医院的走廊里,小宁端正的坐在长椅上,看着廖宏斌跟了willon出出进进,从这屋到那屋,一会儿捧成摞的药从药房里出来,又拿着大叠票子跑上,一会儿又跑下。小宁看的有点发怔,知道阿斌哥是在忙乎哥哥,一想到哥哥他脑袋就有点转不过来,总觉得这大概不是真的吧?哥哥真的躺在病床上在生死线上徘徊吗,难道不是正在家拿着藤条在等他?

Willon跟他说霍一飞还没醒,也不让他去看,小宁只能坐在这走廊的长椅上,看着所有人在进进出出的忙碌。Nancy在一边抓抓他的手,说,“你别担心,你哥哥一定不会有事的。”

Nancy跟霍一飞有一面之缘,有一次小宁因为她与人争风吃醋,结果被绑架,她哭着找到霍一飞救人,对他颇有印象。感觉小宁的哥哥对人很好,其实也很替他担心。

但Nancy坚强撑着,劝小宁,“又3点多了,你一大天没吃东西,到餐厅吃点饭吧?”

小宁摇摇头,Nancy无奈道,“我饿,我饿了,你陪我去吃点好不好。”

说着话使劲儿的拽小宁起身,廖宏斌拿着一叠药票子正从边上急匆匆擦过去,一眼看到小宁,折了两步又回来,问他,“你怎么还在这儿?不是让你回家收拾东西去吗?你明天早上就飞机,还不赶快回家收拾东西去。”

看一眼Nancy在旁,挠了挠头,“我实在顾不上他了,Nancy你去帮帮他,收拾收拾东西,啊!你们女孩儿心细,看短什么,赶紧买。”

小宁到英国读书的签证早一个星期就下来,本来三天前就该走,就在那一天霍一飞在祠堂出的事。当时他的样子,廖宏斌真怕他当天就熬不过去,万一不行的话,小宁岂不是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因次强让他留下来几天。廖宏斌操着蹩脚的英语打电话到那个学校,解释到满头大汗才勉强解释清楚,英国人时间观念很强,若不是这样的意外校长也不会给他几天假期。

小宁跳起来抓着廖宏斌,“阿斌哥我不走。”

廖宏斌说你再不走,除非你不念了。

“我哥还没醒,我怎么走?”,小宁眼泪一下就在眼圈里转,他看哥哥受伤住院也看惯了,但这一次廖宏斌在开学前硬留他这好几天,小宁也不傻,当然明白什么意思。到现在他甚至没看到哥哥一眼,他几乎想到,哥哥是不是已经死了,他们不给他知道,好哄着他放心出国读书去。

廖宏斌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翻出两张东西,“对了,你先把这个签了,在这儿签个名。”廖宏斌拿那两张纸按在椅子上,笔递给小宁,小宁泪眼婆娑,一下也看不清纸上写的什么,边接过笔,问廖宏斌,“签什么?”

Nnacy在旁边看的清楚,不由倒吸一口冷气,惊了问,“干嘛要签这个?!”

小宁本来要签,一下放下了,抹了一把眼泪,草草看一眼,不由得愕然:廖宏斌给他签的是一份律师出的证明书,上面一条一条列的全是霍一飞名下财产,当然那些黑道收入都挂了一个正当的名堂。

小宁抓着那纸手都打颤了,竭力让自己镇静一点。“为什么要签这个?阿斌哥,你告诉我,我哥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要我签财产继承啊!我哥是不是……”已经颤的说不下去,廖宏斌拍拍他肩臂。

“孩子,冷静点,这只是以防万一。如果你哥有三长两短我能瞒你吗?我能瞒住你吗?现在外面太乱了,你留下我照顾不了你,听话,啊!我保证,不管有什么事我都第一个通知你。”

小宁只是不住摇头,根本不听他话,“不,不,不,不!不!不!我不走,我不走!你先让我看见我哥,否则我不走。”

廖宏斌早就上火的满嘴起泡,这会儿就没有耐心,陡地提起嗓门,“你不走你想干什么?!不念了?英国不去了?你哥给你跑前跑后好几个月,好不容易弄下来,你就不去了?嗯?!你让不让你哥省心!你哥都这样了你还让他为你操心!你就不能懂点事,就不能让人放心啊你!”

廖宏斌火起来狠狠推攒小宁胸口几下,推到墙上,廖宏斌黑着脸喝,“再不听话别说我揍你!赶快给我回家!”

想不到小宁犯起了死犟,“我不走,就不走!”后退两步一把推开廖宏斌,也横了小脖子,“揍我也走!你们干嘛非要逼我走?为什么不让我陪我哥,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Nancy连忙上前拉他,“干什么,你干什么?”背后偷偷掐他,意思不能跟阿斌哥这么说话,阿斌哥怎么也是你哥。廖宏斌被他推了一下,措不及防,气的有点发笑,“跟我横是吧?你厉害了啊,跟我动手了!”

廖宏斌火也上来,小宁虽然说是霍一飞的弟弟,但从小到大跟自己的时间比跟他长不知道多少。廖宏斌性格随和,还爱玩,少会像霍一飞那样管他,虽说在一起没规矩,小宁也是把他当哥哥尊重的,再怎么也没有说不服,动手的时候。

廖宏斌感觉有点伤心,心说我真平时白疼了你,结果现在还跟我动手了。冷笑一声,上去抓了小宁后脖领,小宁不肯就范的挣扎,但也支摆不过廖宏斌,不过两下被他夹在腋下。廖宏斌飞起脚照他屁股狠狠踢过去,小宁站不稳,直往前扑在椅上。

Nancy早懊悔自己刚才多那句嘴,只见为了她那句多嘴的话,闹得现在动起手了,眼睛早红了,强自忍着,颤声求廖宏斌道,“阿斌,阿斌哥,不要打……不要打,别打霍一宁,他不是有心的。”Nancy回头看着小宁,忙道,“他是太着急了,你让我劝他吧。”

小宁本来也是太心急了,推阿斌哥一把,正自后悔,但是当在女孩儿的面前挨打,实在太没面子了,一时脸上挂不住,也不说话,爬起来一手拉着Nancy就往外走。

他连句错也不说,还在这儿耍横,廖宏斌是真有点火了。但想想这时候没功夫跟他计较,小宁是孩子,自己总不能也像孩子一样不分轻重,咬咬牙算忍下,由着他跑走。

这天晚上willon又给霍一飞做了一个手术,直到第二天凌晨,廖宏斌看看手表,已经快四点了,他知道小宁是六点的飞机,想想怎么也放不下心。这小子始终不愿意走,今天能不能乖乖登机?万一他又变卦怎么办。咬咬牙跟女朋友嘉丽说,“你现在这儿看着,我出去一趟。”

抓起衣服直奔出去,抽着这点空隙时间,无论如何要回去看一趟。

好在早上不塞车,一路飙到霍一飞家楼下,往上望去星星点点的窗户里亮着灯,霍一飞家里的窗子一片黑暗,廖宏斌略略放了点心,这时候应该已经出门了。但他还是按下升降机爬上去,到门口敲了几下门,没有人应,这回终于放下心来,翻摸了半天找到钥匙,霍一飞家的门匙他不太熟悉,好半天才插进去,还没等扭,门里响了一下,紧跟着门就推开,里面Nancy探出头,一脸泪痕。

廖宏斌大吃一惊,说你怎么在?你们还没走?他就指着屋里问Nancy,Nancy摇摇头委屈的说,“小宁说什么不肯走,我也劝不了他。”

说着话小宁也推开门出来,一看廖宏斌有点吃惊,叫道,“阿……阿斌哥。”

廖宏斌只觉得一股火一下子冲到脑门,二话不说直奔那门过去,小宁看阿斌哥脸色铁青,奔着自己过来,知道他要做什么,一时也胆颤了,怯怯就往后躲。廖宏斌一把抓住他,小寸头发抓不大住,廖宏斌那手揪着他后脖领子,连推带拽按在床上,顺手抓起来跟拖把照他屁股就猛抽。

小宁“啊”的惨叫一声,不肯服软,两手抓着床单硬挺,廖宏斌双手抡着拖把棍“啪啪啪”一顿气都不歇的猛抽,打不到二十下那拖把就断成两段,廖宏斌撇在地上,伸手到小宁腰下解他的裤子。

这下小宁终于扛不住了,两只手跟廖宏斌支摆,可不敢太大力,结果还是支不过,小宁眼看皮带扣给廖宏斌拽在手上,不由叫道,“阿斌哥!”

这会儿再说什么廖宏斌能听?一侧肘把他掀过去,趴到了床上,廖宏斌抽出腰带,拉了裤子往下一拽,小宁两瓣小屁股就□露出来。

这才看到刚才打的印子,横七竖八在臀上,都是青肿檩子,廖宏斌气恼之下下手也颇重。小宁一想Nancy还在家里,羞愧的手都有点发抖了,廖宏斌拎起他的牛皮腰带,折了一折,冲着屁股就抽下去。

□的皮肤到底不如牛仔裤好歹挡着一点,这一下钻心彻肺,小宁“啊”的叫出声来,唯恐给Nancy听见,赶忙抓起床单塞进嘴里堵着,可是臀上噼啪之声接连不断,紧连挨了有二、三时下,整个屁股都像是被刀割了,疼得他几乎一口气提不上来。小宁再强忍也坚持不住,喘了颤叫,“阿斌哥……阿斌哥……别,别打了……别打了我听话……”“你听话?你听话还在这儿耍少爷脾气?现在这都什么时候了?!”廖宏斌手指发抖,甩起皮带又抽了几记。

“和你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我不是已经告诉告诉你了,我现在没工夫照顾你!你哥辛辛苦苦好不容易把你弄去人家的名牌的学校,你要让他放心,你就好好去学习!这是为你好你知不知道?你不好好读书,难道想学你哥的路,去混黑社会啊?!你哥机灵本事比过你百倍,还混到这个样子——”

想起霍一飞的下场廖宏斌偏偏头,喉咙里有点起哽咽,咽了一口,“还混到这个样子,你还不看看。你有饭吃,有书读,就不知道多幸福了。”

想说你今天过着逍遥自在的日子,可不知你哥牺牲了多少换回来的,他要不是为了你们娘俩,何至于走这条路,这些年没有一天能好好的过。想了想还是没说。

小宁抱着被惶然的低头看着床单,隔好久,一滴泪落在床上,廖宏斌看着又觉得后悔,其实小宁也很可怜,唯一这么一个亲人,忽然弄成这样,生死都未卜,他心里该是怎样的恐惧无助。但是这时候连个人安慰他两句也没有,没有人能顾上他的心情,Nancy倒是在旁边,但Nancy懂什么呢。在这个时候还要让他远走他国,换了是自己,恐怕自己也受不了吧。

小宁啜泣了一阵,慢慢从床上爬起来,两手拽着牛仔裤,蹭过伤口疼得他咬牙,费劲提上了,小宁咬着嘴唇,“我,我听话,我现在就走。阿斌哥,你答应我。”

小宁咬的嘴唇颤抖,抬眼看了廖宏斌,“不管我哥有什么事都告诉我。”明白自己说这话的意思,眼泪就顺着两腮淌下来。廖宏斌伸手抹了一把,“别哭了。这才听话。”

他也想说点什么安慰小宁,半天,只说出这一句:这才听话。

抬起手表看看已经五点多了,这时候车已经多起来,机场离市区远,恐怕是很难赶不上了,幸好打电话到航空公司,在另一家又订到一张七点的,只差一个小时。

Nancy一直陪小宁到机场,到安检门口,小宁说,“我走了。”

Nancy点点头,眼睛一下就红了,连忙咬了嘴角。“到英国要记得穿好衣服,那天天潮,当心感冒。按时吃饭。自己照顾自己。好好学习!”

小宁揉了揉她头发,说我知道啦。小宁和Nancy两个小儿的恋爱,在外人看来纯粹是小孩子的胡闹,别说旁人,只怕连他们两个自己,对什么才是恋爱也不甚明白,只不过是追赶学校里的潮流罢了。两个小孩不懂事,在一起拌嘴的时间还比甜蜜的多,即使好起来,也就手拉手逛街,最多招摇一点,给同学看起来牛哄哄的。

也许今天小宁是情不自禁,温柔的揉着Nancy头发,Nancy只觉得他的手暖暖的,抬头看去,这个平时整天和她嬉皮拌嘴的家伙,好像变的坚强伟岸起来。

小宁跟她摆摆手,皮箱就放上安检,跟着自己也顺着人流往前过安检门了,过了门他想起来什么,连忙回头,拿着手机使劲儿摇摆,大声叫,“电话!打电话!”

Nancy也拿起手机跟他摇摆回应,喊着什么,但人流嘈杂,小宁已经被人推着走的远了,那喊声便湮没在人流的杂声里。

到了英国小宁打回电话,告诉廖宏斌自己已经安顿好了,廖宏斌又千叮万嘱他,照顾好身体,一定好好学习之类。小宁已经不再哭了,显得坚强起来,一一点头说知道了,会好好记下。末了又对廖宏斌说,“阿斌哥,你也要注意身体,天凉了。”

今年天冷的确特别早,秋雨一场赶着一场,一场过去气温就降下几度,冻得大人孩子都缩回屋去。秋雨打了满地的落地,满眼望去倒让人觉得一片凄冷。到了十二月上旬,又刮了几场台风,居然下起雪来,H市临海气候温暖,从前是很少会有下雪的时候。薄薄的雪花落在地上,结不住,化的一地泥泞,路不好走,行人都夹紧了衣服走的小心翼翼。

清早廖宏斌睁开眼睛,就跟女朋友嘉丽说,这回天是真的冷了,估计缓不过来了,得回家取点衣服去。霍一飞出事之后,廖宏斌整个都搬过来照顾他,差不多半个家都搬过来了,只有冬天衣服还一直没去取。

嘉丽也经常来,处的熟了,偶尔住下。昨天晚上吃饭的时候,说起要变天,她还催廖宏斌早点回去取衣服来着,廖宏斌懒得动,谁知道今天就变了。嘉丽推他一把说,“你起来动静小点,别吵人家睡觉,我去冲两杯豆奶,喝了再跟你一起去。”

廖宏斌打个呵欠又缩回被窝去,说我下午才去呢,今天是星期天,照例老头子上午要在家弄菜谱,我懒得跟他碰面。

其实霍一飞倒没睡着,因为变天,伤口疼得厉害,很早就醒了,睡不着,裹了一张毯子偎在窗户前的沙发上待着。隔着窗子,外面雪花纷飞,晶莹飘摇,天还没亮透,雪花映着路灯橘黄的微光,看上去仿佛童话里一般美丽,在H市这样少雪的地方,更让人惊叹。霍一飞看着,想起把窗子打开透透气,但又怕风太冷,腿伤恐怕更疼的厉害。

发了一会儿呆,他扶了墙支撑站起来,小心挪了两步,把拐角柜子上一瓶酒精拿起来,倒了一点在手心里,按在大腿的伤口处,咬咬牙慢慢的磋磨。

Willon交代说,要每天用酒精揉搓伤口,可以促进血液的流动,驱赶风寒。上一瓶已经用完了,昨天他来的时候又拿了一瓶。

昨天willon又给他做了检查,显得很开心,告诉他说这一阵愈合的很不错,骨头已经完全长起来了。“你可以再多试着活动一些,天气好的话,也可以出去走走,看看怎么样。现在还是疼吧?再坚持一下吧,再有一个来月就该好多了。”

霍一飞还是老样子,点头笑了笑,对于这些事他完全交给willon操心了。willon显得比他更喜上眉梢,揉着他的大鼻子,咧嘴笑着反复道,“well,well,well~”能把霍一飞的腿治好他非常开心,一边是为霍一飞,一边也是为自己的技术又炉火纯青了一层。

霍一飞半个多月前就可以支撑着下地了,willon开始坚决不允许,料定他这是硬撑,但后来发现,他是真的可以支撑走动。对他这强盛的生命力简直不可思议,霍一飞给他解释说,在江湖上混的都是顽草的命,只要不死,就能长起来。

的确像他们这样的人,刀光剑影的缝隙里讨生活,根本没有功夫容得去娇养,如果没有杂草一样顽强的生存能力,就只有被干掉的命。

Willon将信将疑,从他医学的立场,肯定是行不通的,但是霍一飞能在他认定已经没有希望的情况下活过来,还真不好说还有什么能发生。

过去这几个月里他一直很积极的配合willon的治疗方案,做活动,锻炼,锻炼,做活动,恢复肌肉的活力,愈合骨茬生长。本来willon和廖宏斌还都担心,遭遇这样的事,恐怕心灰意懒,至少也心情黯淡,照他的性格一定不会把自己身体当回事。不想,他并没有丝毫放弃的意思,从一清醒就认真的配合着willon的要求,很努力,也很积极的一项一项去做着。

恢复过程非常艰难。这几个月最辛苦了廖宏斌,他带着他女朋友嘉丽两个,日夜守在医院里,除了照顾他饮食起居,拾掇那些杂事,最重要是能陪着霍一飞,说说话,聊聊天,时间才不会过的那么漫长。

换药的时候他才看到霍一飞的伤口,狰狞丑陋的可怖模样,看一眼就难以忘记。最开始willon是在他腿里打了铁钉,并着夹板和石膏固定。

等石膏撤了以后,他用一种带针头的机器续疗,用那个电钻一样的枕头刺激断裂的骨头。那会儿霍一飞身体非常虚弱,几乎没有营养能供应伤骨,这种东西据说是能帮助刺激骨头活跃增长的。

这东西是高科技,本来并不折磨人,配着少量的镇痛剂用,只是轻微的疼痛而已。但是霍一飞吸过毒,不能经常使用止痛药,几次手术已经用了很大量,因此这样的治疗就只能无药硬上。每每这时候廖宏斌要来按着他的腿,和另外一个护士,开始霍一飞神志不清,挣扎的非常厉害,后来他醒了就再也一动不动,但是浑身的汗和水一般,能把被子和床都浸的湿透。

廖宏斌曾赌气的跟willon说,你不按着他他也不会动,他厉害着呢!其实心里还是心疼他受的折磨。

这是左腿,右腿稍微好一些,骨头裂了但没有断。

好在这些日子已经过去,漫长的一百多天里,简直没日没夜,廖宏斌在旁边陪他,都陪的昏天暗地,回头想想几乎想不出这三个多月是怎么过来的。

霍一飞搓着伤口,听到客厅电话隐约响起来,跟着廖宏斌汲挞拖鞋,啪啪的声儿过去。过了好半天霍一飞才听到他撂下了电话,叫了他一声。

廖宏斌推开门探头看看,见他在沙发上,把门大推开,说,“你没睡啊?”

霍一飞没说他伤口疼,睡不着,就问,“谁电话?”

廖宏斌耸耸肩,说是Denny。霍一飞“噢”了一声,廖宏斌说,“他说他就在楼下,要上来,管理不让陌生人上楼,求求我接他一下。我按着你说的,打发他回去了。”

霍一飞没什么表情,拿酒精瓶子递给他,廖宏斌帮他放回到柜子上。Denny还找过很多次了,还有其他很多人,在医院的时候就每天都在。霍一飞清醒以后,就把他们通通打发走,后来他回到家里,索性更不让Denny进来。廖宏斌知道他这么做有他的原因,现在他是被帮会撵出来的,身份不干净,Denny如果再跟他在一起,恐怕要招惹麻烦。

霍一飞顾自搓弄着伤口,廖宏斌问他要不要帮忙?霍一飞摇摇头说不用。廖宏斌坐在沙发扶手上,看着他手指沾酒精揉弄着,手下的腿累累的全是伤痕,想着,再以后他都不会再让Denny那些人,跟他有来往了吧……

帮会家法,又岂是挨顿打而已。受过刑的霍一飞就这么被和记扔出来了,甚至没有一个和记的头目来看他一眼。廖宏斌开始没想,后来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江湖中被帮派踢出来的人,怎么还能再回去?所谓叛徒,吃里扒外,就算其他的帮会都不会收留你,走出来就像过街的老鼠,人人都见面唾弃。廖宏斌看着霍一飞专注的样子,心里很是不好受,如果混黑社会也算一份职业,他就是在事业正起步腾飞的时候,一下被打入谷底。也许这还不是最难过的,被利用榨干,几乎打残之后,又无情的抛弃,才最让人无助和心酸。廖宏斌很多很多次看着他扶着墙,艰难的走动时,都有种感觉,感觉他特别孤单,自己还有女朋友在身边,可是他身边真的一无所有,连小宁都去英国了。

说起来,廖宏斌对周进倒没什么埋怨。多少年下来,他也觉得周进对霍一飞算很好了,都说江湖情义是电影里才有的东西,现实中,黑社会里利字当头,比其他地方更冷漠残酷。周进算是个很仗义的大哥了,在外面也是出名的,不过再怎么样老大始终是老大,不可能会因为你一个,废了人家的规矩。

但是霍一飞也是为了他,才做这些事的,廖宏斌觉得霍一飞实在命不好,从小就没享过福,好不容易遇上赏识,提拔他的人,过几天好日子,结果又成这样。他本来常常起兴,有学他去闯闯黑道的冲动,现在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江湖太险恶,也太复杂,如果他也去淌这滩浑水,只怕捞起来的时候连骨头渣也不剩下。

嘉丽已经做了早饭,看霍一飞房门开着,在门口敲了敲,笑道,“昨晚都是夜猫子,半夜不睡,今早上又都成打鸣的大公鸡了。饭做好了,来吃饭吧!”

廖宏斌笑了骂,“妈的我是公鸡,你是老母鸡。”就跟霍一飞说,你也吃点饭吧,多少吃点,才能好得快!我帮你拿过来,还是你过去?

霍一飞试着起身,笑了说知道了。廖宏斌告诉他一会儿要和嘉丽去willon那,昨天没到的药,他让今天去取。顺便回家取点衣服,下午才回来。

吃过饭,他俩匆匆走了,霍一飞锁了门,单手撑着墙,慢慢走到楼梯下,抓住扶手,尝试着往上迈。回到家后,为了方便,廖宏斌帮他把楼下的杂物室清理出来住,他的腿只能勉强走路,上下楼太多麻烦,差不多这几个月,都没有到过楼上几次。

现在已经不需要再用拐杖支撑走路,但是腿并没有好多少,仍然僵挺生硬,仿佛这条腿是别人的腿似的,并不听他大脑使唤。常常霍一飞很努力的把它伸直,用尽全力,但它仍然蜷弯着,就像那天他在刑堂跪着的样;然而在要弯曲的时候,它又会像一条木棍子一样倔强的直伸。霍一飞勉强爬上半数台阶,汗已经湿透过来,扶扶栏的手也抖了,紧咬牙,全身的力气都往一条左腿上用,可是那腿抬起来,不止的抖,像个失控的螺丝似的,垂在那摇摆,怎么也迈不上一步。

足足有一分钟的时间,脚才落在上一个阶面,一口气出来,浑身就像脱力一样,霍一飞几乎一下要滚落下去,抓着扶手半个身子趴在上面,简直再也走不动一步。

半晌,喘匀几口气后,还是支撑着起来。这一次更加不如,抬了很久连抬都抬不起来,那腿只是抖的筛糠一般。腿里已经开始疼了,一阵一阵钻心似的。霍一飞攥着拳头,食指抵在牙间咬了一阵,低头看着自己腿,小声好像在劝它似的:“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到了,马上就到了。”

往上看看还有十来个阶梯。霍一飞半靠着扶栏上,用手抓着大腿往上挪,怎么都不知道一条腿怎么这么重,简直有千斤沉,他几乎是一寸一寸搬动它。又往上捱了三四阶,两条腿痛的钻心彻肺,牙关打颤,反过手下意识想抓住什么,一把按着墙上,死命的按着墙抠滑,仍是丝毫也不能减轻半分。无意抬头看到墙壁,自己也吓了一跳,只见五根手指抠过的地方,赫然五道血痕。

一时看着墙上血道子竟是觉得心疼,怔怔的良久,感觉心里愈发空荒,忙回过神又往上数数台阶,剩下七步,拍拍腿撑着笑了笑,自言自语,“没关系,还有一点了。”

也许是想给自己打气,但其实不管怎么鼓励都没有一点用,想再迈一步完全无能为力,两条腿痛的叫嚣,已经全然不肯合作。但是走到这一步,想放弃也没有可能,不能上去更不能下来,霍一飞俯着身几乎手脚并用,几乎是爬的,爬上两台阶。

眼前阵阵昏花,快要晕过去。剧烈的疼痛、无力,从来都没有什么时候像现在这么无边无际,霍一飞用头轻轻的撞着墙,去分散一点注意力,冰冷的墙壁贴了面颊,没有多一会,感觉从里到外都凉透了。

心里想着还是得坚持,如果放弃早就放弃了,费劲的搬过腿,腿仍然过电一般抖,霍一飞看它抖的自己都烦躁,忽然掐着伤处死命拧起来,隔着裤子直拧的那片肉几乎捏不住,疼的已经没了知觉,他还觉得不够,顺手抓过墙上挂的相框往腿上抽,泄愤似的也不知抽了几下,软松木的相框经不起摔打,一下就断了,霍一飞抓着狠狠摔出去,砸在地上粉身碎骨。

转头吐口气,相框碎烂的“遗体”静静躺在地上,下场甚惨,他摔打一阵,也不觉得疼,只是抱着自己的腿,不止是腿,肩膀手臂,浑身都仿佛在抖。

很久才平复下去,还是靠着墙,手指轻轻抚摸刚才掐疼的地方,面容已然平静。手捏着肌肉,从大腿到膝盖一路按摩下去,又按了回来,反复几次,感觉好了一些,又重试着支撑站起来。

腿还是抖,摇摇晃晃,比刚才更加厉害,他只靠着墙壁,又或靠着扶栏,用手搬着腿一点一点挪动。这一步抬都不知道怎么抬起来,抬到一台阶那么高,再迈上去,足足竟有半小时的时间。就这么又挪上了两步,看看只剩三阶了,筋疲力尽,只觉得口干舌燥,回头看看,自己不用廖宏斌帮着,也能走上来了,又觉得多少有些安慰。

他靠着扶栏又一次搬动左腿,关节仿佛松了些,不那么僵硬,只是疼得厉害。这一步迈上去,腿上用力,小腿忽然抽起筋,不由“啊”的一声轻呼,身子一下失了平衡,没踩稳的右腿直往后退,岂知他腿现在还是非常僵硬,这一下根本控制不住,顺势往下滑去,慌忙中去抓扶栏,哪里还抓得住,整个人就从台阶上咕噜咕噜滚下来。

一直摔到刚才他扔相框的地方才停住,霍一飞爬楼梯已经爬的虚脱,再这么一摔,当即就昏了过去。好在不是很严重,没有多久又转醒过来。浑身生疼,两条腿更烧起来一般,用手捏捏,幸在没有骨折,室内楼梯毕竟不高,又铺着厚厚的地毯。

他躺在地上许久,起不来,没有气力起来,索性就那么躺着。侧头看着楼梯,楼梯在他跟前就好像一座山一样,一下又仿佛在摇摆,嘲笑他的无能。

这一上午霍一飞反复爬了几次,开始都爬不到头,后来渐渐好了一些。廖宏斌每次看到他这样折腾自己就骂他神经病,但是霍一飞觉得还是有成效的,只是过程艰难。

爬楼梯倒也不全是为了折腾自己,是要上楼给小宁找他要的资料。一转眼,小宁在那边也读了快一个学期了,时间过的倒真快。当时小宁听到哥哥醒来,迫不及待要回来,被霍一飞在电话里拦住,跟他说,期末要考个好成绩,哥去接你回H市过年,不然不要回来。小宁毕竟是请不下来假,又不敢逃课跑,只能在视频电话里和哥哥见了几面。

英国的课程还是挺难的,小宁英语又不好,期末的功课他十分头疼。在电话里也跟霍一飞抱怨,霍一飞也由着他怨天怨地,只是说,“你尽力去做,哥哥就满意。”

小宁想想这个尽力恐怕还是指的要拿个好成绩,别的课还好,历史课他最不行,图书馆的书也看不懂,忽然想起家里落下的还有几本书,用得上,就给哥哥打电话,让他用电脑扫描了传递过去。

霍一飞在他房里找了一阵,小宁走时匆忙,屋里弄得乱七八糟,这段时间也没人顾得上去收拾,屋里还是到处扔的他的东西,那些限量版的球衣,球鞋,还有各种电子产品,散落了每个角落。霍一飞找到他要的书,已经落了厚厚一层灰,就手又带出里面一本相册,一些零碎便签,还有几张生日卡。

他倒没看过小宁这些东西,以前也很少到他的房里来,更没翻过他的东西。倚了床打开翻了翻,不由得一阵怔,相册里都是些他们小时候的照片,很多都有阿姨吴影,甚至还有父亲张明山,这些照片霍一飞一张也不记得,大概都是在父亲走掉后就被扔掉了,不知道小宁从哪儿收着。

霍一飞一张张翻下去,后面的多数都是他跟小宁拍的,差不多都是每一次生日时拍。霍一飞是从来没精力想着这些事的,每次都是小宁拉着他去。这一张在海边的,他放大过一张挂起来,在悬崖前小宁搂着他笑得一脸灿烂,照片上小宁还稚嫩的很,那时只有14,5岁吧,今年已经17岁,已经独自出去闯荡了。

相册最后一张是和张明山,不是从前,是最近的。霍一飞知道,那次张明山救过小宁后,也经常去他学校找他。这些事小宁从没跟自己说,但其实小宁很聪明,就因为从来不说,霍一飞想他应该猜到些什么。

不管怎么样,那一次张明山的确救了小宁的命,小宁应该也感激他。霍一飞没有问过他,小宁知道他哥哥的帮会和张明山有种种纠葛,要避讳,但霍一飞不希望自己的事把小宁牵扯进来。毕竟父子天性,如果他们能有复合的一天,总是好的,从前总觉得这些事遥不可及,现在又觉得,似乎也并不远。

又打开那张生日卡,只见上面粗重的笔迹写着:愿:我哥早日康复。

翻一翻也不知道是哪年的生日卡了,霍一飞不由得失笑,怎么自己总是在受伤,需要康复的状态呢。忽然就想,等小宁回来,和他过平平静静的生活,不要再让他写这种贺卡为自己担心了。廖宏斌和嘉丽天快黑了才回来,廖宏斌拎了个很大的塑料袋,还没进门就在喊,“哥们儿,别说我对你不好,看我买的什么,你最爱吃的,新鲜鲍鱼!怎么样,够意思吧,这个天气这玩意可不多啊。”

嘉丽插口说,我都说一飞不能吃海产了,会发伤口的,廖宏斌不屑,“还用你提醒,我早问过willon了,他说一飞现在没有外伤,海产可以吃,只要不吃太多就行。”

霍一飞掩了下手上的伤口,接过去看,只见鲍鱼养在碎冰里,十分新鲜,带着一股海腥味,扑面而来,不觉有些恶心。他本来很喜欢吃海产,但是这一次卧床以后,胃病也折腾起来,每天几乎什么都吃不下,就算吃了回头也会吐出来。

廖宏斌也是有心给他换换胃口。嘉丽跟霍一飞说,“喂,猜猜鲍鱼哪儿买的?”

霍一飞笑着递还给她,“偷的。”

嘉丽顿时笑,“你还真了解他啊!本来早就回来了,他偷鲍鱼被老爷子抓着了,被反堵在屋里出不来,扛了一下午,才趁老爷子不备跳窗户跑出来的。你中午是不是没吃饭啊,我就说让他别抖擞,非不听,非要去招惹。”

廖宏斌经常偷拿他爸爸给酒店用的好东西,什么极品鲍鱼,什么82年的红酒,但凡哪个看上眼,他就顺手牵羊。只是不被抓到就罢了,被抓到老爷子定要请他吃一顿竹笋炒肉。廖宏斌拽过她,“你看我挨了两棍子是不是挺高兴啊,快点做饭去!”,拉着嘉丽两人去厨房。

鲍鱼出水洗净了,点了火,煨上汤,嘉丽和廖宏斌为着鲍鱼火锅怎么做,又争起来。极品鲍鱼本来清汤下水就极为鲜美,但廖宏斌非要出奇制胜,只可惜菜单又记不得,嘉丽出几个主意,廖宏斌表示鄙视。

“大小姐,你的水平只限微波炉,这儿你就别瞎支招了。”

嘉丽不客气的使劲掐他胳膊一把,疼得廖宏斌直叫,连连告饶,直说说错了,嘉丽才算饶他。末了又在冰箱翻找一顿,没找到他想要的几样配料,就让嘉丽去买。嘉丽看看外面天早就黑了,说,“我不去,天都黑了,我等着你,你去买。”

霍一飞靠着门口听他俩打闹半天,上前接过菜刀,摆手示意廖宏斌出去,笑了道,“得了得了,你去歇着吧,我来好了。”

廖宏斌说你行不行,你不能总站着,霍一飞坚持没事,火锅快的很,几分钟的功夫,一边操刀切菜,葱姜蒜丝块条很快娴熟的出了一排,堆放碟上,嘉丽看的赞,“只看切菜就知道厉害了!我从来都切的大大小小。”

廖宏斌被评话太多讨人厌,被霍一飞和嘉丽一致赶去客厅看电视。嘉丽留下打下手,霍一飞告诉她,切菜时候另一手按着,指头立起来,弯曲一点,顶着刀刃,这样就不会切到手指,切出来也均匀适当。

嘉丽拿着葱丝对灯光照看,细细的葱丝嫩嫩的煞是好看,一根一根一般纤细长短。嘉丽笑道,“喂,原来出去混的男人也会做饭啊,那岂不是‘家里家外双全’,哪个女孩子找到你,就有福气了。”

霍一飞也笑,“你也不错啊,粥煮的很好喝。”

嘉丽说还不是因为那个馋嘴猪八戒,努努下巴指客厅,“吃东西挑的要死,怎么都说不好。那你有没有什么诀窍,教我两手好不好?”

像夏嘉丽这种娇生惯养的女孩,怕只有在爱上心爱的人后,才把为他做饭当乐趣,投其所好,有事没事抱着烹调书学习。

霍一飞笑道,没什么窍门了,这个其实很简单,首先最重要是汤底,用老母鸡,猪骨,火腿等等配料并在一起熬,最好提前几个小时熬上,现在是来不及了,就用高压锅焖一下代替。鲍鱼一定要切得薄,越薄越好,对着灯看可以看见清晰的纹理。切好后用冰片托着,吃的时候轻轻一甩,立刻捞出来,这样肉汁最鲜嫩美味。

“这是南洋做法,我跟个菲律宾人学的。”撒把葱丝,葱香顿时飘逸,嘉丽看的叹为观止,直赞,“我以为只有中国人才吃火锅,原来菲律宾人也会吃,还这么有办法!”

其实霍一飞也不知道菲律宾人吃不吃火锅,是Sllopi经常这样做,她这么做也是因为周进喜欢吃。而周进每次弄到好鲍鱼,一定把霍一飞叫来,霍一飞是真喜欢吃这些海里东西,Sllopi也差不多是按着他的口味量身定做。

嘉丽问他是不是好了?汤汁已经翻滚起来,浓香四溢,霍一飞让她尝了尝咸淡,廖宏斌充当苦力,把火锅搬到客厅桌子上,冰片托的鲍鱼片,各种配料,青菜蔬叶也一并摆上来。鲍鱼片像水晶一样,廖宏斌一筷子挑了将近一半,落在锅里搅了搅,就塞进嘴里,口齿糊糊的叫“good”。

“真他妈好吃!早知道多偷一点回来,老爷子这鲍鱼市面买不到的。”

霍一飞和嘉丽都说,那就赶快回去偷吧!牺牲你一个,为我们造福。廖宏斌吃着说,这做法吃过啊,上次在你家不就这么吃的么,就是这味道。

霍一飞也夹了一片,咬了半口。其实他的胃口仍然不好,对鲍鱼浓郁的海鲜味,只觉得有些恶心,听廖宏斌这么说才想尝尝,不知道是自己口中苦涩,还是怎么,感觉和从前吃的那个味道并不一样。

这会儿忽然听着敲门,几人都一愣,霍一飞养伤这么久了,这里从来没有人来,这会儿忽然听到敲门声就感觉很突兀。夏嘉丽拿筷子头敲敲廖宏斌,轻笑道,“该不是你爸追来讨鲍鱼来了吧?”廖宏斌摸摸肚子说那他来晚了,全都下肚了。

打开门,进来却是张明山。

霍一飞略略怔了怔,没有想到是他。廖宏斌看是张明山也一愣,他自然认得张明山,霍一飞从小的遭遇,对他实在没什么好感,当下就装着不认识,没有说话。张明山自然早不认得他了,看了看几个人,自顾自笑道,“有朋友在呢?”

说着进屋来,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大都是营养补品之类,大大小小很多包。霍一飞笑笑说,“是,正吃饭呢,一起来吃点吧。”

张明山也没客气,笑了说好,嘉丽给他添上副碗筷,几个人便围了热气腾腾的餐桌坐下。

经过那次赌场的事后,确切来说是经过小宁的事后,张明山明显感觉霍一飞对他的态度缓和了许多,尽管霍一飞把这撑的好像礼节上的客气,但是他还是能敏感的察觉其中变化。

葛老辉这事情传遍江湖,张明山自然知道霍一飞身上发生了什么,和他现在的境况。如果说这件事发生最受打击的,其实应该是张明山,因为霍一飞是他的亲生儿子,自己的孩子伤至如此,哪个父亲能不心疼。原本张明山猜着,他必会愿意在这么落魄的时候见自己。不过他似乎有点料错了,霍一飞并没有显得怎么排斥。

张明山一进来就急急的看他的腿,因为听说霍一飞被打断腿扔出来的,看他行走坐立,还算正常,没有传言的那么严重,也仿佛一块石头落了地般。只是步履有些蹒跚,显得与年龄不协调的沧桑,叫人看着心里不知什么滋味。

霍一飞相互介绍了下,都说是朋友,没有细讲。廖宏斌心说我还不知道你底细,有点皮笑肉不笑的叫了声,“张叔叔,你好。”

张明山不由得认真看他一眼,只觉得廖宏斌有点眼熟,但也没想起来他是谁。

几个人吃着火锅,随便捡着闲话聊,倒也气氛轻松。多一个人就显得热闹,廖宏斌是跟谁都能侃的主,今天怀着有点追弄人心思,追着张明山没完没了的问。张明山精神却不大集中,几次偷偷打量霍一飞,嘴唇蠕动,似乎是想说什么,猜着应该是想宽慰他的话,但终于还是没说出口。

一会儿廖宏斌和嘉丽吃完先下去了,廖宏斌拉着嘉丽到隔壁屋,嘉丽就问他,“那人是谁呀?不是一飞的朋友吧?”

廖宏斌说,“是他爸爸。”

嘉丽听的惊奇,不明所以,廖宏斌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会儿外面说话。只听到张明山懊恼的说,“这次我真不该帮你,不然也不会有今天这事儿。”

霍一飞低低的似乎是说,“这不关你的事。”

停了一会儿,张明山说,“你好好休养,年轻轻的要是落下毛病,以后就遭罪了。最好别吃这些海鲜,买点猪肝熬汤喝,多放蒜,没腥味,猪肝是补血的,要不熬个鸡汤也行。你太瘦了,好好补补。”

霍一飞含糊的应了,好一会儿又没有动静,好像衣服簌簌轻响一下,霍一飞“啊”的轻声呻吟,偏头咬了咬嘴角。张明山一下不小心碰重了他,不敢再上手,就站着原地看着儿子不意流露出的痛苦,想象当初腿断的模样,不由揪心。

但他一个大男人不善表达感情,尤其对霍一飞,只会问,“还没好吗?平时多休息!天凉,别再地上待太久了。是不是待久了疼啊?你回屋歇会儿吧,要不到沙发上躺会儿。”

霍一飞点头,说,“我知道了。”张明山还在说,“找个老中医好好看看,外科大夫做手术厉害,但老中医也要信的,有时候他给你开个方子,用药洗,就能好不少。天气凉,用药洗洗,去寒气。”

廖宏斌听着就想,你这老家伙懂得还不少,是不是这两年在外面,尽挨打,挨出经验了?张明山自霍一飞小时候就虐打他,那时他打起来简直就没人性,拿皮带把七、八岁的霍一飞抽得满地翻滚,廖宏斌亲眼见到过不知多少回。在几个小伙伴眼中,霍一飞爸爸就是恶魔的化身,有一次廖宏斌拉着不让他打霍一飞,还狠狠咬过他胳膊一口,对这暴戾男人简直厌恶到极限了。

张明山絮絮叨叨的说着,叮嘱这叮嘱那,霍一飞就静静的听着他说,好些他都重复念叨了很多遍,廖宏斌暗自嘟囔:这点倒是没变,还是那么磨磨叨叨。这天之后,张明山差不多每天都要来一次,来时都拎来吃的喝的、或者水果,还有药。那天他跟霍一飞提的那个老中医,张明山也找到他,开了几包草药,说是一副,拎过来。廖宏斌老实不客气,照单全收,草药也煮上,好使不好使的,姑且试它一把。

时间久了,彼此间似乎也更加熟络,后来张明山就常常住下,天冷了,也黑的早,的确是不太好走。廖宏斌最感念的是他早上会做早餐,这本来是他的活,但是他懒得早起,张明山替他干了这活,仅从这一点上说,他还算做件好事。

说起来,张明山从前在家一向衣来伸手,什么时候摸过厨房?不想这些年,倒学得顾家好男人的样子。霍一飞长这么大,大约也是第一次吃到父亲做饭罢,不过凭良心说味道还是不错的,煎蛋,鲜牛奶,火腿羹,营养也搭配的紧凑,廖宏斌看着就想,到底现在有身份的人,还从前滥赌徒不一样了,吃东西也会讲究科学膳食。

不管心里怎样,嘴上廖宏斌还是常常忽悠他几句,东西做的好吃之类。张明山就笑着说,喜欢就好,喜欢什么,我给你们做。

廖宏斌心道你最大的好处就是做饭,还不做点我喜欢的么?这天张明山跟他说他买了肉,晚上包饺子吃。廖宏斌好这一口,一听喜上眉梢,格外亲昵拍着他肩膀,直笑,“张叔叔,你这人,其实也还不错!”

到傍晚刮起风来,这一阵很久没下过雪了,风变的更加强硬,扫过之处,残草败叶都不得不纷纷低头折腰,无奈的臣服,即使如此,残弱的还是被它无情的卷走,成为冬天无辜的牺牲者。

霍一飞家后面这片不算高的山坡,夏天茂盛的草木,仿佛在一个秋季里被吹了干净,只剩一些枯黄的草梗。这会儿天已经将黑,树影绰绰影影,廖宏斌费劲的张望了好半天,才远远看到霍一飞,一路小跑上来。荒草遍布的漫坡上,霍一飞挺直跪在地上,出神的摆弄眼前一圈火光,并没有察觉他近前。

廖宏斌扫眼地上散落的冥纸,记得今天是元旦。

元旦算不上什么鬼节,但怎么也是节日,据说做鬼是清苦的,平时还抵受的住,每逢佳节团圆的时候,就倍加思念自己在阳间的亲人了。原来做鬼也和做人一样,看人家团团圆圆,自己孤单寂寞,难免都暗自神伤。

一阵寒风吹过来,吹的廖宏斌不由打个寒颤,山坡的土地冰冷且硬,霍一飞膝盖就只隔了那么薄薄的一层牛仔裤,直直的跪在那里,光影晃动,映着单薄的身影仿佛在风中瑟瑟。

廖宏斌走上去,捡起两张纸钱扔在火里,也在前面跪下,灼热的火光扑面。

“为什么好人总是不长命呢?”望着火光跳跃,不由自主想起吴影,“阿姨也是。吃苦受罪也熬过来,只要能再多熬过两年,就没事了,一家人热热闹闹过活。还能跟你享点福,阿姨这辈子真是一点福也没享到。”

“也许是我命犯孤星吧,和我在一起的人都没有好结果。”霍一飞转头看看廖宏斌,苦涩笑笑,“你要小心点了。”

“我要小心点?”廖宏斌也看了霍一飞,“我怎么不觉得。你这种是叫做旺人伤己,和你在一起的人你都旺,孝敬老的,照顾小的,对朋友,也仗义,唯独委屈自己,你心太善了。”廖宏斌歪歪头,“哎,其实我觉得你真的不适合混黑社会,要不要考虑改邪归正,跟我去开法餐厅吧,正好我想在新北这儿开家分店,帮我打理怎么样?”

霍一飞说好啊,出人意料容易的答应,“我拿一半钱给你。”

廖宏斌嗤之以鼻,“你我之间还需要谈钱么?”不过立刻又道,“不过你要是想给的话就多给我一点。”

霍一飞也笑起来,看看他说,“现在没有了,刚才说不用钱的。”

廖宏斌说,行,你怎么说都行,就是快点起来,地这么凉,你的腿不要了?再这么折腾自己它就真的要折了,给你罢工。拉着他,自己也起来,扶着冰冷的膝盖,原地跳跳,火光渐渐黯淡下去,燃尽的黑色灰烬给风一吹,就像一地黑色的蝴蝶在飞舞。

四地无人,两人捡树枝胡乱堆着坐在地上,霍一飞紧蜷了蜷自己僵冷的腿,脸压在膝盖,慢慢摩挲伤痛的地方。月亮已经升起来,满天星斗闪闪烁烁,霍一飞问廖宏斌,“你呢,有什么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呀?”

廖宏斌一听挑挑眉头,弄得神神秘秘似的,“哎,嘿嘿。你觉得怎么样?还行吧?”

霍一飞说很好啊,“很漂亮,又爱你,符合你的要求。”廖宏斌匝匝嘴道,“那么回事吧。不过我谈这么多女朋友,只有这一个,我爸没骂我。他岁数大啦,身体也不好,那天又脑血栓进了回医院。我不跟他吵了,省得他说我不孝顺,他挑哪个,就是哪个吧。”

霍一飞心思有点恍然,定定神笑他道,“看不出来你还有孝心啊。”

这时候一只萤火虫正摇摇晃晃,笨拙的飞过来。廖宏斌不禁惊奇,“嘿,现在还有萤火虫?”繁华的城市里,就算是盛夏的晚上都几乎已经看不到这种闪闪亮的虫子,想不到这么冷的晚上还有。想来这一只大概是被同伴落下了,或者同伴都死了,才单单的一只。

廖宏斌伸手抓了一把,没抓到,一步跳起来伸手去够。萤火虫很好抓,小孩子也能一抓一把,但廖宏斌坐了这半天,手有些僵冷了,这一下还是没抓到。

这家伙跳着脚就追着小虫子跑出去,霍一飞起来,也拿了根树枝儿帮他,小虫子一见人追拼命的飞,真让他俩追了一阵。好在一阵风逆着吹过,一下把这小虫吹回过来,廖宏斌还在那伸着两手够,霍一飞抓了把旁边树杈,借力轻跳了下,拿树枝儿一扫,就把它给扫了下来。

廖宏斌两只手指捏起来,“小玩意,你飞的还挺快,信不信我把你五马分尸啊。”

这是廖宏斌从小玩虫子的套路,他抓着虫子就喜欢扯成两半,下一步就该往人脖子里扔了。小学时候有一次把条大青虫扯成两半,趁自习课扔进女班长脖领子,把那平时耀武扬威的女班长吓得失声痛哭,手里替老师执掌刑罚的教鞭一下子撇到窗外泥巴沟里。廖宏斌自认为民除害,洋洋自得了好久。

霍一飞忙拍他一把,“你别缺德了,都快死了你还折腾它玩。”十指并着,笼个圆圈,把小虫围在手心,绿油油的光照的好像个小灯笼似的,煞是好看。

廖宏斌饶有兴致瞧着,一回忆,多少年都见不到这东西了,小的时候一到夏天,天天满山跑抓这个虫子。因为武侠片笑傲江湖里拍的,大师哥令狐冲抓许多许多的萤火虫,缝在沙袋里,晚上在床上挂起来就好像满天星斗一样,引得小师妹开心。廖宏斌从小就对女孩有格外良好的印象,想学这一招哄对面邻家的大眼妹。

霍一飞说是啊,那时候一放学就陪你去抓虫子,害我晚回家不知道挨过多少打。

像那次那样的经历,是霍一飞和廖宏斌都记忆深刻的难以忘记的。后来廖宏斌后悔死了自己拉着霍一飞陪他满山乱跑抓虫子。

小时候家里后面那片山是孩子最大的乐园,七、八岁都不懂事,满山的乱疯乱跑。也忘了是为什么了,忘了是不是为了讨好女孩儿,廖宏斌一放学就拽着霍一飞一路狂奔,跑到这山抓虫子。

那时候萤火虫特别多,漫山遍野的都是,太多了的萤火虫有点傻乎乎的,直往人身上撞,随手就能抓起一把。也是因为太多了,小孩们中间就流行起比装萤火虫的袋子,好似丐帮的乞丐袋,谁的越大,装的越多,越牛B。廖宏斌让他妈缝了老大个袋子,简直像个麻袋,牛哄哄的到处扛着,这附近略大些的孩子一看,这还了得,挑战他们的权威,带着十几个孩子把他和霍一飞两个人堵了。

可惜廖宏斌从小身体健壮,霍一飞更会打,两个人被十几个孩子围殴也没吃着亏,那些人从此不敢轻易惹他们,但这仇算是结下了。他们在山上活跃的紧,霍一飞怕廖宏斌吃亏,不敢让他落单,但即使如此他还是记着爸爸的教训,没到太阳落山,死活拽着廖宏斌回家。

两孩子跑着下山,廖宏斌跑在前面,刚到街上一下撞着霍一飞的爸爸,还没等叫声“叔叔”,他爸爸一把抓起霍一飞,横着一甩咣就撞在路边的电线杆上。这一把撞的霍一飞满嘴是血,靠在电线杆下脑子轰轰直响,吓得旁边路人纷纷躲闪,都不知道怎么回事,这男人对个孩子大打出手。

廖宏斌吓得不行,还上去拽着他不让他打,这暴虐的父亲哪里管他,一把甩开,抓着倒在地上的霍一飞的头发,反手一记耳光,抽的声音如炸响的炮仗一般。

“放学不回家,跑哪儿野去了?!我供你上学你就这东西,明天趁早别上了,出去干活去!”

廖宏斌一下就哭了,哭着求他,“叔叔你不要打,虫子不是他玩的,是我玩的,是我拉霍一飞陪我去玩的!”但他根本就不理会,一手抓霍一飞脚踝倒拖他,就像拖个牲口那样,拖了整整一条街道把霍一飞拖回家。可怜的霍一飞满脸都是血,一路蹭在地上,留着条长长的血线,看的路人乍舌不已。

后来在家霍一飞被他用绳子吊在房梁上,皮带沾水抽得浑身遍体鳞伤,手腕整整吊到脱臼,等放下来霍一飞两只手腕肿的比脚脖子还粗,动都不能动,还是被他们的老师发现,领去学校医务室包的药。看霍一飞痛的发抖的模样,廖宏斌狠狠踢着走廊的墙壁。

往事重重,回忆起来,就如同电影的屏幕一篇一篇晃过,一路看过来青春如水一般飞快的流逝,一想到再过段时间可能就要结婚,廖宏斌一下觉得自己好像快老了。

霍一飞淡淡笑了笑,从前忆起儿时惨痛的记忆总觉得顾影自伤,后来这些年,仿佛慢慢淡了,那些事情就像站在隔着沟壑的对面的那个山头,虽然看的清晰,但毕竟已经过去。现在看过去,也说不上是过往伤痛,还是一种回忆的温馨。廖宏斌憋了很久,终于忍不住问他,“你打算原谅他了?”

霍一飞出神望着远处不知哪里的深黑处,风吹过,卷着这问话四野飘荡,仿佛在心底深处问着自己。霍一飞摇了摇头,“不知道。

“随便吧。我怎么都不要紧,但是小宁还小……小宁告诉我,他去看英国看他了,小宁还小,如果能有个亲人照顾他点,总好过我自己。就顺其自然吧。”

从来没有品尝过父爱的霍一飞到底抵受不了温情的诱惑,特别是在这个时候。在被和记逐出门外,多年来习惯甚至到依赖的生活忽然彻底天翻地覆,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越撑着坚强,心里其实越满是泪水和茫然。张明山在这个时候走到跟前来,不管他是真心还是假意,在霍一飞心里其实都不重要,他宁愿相信这是真心的,现下能这样生活,感受此刻的温馨就足够了。

廖宏斌能想象他的心情,不忍心再把他从这点可怜的幸福中拽出来,就道,“其实很多东西都会变的,人家说,人的年纪大了,会总想着以前的事。给他一个机会,也算是给自己一个机会……”

他也真心希望张明山能在十几年后,补偿一点当年欠下的情感。努努下巴指山下他们的楼,灯光亮着,似乎能看到屋里蒸腾的暖气,里面飘荡着饭香。廖宏斌道,“饭该好了,回家吧。我还等着吃饺子呢,等了一天了。”

走在路上廖宏斌跟霍一飞说,要不要到阿彤墓前拜拜?如果要去他晚上开车。三更半夜的谁还能在那里,肯定撞不到人。

霍一飞显得释然,说不用了,心意到了,在哪都一样。也不知他是说的真心还是无奈,一想他现在在和记的地盘露面都要偷偷摸摸,廖宏斌心里好不痛快。

随着日渐天冷,那腿伤愈发痛的厉害起来。霍一飞两腿都被那棍子打的不同程度的断裂,想来真可怕,那么修长漂亮一双腿就那么生生打断掉。左腿要比右腿更重一些,天阴风冷,曾经断过的骨缝里就仿佛有一只磨钝的锯子在锯,每每走动,那腿痛的肌肉都突突发抖。

起风的清晨,一个人爬到楼后的斜山,沿着一人多宽的水泥小路,艰难的捱动脚步。外面是伤,里面也是伤,因为断骨的疼痛,肌肉本能避免活动,以减轻痛楚,久而久之已经萎靡没有一点力气,要恢复起来实在不是容易的事。

霍一飞努力让自己挺直起腰,端起手臂,尽量轻松的尝试着跑出几步,但显然身子远远无法

如过去那样轻松。关节僵硬酸痛,腿伤也丝丝辣辣疼起来,之前倒很久没这么疼了,不知道是真的疼,还是心理作用。霍一飞深吸两口气,跟自己说别紧张,放松一点,又不是有人在后面逼,自己尽量就是了。便顺着小路漫下坡,一步一步向前跑着。

冷风迎面吹过去,一下子把全身打透,身上冷汗顿时被风吹得冰凉,身子仿佛落在冷水中般。

跑出几十米,嘴唇已然不止的哆嗦,只觉得大腿一阵阵抽抖,脚像在云里飘,一步迈下去好像踩在棉花里,人也摇摇晃晃,只怕一步要是踩错的话,整个人都要软塌下去。旧伤仿佛撕心撕肺一样疼,敏感的折磨着他浑身上下每一条神经。霍一飞咬了嘴角,抵受不住,又换拳头在嘴里咬着,许是汗水下来流到了眼里,视线恍恍惚惚,索性低着头深一脚,浅一脚,挪着他有千斤重般的双腿,只是向着前面那个方向。

沿路人渐渐多起来,早上很多小区的居民到这里锻炼,山下修了一块平摊的开阔地,星星落落放着健身器材,小孩儿围着跑闹嬉戏,老人在那边排成队打太极拳。

小贩也摆出摊子,扯起沙哑的嗓子叫卖。霍一飞扶着腿停下喘气,冷冰冰的汗把头发打湿成缕,冷痛交加,浑身发抖,一同脚下寒风吹断的瑟缩枯草。人们在身边来来往往,并没有人停下来留意他。

后面有人拍了拍肩膀,霍一飞回头看,是张明山。替给他一块毛巾。霍一飞接了过来,蹭了蹭湿漉漉的头发,张明山脖子也挂了一条,一身运动装,看着也是准备跑步的样子。

“别这样,万一再弄伤了到时候更不容易好了,你岁数还小呢,长得快,要慢慢养,很快就会好的。”

霍一飞没应他,毛巾在手里攥了一团,用力按一把僵冷的膝盖,提起沉重的脚步深深浅浅的艰难往前捱。张明山见他坚持,只得也跑着跟上去。

父亲带着儿子跑步,儿子陪着爸爸跑步,再平常和温馨也没有的事情。张明山跑在后面,看着儿子挺拔修长的身材,也看着他一阵阵因痛楚难忍而颤抖。儿子每向前迈一步都是痛苦,可他却坚强而固执的坚持,在江湖多年的摸爬滚打,已经学会习惯为了生存,在受伤时必须尽快修复伤口。过去的这些年在张明山是一片空白,无法知道霍一飞是怎样生活的,从从前的小可怜虫变的高大,矫健,厉害,也是江湖这个强者生存的社会中小有名气的人物。

大约又跑了百十来米,霍一飞身子只晃,脚下一软几乎跌倒,张明山忙上前一把扶着,不禁埋怨他,“都说了让你别跑了,伤要慢慢养的,一下跑这么多怎么能受得了!”

霍一飞痛的心烦意乱,一把抽出手来,转回头顶撞的近乎暴躁,“不跑怎样,一辈子躺床上吗?!你不用过这种生活,怎么知道这个,如果不是每次都这么折腾,我怕都长不到这么大。”

张明山被他顶的一愣,张张嘴说不出话来,霍一飞脱口而出随即也觉得后悔,他是不会和长辈这么无礼的,就算在最恨张明山的时候也没有这么说话,实在是疼的烦躁,就近拿他当出气筒。

僵了片刻张明山还是扶着他,半抱半拽拖到旁边的长椅上,霍一飞刚才数落他那两句,有些过意不去,这一次顺从不再挣扎。但是大腿痛的一抽一抽,火烧铁烙的一般,他弯了腰两手托着头,手指有些无助的抓着自己头发,忍受着这伤口抗议般的折磨。

张明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痛苦的样子,什么忙也帮不上,想想跑到对面刚开门的甜品店,买来两只刚出炉的热腾腾的巧克力奶昔,忘了在哪听过,甜的巧克力能缓解疼痛。

却不知道霍一飞最爱吃的就是巧克力,小时候被他打过,在冰冷的床角痛的发抖,吴影无能为力,只能看着流泪,苍红的手指颤颤翻衣兜,拿出两块洗了不知道多少衣服,换来的巧克力糖塞给他。那种甜甜滑滑丝一样的甜味滑在舌尖,果然痛的就轻多了,仿佛伤痛被这香甜驱散。

霍一飞接过来捧着,杯身温着手指暖起来,吸一口,感觉那种甜甜滑的都吸不住。现在的东西越做越好了,这甜品店打的广告,称卖的正宗的比利时巧克力,全世界最好的牌子,广告上还画了一对情侣一起在吸,腻的不得了的样子。

张明山看他眉头还是紧皱着,笑了道,“那天早上到这边早市买菜,看一个买鸡的小年青和卖鸡的老板吵架。那小年青估计是在这老板那买的鸡,又去买别的了,鸡就放在那让老板收拾。等他回去,鸡拾掇完了,明显瘦了好几圈,肯定是老板给他换了,那个老板不承认啊,他说,‘那鸡脱了衣服,能不显得瘦吗’,小年青就说那斤数也不对啊,老板说,‘你没有听过热胀冷缩?刚才它是热,所以重,

现在凉了当然缩了。’”

霍一飞被他的笑话逗笑,正喝着奶昔,不小心呛了一口,边笑边捂着胸口咳嗽。张明山轻轻拍着他背,说,“真没见过这么傻的事”,自己也笑起来。

两人说笑,谁都没有注意不远地方,一辆黑色豪华的劳斯莱斯缓缓开过去。张明山也许看到了,但是没说,霍一飞是真的没看到。应七陪着周进去和政府的几个官员开会,车正路过这里接人。

应七看手表,又看对面高层的窗户,“都快七点了,老李怎么还不下来?他妈的,不会又出什么变故罢?”骂了一句,周进也没搭腔。应七回头一看,他正隔着车窗往那边张望什么,全没听他说话,顺着他目光看去,瞧了一会儿,笑起来。“这么巧?干嘛隔着窗子看,想他了就过去看啊,要不你叫他过来。”

周进才转过头,紧蹙眉头直视前方。应七探长身子往那边看,只见不远处长椅上,张明山和霍一飞并坐一起,张明山正一手搭着霍一飞肩膀,笑容满面说着什么,霍一飞好像很开心似的听的不住笑。张明山又凑到跟前,对着他耳朵很神秘说了两句,不知道什么好笑的话,至于两人都笑得直弯腰。霍一飞笑着,不经意的转回头来,牵起的嘴角毫不掩饰明朗的笑容,迎着朝阳愈发灿烂。

应七看的有点发怔,一下几乎愣了,霍一飞欢笑自得的样子似乎一下把他带回实际年龄,本就该是这样纯真和明朗,不带一丝杂质。应七感觉既熟悉又陌生,就好像非常熟悉的人,却发现他本来并不是平时看到的那样。

回头看眼周进,笑笑道,“吃醋了?”

周进这才蹙着眉瞥他一眼,应七斜眼看着他,“挺好的,恢复的还不错,不用担心了。看来也是因祸得福,跟他爸爸和好了?没有公司的关系在中间,就没什么避忌了,是不是?”

周进淡淡,“你没事干了?给老李打个电话催催,还要等他多久?”

应七等于没听见他这打岔,仍是说,“老实说,你把他撵出去是不是也是因为张明山的缘故……”周进口气不善打断他,“有完没完?”自己掏出手机去打那个电话,应七只得打住。

“行行不说了,懒得管你。”应七往外又看看那高层的窗户,又转回来拿下巴点周进,“哎我告诉你,少吼我,你忘了欠我什么了?”

说着,被叫做老李的男人已经过来,周进拉开门,显然是很熟了,见面寒暄没有说两句,他黑着脸挥手,“快走快走,上面调去市警局的那家伙今天带队,把外郊一个‘工厂’又给端了!”

周进和应七听得脸色都一变,政府这样大规模的行动,到今天已经是第四次了。外郊的“工厂”虽然不是他们的,但也挂在他们名下。应七瞅老李黑瘦的脸一眼,破口骂道,“X你妈李广场,你们他妈到底要怎么样?上次你不是说没事了吗?今天又着急火燎的找我们去。现在还说什么啊?事先不说事后放炮?!”李广场也是政府堂堂的高层官员,平时谁敢这么跟他说话,更别说出言不逊,一下脸就更黑,一股火是从心底窜到头顶。在脑门转了好半天,这些黑社会虽然也求着他们,但是财粗势大,像李广场等等也要依赖他们。和这帮亡命之徒不敢太碰硬,李广场咬着牙满脸阴沉,“七堂主你怎么说话呢?你要只有朝我喊的本事,提防回头老巢就让人端了!”

周进脸也极不好看,勉强打个圆场,就问李广场,“上次说拿钱就摆平,西部工程我们钱也拿到了,今天又是这样。如果你们没能力做事,就别答应我。这么下去你说怎么办罢,你倒给我个话。”

李广场直饶头,“周老板,我不愁啊?我现在比你愁啊!现在非常时期,马上春节又加上政府庆典,上头怕出事所以加紧的查,你们树大招风啊!哎我跟你们是一条船上的主,你们要是翻了我也完蛋啊。别说你们,我们也在重新洗牌,这一次又是一口气撤走了十好几个人,全部都是外市来的补上,我都怕自身难保了。”

“一句话”,李广场一根手指头指着,“低调。哎,只要人在势在,骨头架子还在,这点皮肉你周老板损失的起,挨过这个年,H市还不是你们的天下。”

应七冷笑,“就怕等庆典过去了,我们也无容身之地了吧。李局长,这事怪哈,为什么每个帮派都出事,唯独那姓扈的没事?该不是我们的政府拿着纳税人的钱,打着我们,给他们一家护航开路呢罢。”

姓扈的就是扈宇和他老爷子扈中和,李广场干笑一声,“嘿嘿,这事,你们不也是一样么,哪儿说去。”官匪勾结是官场里潜规则,他们一个个看似道貌岸然一本正经,为了钱就和黑社会勾结,说出来毕竟过不去脸,李广场有些尴尬。

争吵几句,没有结果。周进今天一早上急着赶出来,和李广场,警署的高司,还有海关的几个匆匆议事,就是为了毒品出货的事情。年初政府的庆典大会在即,全国上下都实行戒严,照例在这时候政府要发一发威。从差不多两个月前开始,已经在不断派人下来,并端掉了几个小型帮派,算杀鸡儆猴。

和政府打仗只有两败俱伤,损财伤力,没有人愿意做这种事。大部分树大根深的社团,都和周进一样态度,尽可能在这个风口浪尖上压低自己的势头,保存实力,和政府一起顺顺利利的过关。

但和记明显麻烦多了些。葛老辉在刑堂反击过后,事情的发展没有如他预料,因为霍一飞出面把事情承揽下来,他没能够到周进要害。那事之后表面上似乎沾了不少风光,实际他想要的,一分也没拿到。周进还在背后不动声色分割了他的地盘,一时又威风八面起来的葛老辉,其实已经变成个空架子,所有他的钱财势力都被周进拿握囊中,而周进和和记的实力也因此一跃到H市顶点,整个H市黑道几乎由和记一家绝对式的压倒。毫无疑问,正如李广场所说,树大招风,和记也因此更为醒目的落入国家政府的眼中。

好在这时葛老辉已经无力搞事了,否则他若在此时动手,周进外要维系着政府,又要对付那些欲借机而起的大小帮派,再应付葛老辉,只怕真的□无术。

其实早在半年多前,周进已经敏感的嗅到这危机的气息,随着张明山几个人从外市调来,周进就知道不会是偶然的,等待H市的,势必将是个多事之秋。大概也是因为这个缘故,他不愿多生事端,对帮会里各种势力纷争,一直极力的压制和容忍着,对葛老辉也始终没有动手,以至于反而被葛老辉得了先机。

事情的发展一如所料,几个月来政府不断对H市打压,扈中和也果然借着这消沉之际,成功搭着政府的船登上H的大陆。但也有他没想到的,就是没想到这一次查打会这样严重,也没想到扈中和在H市的势力扩张能那样迅速强猛。

儿子扈宇先在H市折腾一番后,扈中和终于看准了这个时机,籍着强大的政府后台佑护,携带半数身价一举掷入H市市场。刹时间,半个H市黑烟翻涌。庆典期间,很多正小心蛰伏中的帮会本来就已经是惊弓之鸟,实力弱的根本没有抵抗能力,接二连三被扈家侵吞蚕食,区区几个月里,扈家势力在H市已经雄霸一方。

像H市这样国际化的大都市,繁华背后有无数的罪恶,无数大大小小的帮会社团在这片地上吃饭,就像战国时代的诸侯,争斗从来不断,谁也不能永远只手遮天,谁也不会没有发达的机会。

政府这次对外郊突然袭击,弄得所有人都心情烦躁,老规矩在这颐香阁吃早点,精致的糕点一盘盘摆上来,谁都没心情吃。消息还没发出来,高司是警局高层,内部人,先得到的信儿,大概讲了个经过,因为他没有插手,也不是很熟悉,幸好这不是周进的场子,现下最要紧是赶快和这场子撇清关系。

应七找到律师胡安威,官司托付他去办。

高司告诉周进,“以后更要小心点!你也看到,上面查的这么紧,像这次这样我还能应付,如果把你牵扯上,恐怕就很难办了。”

周进点下头,就问高司最关键的问题,“这次的事纯粹只是上面查么?外郊是个新地方,警察就算派卧底的话,也没那么快能查到那里。”

他说的,高司八成也猜过了,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那扈中和捣的鬼。这件事全是他们上面下来的人办,我X他妈的我们原警局的人,一个也不让贴近门。”从上面派来的人和他们这些当地官员分立两派,已成互不相容之势,高司这些人也十分烦恼。

周进笑了笑,“别这么大火了,我还没急呢。”指指桌子笑了让道,“吃个包子吧。”先伸筷子夹了一个,那一笼屉包子热腾腾的热气已经有点淡了,高司也跟着夹了个,咬了一口。周进道,“沉住气,上面不会一直这么下去,还有两个星期不到,怎么也要过了这段时间再说。各位都是高官要员,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他们再厉害也未必能压得倒我们。退一步说,万一真有什么事,我周进自会一力承担,各位可以放心,绝对不会给大家添什么麻烦。”

高司,李广场等等都感叹几句,高司道,“周老板够义气。不过这种事,大家合作这么久了,真要出了事谁也别想撇清,全都当心吧。”

当天说完事,走的时候,几人都错开时间,没有一起出门,提防有人调查,在这儿落下证据。

在各人这样步步小心的谨慎,一面又极力压制着低调中,总算还顺利的渡过了庆典。庆典的当天全市都在庆贺,舞龙弄狮,处处歌舞升腾。晚上城市里四处燃放焰火,大街小巷尽是出来溜达和玩闹的人们。和记也应景的在酒店摆下筵席,这一段时间人人小心收敛,整个社团都压抑的消沉,这一顿酒,也算是个提前的庆贺或者发泄,酒桌上五分大小,所有兄弟都喝的尽兴,不少人醉到一塌糊涂。不管怎么样,人马无伤,还算平安的过了这关。

庆典后,廖宏斌也忙碌起来,可以发牌的部门终于工作了,廖宏斌周一一大早就跑出去,回来,霍一飞刚要吃早饭,廖宏斌拽着他从饭桌上下来,拿出一块黄澄澄的牌子递到他眼前。

“看见没,终于发牌了!奶奶的,白交了一个多月租金,终于可以开业了!”

霍一飞拿过那牌子看看是西餐厅分店的执照,问他,“你还说真的啊?真的要开分店?”

“开什么玩笑?”廖宏斌满脸喜悦,烧的眼睛都有点放光,“难道我说着玩的么?这个梦想我已经向往很久了,在北角开一间Goûter(法餐厅名)分店,是我理想的第一步。以后还要开二家三家。”

“Goûter~味道~Do

you

know?”边说边煽情状挥手做个阳光普照的姿势,“要把Goûter的味道洒满H市每一个角落,这才是我们自己的事业!you

know?!”

于是霍一飞就被廖宏斌强拽到北角二环这条街上。这小子在家吹的天花乱坠,说自己租的房子有多么豪华漂亮,到跟前一看,只见这栋上下层小楼乱七八糟,满屋都是霉味,好像一百年不曾住人一样。大是够大了,可是脏乱破败的要死,窗上的老厚的灰尘,霍一飞恶心的用手按一下,说“这就是你租的房子啊?”

“啊,怎么了?这儿是寸土寸金价,你以前在这儿待过也不是不知道。前几年赚的多,花的多,也没落下什么积蓄,这几年钱不好赚了,开一个店要花多少钱,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拉你进来,我一个人还真够呛。”

廖宏斌背了手东走走,西看看,说这儿需要怎么改改,那里又需要怎么补补。末了到材料装修市场一番采购,又找了七、八个装修员工,回来就干起来。这个房子是廖宏斌从个老头手里连哄带骗来的,老头要亲眼看到他营业执照,才肯给他动工。房子虽然破乱,但是因为空荡,也好收拾,几天就弄利索下来。

这中间多数都是廖宏斌一人在忙,霍一飞腿伤还远远未愈,只能帮他打打下手。说起来,廖宏斌就道,“现在你出大份,我出小份,你有什么意见尽管提,我干活就是,谁让你是大股东呢。”

廖宏斌这人贫嘴极了,但是是个极其仗义的兄弟。当初他是说过要开分店,但看这个店开的这么急,资金都周转不开,就知道他其实是为了霍一飞,才提早这计划的。

也许开个西餐厅,和从前的日子相比,实在不够风光。但对霍一飞来说,能踏踏实实开着小餐厅过日子,真的是最大的安慰。不过这条街也不太平,事实上这一片街从前是属于和记的,庆典期间整理,这条街因为位居市中心,就被警察所谓的管理起来。不过现在看去,虽然和记在这片街退出了,但这儿也远远没成为政府标榜的“文明标准”代表区。入夜之后,仍是无数小混混、小流氓出来鬼混,各处散K粉摇头丸,只不过这些人面孔都很陌生。

好几次霍一飞都很奇怪的想这些人是哪里的,很快就知道,是扈中和的人。霍一飞无法去想,几月间又都发生了什么混乱纷杂的事情。扈中和终于如愿以偿踩进H市的地面,而且还是在市中心这样的地方,踩在和记原来的位置。在这几个月里,他已经努力让自己不去想,那些不该他再想的事情,但现在他又没法不担心和记和周进。

可是他又能做什么?霍一飞倚在门口,看着那些来来往往陌生的面孔,不知道是不是想的太多,感觉脑子里一阵阵抽痛。

廖宏斌找了一个搞艺术的朋友,来给餐厅的墙壁和天棚画一些艺术画做装饰。他那朋友大笔一挥,落笔全是梵高式的印象派,廖宏斌和霍一飞两个在底下皱着眉头看,廖宏斌就嘀咕,说这画的什么啊?一个也看不懂。

正讨论着,就听到外面噪杂的叫声,由远及近,很快就传的非常大声,是很多人殴骂打斗的动静,几人心里一惊,连忙返身到门口去看。

一个中年女人牵着孩子,尖叫着跑过来,差点和廖宏斌撞个满怀。四处一望就看到前面不远的地方,足足一百多号人已经把宽阔的街道堵得水泄不通,各个手中提刀,一色的衣着打扮。廖宏斌细一看,就看到并不是所有人都一样的衣着,里面少一些的人显然是另一帮,看围堵的地方似乎是滨鹏酒店。

忙拽个跑过来的年轻人问,“哥们儿,怎么回事啊?那是什么人在打架?”

那人喘着气摆手,“滨……滨鹏打起来了,黑社会大围殴,快别看了!当心打到自己!”廖宏斌一听果然是滨鹏酒店,心里咯噔一下,这个酒店从前就是和记在这条街势力的代表,扈中和拿了这街后停业了,最近又开起来。在那发生黑社会围殴,不就牵扯到扈中和跟和记吗?

这边很快围满了看热闹的,远远的伸长脖子去瞧,两帮人一边多,一边少,明显成倾倒之势。外面的人团团围着,非常嚣张,举着刀叫嚣着骂,但却打不起来,显然里面那些也不好欺负。刚才已经动过一次手,并没有全打起来,大概有领头的出面了,现在似乎是在谈判。

有看热闹的讲解,“你们知道什么?!这些是和记和扈中和的人,知道和记么?知道扈中和么?全都是黑社会!语出一片哗然,那人道,“他们这些人肯定是在抢这酒店,这酒店八成就是个赌场什么的。”

旁人听着也说有理,有点了解的知道,这个场子之前被姓扈的抢了,后来和记又抢回去过,现在到底怎么回事也不了解,有人就在刨根问底追问内情,这就没人知道了。

廖宏斌皱着眉头看看,捂起鼻子,只觉得空气似乎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汽油味。也不知道这帮人胡说八道的是真是假,如果真是赌场,八成里面还有客人,正在营业,这情势恐怕之分麻烦。起矛盾的又是和记跟扈中和两边,这可真是……廖宏斌忙拉了下霍一飞,跟他使个眼色,好在霍一飞还没冲动的上去插手,只是神情复杂,和他一样远看着那边。

这一会儿功夫里面好像又谈掰了,只听骂了一声,顿时所有人又操起刀抡打起来,一下子就见漫天刀枪棍棒飞舞,这些个围观的见状慌忙抱了头撤后三五米,确到安全了才敢再回头。

这下他们看的更清楚,围殴在一起黑压压数不清的一片,手上全缠砍刀,似乎一百多人也不至,混战之中也说不出是谁在砍谁,只听刀棒拼撞,吼骂震天。很多人提着黑皮桶,在往酒店跟前的建筑上浇倒。很快不断有车开过来停下,冲下来的人和后面的砍在一起,估计是和记这边来了外援。背面看去只觉得其中一个穿紫T恤衫的身影甚是熟悉,霍一飞一下想起来,这是当初葛老辉手下,跟他卖过消息的那个小明,看来真的是外援到了。

廖宏斌拽了把霍一飞,“走吧,回去罢。”意思和记的人都来了,碰见了难免尴尬。霍一飞也就回过头,两人转回几步,就看见一个人从他们房后绕出来,手里攥着个打火机,一边打火,一边迅速往滨鹏那边走。

这人走的飞快,从他俩身边擦过,廖宏斌正觉得奇怪,忽然霍一飞一个转身追过去。那人立刻变走为跑,直奔围殴人群冲去,霍一飞紧追其后。廖宏斌一下脸都白了,眼瞅着霍一飞一路狂跑追上那男人,一把就扑了上去。

男的被扑倒在地上,滚出好几米,回头一照面,霍一飞只见这人是他认得的,叫什么忠豪,是跟着扈宇的手下。叫阿豪的显然也认得霍一飞,略显吃惊,估计没想到他会在这里出现。

这一摔火机摔脱了手,两人纠缠在一起,阿豪使劲伸长手,手指尖够到火机,霍一飞翻起来立起手肘一肘搥在他臂弯里,反手夺起火机。阿豪被搥的“啊”一声痛叫,腰上死命一挺,抽出身来,就地一个打滚侧腿旁踢,霍一飞毕竟身子还不灵便,这一下被他踢中,摇晃两下站起来,使足力气要把这火气扔出去,阿豪从背后扑上,抓住他衣服又抱缠一起,抓着他手腕去夺。

霍一飞仍拿右肘狠狠击他胸口,阿豪显然知道他身上有伤,提脚就往他左腿的伤处去踹。这一招果然奏效,霍一飞登时痛苦的半弯身子,手上无力抵抗,阿豪一把拽住又把火机夺过去,顺势又照他腿伤处狠踹一脚,踹的霍一飞翻倒在地上,转身直往前跑。

霍一飞一阵挣扎,咬了牙翻起来,歪歪斜斜又扑上追,冷不防被人从后面拽住,廖宏斌脸色煞白,冲上来抓住他破口就骂,“你他妈疯了?!你找死啊你?!”

霍一飞也吼,说你放开我!廖宏斌哪里肯放,抓着他不由分说往回拖,霍一飞回头一眼,只见那阿豪已经要冲到跟前,无法跟廖宏斌说清,抓住他手腕猛地一甩。廖宏斌几年没跟他打架了,也想不到浑身伤病的霍一飞还有这么大力,这一下甩得他手腕子差点没断,痛叫了一声,霍一飞撇下他就去追阿豪。

阿豪被他追上,故伎重施,回腿又去踹,霍一飞一个闪身躲过了,紧跟着又左一晃,右一晃,两个虚招晃过去,阿豪不懂这个,一愣神,被霍一飞近身欺上,手肘搂住他脖子夺他手里的火机。阿豪死死攥着不放,一边卯足劲儿朝下盘猛踢,一边叫道,“霍一飞,你管什么闲事!你不跟和记早没关系了吗?!”

霍一飞也不理会,全身气力就扳他的手,夺他的火机。阿豪脚下乱踹,霍一飞有的躲过,有的躲不过,疯狂乱踹在他那还未痊愈的腿上。

廖宏斌一看这也不行啊,甩着生疼的手腕又追过去,追到阿豪后面一脚踹过去,正中他屁股上,阿豪跟踹的一个狗啃屎,霍一飞借力一掐他虎口,夺过火机跌跌撞撞跑出几米,手上使劲儿一把跟掰成两半,远远扔出去。

这会儿扈中和的人看到廖宏斌在和阿豪厮打,已经追过来,廖宏斌一眼瞥到这些人各个手腕里刀光晃晃,翻起来转身去抓霍一飞,往回跑,已经来不及了。十几人冲上来一下就把两人冲散,廖宏斌回头已经看不到霍一飞身影,牙一咬只得蒙头逃命。

连滚带爬直跑到街尾,后面人仍然紧追不放,廖宏斌边跑边回头瞟一眼,就感觉十好几人好像全冲他追过来,大骂一声“奶奶的!”心里就纳闷了,这帮人怎么不去追霍一飞,紧逮着他不放。

原来扈中和这些手下不认识霍一飞,刚才只看见廖宏斌一脚把阿豪踹倒,以为他才是祸首,因此才全追他,只有一个落下去扶阿豪。今天点火是阿豪的任务,因为打架时火机在身上是非常危险的,所以才特地指明了他来干这个活,想不到这事给霍一飞弄砸,阿豪恼羞成怒,爬起身来直奔霍一飞扑上抓住便大打出手。

他有帮手,霍一飞只独自一个,而且身有重伤,刚才又追又打,全是拼着一口气去夺他的火机。这里外都浇了汽油,刚刚他看到小明跟人打的手势,赌场关着门正暗中接待客人,一旦爆炸后果只怕不堪设想,才不顾一切去追阿豪抢夺。

实际上他的腿只能少量运动,走路都不能多走,别说这么激烈打斗,又被阿豪狠踹了那些脚,已经连站立都不稳。阿豪暴怒之下扑回来,霍一飞虚晃两下,终于抵抗不住被他揪翻在地,另外停下那个也跟上来,一脚踢在他头上,抡起大背砍刀就劈下来。

眼看着这刀朝头顶砍下,生死关头,霍一飞抓住那人脚踝死命一推,那人一个踉跄,刀砍歪了一拳距离,贴着他头皮落下。霍一飞反身弓起用尽全身气力向旁边滚,但仍然挣不脱,被阿豪追上抓住,阿豪是恼怒已极,提起脚脚脚就往他伤腿上踢,踢一脚骂一句,“X你妈的!”他那同伴上前,被他拉住。

“别砍!老子活活踹死他!小兔崽子你活的腻烦了,地狱无门你偏往这儿闯!”

一边廖宏斌直给追到过了大街,后面边追边骂,“X你妈的别跑!”

“你他妈站住!”

廖宏斌哪里肯停,兔子一样狂奔,跑到第三个街口,一眼瞧见那边有个警局,撒腿就往那边冲。后面追兵看出他意图,这才停住不再追了,退了回去。

廖宏斌给追得上气不接下气,也不敢就跑到警局去报警,在外面打了电话。听见“呜呜”的出警声,惶急的张望一圈,前面不远工地正在施工,他扑过去抓起个搞把子,又往回奔。

霍一飞被阿豪两个围住了踢打,勉强还几下手,但终究没有抵抗之力,只能挣扎蜷起身体,一边抵受如雨点般拳脚,尽量护住大腿上脆弱的伤处。阿豪正在乱踢,冷不防后面有人砍过来,连忙一抱头躲开,这一下好悬没砍中,一瞥之中看到对方穿紫T恤衫,知道是和记的人,几下招架厮打一起。

这会儿廖宏斌已经奔回来,随即警车也赶过来,围殴的人们听见警车声音,这才一下四散去。廖宏斌抡起搞把子直追阿豪两个,他俩也早撇下霍一飞跑远了。

廖宏斌迎面对上穿紫T恤衫的小明,抡起搞把子就打,小明慌忙举刀一档,指霍一飞说,“一飞哥,我……我认识他的!”廖宏斌瞧他一眼,警车带着呜呜声已在跟前停下,警察冲下来,扈中和这边看已经来不及,彻底全部跑散,一边和记的人也迅速浇水把汽油冲净,警察冲过去又开枪,又抓人,场面乱作一团。

小明忙去拉霍一飞,“一飞哥,你没事吧?快走,快走啊!”廖宏斌推开他,半拖半挟着霍一飞,躲开警察视线往回跑,一路找回自己店子钻进门口,回身“啪”一声把门锁死,从窗户看看没人跟过来,这才按着胸口长出了一口气。

那小明也跑的够呛,靠着墙直喘粗气。廖宏斌看他一眼,又看霍一飞,半蜷着倒在沙发上,四下找一圈,找块毛巾,沾了一点水,蹲在沙发前试着扶了下他。

霍一飞抬起头来,脸上是潮湿的汗水,尘土血污,脸色无力的苍白。片刻,才伸出手接过毛巾,手指微微颤,胡乱蹭了一把嘴角的血,问廖宏斌,“没人……追来……?警察……没跟来吧?”

廖宏斌看看外面警察走的差不多了,点点头,赶忙给willon打电话。Willon赶过来,仔细一番检查,幸好那骨茬初愈处没有再伤迹象,千幸万幸大约是阿豪这些脚踢得有些偏颇,但是也有明显的瘀伤,淤血涨的整个腿都肿起来了。

Willon给伤口做了处理,打上消炎的吊瓶,黑着脸问廖宏斌,“怎么回事啊?”

廖宏斌撒谎说,出门被人袭击了。willon一脸的担心,叹气说,“现在外面非常乱,每天在医院死的伤的,都特别多。听说和记和别的帮派打起来了,你们小心一点吧。”

廖宏斌斜眼看看小明,心说这不就是吗。小明这才一瘸一拐的上前,小心的叫道,“一飞哥。”

霍一飞看着他才想起来,就问他,“你没事吧?你怎么又在这儿了?那时Denny不是安排你回老家去了吗?”

小明说,“我回去,又回来了,我妹妹病好了,现在上学了。又要交学费。葛老辉他现在已经不行了,也翻不起那些陈年烂账。我现在跟小奇哥混,赚钱呗,刚才那些人就是小奇哥领的。我本来想跟Denny哥的,他说你不在,他也不混了,他回去给他奶奶看铺子去了。”

小明又把现在的情况跟他说一遍,就说现在和记跟扈中和打的有多厉害。扈中和很会背后使阴招,又有政府后台,常常就是和记打过他们,结果也占不到便宜。这个滨鹏酒店就是,本来是一点小摊子,扈中和也不惜举力来夺,一次次搅场,跟他打有点合不来,不打又不是那回事。扈中和各个方面都要插脚进来,赌场他已经搞了很久,搞得差不多了,据说现在又在H市抢毒品线了。

说着叹道,“现在外面,真的好乱啊!真的要小心一点。”

一时都无话,廖宏斌冷冷插言,“你们不搞事,不就不乱了。”小明看看他,也没说什么。霍一飞道,“那你自己也注意,做事小心点。”

小明点点头,也沉默不语了,转头看了一圈这房子,问霍一飞道,“一飞哥,这店是你的吗?要在这儿开店啊?”霍一飞说是的。小明张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但终究没说出口,最后只是笑了说,“那我一定经常来玩!”

目光神色中,难掩留念,未说出口话大约也是“什么时候能回来?我还是想跟你。”之类,霍一飞也看得出来,只是根本无从回答。

打发他先回去了。Willon又给霍一飞补了一针,是镇痛催眠的,吩咐他好好睡觉,在这儿看了一会儿,看着他睡着了,这才离开。他一走,廖宏斌连忙翻起留下的伤药,脱掉外衣,原来刚才逃跑中,后背上也着实挨了人家几棍子,反着手别扭的看着镜子擦药,霍一飞叫他,“我帮你擦吧。”

“没睡着呀?”廖宏斌吓了一跳。霍一飞摇摇头说没睡。

廖宏斌就把药扔给他,到沙发前背向对着他蹲下,霍一飞斜撑起来,一只手拿伤药给他涂擦。廖宏斌背上七、八条横七竖八的檩子,这会儿都紫黑了,好几处破了皮,血在往外渗。药膏一碰他惨叫一声,骂道,“X他妈的,下手这么狠,看他们哪天落了单让我抓到。”

霍一飞道,“不要紧吧?很疼啊?”廖宏斌呲牙咧嘴说怎么不疼?你看我这伤的。叫一阵儿,骂一阵儿,总算把药擦好。霍一飞也把自己的吊瓶拔掉,廖宏斌皱眉看着他,“霍一飞你说吧,今儿这账咱俩怎么算,嗯?我要不跑的快就被砍成肉泥了。你要找死自己去,我可不陪你。”

霍一飞脸色还是惨然,靠了沙发,看廖宏斌满脸恼火的样子,抱歉的说,“对不起~”他真的觉得很歉意,话是认真说的。廖宏斌不是这圈里的人,这些自己的事,绝不应该连累了他。

廖宏斌不依不饶,说你别跟我说sorry啊,没有用,你看我挨了七、八条棍子,被人追了整整三条街,差点没把肺子跑炸了。我也不要别的,你乖乖趴下让我揍七下,这事儿就算了。要不我恨你一辈子,做鬼也要来找你算账。

廖宏斌一阵得意,霍一飞格外好欺负的俯下身,趴在沙发上,毫无抵抗,“给你,打吧。”两手环抱,下巴垫在上面,想想又把旁边一个抱枕拽过来。

廖宏斌一看他乖乖样子,不趁机欺负下简直没天理。本来只是想讨个嘴巴便宜,原地转了两圈,俯身解开霍一飞腰带,抽出来,折成两扣,“啪啪”甩了两声,隔着裤子把皮带撂在他屁股上,比比划划,嘴里道,“不许动!别动啊!”

霍一飞搂着抱枕闭起眼睛,等了好半天,廖宏斌还在那比划,霍一飞一下翻起身,“你打不打,不打我起来了。”

廖宏斌不屑“切”道,“你能起来吗?”一把又把他按回去,“别动!懂不懂规矩,打你呢不知道?”拿皮带郑重拍在霍一飞臀峰,比量端正了,“啪”一声清脆的抽下去,居然还打的挺重的,霍一飞啊了一声,忙叫他道,“哎,你轻点,疼!”

廖宏斌舞起皮带“啪啪啪”连抽了六下,正够数,道,“废话,打的就是你疼,还敢跟我讨价还价?你自己爱怎么样怎么样,现在跟我在一起就不行,我可不想跟他们有什么关系,你招惹他们,回头连累到我那怎么办?”。

廖宏斌居高临下“教训”。给他这几下还真打的火辣辣的,牵动了腿上的伤,真的疼了,霍一飞紧紧搂着抱枕,面向里面,旧伤咝咝的痛,一时也无力跟他贫嘴。

廖宏斌变本加厉的得瑟,“起来,给我到门口罚跪去。”,霍一飞还是一声不响,也不搭理他。半天才有反应,侧侧身往里让了让,把半边沙发让出来。廖宏斌拍了拍腿坐下了,霍一飞才有气无力,“打够了吧,跟你两清了啊~”

“两清?说得容易啊。全世界都看见我帮你打架,清的了吗。我可跟你说真的,不是开玩笑,这店呢,是咱们俩人的,不是你自己的!我花了这么多心血弄下来,你要是敢把它弄砸了,我活吃了你!”

“好了,知道了,保证再不跟他们有任何瓜葛。”

廖宏斌看看他,很平淡的看着天花板,说这句话,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一下子又都沉默了,廖宏斌捏着下巴望着对面墙上,端详那幅画一半的印象画。忽然霍一飞又翻起来,说“给我。”一边就按着他的背,转过身子去够他手里自己的皮带。

廖宏斌还没反过神来,已经“哇”的一声惨呼,严重怀疑霍一飞是报复性的按他这一下,因为他狠狠的,重重的按在他后背最重的那一条伤口上,趁廖宏斌惨叫的功夫,把他的皮带夺了回去,看着廖宏斌疼得直弯腰的样子,抿了嘴偷笑,分明是幸灾乐祸。

这天他的确是答应了廖宏斌,以后再不与江湖牵连,不管是扈中和还是和记,都划清界限,心里也确实是这么想的。但是事情的发展往往不能如人预料,没有多久后,霍一飞还是不得不再次跟他们瓜葛起来。这一次仍然是因为廖宏斌。

说起来,廖宏斌小时候在家里那一片就是富裕家庭,廖宏斌的爸爸,人人都叫他廖师傅,早年做厨师出身,是个很有经济头脑的人。他很早就在经营酒店了,那时候H市的酒店还不多,也没有现在这么多各种各样的噱头,利益平平,黑社会也不来竞争,发展的很顺当,到现在,已经是当地很大的连锁酒店品牌,经营对象主要是中层薪级,干净便利,很受好评,在行业内颇有名气。

廖师傅一心要儿子子继父业,偏偏廖宏斌无志于此,非要到外面发展自己的事业,为此父子俩不知道吵过多少架。本来霍一飞基本已经不用照顾,廖宏斌已经搬回家去,这几天却又搬回来,那不用说又是吵架了,索性就在Goûter(法餐厅名)住下,正好照顾餐厅生意。

临到年前,餐厅是很忙的,一时又请不到人手。还多亏那Denny,蚊子几个,闻讯找过来,忙时也能帮帮忙。这天晚上接了一位太太和她先生的结婚纪念,廖宏斌和霍一飞正在翻材料做方案,Denny举着他的电话过来,说有人找。

廖宏斌接过去,电话是他姐姐打来的,“喂”了一声就痛哭起来,“你这狼心狗肺的……又死到哪里去了?!爸……爸脑溢血,还在抢救,还在抢救!你还不过来……”

廖宏斌一下脸也白了,问,“喂喂……”没有问清,就听那边一阵杂乱,很多声音七嘴八舌听不清楚说什么,夹着哭声。廖宏斌抓着电话慌叫,“在哪家医院?哪家医院啊?!”

一边抓着外套直奔出去,霍一飞也急忙拿了件衣服跟在他后面。

赶到医院的时候,手术已经做完了。淤血清了出来,暂时性命算是保住。但是血压住了神经很长的时间,医生说,恐怕以后行动会不太便利,嘱咐家人千万好好照顾。

廖太太抹着眼泪说,“你爸爸那性格,一分钟也坐不住,现在要他卧床养病,他怎么待得住?”说着又哭起来。廖宏斌听到爸爸性命无事,刚才稳住心神,隔着护理窗往里看一眼,鼻子也酸起来。想想觉得不对劲儿,就拽过姐姐到旁边上,低声问,“姐,怎么回事啊?爸好好的怎么会脑溢血?”

他姐姐哭着捶他两拳,哭道,“还不都是你!让你好好的在酒店,你偏不干,如果你在的话,好歹能出个头,爸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能担这么大事……”

廖宏斌越听越不对劲,脸也变色了,说,“到底怎么回事?!”姐姐从头到尾说一遍,不仅廖宏斌,霍一飞在旁边脸也变了。事情起因是为了廖家在西三署的连锁酒店总店,这一片地方现在是扈中和的天下。西三署这带从前没有老大,几家帮派势力各自分割,非常混乱,加上这里的商家又都多少有些势力,不是个黑帮能赚到钱的地方。

扈中和看中了这块地方,下了不少成本,几个月下来,大大小小的帮派被他归拢利落了,扈中和立出新规矩,每户商家加收200%保护费,另外再根据每家营业金额填补。消息一出去,商家都不满,但是没奈何,有家有业的,没法跟黑社会亡命徒争斗,只得认了倒霉。

廖师傅也是气的吹胡子瞪眼,和几个老朋友一商量,大家都说,忍了吧,只要交了钱能太平,就当少赚点,买平安了。廖师傅本来也这么打算了,不想那姓扈的却说,不要他的钱,要他的店,这店不能开了,马上要搬出西三署,房子就给他们留下。

廖师傅一听就急了,说那怎么行,对方是个年轻人,戴着眼镜,很斯文的样子,拿出一叠钱放在他桌上。“老伯,这地方不赚钱,搬出去也是为你好,这是你上次交的五万块钱,还给你,抓紧时间找个好地方,下个礼拜一我来收房子。”

站起来抖了抖大衣,便转身走,根本没容廖师傅说一句话,这房子他倒是硬抢了。廖师傅也是火爆性子,一下就火了,抓起钱赶上两步,把那叠钱照着他后脑勺就摔过去。

大怒,“小子,你别太猖狂了!老廖我在这条街几十年了,哪个大哥问我要保护费,也三分客气。你张口就要老子的店,也太霸道了吧!你以为你们姓廖一家在西三署说话了,就可以只手遮天?”

扈宇侧身一闪,倒是躲开了,旁边他手下模样的上前抓着廖师傅就要动手,“x你妈!给脸不要脸啊,跟我们大公子这么说话?!”

廖师傅年纪不小了,但不是软蛋,跟对方年轻人也不软口,就死命掰他攥着自己衣领子的手。听见争执,酒店的人哪敢上前,前厅经理Z哥是廖师傅的老伙计,赶忙跑过去拉架。

扈宇不轻不重拍了他手下一巴掌,教训道,“你有没有礼貌,和老人家动什么手脚,叫人说我没家教啊?”这边Z哥也连忙拉着廖师傅劝架,小声劝他好汉不吃眼前亏,千万不要和这帮人起争执。

Z哥会做人的给扈宇道歉,“扈公子,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有什么事咱们坐下慢慢商量,慢慢商量。”扈宇一笑,上去搭着他肩膀,“Z哥是吧,没什么,一场误会,坐那边慢慢谈?”

搭着Z哥向旁走,Z哥跟他走出几步,感觉就不对劲了,身子被扈宇夹着,脚下转瞬匆快,刚欲挣扎,扈宇臂肘用力拉着他,几步就给带到一边,一把甩出去,Z哥冷不防给他整个人摔在地上。扈宇居高临下看着他,“Z哥,跟你说也不知道你能不做主,不过咱俩还是谈谈。你们这个酒店搬到别处去开,咱们算作朋友,不管到哪,我跟当地打招呼,照顾好你们,你看怎么样?”

Z哥一听这种话,也吃了一惊。廖师傅见扈宇不动他,而打他的伙计,要扑过来挡着Z哥,扈宇伸手拦住他。

“廖师傅,别乱动,你年纪大了,伤了腿脚就不好了。”。廖师傅给他气的浑身哆嗦,几乎话也说不出来,“小子!你要动就动我,不关我伙计事!你敢动他一下,就别想拿到我这房子!”

扈宇并不看他,转身去看Z哥。“怎么样,行不行?”

Z哥也不敢太拧着他回答,小幅后退着,还是跟他商量,“扈公子你别发火,咱们慢慢……”一个“说”字没出口,扈宇一把抓着他头发,把他上半身都拽起来,膝盖连着往小腹上猛磕有三、四下,松开手,Z哥哇一口血就吐出来了。

廖师傅大叫“老Z

!”。扈宇道,“我问你行不行,你废什么话!”

Z哥痛苦的蜷起来直咳嗽,廖师傅眼睛都红了,扈宇当着面打他酒店的伙计,逼着要这个酒店,不给就拳打脚踢。如果他打他,廖师傅宁死也不屈,但是打他的经理,他既不能硬挺,让Z哥受罪,也不能答应他了,这下真是忍无可忍,顾不上一把老骨头,奔扈宇扑上去。那些手下哪容他近身,两下撕扯,廖师傅气极了,身上发抖,腿一绊,给摔在地上。这下摔得着实不轻。

扈宇全不管廖师傅,就冲着Z哥,蹲下拨弄拨弄他下巴,“一个酒店而已,怎么也比不上命重要,怎么那么看不开呢?”

挥挥手让手下把那张合同书拿来,撂在地上,在Z哥的脸前,手指敲着。“签了这合同,就没事,不然就打死你。你们酒店有多少人,一个一个打!”

站起来回头瞅了廖师傅一眼,斯斯文文的一张脸,此刻看去杀意凛然,边框眼镜下面,仿佛毒蛇一般的怨毒透着目光的深处。廖师傅不由得一凛。

Z哥哆哆嗦嗦碰碰那合同,可他哪里能签,再说也没有权利签。扈宇等他片刻,非常不耐烦,提起脚踏住他的手指,狠狠踩下去,在地面上狠命的来回碾着。十指连心,Z哥顿时失声惨叫,拼命想缩回他的手,扈宇踩的结结实实,哪里抽的出,不到片刻一条手臂都痛的直抽抽。

酒店其他人藏在门后,听着Z哥惨叫声,无一不脸色煞白,想要跑,但被堵在这屋里,怎么跑的出去。扈宇的手下一脚踢开门,就近揪起个服务生,拖着没拉到门厅,其他人围住便拳打脚踢。

廖师傅坐在地上只是喘着气哆嗦,终于扛不住,叫,“停……停……”

扈宇也不为难,扬扬下巴让大家松了手,笑了笑,捡起沾着Z哥血的那张合同,平整的放在他前面。廖师傅瞟一眼,一咬牙,别过头狠道,“你喜欢就拿去!抢这个地方,一辈子也不会发财!”

扈宇笑笑说,“廖老板,是这样的,口说无凭,你还是签了这个,我才能放心。”

廖师傅对自己一辈子的心血怎么能舍得拱手让人,扈宇一个小毛头,被他这般逼迫羞辱,真是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抓过那张合同一把撕成两半,使劲揉了揉两团,骂道,“让我签合同,做梦!让你签,让你拿什么签?!”

扈宇脸上变色,斜斜看了廖师傅一眼,回头吩咐自己的手下道,“把那家伙的手指头给我砍下来。”

Z哥闻声惊恐的拼命往后退,连带着扑腾扑腾带倒一片座椅,藏在门后有的女孩子已忍不住哭出声,廖师傅也意识到自己咽不下的意气,给Z哥带来的后果。他一辈子没服过软,此时惊颤的欲抓扈宇衣袖,“你……你……别砍他!我……我求你……别砍,你们别砍!”

扈宇手下根本置若罔闻,两下抓着Z哥,把他拼命回缩的手指拽出来。刀下不留情,廖师傅抓着扈宇几乎要跪下了,只道,“别!别!别!别砍他!你砍我……”话音还未落,Z哥一声惨叫,一根无名指被沿根切下来,血顿时喷涌。

廖师傅“啊”的一声。扈宇重新拿一张新合同,还是放着他面前。廖师傅手直发抖,就算拿起笔,几乎都握不住。扈宇竟然摔了个茶杯,拿茬子刮了一兜Z哥的血给他端上来。廖师傅眼瞅着这杯血端上来,头顶血气直涌,他岁数也不小了,怎么能经得起这样,浑身哆嗦,笔也从手里掉下去。扈宇不由分说抓着他的手,在血里蘸了蘸,在合同上按个血指印。抖了抖那合同纸,笑笑,还搀扶他一把靠着椅子,道,“廖老板,谢谢你了!”

这才转身带了人扬长而去。

酒店的伙计们见扈宇走了,才一哄从门口奔出来,有的连衣服也不及换,夺路便逃。有些经事点的,看到老板靠在椅子上,样子已经不好,忙伸手搀扶他,廖师傅大喘几口粗气,正要站起来,眼睛发直,手脚就全不听使唤了。那些人大惊失色,慌忙拦着出租车送到医院,一查是脑溢血,亏的送的早,若是再晚两步,就没救了。

廖宏斌听他姐姐说了经过,转身就走,被霍一飞一把拉住。

“阿斌!”。

廖宏斌眼睛通红,挣脱开他道,“你别管我。”霍一飞追上一步又抓着他胳膊,“到哪去?你上哪去找人?一个人这么跑去想送死?扈宇身边好几十人,都是杀人放火的亡命徒,你能近他的身吗?”

廖宏斌一把砸着墙,又踹了两脚,知道霍一飞说的是道理,但是扈宇抢他家的酒店,在酒店里把他爸爸打的脑出血住医院,他当儿子的怎么能受住。怪只怪他不在跟前,让爸爸吃了大亏,身边连个亲信的人都没有,遇到了事谁能为他出头。廖宏斌抓着头发,只觉得心里发堵,一时无限自责、懊悔,后悔自己不该跟爸爸吵架出走。

冷静了片刻,廖宏斌问霍一飞,有办法找到他吗?

霍一飞记得扈宇带他到过他家楼下,还是他刚来H市,在兰坊经营酒店的时候去过的,现在他爸也过来了,不知道他还住不住那里。扈宇个性谨慎,但做人狂傲,现在他们家正是四方鼎盛之际,说实话,霍一飞是没什么资本跟他谈条件的。但是廖宏斌是他的好朋友,好兄弟,曾一度那么帮着他,酒店是廖师傅的心血,这件事他无论如何要解决。

扈宇没有搬到他爸爸在H市的别墅去住。扈中和老谋深算,从一年前派了儿子到H市,步步渗透自己的势力后,终于借着国家这次清理整顿,和和记内讧的机会,利用他政府的背景的掩护,如愿以偿达到目的。积流成海,之前扈宇在H市总总作为,一次又一次折腾,当然不会白费,他撒了不小的关系网,扈中和这一次拉网收鱼,虽然看着是迅速崛起,其实并不算突兀。

到H市后在海滨买了别墅,看来是准备长住了。元旦之后二老婆也搬了过来。扈中和也叫扈宇回去住,扈宇不肯,推说住在一起不方便,扈中和近来心情好,由着他去了。

其实扈宇为父亲做事,不可谓不尽心,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能和平相处。这次扈宇处理西三署,拔了几个顽固店主,把整条街一门清,扈中和极为满意,开会的时候居然难得的表扬了他两句,还叫着他晚上一起去摆庆功酒。

扈宇却找个理由推开了,独自开了车先走。对他热情招呼的应酬,一点兴趣也提不起。开着车路过兰坊街,逛了一圈,看到卖鱼丸的,招手让小贩过来,打开车窗买了几根,刷了好几层辣,香气腾腾的。这段时间来扈宇格外小心,从不轻易露自己的行踪,更不逛街。最近做的事太多了,父亲来了H市,掀起大半个黑道的轰然波动,惹上的恩恩怨怨不计其数,随时不知道什么人来报仇索命;也不知道什么人想杀了他,借这名气上位。他一手慢慢开车,鱼丸的辣椒辣的直呵气,大约因为从小家教严格,父亲绝不允许吃这种街头零食,小时候没过瘾所以长大了特别爱吃,简直成癖好。想起刚来H市的时候,让霍一飞带他出去逛逛,逛过的应该就是这个地方,两人还吃过这个麻辣鱼丸,聊过一些小时候的事。

扈宇来H市前,被告诉过到H市,他要对付的最大对手就是霍一飞。他过来经营的几个酒店,都是霍一飞代表周进跟他合作的,要想跟和记接触上也只能通过他。

霍一飞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扈宇在他身上很难能讨到什么便宜,好在他过来以后,发现和记里势力纷杂,勾心斗角,寻找到机会跟葛老辉搭扯上,通过他才算做到了该做的事。

葛老辉也借着他上位,把自己势力膨胀到极点,当时周进不在家,霍一飞看出情势的危险,恐怕葛老辉就要起变,抢先一步下手,付出了巨大代价勉强打倒他,结果自己也弄得两败俱伤,被和记家法处置。扈宇扫廖师傅的场时,打听过他背景,知道他家跟霍一飞有些关系,因此把些旧事想了起来。

若说心里话,扈宇替霍一飞不值,但从对手的立场,他又应该庆贺,当年关羽被害,首级送到曹操手里,曹操叹过“英雄死了,可惜,敌人死了,可喜。”扈宇一向自命不凡,目中无人,他能看的上眼的,也会敬佩对方的才品,说起来也不知道到底是惋惜呢,还是没怎么正面交手一较高下,就失去机会,感到遗憾。

到街口又买了些鱼丸,和其他的零食,用塑料袋包着拎回来。知道泳儿一定在家,但他照例都不叫门,掏出钥匙自己打开门,换了拖鞋,顺手把零食拎到厨房,这才打开门厅的灯。

屋里还有客人,倒是意外,泳儿端端正正坐在在里面的沙发,样子显得非常拘谨,不自然。扈宇愣了下,这才看清那个人侧面,赫然是霍一飞,转过头,看了自己一眼。

扈宇脸色一瞬间大变,下意识看泳儿,还安然无恙。他早料着动了廖宏斌家的店,霍一飞不会善罢甘休,可没想到他会摸到自己家来。足足顿了半分钟,才道,“哎?一飞哥?好久不见啊,怎么这么有兴致到我家来做客,都不跟我招呼一声。”

泳儿见到他回来立刻站起来,有点受惊似的本能要奔过去,但只挪动一步,又踌躇止住。扈宇口气嗔怪道,“泳儿,怎么不给客人倒杯茶,怎么待客呢。”

泳儿脸色发白,手有些抖,看看他,似乎想从他的话里分辨出真心假意。霍一飞上来的时候,只说自己是扈宇朋友,泳儿吃惊之下,有点发懵,她知道肯定不是他扈宇的朋友,扈宇从来不招呼朋友来家,可能他朋友都不知道他住这里。况且自他家楼下几层单位,全部由扈宇手下买来居住,足足好几层人把这个单元看如死牢一般,连她上下楼都被监视,其他普通人又怎么可能轻易上来?

他在这儿等了大半个晚上了,泳儿不止一次跟他说,扈宇晚上可能不会回来,你还是到他公司找他。她说的也是实话,扈宇的确常不回家,一个星期能回来三次就是多了,但他似乎认定扈宇会回来,很有信心的等。

中间泳儿也打算借口泡茶走开,霍一飞不让,但也没有来硬的。泳儿心下忐忑,看着他不软不硬的态度,也不能确定这算不算绑架。偶尔聊几句话,泳儿总觉得他看来眼熟,好像在哪见过,只是一时太过紧张,怎么也想不起来。

迟疑了片刻,还是往厨房走,霍一飞站起来一把拉住她。扈宇冷眼看着,似愠怒不愠怒,“一飞哥,当着我的面就搞我的女人啊。”

霍一飞挑挑嘴角,瞟了一眼泳儿,也似嘲讽的道,“三天两头不回家,让女人独守空房,还怕她不偷人么,给你带顶绿帽子也很正常。”

泳儿听到他这么乱说,只怕扈宇真的听进去,不由发急道,喂!你别胡说八道……。扈宇一声冷笑,“有道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来找我总不会是观光旅游。该不会是为了廖宏斌的事吧?”

霍一飞也坦言直陈,说“是。”

扈宇僵板的脸上忽然换了笑意,一阵笑起来,拍了拍大腿在霍一飞坐的地方坐下来。抬头看着他,又是哈哈笑了一阵,笑着道,“那我可不可以理解成,你是来求我的?”

霍一飞淡淡的,似乎并不在乎他的羞辱,仿佛也淡淡笑了下,“你想我求你,就算我求你,老人家身体不好,经不起这么折腾,你们少一家店,吃不了多少亏,还给他们吧。”

扈宇打开茶几上的牙签盒,捡出根牙签剔牙,听他说这话,并不回答,足足待了一分钟才慢声慢语,“老实说,就是一个破店,我扈宇真没放在眼里,如果你一飞哥从前跟我说这句话,我二话不说还给你。但你现在好像没资格再跟我谈条件吧?”

斜眼睨视着他,“你现在算什么呀,听说前几天在新北扫和记的场子也是你从中捣乱,怎么和记现在还领你的请么?还是你给人看家护院习惯了,一见到人就忍不住冲上来咬?”

说着饶有兴致端详着霍一飞脸色,仿佛想在他脸上追寻到他被激怒的样子。但是没有,霍一飞没什么表情,只冷淡的说,“扈公子,别那么多废话了。江湖里的事把平民百姓也牵扯进来,不怕惹祸太大么。”

扈宇其实真的非常厉害,看他傲然蔑视,对霍一飞这番冷嘲热讽,似乎他现在坐拥重势,霍一飞为了要回酒店要低三下四的哀求。其实他被人摸进屋来,毫无准备,根本不知道霍一飞会怎么样,手里有没有枪,会不会像上次那里冷不防给他一枪。虽然他进了这里也不容易出的去,但现在毕竟他在人家枪口下,何况还是两个人,还有一个泳儿,但他却能反客为主,弄得自己俨然尽占上风。

不过扈宇清楚他的实际处境,讨了几句嘴乖之后,还是主动开条件了,“我千辛万苦拿过来的店,你一句话就换回去了,会不会太少了点?好歹总得再给我点什……”

霍一飞直言打断他,说“你想要什么?”扈宇也抱了肩膀站起来,又弯腰端详着一阵,轻笑着,“一飞哥,你的腿没事呀,我以为真的被打断腿呢。你们和记的家法还真是厉害。不过说实话,我挺想看你挨打的,上次打我一枪,今天让我也还一把吧。不如就这样,你拿棍子趴下让我打十下屁股,就十下,酒店我原样奉还,在关二爷面前发誓,这辈子不碰你朋友家一手指头。”

扈宇拿眼睛指了指家里供奉的关公像,“这个要求挺容易做到的吧。你朋友对你这么够意思,为他牺牲一点,也是应该的。”

霍一飞脸色终于给他说变,过片刻,却是笑了笑。“想打我?我给你打,你敢么?”顺手抄起茶几上一个沙发拂尘用的扫把,反过来递给他。

扈宇也愣了下,这下真没去接,霍一飞递到跟前,忽然扬起来迅雷不及掩耳劈他的脸颊,就在跟前,扈宇避不开,一步右退,侧头尽可能闪躲,左手举起勉强挡住扫把。

跟着顺势就去夺那根扫把,一把抓着,脚下横扫,欺的是霍一飞腿伤。霍一飞毕竟伤未痊愈,恐怕不能厮打,泳儿见两人打起来,有机可乘,拔腿就往门口跑,想冲出去去叫人,被霍一飞从后面一把拽着头发,拽着她往后拖。

泳儿索性放声大叫,“救命!救命啊……!”霍一飞不跟扈宇硬打,撇下他扯住泳儿,几下拽了过去,转眼拖到窗户跟前。

扈宇哪肯就由,紧追其后,差了半步,霍一飞一把推开窗户,把泳儿半个身子顺着就递出窗外。扈宇追到一步之外距离,眼看着她悬在半空,硬生站住。

泳儿措不及防,被他推出窗外,眼看下面十几层高的距离,只吓得叫都叫不出来。霍一飞紧攥了攥她,转头向扈宇,“扈公子,我没功夫跟你闲聊,合同要么你拿出来,要么今天她死。你也会说,我现在跟和记没关系,了然一身无牵无挂,你别让我记住你,我能进你家一次就能进第二次,这次碰巧抓着你女人,下次不知道抓着谁。”

扈宇嘴角一阵抽搐,后退开两步。两人对持,好半晌,扈宇轻轻摇头笑了笑,“霍一飞,想不到你也挺卑鄙啊,和我有什么区别么?不过你抓错人了,抓她威胁我?吃错药了?还是没长脑袋?你把她推下去罢。”

从他整天到晚都不回家这点,就知道他和泳儿的感情怎么样。道上的人几乎也都知道。这么看,霍一飞用泳儿去要挟扈宇,指望他顾念夫妻之义,只怕要失望了。

扈宇又退开两步,双手抱肩膀依了墙,照他对霍一飞的了解,他就算学得自己那样恶毒,也不会对女人下手。这么装腔作势的,不过是吓唬他罢了,自己岂能轻易上这种当。不想霍一飞真的下手,方才抓着泳儿的腿,这下一松开,泳儿支撑不住的径直就往下坠落,当下只剩两只小腿还留在窗内,在那徒劳的拼命摆。

隔着窗子只看见她惊恐的四下乱抓,大约也没想到刚才还和她平平静静聊天的这个人,一转眼就下杀手。霍一飞探手,两下拨开她抓住了栏杆的手,把她整个往窗户外推。扈宇从前都没想到他比自己还狠,还坏,这倒果真是黑道作风,只是连江湖道义都不讲。一下之间,进、退,退、进在脑子飞了十几次,往前还是往后,脚下的重心也是来回晃动。这边泳儿命悬一线,十几层高的楼坠下去,必死无疑,扈宇忽然大叫,“住手!够了!”霍一飞根本不停,架势是真的要把泳儿坠楼,只怕刚才说那些鄙薄的话,现在他肯定是要报复。扈宇额头的青筋直鼓,急促叫着他,“霍一飞你住手!不就是合同吗,我给你,你把她放下来!”

泳儿还在窗外挣扎,并不能听到他的话,也听不到她的叫喊。当下仿佛只听着心脏怦怦的碰撞。顿了片刻,霍一飞拖着泳儿用力拽几下,把她拉了回来。

这时在楼下的扈宇的众多手下已经听见上面动静,纷纷撞开门,一拥而上冲进来,看到屋里这种情势,不敢轻易上前,都堵在门口。

扈宇头也没回,脸色极其难看,不知是惊魂未定,还是为刚才紧要关头,真情流露,输了一筹而懊丧。霍一飞用那种眼神看着他,仿佛早把他看透,认定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泳儿死。回头想想霍一飞根本就是在唬他,自己也早猜到了,这么烂个招真没创意。可是就是这么烂的招,还是让他给挟住,更可气。

过了一会儿,扈宇神色已经恢复平常,略带厌恶瞥了墙角缩作一团的泳儿一眼。翻出那张合同,撂在桌上。

霍一飞拿过去看了看,顺手团起来,又去拉缩在墙角的泳儿。泳儿已经被吓得只剩下发抖,脸色苍白,惊恐的往回缩,扈宇叫道,“别弄她!你还弄她干什么?!”

“你也挺关心她的。”,霍一飞说,“如果你愿意过来替她,我也不反对。不请她带我我怎么出去?把你的人全撤开,路让出来。”

扈宇道,“一飞哥,虽然你有本事摸进我家里,我也能再去找廖宏斌几次麻烦。廖家在H市有那么多家分店,不知道你怎么保证家家都安全?要不这样,一家半家店,对我不算什么,如果这件事算你和我的事,不如我们赌一把。打拳,如果我输了,我再也不找廖宏斌的麻烦,你输了,就别再插手这事!”

霍一飞笑一声,“凭你?”

扈宇也只是轻轻一笑。

他的话的确难信,如果打过之后翻脸又如何?凭扈宇这个人,满腹心机诡秘,打输了他也会不认账,这种事对他来说不算什么。难怪他自己也要笑,白白浪费时间玩这游戏,被他耍一场,的确是有些荒谬。

不想霍一飞却答应了。“想怎么打?”

扈宇略略有些吃惊,似乎没想到他会相信自己。顿了一下,才回头给他的手下打招呼,“都出。”三下两下把客厅的杂物往旁边清了清,到对面柜子下,蹲着够出一样东西,打开抖了抖,那东西慢慢鼓起来,红黄黑三色相间的充气围栏。霍一飞看着也不禁嘲笑般的轻嗤了声,扈宇多大的人了,居然还收藏这么幼稚的东西。

扈宇抖着在屋里铺开,客厅很宽敞,足够放着五米×五米见方的充气擂台围栏。围栏自己吸气,很快就挺实了,撑起来倒是硬硬的,好像橡胶一样。

扈宇拍拍灰,炫耀,“怎么样,不错吧。”霍一飞点点头说,“确实不错!”

“我这是专业的东西,在美国训练馆买回来的。上次跟你去打拳,还是刚来H市的时候,可惜没等上场,就让你老板给叫走了,我一直都惦记着呢。”扈宇一阵皮笑肉不笑,“不过你一飞哥呢,一直不愿意搭理我,不过今天……”

他把手套丢给霍一飞,脱了外衣扔在沙发上,松了松衬衫领带,也戴上自己的手套,扒拉围栏跨过去。的确有这么回事,那时候扈宇刚来H市,和周进还是合作关系,霍一飞奉周进命,有时带着他出去玩,也去过一回和记的拳馆,就是扈宇说的那次。后来霍一飞被周进叫走,没有打成。

没想到他这么记着,难怪今天要打拳。说起来,那时候两人虽然是面和心不合,但天天相处,处的还算来,如果抛开其他这些关系的话,是不错的朋友。但随着后来事情发展,当初的交情已经不可能回头了。尤其是在葛老挥这事后,霍一飞自己出了事,他应诺扈宇的自然也无从实现,扈宇也发现自己原来是被他耍了;他的小弟又直接指证霍一飞被处家法,两人可算是真正冤家仇敌,今天在这里见面,那也是因为冤家路窄,偏偏碰在一起。

霍一飞也戴了手套,跟他走上来,略活了活手腕。扈宇端肩举拳,原地跳步,标准起势姿势,忽然出其不意迅捷的欺上来,右拳一个侧袭,霍一飞闪避开。

霍一飞同意打这个赌,本身也是压一场赌局。帮廖宏斌他没有更多的筹码了,否则也不会答应这么没谱的事,且不说扈宇认账不认账,他自己现在是什么状况?那腿可是真的恢复如初了?真的到能跟人打拳的地步了?

但是霍一飞也很了解扈宇,这个人狠辣,但是心高气傲,自视甚高,反而未必是出尔反尔的小人。多年兄弟,廖宏斌帮自己的无计,现在出这事,霍一飞要替他报仇,把扈宇也打瘫痪在床,恐怕眼下是无力做到了,眼下的情况,他最多也只能尽量保证廖家的店,能好好开下去,这是最重要的。因此霍一飞才同他赌,其实扈宇从小拜过师傅,学打拳,多年下来一直练着,论身手绝非泛泛,打他当真没有把握。

扈宇绕在左边,又是同一击,这下霍一飞没有闪避,迎他门面回击。扈宇举手相格,让出一招,惯使偷袭,出其不意往下打霍一飞的下腹,这个角度既闪不开,手又够不到,霍一飞抬膝盖顶开他,两人都后退一步。

扈宇神色俨然极其认真,正如他自己说的,他好像很看重这个。他是T市来的,T市人多打泰拳,泰拳讲究的是腿上功夫,踢、打、肘、侧,动作极其凶狠恶辣,拿来对付伤中的霍一飞真可谓占尽上风。当下只后退一步,身体左拧,脚跟擦地,右腿划弧线电光石火般挟风踢扫。

这是泰拳中绝技,一上来便用,霍一飞拖了腿伤,无力硬拼只能避闪,腿根仍然让他扫的一阵剧痛。让到他右边,身子一个右转,左肘顺着势头猛击扈宇胸口,使得也是泰拳里的绝技招式,扈宇给他杵的后退几步,一阵咳嗽,胸口辣痛辣痛的,不由惊诧,没想到霍一飞还精通泰拳,竟然是个行家。

刚跟周进的时候,头一年霍一飞什么都没做过,就被周进带到拳馆去练了一年拳。什么都接触过,庞多而杂,论造诣是不可能比从小修行的扈宇更精深的,但是偶然使出这么一招,倒吓了扈宇一跳。单凭手劲已经可以如此,换到腿上更了不得,随即想到他会不会根本没伤,在这儿装相,哄骗自己上当。

当下略迟疑,按着胸口未动,霍一飞勾了勾手指,做邀战的手势,道,“怎么?没吃饱饭啊?”

扈宇看着他,眼睛眯了眯,缓缓的放下手,做了两下活动。忽然一跌碎步逼上来,左侧身、右扫腿,右侧身、左扫腿,一连十步不差,招招横踢霍一飞下盘,使的都是逼迫他无避无闪,只能还击的路数。霍一飞翻手相格,挡着扈宇凌厉攻势,也是一连十步,只听“啪啪啪”之声不断,拍开扈宇凌厉无比的踢腿,两手也被他踢得当即红肿。

扈宇连着十步踢不着他,但手上过招,大概看出门道,知道霍一飞不敢用腿去挡,他的伤应该是真的。心中有数,更紧追不放,泰拳本来就凶狠异常,扈宇追着霍一飞几乎上身不动,全拿腿一招接一招踢打蹬踹,几乎每一招都着落在他腿根的伤处。饶是如此,霍一飞凭了经验丰富,万花筒一般极快极快变换路数,两招之间都不相同,上飞下翻眼花缭乱的对打扈宇的踢腿,在他应接不暇之际,接连三次抡的他撞在围栏上。

但无论如何,他现在的状况根本就不能这么拼打,凭着一口气紧连过他几十招,已经逐渐不支。扈宇仿佛有意炫耀腿功,连连猛踢,若照以往,霍一飞大可针锋相对,腿上功夫他也是强项,但现在只能小心的侧肘抵挡。不想扈宇这一招在半空,中途忽变,忽然换了右腿往下横扫,转瞬之间霍一飞已经回肘去回护要害,手臂中招一阵生生的疼痛,整个人也被扈宇扫的直撞到后面护栏上。

扈宇蹭了蹭鼻子淌出的血丝,也鄙夷的看了霍一飞,“怎么了?你也没吃饭?要不要我请你吃串鱼丸?”

霍一飞被这一下撞的后背发麻,前胸后背都抽搐的疼,嗓子就跟着咸了一咸。心知道这个虚弱,无论如何不能让扈宇看出来,暗里咬牙,慢慢站起来,笑了笑。“打我一下而已,有这么得意么?”

扈宇蹭下鼻头,脸上没有一点笑容。“你知道么霍一飞,我真的很想打你!”右脚撑地,当下扬腿逼上抡踢,跟着又是抡踢,没有着地,原地一个360度转身下落横扫。就算是绝技也没有这么使的,扈宇和霍一飞好像都有点癫狂,两个人不像是在打拳,像是拼命。霍一飞给扈宇一脚抡在右脸侧,几乎踢着眼睛上,勉强避闪在脖颈,脖子也几乎没让他踢断。一让之隙,双腕扣住他腿,顺势推开来,逆着关节狠命往下扳。

这下手法极狠,也当真够毒辣了,当下仿佛听着筋要绷断般的声音,扈宇一时挣不脱他,一声惨叫,滚倒在地上,左脚狠狠踹在霍一飞手腕上,这才就地打滚挣脱。

翻起身还没站稳,整个人扑上去,霍一飞连退数步,让开凶猛的势头,双内手肘极快钳着扈宇脖颈,带着他弯下身,左膝“咣”“咣”“咣”“咣”一连四下狠狠顶在扈宇下颌上,立起手肘又重重抵在他锁骨,一把推开去。

但扈宇满口是血,只被推的摇晃一下,毫不犹豫又豹子般扑上去,抓住霍一飞疯狂的近身肉搏。一拳也抡的他鼻口喷血,跟着一脚飞起,踢在大腿伤上。霍一飞其实根本没有力气跟扈宇如此拼打,连给他七,八记拳头重击下腹,一口血涌出来,是真的从内腑里出来的,逐渐不能支持,扈宇一脚接一脚凶猛踹着他,从胸口,到腰腹,到大腿,边直喘粗气。

“你妈的!你想弄残我?!弄得我跟你一样啊!操!”

即使已经无力支持,霍一飞根本就不屈就,仍抓着扈宇每一点破绽致命回击。扈宇恐怕被他像刚才那样抓住似的,腿上狂抡横扫,仿佛每一下把霍一飞踢倒脚下才能心安。“起来啊!你了不起嘛!打我?打我一枪,我长这么大还没挨过枪子儿呢!打我!……”话音没落,右脸给一拳重重抡下,半句话噎下去。一招失防,霍一飞一得空隙便闪电般翻起来回击,扈宇翻手架住他,直逼到死角上,提起脚连连猛扫他腿上的伤口。

“打我?!打我!打我!”

伤腿到底是致命的要害,霍一飞几乎无力还击,整个人挂在围栏上抽搐。扈宇边踢边喊着自己在他身上吃过的亏,包括最开始在酒店卖药丸,被周进胁迫去的那回,几乎没让他杀了,这笔账自然也都算在霍一飞头上。

“你有什么了不起!今时今日没有和记给你撑腰,你还敢来我家来羞辱我!还敢来给我难堪!”

说到底,是他拿泳儿胁迫自己让扈宇着恼,而他最后没能咬住牙关,更感觉丢了脸。其实扈宇对霍一飞应该是不想下杀手的,对他他更多的期望赢过他,而且是堂堂正正的那种,就像在这擂台上一拳一脚打赢他,才证明自己能力是真真实实的。不过他摆这擂台当然不堂正,霍一飞重伤初愈,而他好端端的,多半还是掩起眼睛自欺欺人。

咬牙切齿又抡了几腿,霍一飞无力的蜷在围栏下,血迹崩的点点尽是,两个人的都有。扈宇直喘粗气,挺了挺脖颈,“怎么样……一飞哥,你没事吧?咱们两个的赌好像你打输了啊。”

霍一飞一动浑身剧痛钻心,汗水血水黏在一起,扶着身后的围栏,慢慢抬头看看扈宇,轻轻笑下,“这样就算你赢了?太心急了点吧。”撑着地,一点点缓慢的站起来。

扈宇看他已经摇摇欲坠的样子,分明是已经不行了硬撑。但想自己也不比他强多少,霍一飞最会装模作样,当心给他装相骗了,当下也不放松,后退一步,全神绷紧戒备,但还是差了一招,霍一飞只往上走了两步,腰身一展,迅雷不及掩耳的贴上扈宇,两手夹着他脖颈,就势带着他整个往旁边围栏上撞。

扈宇极力相抗,一下脸撞在围栏上,登时脑袋“嗡嗡”响,有些发懵,半身被霍一飞牢牢卡住,扬膝盖一下猛顶着下腹上,扈宇“哇”的一声吐出来,连续被他抓着极重极重抽了数拳,歪歪斜斜刮着围栏坐倒地上。

足足一分钟,才蹭了把嘴角,只见手套上不少血,举起手挑了挑拇指,大概也忘了自己还戴着手套。“行,……你行。”

扈宇喘了一会儿气,再次挣扎着起来,还有些跌跌撞撞但整个人已经扑过去。打的几乎有点不顾一切了,如作困兽角斗,近身肉搏扭在一起,满脸满身都是血和汗,此时丝毫看不到英雄好汉影子,只觉得都一般的狼狈不堪。霍一飞固然是有伤在身,几乎耗尽气力,扈宇也挨得不轻,脚下站都站不稳,气喘吁吁,却还是不罢手,打了精疲力竭,扯掉了手套,索性去抓霍一飞头发,一下绊倒在地上,就地打滚扭做一团。这下简直像是小孩子打架,再看那五颜六色的冲气围栏四圈围着,更像两个争强好胜的孩子互不服气,扭在地上拼命一般。

尘埃四飞,满屋凌乱,霍一飞半挂在围栏上,扈宇四仰躺地。歇了好久好久,喘着粗气,嘴里骂咧咧的,“妈的,断腿还这么能打,他妈的是不是真的啊……?”

霍一飞抓着围栏,慢慢的站起来,摇摇晃晃走上两步,扈宇躺着地上一动也肯不动,鼻青脸肿的看上去也甚惨。霍一飞看着他不禁的觉得感叹,“你大少爷不好好在家享清福,搞这么多事干什么?”

扈宇斜眼睨他,“我不是大少爷。享什么清福?在家待的太久了吧。出去打听打听,现在外面是谁在说话。和记那么了不起么,早晚把你们一网打尽!”

霍一飞倒平淡,“H市这地方,乱的很。大大小小帮派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以前是划区为界,城区城郊打了几十年,现在区界也没了,百十个帮派一天一变,没有一天安宁过。上面有官压,白道查,黑道抢,商人也下来捞偏,临城的也还来分杯羹,扈公子,你真以为凭你们父子能搞得定么?H市这么多年也没出过一个人只手遮天,你还是先等等什么时候能压住场吧。”

扈宇已经起来,靠着围栏,“你教训我啊?你赢我了吗?啧啧,你要是没打赢我,那赌约怎么办呢?”

霍一飞冷道,“你看着办。”

扈宇不屑一个蔑笑。顿了会儿道,“算了,找廖宏斌麻烦也是想要找你出来。你知道吗,你不在和记做我对手,我真的觉得很可惜。”

霍一飞没理他,拽一把茶几上的纸巾,草草蹭蹭嘴角血迹。泳儿一直紧绷着站在沙发旁边,见他一靠近,连忙向后躲,紧紧的贴到墙上。刚才利用她唬扈宇,只怕把她吓坏了,霍一飞多少觉得有点抱歉,但也不可能说什么,抓过沙发上扈宇撇的外衣,朝他扔过去。

扈宇拿手打落在地上,不接,也不应答,霍一飞道,“送我下楼。”

扈宇是聪明人,也不用多说,这单位都是他的人,霍一飞只身上来,打了个出其不意还有可能,现在要下去,不让扈宇挡在身边,怎么能保证无险的离开?

扈宇嘴角抽了下,习惯性的,停了片刻,想到什么似的忽然走到窗户跟前,一把扯开窗帘,只见下面果然横横错错停了几辆警车,喊声在旁边单元传出来,喊着,“打架了!杀人了!”一些警察正在上上下下忙着应付。

扈宇猛地回头看着霍一飞,也在明显没有了,警察显然是霍一飞引来的,一旦扈宇真的翻脸,自己应付不得,这些警察就是他铺的后路。倘若这一场算斗心斗智的话,也算斗个势均力敌,扈宇早猜着霍一飞不会全无准备,就敢独自闯门,果然是有帮手,只是没想到他会找警察。

警察扈宇自然不怕,就算让他们抓着现行杀人,他也自信能脱身。但是老爷子曾千叮万嘱,让他别跟条子多扯事端,尤其嘱咐过他不要去惹这个霍一飞,他现在是光杆一个,对付他全无好处,反而在这个时候,把握还不够充分,扈中和不愿做些事情把周进彻底逼急了。

扈宇跟他爸不和,但心里对他这些话还是信服的。近来两个人关系稍微缓和了些,看来扈宇也选择了不想去破坏。走过去,“彭”的推开门,顾自先出去。两人一前一后,到楼下霍一飞就坐车离开。

手下见扈宇这么就把霍一飞放走了,不由得莫名其妙。一个上来问,“大哥,为什么要放他走啊?”

一句话没说完,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个耳光,扈宇喝道,“你还有脸问,你是怎么给我看家的?这么大个人上来都不知道,我看让他杀了嫂子再偷偷溜走,你们也无知无觉!”

几个人到现在还迷迷糊糊的,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霍一飞是怎样摸上去的。这事说来后怕,也难怪扈宇骂他们,霍一飞能摸进屋,什么不能做,假如真的杀了泳儿,他们这些人各个要陪葬。想到这儿脸也白了,唯唯诺诺,不知该如何解释,扈宇极不耐烦挥手,“滚,都滚出去。”

此话如同大赦,前面的人头都低到胸口上,忙不迭退出去,扈宇又叫住道,“姓廖的那家店我答应还给他,你们记着了。”

诸人哪有异议,纷纷点头道是,先前点名要他们去砸廖宏斌家的场子,现在又说不许再去找麻烦,大家也弄不清他到底在搞什么。这些人中领头的郑军,和扈宇是十分亲近的,多留了一会儿。扈宇点了烟,抽下半只,浑身仿佛缓解了些。

“你告诉他们,今天的事别跟任何人说,尤其别让我爸知道。”

泳儿这门婚是扈中和亲指的,扈中和对她的喜爱、关心,似乎比对扈宇还更多,今天险些出事,让扈中和知道,不免要惦记一番。

郑军点头说知道,跪下道,“大少爷,兄弟们没办好事,险些让嫂子涉险,但是他们都是听我的,请大少爷处置我一个人。”

扈宇皱了眉头看他,显然眼下不打算追究此事,“再说。先起来罢。”郑军一向受他相待甚好,也当真是担心他,劝他道,“大少爷,还是小心点。”还有剩下的话,是想说和记这边毕竟不好应付,以后出门也小心些,多带些人。但他了解扈宇性格,这话怕显得他胆怯了,反而惹恼了他,因此只是在心中想了想。

扈宇自己却说,“以后都小心点。那个霍一飞也不是好惹的,我不想为了点蝇头小利,多惹麻烦。现在最重要还是进货的事,我听说明天老头子约了那个缅甸的吴诚吃饭,小顺他们有没有叫你?”

他说起这件事,最近扈宇一直在搞这件事,郑军摇摇头,“没有找过我。”小顺和郑军是兄弟,跟着扈中和做事,扈宇让他跟小顺诸人打听消息。

“这种事,有的话老板也不会给下边人说啊。”

扈宇很肯定的道,“一定有。”扈中和一直在寻摸在H市贩毒的路子,吴诚是当年缅甸大毒枭ou的手下,从ou死于意外后,唯一的儿子阿秋难成气候,手下这堆摊子,一直由他代为张罗。虽说只是暂时代替,但吴诚掌握了ou名下几乎全部的产业和实力,在外人眼里他已经当之无愧为这集团新继的掌门人。

吴诚年纪虽轻,却精明能干。一年来,他也不大不小张织起自己的势力网脉,在对H市,这个亚洲最大的毒品消散地的态度上,他秉承了ou的做法,始终占据不放弃。眼下H市正受打击,但吴诚相信自己的实力,他的毒品路线终究是H市的老大们舍弃不了的肥肉,蛰伏而居,等待时机。

终于,随着庆典已过,烟雾似乎开始渐渐消散,各路枭雄开始浮出水面。扈中和肯定不是第一个出手的,但绝对是最重量级的,和他一并的只有和记的龙头周进。对于究竟应该选择哪个合作,吴诚也一直在左右摇摆,他的目的当然是希望拿到更大的利益。之前他跟周进走的更近些,但现在,却答应了跟扈中和吃饭。扈中和还有个对手就是他儿子扈宇,扈宇一直想插手毒品,他想拿过吴诚这条线来做,但这话刚提个头,就让扈中和打回去。扈宇的性格,根本不可能放弃,因此一直暗中注意,盯着自己的老头子。

扈宇锤锤头,只觉得头昏脑胀,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思索了一会儿,想出个主意,叫过郑军嘱咐,郑军都点头记了。扈宇道,“明天还有事做,早回家歇着吧。”打发了郑军,这才回楼上自己的家。

客厅还是那片凌乱,泳儿直直的坐在沙发上,怀抱着个抱枕,一语不发。今天晚上的事,只怕不是一般的惊吓。扈宇并没有看她一眼,径直到浴室,放开水。水雾蒸汽腾腾,脱了尽是血迹的衣服,缓缓的躺进浴缸中。热水一冲到成片的紫青伤处,登时疼痛凛烈,扈宇咬了嘴唇,让自己四肢伸展,躺在浴缸中一动也不动。

阖了眼睛,不由自主的又想起方才的事。不知道过了多久,水好像渐渐凉了,他才批了件浴袍起来。客厅的灯已经熄了,有点意外,回到卧房,只见泳儿合着被,已经睡在床上,床头灯微弱的灯光照着,她侧身蜷着,埋了头,不知道有没有睡实。

扈宇看了眼,就绕过去,在床的另一边躺下。伸手把自己这边的床灯关了,闭起眼睛。过来良久,那边泳儿轻微的抽泣起来。

开始哭的极低,慢慢的越来越控制不住。她好像拿棉被捂着,声音低呜,但在这么安静的夜里,不可能不听的分明的。今晚的事,虽然霍一飞是在吓她,不可能真的把她这个弱女子丢下楼去,但泳儿哪里知道他们这些人到底什么心思。她给悬在几十米的高空,只惊的气都断了,现在才缓过来,事后再想更是浑身发抖,牙齿只打颤。

扈宇隔着被看着她哭,厚厚的棉被捂着柔弱的身体,仿佛在一抖一抖。他看了一阵,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还是翻过身去,拽紧棉被,就合眼睡了。

尽管霍一飞没有说,但廖宏斌还是知道了他找扈宇的事,追问他详情,霍一飞跟他说,“你别再追了,店里没人捣乱就最好,好好照顾店子吧,咽不下这口气的话,这事交给我,等我一定给你个交代。”

听到最后两句,廖宏斌心又提起来,看着霍一飞,末了叹口气,“算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个小王八蛋作恶多端,早晚有遭报应的时候。你别再去犯险了!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吓死我,我多怕你脑袋一热就犯傻,为那混蛋把命搭上,太不值当了!”

廖宏斌叹气道,“我也知道,老爷子最紧张的酒店,你帮他把店子要回来,他最开心了。唉,老头子也不容易,我看他这几天心情倒是挺好的,刚出去遛弯儿,不用护士扶着,也能走路了,脸上也笑了,以前我还看不见他有笑的时候,整天到晚板着脸。”

他抱怨老爷子总是对他没好脸色,但是这段时间廖师傅卧床,他天天在医院伺候照顾,无论饮食、起居,父子俩整天在一起,好像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这样了。平时聊聊天,聊得多了,关系好像也好起来,忽然觉得好像回到了小时候那么亲密。要是这么说,这一次逢难对廖师傅父子俩倒是因祸得福。

廖宏斌跟霍一飞说,“你说,都一把年纪了这么拼命做什么?扈宇来讹人,你就先给他呗,钱财总是身外之物,也犯不着拼老命啊,钱财总是身外之物。”

霍一飞笑,“你说的轻巧,做这么大的酒店多少心血呢,要是抢你的店你乖乖给他?再说他们也太蛮横了。”

廖宏斌出神的想了想,从前他从来不对酒店上心,但在医院里这段日子,每天看着爸爸为了酒店的事总是牵挂不放,劝他他就说没事没事,但是转过头,还是愁眉难展。廖宏斌伺候床前,临时帮他做些应付谋划的事,慢慢的发现其中的心血,酒店事务繁琐,芝麻绿豆的小事也得操心到,父亲这一把年纪了,当真是不容易。

霍一飞勉强笑笑,“现在我也帮不了你什么,没人能护着店子,就算杀了扈宇来赔也没用,到时候廖师傅的心血就全毁了,我自己应付不了扈家。先照顾好你爸爸吧。我联系willon,找了个神经科医生,等他联系好了就转过去。”

廖宏斌点点头。说着话,护士推门出来,他忙过去问是不是有事。护士提起餐盒,摇头微笑,“廖先生你别这么紧张,病人是想喝外面卖的杏干栗子粥,请我帮他去买。”

廖宏斌道“哦”,笑了把餐盒接过去,“谢谢你啦,我帮他买吧。”杏干栗子粥要走到街口才有卖,那家徐福杏干栗子粥做的甜甜蠕蠕,廖师傅一向爱喝的。霍一飞也跟廖宏斌一起下楼,就在后面笑,“你什么时候变成二十四孝子,这么乖了。”

廖宏斌撇嘴,“行了,别嘲笑我了。”走到楼下,他说,“我准备把Goûter(法餐厅名)卖出去,回酒店做事。老头子岁数大了,一时半会儿的怕好不了,酒店总要有人照应。”

霍一飞问他,“你想好了?”廖宏斌大概已经深思熟虑过,点头的很郑重,“酒店总得有人照应,何况他身体一直也不好,酒店的事,我早晚要接手的。那个分店就交给你了,虽然我不在了,但你也别胡来啊。”

Goûter一直是廖宏斌的梦想,也许在别人眼里他是个不务正业的花花公子,但是霍一飞知道,廖宏斌不是那种纨绔子弟,他开Goûter也不是为了跟爸爸斗气,或者是玩,而是真心的喜欢,当做自己奋斗的事业。为了Goûter廖宏斌特意跑到法国学了两年厨艺,吃尽辛苦,从起步到现在,一路打拼下来并不容易。眼看着Goûter逐渐壮大,可以有连锁,多年的梦想终于开始实现,但他却要在这个时候卖掉它,回他父亲的酒店了。

霍一飞也不由替廖宏斌惋惜,但再想想,也是无奈,做人哪有那么多随心所欲,总是要为现实,为你身边的人做出牺牲。

扈宇打听的没有错,扈中和果然是跟吴诚开始谈合作,这个消息周进和应七很快也听到了。之前也说过,吴诚一直在两个买家之间左右摇摆,但始终是偏向周进多一些。这当然不是因为顾念ou从前和周进的老关系,也不是因为他上一个买家葛老挥跟周进是同门兄弟。事实上当初ou在H市被害,周进曾一度被质疑是元凶,而他跟葛老挥关系如何,江湖上是个人都知道。

吴诚看重周进是因为相信自己的眼光。周进在势力、资本及人脉上的绝对强势,都能带给他最大的利益。虽然眼下和记似乎被打压的很严重,但是树大根深,百足之虫,绝对不会是轻而易举可以拔掉的。

至于扈中和方面,吴诚主要是顾忌当初他和扈宇勾结,干掉自己老大ou。这件事后来不知道怎么竟被霍一飞找出来,当然霍一飞很聪明,很聪明的权衡利弊后,把罪名全部推在扈宇身上,没有抖出吴诚,保他自然也是为了给和记留路,这样吴诚也只得跟扈宇翻了脸。这件事谁都没有切实的证据,但是传成这样,吴诚也不好再去和扈家有什么来往。

但现在不知道怎么,他好像又改变了主意,最近频繁跟扈中和来往。应七很有些担心,之前跟吴诚订的那批货,已经快走到海关,几条下线都已预定妥当,钱都下完了,只等着接货。但看现在的形势,吴诚到底想要怎么样,难以预料,若是他真的改变主意,只怕这批货要有变。

应七在周进家,跟他谈这件事,说,“以前给顾彪,白头佬那帮人是散着放,怎么都没事,现在本来就查的紧,我们走这批货本来已经很冒险了,姓吴那小白脸要是出漏子,一来,下的货我们怎么接?二来我总觉得这件事不能太消停,恐怕还要有事。”

周进闷头听着,一边整手上的东西,点了点头,“我也是担心这个。不过货不用担心,我反而担心你说的,总觉得这事不简单。”

应七还以为他会想以往一样说:没事,用不着你管,就别瞎操心了。没想到他也会说担心,应七想这次多半不是自己多心,要不就是这段时间变故跌出,社团出事不断,他俩都已成惊弓之鸟了,笑道,“咱俩是不是都得忧虑症了?”

周进也摇摇头,笑了笑,难得他有笑的时候,应七问他道,“那货你有打算了?”

他能说货不用担心的话,想必是有了绸缪,假如这样还能去份顾虑。周进略一点头,但是没有多提,估计这件事也是在筹划中。应七把剩的半根烟按在烟灰缸里掐灭,探过身去看,只见从周进手里一叠东西里,掉出张照片,他捡起来翻过来瞅,照片上的人几乎不认识,认了好久才认出来,是年轻时候的阿彤。

多年来阿彤因病,形销骨立,和她少女时胖嘟嘟,有点婴儿肥的样子早已判若两人。周进道,“哦,是阿彤以前给慈善捐款的票子,她走以后,有的给发纪念章什么的,胡安威让我把这些东西都找出来,看有什么能捐的,我也帮她捐下去。”

应七捡过几张看看,有儿童基金,艾滋病基金之类。回想阿彤做这些事,虽说是帮人,未必不存了替周进行善,积累阴德的心。他们这些刀口舔血的,什么恶事没干过,又都迷信,相信天理报应。阿彤一心为丈夫积福,可是料不到她却死在周进前面。

应七道,“说起来,以前也是一年到头见不到Amanda一次,现在也一样了。也不会觉得那么难接受,之前那么久,你该有心理准备了。”

周进只是默默的点头。应七指着照片上阿彤,“那时还baby

face呢,也挺可爱的。当初,还是我介绍给你的,哈,你有没有发现,我好像专门旺你啊,早知道我还是自己留下多好。”

应七话里有话,周进也只当听不懂。应七说,“你记不记得,那时你约不到她,我给你买蜡烛摆浪漫阵,把全H市的蜡烛差不多都买了,把整片沙滩插的一片一片望不到头啊,谁知道那天晚上涨潮,一个浪头全打没了。还是你大佬厉害,二话不说把人家塞进车里,我特意第二天早点起来看新闻,看有没有人告你□。”

周进笑骂,“你给我滚!你还有脸说?平时装的像情圣似的,关键时候那么没用,亏了我没指望你,不然黄花菜都凉了。”

两人都笑,有些话本不应该提,但应七还是提起来了。“其实我知道你还是放不下,也难怪,你们感情那么好。说实话,是不是还是因为Amanda,迁怒小飞?虽然不能怪他,但到底是因为他跟葛老挥之间恩恩怨怨,才会发生这种事。”

周进淡然,“阿彤的病治不好的,那次她回来,也是因为想死在家里。她受了那么多年的苦,早走一步,未必不是种解脱。”

应七说那霍一飞呢,已经快半年了,你是不是打算就这么一直拖下去?

周进道,“好好的又扯起他干什么。他现在不是挺好么?我没怪他,不过我为什么这么处置他,你是最清楚的。其实他也未必多愿意吃这口饭,当初是为了他继母和弟弟,才出来混。这些年跟在我身边没少受苦,这一次打的更狠,恐怕要落下病根儿,还是在家好好修养修养罢,现在上下都这么乱,我哪有精力顾这件事。”应七几次问这件事,周进都避而不答,今天终于开口,但说的这些话,应七听在心里,也甚是无奈。当初处置霍一飞不是周进本愿,但结果却是这样,责打的霍一飞腿都折了,应七知道周进心里是内疚的。他不让霍一飞回来也有道理,现在兵荒马乱,如果他回来再有什么损伤,只怕真的要没命了。本来,这件事也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解决,再怎么着,霍一飞还是背负着叛门的罪名。

一时两人都沉默,周进便岔开话题,问,“监视葛老挥怎么样,有动静吗?”

应七道,还不是老样子,他还能有什么动静。亏得你到现在还留他一条命,Amanda就是他害死的,我跟你说,就算你不管,我也得给嫂子报仇,Amanda也是我朋友。

周进说,“阿彤的事,我跟葛老挥结的仇怨,满H市无人不知。上面追查的紧,葛老挥这时候死了,就白白给警察借口查我们,让他们逮着这个机会就能把和记掀翻。我不怕,但是不能牵连公司,何况霍一飞的事,早晚得解决,这事还得在他身上找回来。”

他说霍一飞的事,还得在他身上找回来,应七能明白他的意思,但他始终对他不能放心。“这老王八蛋不能小瞧的,现在他整天跟龚胖子那些老头子在一起,寸步不离,他也是使尽全身解数戒备,这事一天不解决,我都不能放下心。”

应七其实是外粗内细,看事很准,当时葛老挥在刑堂现身,家法霍一飞之后,又迅速的躲起来。紧跟着政府开始扫荡,周进不得不暂时放下他,全部精力放在应付政府打击,和回护整个社团如何在这次扫荡中保全。葛老挥一直躲在他当时请的那些和记的前辈元老中间,托以庇护。这个老奸巨滑的东西,不会因为跛了一条腿,就此灰心丧志,他一定要寻找翻身的机会。

Sllopi在厨房煮火锅,新送来的新鲜羊羔肉,小羊还不到三月大,农家私养,花钱也买不到的。Sllopi用好料调配,入锅一刷,当真鲜嫩无比,外面天寒地冻,正是吃刷羊肉的时候。

周进说这些事回头再议吧,一时半会儿哪能解决,先吃饭吧,今天早上李广场查人送的羊肉,说是他老丈人在乡下自家养的,尝尝鲜。

应七笑道,“上次的事害怕了吧,妈的用他的时候罩不住,平时要钱没见打过颤,全都打水漂了。赶紧给你打打溜须,怕你找他的麻烦呢。”

夹了片羊肉,在锅里转两圈,还没捞起来,略带膻腥的羊肉香味溢漾扑面,鲜羊羔肉入口嚼不住,和着半包汤水滚下去,应七捂着嘴直呵气,竖起大拇指,“果然羊羔肉真没得说,Sllopi的手艺越来越好!进哥雇到你,他真有口福。”

Sllopi被赞厨艺,煞是欢喜,笑起来厚厚的嘴唇咧到牙根,露着洁白牙齿,她从来学不会装谦虚,“我来到你们中国,学会了很多样式的火锅,真的很有进步!涮羊肉是满洲人吃的,我怕你们吃不惯那么膻,用葱根熬了汤,葱味可以去膻味,就没那么膳了。”

应七听她这么说,又夹了一筷子细细尝尝,说果然是。Sllopi甚骄傲,“当然了!不然我的老板为什么要花钱请我。就可惜是Jessns不在,上次他说想吃涮羊肉,我答应过他做给他吃的。”

边说,边给应七挤了下眼睛,她口里的Jessns就是霍一飞,周进听着,也没什么反应,顾自夹羊肉。应七拿起筷子作势敲Sllopi脑袋,“Sllopi你做饭就没得说,不过嘴巴就笨了点,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也不怕你老板炒了你。”

Sllopi举手做无奈装。周进抬头瞥他俩一眼,还是不做声,Sllopi就凑到应七耳边,却还是那么大的嗓门,“我不说了,老板生气啦!我去干活了,你要添料再叫我~~”

周进也不由得笑骂,“要领奖金就别那么多嘴,当心月底不付你工钱。”

应七笑了说Sllopi拽个椅子过来,一起吃点吧。Sllopi摆手说不用啦,她还有事做。她把啤酒也拿上来,周进开了两瓶,一瓶给应七,就着啤酒吃了几口,应七手机响起来。

他接起电话说了几句,脸色就变了。周进也放下了筷子,只看应七紧皱眉头,问那边,“现在怎么样?”“什么时候?”,那边不知道回了什么。

但听这两句,周进已大概能料到七八分,能让应七脸上变色的,只怕不是一般事情,在这个时候难道还会有别的事?应七举着电话到窗口旁边打,只言片语中,只道“嗯”,“行”,“知道了”。

周进拿筷子缓缓搅着锅底,心底在迅速的筹划。意外突发,幸得早做准备,但眼下情势逼迫必须要提前拿出来应对。可是那边的情况,还没敲到板上钉钉,并不是有百分百的把握。

应七跟电话里说,“这边我搞的,行了,见面再说,你们原地等着,小心点!”。挂下电话,坐回到椅上,应七看着周进,“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周进料得没错。吴诚那批货果真出了状况,之前的担心很不幸运变成事实。假如真的吴诚要改变主意跟扈中和合作,绝不是一批货出纰漏这么简单,这意味着扈中和终于踩上毒品线。凭他的实力而拿到这条货源,无异于重磅落地,整个H市地下毒品市场格局恐怕都要随之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又是一个新年之前,一波还未平,一波又新起。

不想应七绷了半天脸,却渐渐松下,慢慢的咧开嘴笑起来。道,“那批货到了。”

周进“嗯?”了半声才反应过来,应七笑道,“过海关,上岸了,小奇凡盛他俩去接,一切顺利,他们打你电话,没打通。”

周进掏出电话看,果然是没电了,拿那电话就丢着砸应七脑袋。“找打了吧你!得瑟没边了!”应七忙着闪躲,把电话捡起来还给他,笑着“进哥你看,一飞不在身边,惹您生气了都没人能揪过来打一顿发泄发泄,多不方便。”

周进毕竟是松了口气,心情好,由着他逞口舌之利。这时电话却又响起来,想必还是小奇打来的,应七接起来,只听了一句,便把电话放到周进耳朵边。

那边声音急促,“货……押到郊区,忽然……两辆卡车,忽然夹在道上……好几百人冲下来,……有刀有枪……,我们跟小奇哥他们冲散了……他们……他们应该是出事了,肯定是出事了,大哥,……怎……怎么办??”

周进和应七匆匆赶到出事地点,现场早已经一片狼藉,前后百米都被封了道,撞烂的车有近十辆,东倒西歪,其中几辆爆炸过,兀自在冒着黑烟。看来小奇和凡盛两个为了保住货,也拼尽了全力,他们都深知丢了这批货,回去将面临的是什么处置,但是结果还是寡不敌众。

整条街围的尽是警车,这条虽然不是主干道,发生这么大车祸,交通也开始拥堵,警察来来回回的维持着秩序。应七没把车靠前,远远的停下,医院那边打来电话,这边兄弟保下性命的,也各个都伤的不轻。

小奇和凡盛都挨了砍,凡盛挨的更重,现在还昏迷未醒。小奇应该轻些,说话只发颤,多半是吓的。货是肯定是被抢走了,应七马上打电话跟相关的人统计,粗略算一下,这一笔损失最起码也要七八千万。如果要加上赔给下线的,数目还要翻倍。

应七报出这个数目,周进脸色直往下沉,一脚胡乱踢在车板,“咣当”一声巨响,车子都仿佛给他踢得晃荡一下,车板兀自震抖,车里挂的垂的东西直荡。

周进怒骂,“□妈!”恼怒已极。这段时间先是被政府追着打,后又跟扈中和撕斗,抢地盘,抢赌场,抢毒品,社团损失不断,被扈中和寻的晦气没有一百,也七八十桩了,但他吃这么大亏,还是头一次。

他岂是能让人欺成这样的人?话说回来,这些年和记在H市只手遮天,周进帮里帮外都是称王称霸,他有多少年没吃过这么大亏了?从太太出事,到霍一飞,到后来一连串的事,周进一直在极力克制,此时终于怒不可揭。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是不需要什么指证周进也能想得到,这时候能出手劫他货的没有别人,只能是扈中和。想起当初扈中和哈巴狗一样巴结他,求他把儿子带过来H市做事,如今他养成器了,在H市已划半壁江山,当初巴结的人,现在趾高气扬踩在脚底下。这般公然抢货,全然没把和记放在眼里,简直骑在脖颈拉屎,对周进无异奇耻大辱,只觉得浑身都在颤。应七见他脸色铁青,恐怕再出什么乱子,当即调转车头往回开。

车只开出几步,周进便叫停,应七开的飞快,道,“还是先想想钱怎么出,怎么跟下家交代罢,这回出的乱子不小,条子回头就要找你,让胡安威赶紧先应付着。”

说着掏出手机打电话,周进道,“你先停车!”应七沉默不语,车子飞快前驰,开了一会儿,他猛一打方向盘,车轮“滋~”的一声磨地长响,在路边嘎然停下。

周进已经显得冷静,“咱俩别在一起,说不定条子在前面劫车,你先去找胡安威,条子那让他顶着,我自己账上有钱,先从我这儿出。”

应七也恨的咬牙,说,“这岂不是没赚先赔了。你准备自己补贴他们了?这样什么时候能补到头?”

周进道,“那也得先补上,这个时候我们H市自己的人要团结一致,要是再讧起来,不是更给扈中和钻空子了。何况这事是我主持的,我和武楠、赵森、楚元持合进的货,不把这个添上,他们不能饶了小奇他们几个。”

应七心想,你还是一贯维护手下兄弟,就算再怎么惩罚他们,在外人前还是想法护着。但是小奇他们做事毕竟是不如霍一飞,今天的事假如是霍一飞带货,就算人怎么折损,至少货一定能保全,到时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又要应付人,又要应付钱这么手忙脚乱。

说话时又有电话打进来,是胡安威,胡律师在第一时间最快速度做了他的职责,计算成损,并列出几条法律上的应对方案供周进选择。并且道,“警察已经点了人来找周进,如果你们在现场附近,就速速离开,不要徒惹麻烦。”整个事的应对按部就班走上轨,周进,应七似乎也都冷静下来。周进让应七开他的车先走,自己另搭车离开。进到市区条子果然截住车,但是车里只有应七,他们也没办法,啰嗦了几句便放人。

这件事还没解决,大多数人还躺在医院里,市场上又起变故。事情之后,周进极力快速善后,对出事的兄弟除负责人凡盛,小奇两个之外,其他一律安抚。这个安抚自然也是钱,每二十到三十万的医药费不等,这只是前期,以后多半还要加。不管是赏是罚,总得先看病。这笔钱平时在周进手里不算什么,但现在处处用钱,如果不是之前霍一飞在葛老挥手里拿到那一大笔,恐怕这次真要让他头疼一阵。

凡盛和小奇每人挨了五十棍子,算打的轻的,周进念在这事是扈中和存心算计,不能怪他们,只是打个场面。即便如此两人还是挨得够呛,小奇还好,凡盛本来伤就不轻,几次背过气去。

小奇虽然挨了打,但是并没有太懊丧,本来他办砸了事十分懊恼,但是后来感到周进罚他手下留情,那自然是因为他正需用人之际,还需要自己效力。小奇心思很鬼,现在霍一飞不在了,或许倒是个他出头的机会。

果然隔了几天,周进让他订个饭店,找这笔货出的几个下家一直出来吃顿饭。足足这好几天,周进才应付完条子能脱身,本来这件事他一不在现场,事后也没能在现场堵到他;第二货也不见了,条子没有凭据,并不能怎么为难周进,他们却大费周章,想尽办法扣人不放,显然是受人指使。

还是多亏胡安威的作用,抓了个由子起诉他们职权不当,什么什么的,总之是滥用职权。警察也怕事情闹大,这才暂且让步。周进一脱身,立刻找顾彪,白头佬那几个下家,这笔货出事,必须要跟他们有交代。

不料小奇订好了地方,再去挨个找这些老大们出面的时候,却一个也找不到。小奇恐怕有失,拖着伤四下去找,但找来找去,不是说回乡下探亲戚去了,就是出国旅游了,总之就是不在。他托了不少朋友,兄弟帮忙去通路子,也仍敲不开门。

这奇怪的让小奇都觉得不对劲,这帮人明明是受损失的,说句不好听的,应该都出来找周进问罪才对,他们怎么反而躲起来了?小奇百思不得其解,但想周进交他这么点事,他都完不成,以后怎么能受重用,想来甚是郁闷。

也不过就是一天,临到晚上快到时间了,他还是找不到人,只得低了头跟周进交代,只说自己居然找不到他们,这帮人不知道怎么了忽然都不肯露面。

周进脸一下就沉下去了,半晌没有说话。小奇咬着牙,心里把这几个王八蛋骂了一千一万遍,硬着头皮站在那里,等着周进发火,下意识的摸了摸屁股,那五十棍子的伤根本没好。

不想过了许久,周进仍是一言不发,小奇有些纳闷的抬起头,一望周进,不料他也正看着自己,目光对视,小奇吓得心里一缩,慌忙低下头去,鼻尖冒出汗来。周进仍然望着他,脸色显得灰暗,虽然看着小奇,但是有些走神,并没有想他的事。

小奇找不到那些人,周进心里已经隐隐有准备了,但是听到他说,心还是沉下去。扈中和劫持他的货,总不会是自己拿去吸,这笔货肯定是还要出手,也肯定还是出在H市,周进下面的拆家都是H市的大户,路子非常宽,一天都不能断货,现在他们躲着不见自己,那是为什么?

扈中和劫了周进的货,再转手卖给周进原本的下家,不但拿到他的货,而且轻而易举劫得了他的“线”。扈中和不亏老谋深算,这一手当真是毒辣,并且一箭双雕!

小奇见周进又是好久不说话,再次壮起胆子,这次没抬头先叫了声“进哥”。周进倒了一点茶水,碰到嘴边又放下,给他摆摆手道,“你先回去罢,回头我再找你。”

小奇看他脸色很是不好,小心翼翼看着他,“进哥,还要我再做什么?你,你不舒服罢?是不是最近天气太冷,着凉了?我去倒点热水进哥喝点吧,解寒。”他看到茶几上的茶水已经凉了。

周进并没大听他说话,仍是在想,和记虽然内外交困,但他一早和泰国那个大毒枭桑尼有联系。在ou出事后,他一直在设法打开桑尼这条路,形成稳定的“线”,

扩大自己的筹码。这件事眼看胜望在即,他之前跟应七说有所准备,也是指的这个。

但是,现在下线却断了,即便桑尼的货就进来,一时之间根本无法去筹可靠的下线。唯一办法只能冒险让自己兄弟出,这样上下联在了一起,只要稍有不甚,必定让警察抓着。周进深深呼一口气,心想现在有多少条子正不错眼的盯着自己啊。

小奇已经取来新茶壶,倒了一杯,双手给周进递上。恭顺乖巧的样子,周进看着忽然想起霍一飞,心里不由一阵难言的感觉。

小奇乖巧的劝解,“进哥喝点热水吧,还有什么事就吩咐我们去做。这屋里好冷,我让老板把空调开大点吧。”

周进说不用了,接过茶水,在手里轻轻摇着。他现在一口水也不想喝。茶水热气蒸腾,但是屋里冷,很快就凉了。周进看着渐渐冷却的茶杯,想,在商言商,既然是生意就唯利是图,自己不应该有太多想法。但话虽如此,多年交往,对他们这些人多为照顾,早也超出了生意合作的关系。如今紧要关头,他们毫不顾念旧情,转头就去投扈中和,人说人走茶凉,自己这人还没走,茶就已经凉了。

如果说之前和记同扈家还是相持,虽然冲突不断,但毕竟还是在边缘,也很快压制下去。那么经过这一次,两边都是憋到极限的洪水,一触即发,之间的火药味已经浓郁的无比呛鼻。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不是周进,或者扈中和单凭个人能够控制的,和记上下的堂主,老大们倾巢而出,如失控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一时间双方厮杀相斗,大街小巷里无时无刻不出命案,刚刚才在政府的扫荡缓过来H市黑道,很快又被更大的血雨腥风笼罩。

扈中和劫了这批货,却也没能顺利的出到下家手里,应七领队,暗中跟随,忽使突袭,杀了扈中和手下十三人,又把他劫走的那批货劫了回来。

这一次突袭凶险无比。应七知道扈中和劫了这笔货,生怕再出事端,已经格外的小心。他钦点了手下十几号人物,都是跟随他多年,办事绝对可靠放心的,负责押送,把那笔货团团包围在正中间,当真是围的水泄不通,连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即便这样扈中和还是不放心,又叫来他儿子扈宇,允命他亲自带队,率领这些人送货跟下家交易。

扈宇一听说让他去送这笔货,也不答应,轻笑一声,脸上那种神情似笑非笑,仿佛饶有把味似的。扈中和本来满心关切嘱咐他这件事,一看他这个表情,对着他似嘲似讽的一般,当即脸就沉下去,说我吩咐你话呢,听到没有!

扈宇看看他说,“这货对你这么重要,我怕送不了,再有什么闪失,你还是另找别人罢。”

扈宇一贯跟他呛茬,顶起来简直有点口不择言,扈中和被他顶的次数多了,就知道他会这么说,一阵恼火,但也没有立刻发作,冷笑一声,“扈家的家业,等我死了,早晚是你的,用不着这么心急来抢!现在差你做点事,你都做不了的话,我这份家业就是撇了,也不留给你败坏!”

扈宇眉头紧紧拧在一起,“你弄这么大批货连信儿都不让我知道,现在又让我去送。我是你什么人,你防我就跟防贼似的,这么怕我谋你的家业,让我去带货,不怕我吞了?”

扈宇心里确实觉得委屈,虽然他也是确实想要谋取父亲这批货,但是扈中和处处设防,对他这个儿子也不走漏半点风声,显然是防着他。父亲对他这个儿子毫不信任,居然拿他当外人,连外人都不如,扈宇自问这些年为父亲办事尽心尽力,但时到今日父亲还是疑心着他,不相信他,当时一阵伤心。

扈中和脸气的发白,怒时眉毛竖立,扈宇扬脸对着他,就算他一巴掌抽下来,扈宇也不会躲。

但扈中和怒极了反而不打他,恶毒的挖苦,“我怎么不防你?你天天监视我,存的是什么心思?你什么事做不出来,为了跟你弟弟争宠,就把他弄丢,你心术不正我怎么不防你?我怕我死在你手上!”

扈宇万万想不到父亲又翻起当年弟弟的事情,一下浑身都抖了,脸也是煞白,抖着看着扈中和,说不出话来。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当年他为了这件事几乎死了,是他心里永远的痛,父亲还要掀起来揭他的伤疤,这般恶毒的损他。扈宇直直的看着扈中和,忽然觉得脸上冰凉,伸手抹了一把,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夺出眼眶,他也浑然不觉。

僵持半晌,扈宇推开桌子转身就回楼上。扈中和也有些后悔,自己说的太重了,尤其不该提那件事,当年也知道是冤枉了儿子,发过誓不再提的。喝他,“你站住!”

扈宇全不听他,三步并两步往楼上走,扈中和暴喝,“让你站住!聋了!”走上去,一个巴掌抽的扈宇翻到在地上,控制不住从楼梯滚落下去。

他小妈,扈中和那个二老婆,在隔壁房间早就听着他父子俩吵架,她热的看热闹,才不出去劝架,这会儿听得动起手来,她忙把房门关紧,凑到门口去听。

扈宇在地上翻了几翻,才转过头来,嘴角一抹鲜血蹭的模糊,他翻过身撑着地,也不起来,就在地上撑着。扈中和咬着牙道,“扈宇!你有本事!你行!你就跟我顶,我今天我让你看看到底是谁硬!看谁能顶过谁!”

他说着就喊人,叫来手下,命道,“去把棍子拿来!拿来!给我打!让他跟我犟,看看是他屁股硬,还是我板子硬!”扈宇听他又打又骂,但都只是骂他犟,骂他跟他顶嘴,没有再提弟弟的事,知道他毕竟明白这件事是冤枉自己。那手下劝了扈中和半天,反而挨了两个嘴巴,扈中和发泄不出的怒火,都泄到他头上。

最后还是把棍子给他拿来,扈中和让他打,指着扈宇道,“打死他!”扈宇翻过身趴在地上,拿拳头堵在嘴里,一声也不吭。棍子又粗又硬,那手下怎么敢真动手,一个不小心只怕能把人打死,何况是打太子爷?打了几棍子,扈中和劈手夺过去,自己抡起来“啪啪啪”的往下抽。实木着肉,扈宇满身汗水,在地翻滚,扈中和只是发狠的打他,倒是忘了自己还要让他做事的茬。

小妈隔门听着打的差不多了,扈宇呻吟的气都没有了,才冲出来,拉住扈中和,眼泪就掉下来。

“你这又是干什么?”

扈中和甩开她不予理会,脸还是青黑青黑的,满腹的怒火,打了这般晌,根本还没泄出多少。扈宇趴在地上,连背带腿都血肉模糊,小妈看一眼,吸了一口冷气,拦在他前面哭求扈中和不要打了。说,“我劝了你多少次你都不听,你打孩子就能解决问题了吗?亏你还是亲爹,打这么狠,人家不知道的,还当是我这个后妈唆摆你虐待儿子……”

扈中和只得作罢。

闹了这么一场,扈中和知道扈宇肯定起不来床,那批货他也不能送了。他更把其余人叫到家里,仔细的叮嘱,嘱咐他们切切小心。一共约莫有十几个人,叫兆天的粗壮汉子临时负责,都带着枪,护送这批货,其实防备过甚了,这么多人看一批货不可能有什么闪失。

下午他们到“工厂”提货,不想扈宇已经在这里。今早在扈中和家,没听他说让扈宇也来,他们相互看看,不禁有点奇怪,但是老板的货,让自己儿子来看着,也是份属应当。扈宇笑笑说,“爸让我来给师兄们帮帮手,长点经验。”

大家点头称是。一个恭维他道,“有扈公子在我们就轻松了,扈公子聪明能干,你在前面领头,我们跟着干就行了,反正你说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扈宇笑说别这么说了,我只是来帮忙的。他坚持让各人还按原来分配,自己只是跟着后面,以防万一。昨天给扈中和打那一顿,着实不轻,不知道他怎么爬起来,咬着牙又来押这批货。

兆天领兄弟在前面,开大客车,作为掩饰。扈宇独自开一辆车远远跟着,这一趟路似乎走的很轻松,没有警察跟稍。但将开近市区,经过一条西郊小路的时候,前面的车子忽然传出“啪”一声响,明显歪了歪,一只轮胎塌下去,车在地面上打了个横划,贴边停下来。扈宇见他们停下,也远远靠边停住。

兆天极为机警,竟没有下车去看,让一个兄弟去检查怎么回事,那兄弟下车看一圈,回来报告,车胎暴了,这条小道经常有运货的车,很脏乱,可能是铁钉子扎坏了车胎。

兆天问,“有备用轮胎没有?”

司机说有的,在后面挂着。兆天吩咐司机,“马上换备胎。”让所有人各守各位,谁也不要动。司机应着下车,和那个兄弟一起换胎,兆天等人均在车上等。过了一会儿,似乎觉得不对劲。

兆天仰头去看车后镜,什么都看不到,但几乎与此同时后面惊叫一声,兆天一脚踹开车门,只见自己兄弟一手捂着喉咙,从车后转过来,跌跌撞撞倒在地上。他还没等看清,面前寒光一闪,兆天一脚飞起,感觉踢在一个人身上,借力撞回车厢里,一手提住装货的箱子,一手急拔出枪。

被他踢倒的人就地一个打滚,兆天认得他,这人是和记的刑堂堂主应七。这时反应快的几个才反应过来,这是有人来抢货了!他们人多势众,应七只有两、三个人,但是忽然袭击,打的对方措手不及,没带枪,只手持一把匕首,贴上一个人拧住脖颈,一刀切断喉咙,当即毙命,他们一贴上来便连刺司机两人,无声无息,如同鬼魅,迅捷无比。

兆天等人均大惊失色,但他们这十几人各各不是吃白饭的,毫不畏惧,后面七、八人当即一拥而上。剩下人要帮忙,兆天拽住一个,回头一看,只见应七几个虽然势弱,但只要贴上一个,便拧住脖颈,刀光飞下血即喷涌,动作之快如鬼影一般,大叫,“别管他们,快走!保货要紧!”

这里靠近市区,恐怕枪声惊动了警察,能走脱还是尽量走脱。这会儿应七已经扑上来,后面的一个兄弟见走不掉,奋不顾身转回头,和他撕斗在一起。兆天一咬牙踩足油门,车子飞驰而出,歪歪斜斜向前冲。他这一下本指望将应七甩脱,不想未能,两人在长长的车厢直滚到最后面,撞在一起。

那人身手也是极快,跳起来,膝盖抵住应七下腹,挥拳猛抡他下颌,“啪啪”数拳,应七一口血喷出来。他劈手去夺应七的匕首,应七反弓起身,扬腿猛的踢他后脑,脱身出来,两人上下立换,不待他反击,应七手腕一扬,寒光闪过,鲜血顿时喷出来。

这时“啪啪”两声,后面的人相持不住,已经开了枪。到这时,兆天这边十三人已有九人毙命,应七带的三个随从也两个都死了,不过是转瞬的功夫。

兆天已然红了眼,顾不得那箱货,扑回来和应七厮打在一起,车子没人驾驶,本来就瘪了一只胎,经不住两人这般打斗,在结冰的地面上来回直打转。这时忽然一辆车从斜里直冲出来,扈宇探出头大叫,“兆哥!把东西先给我!”

兆天拼命去抢那箱子,试图扔给扈宇,然而被应七紧紧纠缠,只在咫尺之近,偏偏就这差一步,还是够不到。应七也是一样难以脱身,眼看着货在眼前,扈宇马上就要追上了,心下着急,这时扈宇已经追上车,先举枪“啪啪啪”连开数枪,应七不得不连忙就地打滚躲闪。

但是兆天被子弹呼射有些慌了手脚,也打滚欲躲。他一闪身,空隙转瞬即逝,应七竟不怕子弹,极快的飞扑上去,匕首一扬刷的划下,兆天大惊失色,慌忙反击,不想应七这一下只是虚招,意在晃开他,连着两个滚,抓起那箱子闪身跳下车。子弹在身后“啪啪”连暴,打的车上坐垫,细软类都飞起来。

便在此时,兆天猛的扑起,扑住应七一直脚踝,用力一拉,硬生生将他拖住。应七这一跳不脱,势必再难逃,扈宇拿枪指着他,咬牙道,“七堂主果然名不虚传!”

应七笑了笑,“好说,多蒙你承让。”兆天勉强爬起来,拾起箱子,歪歪斜斜提着走开几步。扈宇咬牙切齿,两手捏着枪大步往前走,连连扣扳机。万没想到,他的枪口竟然震慑应七不住,扈宇一边开枪,应七竟冒着子弹,忽地扑起来,一下直扑向旁边的兆天。

兆天也没想到他性命不保,还敢上来相抢,一下给他缠住,还未及相抗,应七拧着他转过半个身子,挡住扈宇两颗子弹。兆天眼角余光,只见到应七手腕闪电般的扬起,脖子上便即一凉,双手捂着,血从手指缝里直涌。

但应七也给扈宇一枪打中肩胛,顾不得伤,抓起箱子立刻反身,仍从刚才逃离的地方跳下去。扈宇连蹦带跳急追其后,一串子弹扫地的声音立刻传远。兆天亦要去追,然而一步没有迈出,脚下一滑,抽搐着歪倒在地。

应七早就提前停了车在这儿附近的草地里,肩胛剧痛,拖着那沉重的箱子,俯着身拨开草丛,极力往车前奔,血在地上滴答流成线。

扈宇又追了数枪,但草丛里视线不清,都打不到应七,眼见追不上他,当机立断返身奔回他的车。果然片刻之后,应七的车从草丛里冲奔出来,扈宇早有准备,一搂油门贴近跟前。他学会了应七的乖,从车窗里弹出枪口,先瞄了他车胎打。应七的技术,本来不至于让人打中车胎,但是他肩胛受伤,活动不便,这条路又非常的滑,全然难以控制。不过开出数米,两只后胎均被扈宇打爆,车子速度骤减,扈宇一下就追上来。

应七猛打方向盘,将他撞开,但扈宇立刻又追上来。这会儿功夫两人已经冲进市区里面,更加开不快,再僵持下去,应七势必要被扈宇追上,索性一咬牙,抱起那箱子,踢开车门,飞滚出来。

疾速下弃车跳出,撞在地上,只撞的应七头晕眼花。也顾不得别的,翻身起来抱起那箱子,奔街窄人多的地方。扈宇又追了一阵,车就开不过去了,当即也跳下车紧追不舍。

应七毕竟是受伤严重,又拖着这只沉重的箱子,被扈宇追的,不过三、四步距离。要不是这箱里是整整一箱子柏枌,扈宇只要喊一声,应七恐怕就要被前面行人拦住了。但是毕竟是在市区里面,扈宇不敢张扬,也不敢开枪,但即使如此他还是赶上一步,又赶上一步,眼看抓着了,这时奔到路口,车流来往,应七顶着穿梭来往的车辆毫不停顿,扈宇一咬牙,也拔腿紧追。忽然之间,被人从后面拽住,不及反应,大腿一个剧痛,摔倒在地上。

扈宇大怒,回头一看,竟然是霍一飞!他怎么会在这儿,顿时明白过来,难怪应七要往这边跑,原来埋伏了救兵。

霍一飞手里拎着家伙,一棍轮在他肩膀,一阵剧痛。扈宇飞腿去踢他,给他躲开了,扈宇急忙寻应七跑的方向追望,这一耽搁的功夫,已经给他甩开百来米,他顾不上跟霍一飞纠缠,翻身去追。霍一飞一把抓住他肩膀,脚下去绊,又跟他纠缠在一起。

扈宇提起腿往他臀下腿间狠狠的踹,拼命甩掉他,但霍一飞比上次跟他打架好像又康复了不少,拳脚十分灵活,扈宇一时挣他不脱,再去看应七,已经穿过一条斜道,一辆车开过来,在他跟前稍停,应七闪身钻上车,车子立即加速剂驰。

扈宇拼命的推开霍一飞,又追上两步,大吼,“应七你给我站住!”车已经开的远,不可能再追的上了。扈宇撑着伤,拼尽了全力,到底还是没能护住这批货,登时脸僵的铁青。顿了顿,才转回头来,和霍一飞面对面相对,扈宇咬着牙根迸道,“霍~一~飞~!”其实霍一飞并不是应七安排的,他不过是碰巧路过,无意间见到他们。应七提着东西跑,似乎身上有伤,扈宇在后面没命的追,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两人正在争打无疑。霍一飞当即劈手去拦扈宇,缠住他这十来秒的功夫,给应七赢了时间脱身。应七也看到他了,但这种情况下,什么也不及说,只擦身而过。

扈宇追不到应七,满腹怒火说不出,自然都泄到霍一飞身上。两步走上去,一拳抡起来“咣”一声抽在霍一飞右颊。

霍一飞挨了他一拳,只是抹了把嘴角的血,眼看着应七已经走远了,不想在这闹市上跟他多纠缠。但扈宇哪肯罢休,他没了追应七的顾忌,当下更连拳带腿跟霍一飞拼在一起。扈宇羞恼交加,一招一招既狠且厉,只奔要害,一点花哨没有,一时路边的小树干,栏杆,都给两人接二连三踢折撞断,垃圾桶撞翻出去,垃圾乱飞。

霍一飞还手也毫不客气,没有几天前两人刚在扈宇家打过一架,但那次虽然是打,却有点比试的意思。那天扈宇追着他的伤口打,但今天霍一飞好像也知道他身上有伤似的,拳脚九成都往他身后面砸。扈宇一路追着应七狂奔,伤口早就崩裂了,剧痛之下,满脸汗水,呼哧气喘,但追着霍一飞打的更凶,像要拼命一样。

说起来,他们两个人虽然立场不同,但心底彼此都有点相惜的意思。两人年纪相仿,同是这个背景的人,当初曾在一起交往做事,时间久了,未必没有朋友的感情。但是这份交情饱含着复杂的冲突,在遇上各自家族帮会利益的时候,谁都不会让半步,立时又你死我活。

路过的行人见有打架,早纷纷围上看热闹,一个身材削瘦的女孩子挤开人群,挤到前面来,看这场景,陡然变色,脸色苍白。

霍一飞看到她,回身踢在扈宇肩胛,将他踢开两步,女孩叫道,“一飞哥,当心啊!”扈宇根本不罢手,纵身又扑上,霍一飞也挣不脱他,两人互相撕扯着撞到墙上,靠墙这边看热闹的人一下都哄散开。

女孩左右顾盼,看到什么,更显得有些惶急,指着一边喊,“警察过来了!”,霍一飞也早看见两队巡警远远往这边跑,蹙着眉头,立起手肘砸扈宇背梁,这一下正砸在扈中和打的一条极重的伤口上,扈宇痛的松开手。显然他也瞧见了条子,稍嫌迟疑,没再立刻追打,横棱着眼睛向霍一飞,咬牙切齿,“霍一飞我不会放过你!”

四个巡警按着手枪飞快跑上来,将他两人“啪”“啪”按贴在一边墙上,喝问,“怎么回事!”

扈宇和霍一飞都是身上不清静的人,跟警察多一点纠缠,就多一份麻烦。霍一飞被两个巡警紧紧按着头,贴着冷墙,费力的转过脸,往后指了指,“那小姐被人抢劫,我追过来,不小心跟这老兄撞上。”

那个女孩连忙走上了,伸开自己空空的两手,“警官,小偷抢了我包,这位先生帮我追……”

巡警挥挥手打断他,问扈宇,“是吗?”

扈宇说,“是。”

那巡警松开了他们,上下打量,教训道,“走路长点眼睛,瞎撞乱撞,要是撞到老头儿,孕妇,不就毁大了?”指着扈宇,“你也是,撞你一下又能怎么着?年轻力壮的还能撞坏你?一点不懂文明礼貌,上没上过学?爹妈怎么养的!”

扈宇咬着牙,斜眼阴恻恻横棱着这几个小警察,咬的牙根儿发紧。女孩上前解围,跟警察道,“警官,我的包还被人抢了,往那边跑了!”

那警察并不理睬她,只当没听见,旁边一个翻她一眼,不屑一顾,“都没影了还上哪找去?”

一转头,看霍一飞正冷冷看着他,不由有些心虚,转过头也没吭声。霍一飞瞥过几个警察,

,又跟扈宇对视一眼,转身和那个女孩一并走了。

扈宇也拦住一辆出租车快步离去,几个巡警撤了,看热闹的也一哄而散。霍一飞在前,女孩跟着他后面,走到那街尾,离的挺远了,霍一飞才站住问她,“你包里都有什么要紧的?有多少钱,我给你吧。”

这个女孩他是认得的,什么名字就记不住了。曾经他和城北谢老三交易出货,在酒吧里喝酒庆功的时候,她是那酒吧的坐台小姐。要不霍一飞也不会记得,因为那天晚上和她一起撞上阿秋,还打了一架,事后他怕妈妈桑为难她,亲自把她打发送走,所以很有印象。刚才在街上偶然遇见,她正遭人抢劫。这种城边地方非常乱,飞车党横行,警察也不管,她刚从银行取钱出来,只顾着急赶路,冷不防两个骑摩托的车飞车党掠过身边,后面那个伸手就来夺她的包。

当时她几乎是下意识的一把拽住,和那个贼撕扯起来,一边放声大叫,就这样霍一飞才看到她,认出是她来。那个贼抢不过包,扬起一个短刀就刺过来,幸亏霍一飞一把扑住,否则她就没命了。但是包里二十万块钱是她全部的积蓄,是要拿去救命的钱,丢了就完了。她一下两腿都软了,抓着霍一飞结结巴巴说钱……我的钱!快……快抓住他!

霍一飞追上几步,一边喝骂“站住!”。不想那个骑摩托的认得他。霍一飞在H市道上是红极一时的人物,出来混的很多都认得他。那人吃惊之下,只顾拼命跑,都忘了让同伙把包扔下。霍一飞是追他,才遇上扈宇,因此他跟巡警说的话也并不是编谎。

算这次,霍一飞是第二次救她了,但她有什么能谢人家?只是抿了抿嘴,道,“谢谢你,一飞哥~”,又说,“我叫……在场子里妈妈都叫我阿雯。”

阿雯显然是艺名,像她们这样的人早就没有自己的名字了,名字只是随人叫。霍一飞看她脸色苍白,惊吓不轻,带她到旁边一家店里喝了点东西。

阿雯神色黯然,还是挂惦那包里的钱。霍一飞看得出来,又问她,“丢了多少钱?我先给你。”

阿雯惶然摇头,“不要!不要!”说道,“今天已经谢谢你了,要不我就被他们扎死了。”霍一飞笑了笑,“没关系!就当我先借你了,回头你再还我,看你的样子一定急着用。”

阿雯黯然说,“是……是我的朋友,他急着要钱做手术,要不我就不取那么多,我知道这边治安不好。”

霍一飞安慰她说没事,做手术也要不了多少钱,我先借你好了。霍一飞跟她总算相识,看她急得样子,他总是太心好,觉得过意不去,要不是他转头又去纠缠扈宇,那飞车党估计很快能想起来把包给他扔下的。

阿雯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但这一飞哥,在远近那一片都有名的,他既然说了话,应该靠得住罢?想到这儿心里毕竟有点底。奶茶端上来,很热,双手捧着,有些温了,阿文喝着不说话。霍一飞看她没什么事了,也自蹙眉,想的是刚才遇上应七和扈宇的事。

应七的脾气真是一点也受不了委屈的主。扈中和抢和记货这一次,他第一个按捺不住,带两、三个亲近的兄弟就去劫扈中和十几人,把那货重抢回来,算让扈中和丢一大脸。这事瞬间就在江湖传开,传的神乎其神,后来传成应七单枪匹马挑人劫货,一把短匕,杀人无声,连斩对方十三人,神出鬼没,应七一时简直成了韦一笑一级的人物。

他跟周进邀功,被周进骂了一顿,说你挺大的人了,怎么做事还跟大马猴子似的那么沉不住气!三两个人,提把刀就去抢货,多险回不来。我要不看你是结婚成家的人,我不按你这儿揍你!

应七皱眉,“你别教训霍一飞教训惯了,拿我当他摆弄。前怕狼,后怕虎那能做什么事?亏你还是江湖大哥,这么婆婆妈妈跟老娘们儿似的。”他对自己这事干的颇为得意洋洋,一腔热情,不想给周进浇了盆冷水,有些怫然不快。

周进只冷冷道,“你多有脸面,忘了怎么被扈宇追的满街跑?”

应七给他噎的说不出话来,心想,这老东西耳目倒通,我跟扈宇俩满街跑他也知道,那知不知道后来霍一飞出手帮忙呢?过了一会儿说,“我也是临时接着的信儿,知道他们出货,等要部署周到,只怕就错过时间了。”

周进没答,隔了半晌,道,“小心点!”

应七“嗯”了一声。

其实他也是担心,尤其是在短时间里发生了这么多事以后。这事想来也是后怕,幸好后来撞见霍一飞,不然脱身还真不容易,在市区里万一撞上警察,那更糟了。

周进问,那货怎么样,你看了么?应七笑道,“那就是抢我们的,当然是好东西了,我已经联系白头佬、顾彪那些人,把货出给他们了。

这真是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又可谓有奶就是娘,谁有货这些人就跟谁,之前扈家有货,他们背叛周进,现在应七出给他们货了,他们自然又转回头来。周进伸手道,“那把钱拿来。”

应七一翻眼,说,“不给。”

周进看他,“怎么?想吞下啊。”应七说这点钱是我拿老命拼回来的,我就吞下不给了。

周进笑道,“行~刑堂堂主吞钱,执法犯法,那该怎么算啊?”应七道,“进哥,别记性不好呀,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了?那次你让打霍一飞手下留情,答应我两个条件,第一,不管什么时候你不许跟我动手;第二,答应给我五千万~”

周进说我什么时候要给你五千万了?应七说,你不是说,我要怎么样你都答应么?周进翻眼瞪他,“你是趁火打劫,我就不给你,你去打死霍一飞罢。”

应七笑着,“反正我就不给你,你也来抢我呀。”

周进也笑,说,“那你就拿去吧,拿了工钱就要做事,我的事给你去做。吴诚和扈中和下了贴,约和记主事人晚上到五仙醉海楼去谈判,你替我去罢。”

应七正色,“我正要跟你说这件事。扈中和、和吴诚那小王八蛋,怎么一起出动静了,想要谈判?不想打,想讲和了?”他边沉吟,“扈中和跟咱们动手,怕也是有吴诚那小子在后面撑腰,我去抢他抢回来,这一次,算跟吴诚小子撕破脸了,我看他不会再跟我们合作。但我也看明白这小子了,唯利是图,太不是玩意儿,他一门心思想在咱们和扈中和之间捞个更大的这个人,以后想要长期跟他搭档,恐怕靠不住。”

周进道,“我知道。我一直在和泰国桑尼努力联系,以前咱们跟他合作在T市出过货,这个人在泰国跟王室有点关系,很有实力。之前我以为十有八九,但是现在不太顺,有好几笔货,都叫条子给劫了。”

应七叹口气说,这个我就帮不了你了。我总没有和记龙头的面子,这些大人物,只怕也不买我的帐。

周进努力的笑笑,“行了,今天且去听听,看看他们说什么。不到万不得已,我都不想走最后鱼死网破的路。你陪我一起去。”

应七暗自嘟囔,这不就是鸿门宴么,你让我陪你去,好事怎么想不到我。五仙醉海楼这一顿饭,根本就没有吃,从一进门就抖出事。这顿饭本来是吴诚做东,但他推说因为堵车,姗姗来迟,反而扈中和跟周进先到。在这酒楼一楼的大厅里,两人距上一次见面,已经有一年多的时间。

扈中和微微笑道,“进哥”。他比一年前胖了些,面色圆润,显得和气了。但是微垂的眼角和紧紧抿着的嘴唇,都不经意露出比以往更加的凌厉和阴冷。扈中和未待周进开口,先道,“我到H市这长时间,也没得空拜会周老板,真是失礼了。”

两手拱了拱,笑了表示歉意。周进淡淡道,“不要紧。”看扈中和的面色,光润有泽,说道,“扈老板气色不错,看来病好多了罢。”扈中和长期以来,一直自称有糖尿病,以抱恙在身示意他没有争权夺势的野心,现在看来也无疑是掩人耳目。扈中和看着周进,道,“大概是H市水土特别养人,我到这里后,病好多了。倒是我看你气色似乎不太好,怎么,很累么?”

应七插上一步,看一眼周进,“进哥面色的确差了点,可能是操心事太多了,我就劝你不要这么辛苦,你看我这样心情好,气色自然也特别好了。”

一边也颇有深意望了扈中和。他说自己心情好,当然是说劫了扈中和货的事,扈中和深藏不露,并不做反应,但脸色也无法好看。开头两句话便说的僵了。

服务小姐过来鞠躬带路,订的房间是在十五楼,刚走到楼梯,一个人骨碌碌从楼梯上滚下来,几乎撞在两人身上,周进退后一步避开。

这人一边滚着惨叫,看穿着打扮是这里的服务生,前厅的经理大吃一惊,连忙上前搀扶他。当在客人面前这么出丑是很失礼的。那经理搀了他几下搀不起来,“哇”的一声口里吐出鲜血,经理摇晃着他叫他的名字。

这时有两个年轻人也紧跟着下楼,从上往下,看了扈中和一眼,但没做声。应七不禁往楼上角落一瞥,只见似乎还有两人在那里,一闪不见了。

经理摇着他的服务生,急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那服务生费力的抬手,指指那两个年轻人,“他……他们要换间,跟1520的客人吵起来,我……我……”

经理一听,那显然是这客人为了换房间的事把服务生给打了,他不能和客人吵,克制着怒气站起来,说,“先生……”

没待开口,年轻人其中一个打断他,“先生什么先生,我们要的1520,凭什么让我们换地儿。”服务生道,“并不是让你们换房间……但是单子的确是这么订的,两位,两位罗先生,可能是……弄乱了,只是商量下。”年轻人喝骂,“我女朋友今天过生日,就是要图好彩头!1320那房间那么……”服务生道,“我知道你们人多,但是……”

话没说完被那年轻人狠狠一脚踢在嘴上,顿时满嘴鲜血。经理和其他人慌忙上去拉,经理只能指责自己员工,“你负责十六楼,怎么管别楼层的事?”

服务生捂着嘴呜呜咽咽,大致是说,十五楼的大师傅说加餐房那,有好几个人在那乱转,不知道是什么人,正好我路过,让我去看看。

应七看了一眼周进。五仙醉海楼今天晚上大概并非福地,也许这两个年轻人扈中和的人,那在520跟他们吵起来的,多半是吴诚事先安排在这里的。刚才凡盛假意送钥匙,也给周进传了信。今晚这里的谈判,是鸿门宴中套着的鸿门宴,到来的三家都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是想防人害,也想害人。倘若谈不拢呢?若照这种态度看,怕是根本谈不拢的。

这时又有个管事模样的人匆匆跑过来,在那经理耳边说句什么,经理也不抬头,连忙拽着这个服务生退出去。领路小姐礼貌道歉,带他们直到楼上的客房。

吴诚这才姗姗迟来,一进来先自罚三杯,连连抱歉道,“我在H市少出门走动,不知道到这个时间这么堵车,堵的我真要背过气去了。”

应七笑笑说,“小诚哥,你在H市也是常客,就算不出来逛,也应该听说过H市塞车出名罢。这个时间你不提前出门,不堵你堵谁。”

吴诚当然不是堵车,他故意晚一些到,是想看看这两人的反应,以便自己多一些筹码。扈中和在他的支持下,劫了周进的货后,转天应七竟带着两三个人又将那批货劫回去,吴诚感到这件事已经渐渐超出了他能把握的范围。原本他想凭自己之力,将两个江湖老大操控手中,他们之间斗的越狠,自己能选择的利益就越大。但事情发展到现在他发现自己料的太简单了,这两个人都远不是自己能够摆弄住的,照这样再斗下去,只怕他得不到渔翁之利,反而要被拖下水。

所以他才做东,将两人都请出来,希望寻一个和平解决的方式,最重要是,两家快点偃旗息鼓,再打下去就要被警察盯死了,到时他的货也全无法出出去。

但谈判并无成效,谈的很僵,在尖锐的利益冲突下根本很难调和。三家各持各词,包括吴诚自己在内,他也不肯做更多的让步,谈下去的结果只是冷场。

吴诚满腹不悦,强自压了压,他的货只有出的去才是白花花的银子,出不去也和洗衣粉没有分别。掂起筷子,翻了翻桌子上一道生煎石斑,作出笑容说,“来,来,来,尝尝这道石斑,不容易吃到的,我提前了两天订单子才有。”

周进、应七、扈中和都各自伸筷子,翻了翻。吴诚道,“我是很有诚意吃这顿饭的,我想两位大哥既然给我这个面子,也是有这个诚意,说句实在的,我们再打下去,谁也得不到好处,只有白白便宜了那些警察。”

周进淡淡接口,“扈老板和政府的关系,吴先生应该知道,你不用担心警察。”

扈中和跟警察之间的勾勾搭搭,吴诚并不知道,因为有几次还是扈中和联系警察一起给吴诚做的扣,之后又假意解围。这话在三人中颇为刺耳,但扈中和并不动声色,反而是笑。

“进哥这话说的,我要是有那个本事,还这么辛苦混口饭吃?我要是有那个本事,七堂主斩杀我手下这么多人,我早让条子把他抓去枪毙了。”

应七也笑道,“我说扈老板你才会说笑,我什么时候斩杀过你的手下?”,扈中和道,“七堂主身手高明,抢人劫货连杀十三人。外面江湖上人人都在传,都把七堂主,当偶像一样崇拜呐。”

应七淡道,“扈老板不是连江湖传言都信罢,各位都知道,那批货是我们从小诚哥手下出的,本来就是我们自己的东西,怎么又扯上‘劫’了?”

扈中和点点头,“嘿嘿”一声,但脸上全无笑意。周进却道,“既然坐在这儿了,我也不想拐弯抹角,扈老板你做过什么,我做过什么,大家心里有数。”向着吴诚,“我很有诚意吃这顿饭,也一直都很有诚意跟你家合作。虽然之前跟ou老板有点误会,但是从你当家开始,我都全力支持过你。”

吴诚看着他未语,周进继续说,“但是吴先生诚意似乎一直不够。先前跟我帮会中葛堂主私下来往,后来又和这位扈老板纠缠。其实我要的很简单,我只希望吴先生能够诚心诚意跟我和记合作,其他都可以谈。但是希望你选定立场,不要左右摇摆。至于我跟扈老板,是我们之间的事,不会把吴先生扯进来。”

周进和扈中和相比,毕竟有江湖大哥的豪气,不像他那么油滑。这话就等于把话挑明了,要么你跟你合作,要么跟他,想一脚踏两船没有可能。吴诚的意图给他戳穿,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但是也明白想哪边都不舍是不可能的。

一时僵持,扈中和笑了笑,“不愧是进哥,到哪都这么霸道,当初在T市跟桑尼进货的时候我想分杯羹,你也把我打出去。进哥跟桑尼后来作的不错吧?据听说,你全力支持桑尼进H市,已经走了几批货,都是你和记给的路子?

周进淡道,“没有的事。”

扈中和笑道,“你既然说我跟条子勾搭,条子那,自然可以找到些凭据了。”拿出一叠文件和照片,扔在桌上,吴诚拿起来看,从这些文件和照片上显示的,周进的确和泰国毒枭桑尼秘密来往。

桑尼是什么人,吴诚自然知道,当时不由得吃了一惊。但也将信将疑,因为周进要是搭上桑尼,早该把自己甩了,也不必出来跟他谈。

扈中和道,“桑尼现在是进不来,一旦进来了,我自然是不行了,吴先生恐怕在H市也待不下去了罢?进哥你要吴诚不许一脚踏两船,自己却搞个后备军,还支持他去顶吴诚的路,难道你们H市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吗?”

应七心道,这死胖子的果然有点本事,这种东西他都能搞的来。吴诚问,“进哥这是真的假的?”周进推开面前的那份,站起身道,“我无谓解释,你们都很精明,自己会想,所谓财不嫌多,别说我搭不上桑尼,就算搭上他,我要的货当然越多越好,难道我还嫌钱多不成?”

事情到了这一步,也没什么可说的,周进转身欲走。扈中和“啪”的一声推开椅子,也站起来,“钱当然不怕多,不过怕的是你们和记吃不下。”

应七转回身,“你说什么?”

扈中和凶煞毕现,“周进说,他跟吴诚的事一算,跟我的事一算,现在他们的事谈完了,那么我们的事算一算。你应七杀我手下十三人,难道我的人就白死了?”说到最后两句,咬牙切齿,这十三个人都是他心腹亲信,别说是这么要紧的人,就是普通的小弟,扈中和也绝不会放过这次机会,“报仇”正作为他出师之名,理所当然开战。

应七并不答,慢慢转过身,迎面看着他。此时饭席上羹香饭热,酒香仍醇,但陡然寂静,死煞一般,周进,应七在前,扈中和在后,吴诚推开椅子站起来,椅子“啪”一声跌倒,凌厉气势能嗅难见,四个江湖大哥,在H市举足轻重的人物,面对僵持,一时谁都不作一声。从头顶,脚下,左边房间,右边房间,走廊,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此起彼伏,轻微的“擦”“擦”声音,拉动枪栓,似乎依稀可辨。扈中和的人,周进应七的人,吴诚的人,在屋子上下左右早就重重围满,但听着里面动静,这些人少则数百,多则上千,或刀或枪,或棍或棒,一声令下,全拥而上,五仙醉海楼今天晚上,刀枪弹剑,血肉横飞,再不能有半个人侥幸。三派现在H市争权抢地最厉害的帮派在这里互设鸿门宴,互相算计,到最后不杀出你死我活,怎能休罢的了。便在此时,从桌底下传出几声“滴滴”的声音,声音极轻,若不是一时间屋里寂静无声,细若斯蚊的轻声很难听到。几人都一怔,彼此间的僵持,转到房间正中这张圆桌上来。这一留意那声音就听的更加分明,“滴答滴答”有序,像是表针转动的声音一样,但他们都低头看一眼自己的手表,显然都戴在腕上,声音也没有这样清晰。

吴诚先后退两步,远离开那张桌子,扈中和慢慢靠近,弯腰探身去看。应七走过去一把扯着桌上的围布猛地掀起来,桌上饭菜酒盏劈里啪啦尽数抖落到地上,玻璃碎响不绝。应七双手把着桌面,小心的一点点翻起,只见那桌子下面,有一个西瓜大小,四四方方的黑色物件露出来,发出“滴答滴答”不绝声音的正是这个东西。吴诚不禁“啊”的一声轻呼,紧又连连退后几步,紧贴在后面墙上,指着这个东西,“这……这……”

扈中和惊怒交加,怒视周进,“你疯了吧!在这里放炸弹!”

周进也猛的转回头看他,“除非我自己也想死!”炸弹上一块小屏幕显示的红色数字疾速变换,00:39;00:38;00:37……不知道这后面不断后退的数字是否就是秒针倒计时,但不管是不是这个炸弹都会爆炸。炸弹竟有这么大,只怕足有一斤的炸药,炸起来整个楼都会夷为平地。

吴诚转身直冲门口,他还没到跟前,周进已有不祥预感,果然吴诚“嘭”的一声推门,整个人撞在门上,那门纹丝未动,连晃也没有晃。吴诚抽手“啪啪”猛劲拍门,大叫,“开门!开门!里面有炸弹!”然而外面全无反应,刚才窣窣来往的人,似乎全不见了,连脚步声亦听不到。

扈中和冷静的多,立刻去检查窗户、空调口,和其他能通过人的地方,然而完全没有出路。吴诚选这间酒店就是为了这儿的安全,一旦封起外面人绝进不来,当然里面人也出不去,这里窗户整个是加钢的,很难敲开,就算敲的碎,这里有十五楼高,外面空荡荡全无一物,也根本无法离开。

应七此时还举着那绑着炸弹的桌板,小心腾出手,慢慢平放在地上,退到周进那一边,只见那上面的红色数字已经直退到00:24,不禁骂了一声“操!”,汗也下来了,问周进,“这是谁干的?!”

周进深蹙眉头,只是摇了下头。房间内更声息全无,所有人目光都集中在那表盘滴答变化的数字上。突然冒出的炸弹实在大出意料之外,到这会儿都不能置信,他们这些人,大风大浪里都闯过,命硬如铁的枭雄,会轻易的被个炸弹炸死在这里。

静如死寂的屋里手机铃声忽然大作。这电话声是从周进身上传来,三个人都回头看他,周进拿起手机,贴在耳边,那边一阵空洞,似乎是风吹过的声音。

顿了一下,一个阴冷的笑声传来,“嘿嘿,进哥……”

周进咬牙,慢慢撂下,“葛老挥……”

吴诚追问,“什么葛老挥?!”惶急夺过他电话,连“喂喂喂”几声,那边已经挂断了。吴诚抓着电话连叫“你说话!说话!你想怎么样?!”,但是全无反映。对面早已把这一丝救命的生机挂断了,他抓着手里电话“啪”的狠命砸在地上,登时摔的稀烂,脚下发软,后退两步,重重靠在墙上,额角尽是冷汗。

扈中和两手抓着周进,问他,“葛老挥不是你们帮中的人吗,他敢杀你,犯上作乱?”应七道,“扈老板你也看到了,真不是我们放的,家门不幸,出了叛徒。”

扈中和甩手道,“不可能!”,急急又四下搜索,但屋里就这么大,哪里有能脱困的地方。吴诚倚着墙,一张脸扭的狰狞,绝难甘心这么死。他机关算尽,几乎赌上性命,才杀了自己老大ou夺到他的势力。如今这个老大的位置还没坐热,老天就要让他死在这里?难道真是有天理报应?

扈中和生死关头,还显得镇静,“进哥,不管这炸弹是谁放的,困在这屋里大家都是死路一条,你要是有路就快点说。”

周进也返身“啪啪”的去拍墙板,但也完全找不出一点漏洞,拍到窗户跟前,道,“只能砸开那儿,跳下去。”

扈中和急道,“这跳下去就是死!”

转头一看,那数字已经退到00:17,汗从背心流下来,也不觉得,心底一阵冰凉,心里已经明了,今天十有九成是无幸。想他自幼贫苦,一生打拼,想不到阴沟里翻船,到头来要落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不由后退两步,死到临头,种种念头在脑子里闪过。自己大半辈子争强好胜,临到老来心气越发的盛,在这几年里苦心经营,百般的筹划,都是为了有朝一日在H市这个风光之地称王称霸。为此付出了无数心血,全心扑在其中,其实什么家人,妻子,都抛下了。这一年多来为了逼迫儿子争强,几乎跟他反目,此刻想起,真是所为何来?到了大限两眼一闭,功名利禄又能如何。

恍恍然然之际,忽然看着吴诚猛跳起来,抓起一把椅子,疯了一般冲到窗户跟前,几乎整个人连着椅子一齐扑上去。只听“嘭”的一声巨响,那把椅子把上下通惯的玻璃窗砸的满是龟痕,但还是没有碎裂,吴诚跳起来抓起另外一张椅子,不顾一切去砸那玻璃窗,这时连扈中和也听见了,外面一阵阵传来呼喊吴诚的声音,“小诚哥!往下跳!跳下来!”

扈中和冲到窗户跟前,只见下面人群密密,但相隔太远,一时根本看不清晰。便在此时吴诚已经砸开一个一人高的洞口,二话不说,钻出那洞奋不顾身便跳下去。

身子悬空,一阵挣扎,只听耳边呼呼风声大作,心在一瞬间沉到底,直骂自己是不是疯了,怎么真的能信就往下跳!这一下摔在地上还能有命吗?正想着身子却一顿,疾速下坠之中,被四楼窗口探出的两根吊杆挂住,在四楼下面狠狠荡了一圈。

这一下荡的他头晕眼花,给人抓住肩膀,拉进屋里去。脚一着地,立刻发软,几欲跌倒,旁边一个人搀扶住他,将他搀扶到一张长沙发上,吴诚捂着胸口只是喘气,死里逃生,兀自惊魂难定。

一只苍白的手腕递给他一杯水,吴诚抬头一看,是阿秋,问道,“你……怎么在这儿?”声音仍然遏不住颤抖,阿秋摇了摇头。

旁边一个高个男人开口,“小诚哥,你先喝口水,今天的事,真是不好意思!差点牵连了小诚哥,我只知道是周进和扈中和在这儿,不知道你也在,老大把我好一顿骂。”

吴诚转头看他,这高个男人,他知道是葛老挥的手下,叫高风。他们很熟的,以前葛老挥跟他合作时,都是这个高风代为出面。吴诚当时颇有些愕然,想起在酒楼上周进说是葛老挥下的手,难道真的是他?如果真是他,他想炸死周进也不奇怪,可这一个炸弹放下去自己岂不也没命,刚才那一下稍微跳偏一点自己就死了。当即脸色灰沉下去,极为不快,但想着这高风虽救了他,可自己毕竟还是在他手里,不知道他想怎么样,不便立刻发作。

那高风却一撩衣服跪下去,摆出跟粗大木头棍子来,双手奉着道,今天这事都是他的错,小诚哥要怪就在这里责打他,但万万不可以因此生葛堂主的气。

吴诚搞不清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尽量撑起笑容,一番客气,连连谢他救命之恩。大惊之后,笑的也勉强,感觉人都有些虚脱。高风就扶着他让他休息,只说老板马上就到,请他稍等。

吴诚是何等精明的人,缓过一口气来,脑中一闪,就明白了他们什么意思。葛老挥这一下把周进,扈中和都炸死了,却把自己救出来,是要自己感念他的恩德,重新恢复他们以前的合作。反过来说,H市没了这两位大哥,就是葛老挥的天下,自己想要卖货,也是非走他这条路不可。

他只跟周进,扈中和两个纠缠不休,也早忘了后面葛老挥这只捕蝉的黄雀。只知道葛老挥在霍一飞那事之后,被周进整的不轻,所有地盘势力都尽数剥去,早就是个空空架子。想不到他如此处心积虑,等待时机。吴诚飞快寻思,假如周进跟扈中和都死了,少不得还真的要和这老东西重拾旧情,看他这么拼命救自己,说明自己对他颇为重要,这份合作应该还靠得住。

当然他虽想的周到,转眼时间就把这个事情详细计划,但计划自产生短短片刻,便告结束,没能真得实行。这是后话。

且说当时,炸弹上剩余的数字已不过数秒,转眼即爆炸,那时上天无路,下地无门,说听到外面喊声,都不知道是不是临死前的错觉。扈中和站在窗口,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仔细辨析,似乎真有人在连声呼唤,更加难以决定。这是唯一能逃生的机会了,可是毕竟相隔甚远,又怎么能肯定一定是自己人,就算是他们又能接住自己吗?难道真的要学吴诚要跳下去?

周进和应七始终没有靠前,此时却一路后退,退到门口。应七看周进一眼,眼色颇有些古怪。吴诚跟扈中和都在前面,没有留意,周进手指一抖,指缝间夹个闪亮的东西,那是门钥匙!

此时吴诚已经砸破了窗户,纵身跳下楼去,扈中和往下瞥一眼,只觉得一阵眼晕,看不清吴诚是怎样跳下去的。他素有恐高,不由自主后退两步,那身后的定时炸弹“滴答”之声大作不止,直如地府催命的音符,应七和周进对望一眼,周进拿钥匙插进门口,轻轻一旋,“咔嚓”轻响,立刻推门。

但手刚碰门边,一张折椅劈空抡下来,周进惊急一避,椅子劈着他肩膀直劈在身后的门,一下木屑横飞,扈中和脸色煞白的破口大骂,“周进!你真够卑鄙!”,又惊又恼,牙齿直打颤,抡起那剩下一半的椅子直扑周进,应七连忙反手推门,不想那门却没有推开。

周进也大惊,顾不得扈中和,用力使劲儿推了数下,但门确实打不开。钥匙却是这个没错的。扈中和见他能打开门,就知道上了当,羞恼已极,杀心立起,刚才那一下是直奔周进头顶打下去。但他也万万没想到这门却没有推开。此时炸弹的倒计时已经退到00:10,极快的变成00:09;00:08;00:07……00:03;00:02;00:01……只听着“轰”的巨响,巨大火球在五仙醉海楼拦腰爆炸,火光冲天,滚滚黑色的浓烟登时将半个高楼掩在里面,剧烈的爆炸震的无数窗户玻璃破碎,稀里哗啦如一片下雨之声,层层叠叠碎片自高空跌落,砸到躲闪不及的人,一时间无数哭喊,惊叫,整片街上人群攒拥,乱作一团。

酒楼对面一条狭窄深巷里,葛老挥独自坐在他深灰色的奔驰车中,望着近在眼前这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破,冲天的火光把半边天燃得通红,大火映在他浑浊的眼底,更显出他双眼中血丝,红作一片。葛老挥满身皱纹的脸上逐渐绽出一丝笑容,他费力的挪动了下那一条已近残废的腿,推开车门,扶着车门慢慢下车来。只见面前的酒楼偏中间,烈火熊熊燃烧,残骸碎屑“劈啪”下落,俨然如烟花一般,这场爆炸无异于对他的盛典礼花。他翻出手机,找到周进那个号,又拨过去,里面传来总台服务声,“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

葛老挥还是把那电话靠在嘴边,“进哥,我想跟你说一句,祝你一路走好,黄泉路上可别怕寂寞,你的死鬼老婆在下面等你……”

他愈遏制不住的喜悦,那脸和嘴都笑的扭曲,声音却愈发阴冷,一声比一声更高亢尖锐,“……很不瞑目罢。枉你一辈子自作聪明,机关算尽,最后也要死在我的手上!你逼得我自废那条腿的那天,我就发过誓,总有一日让你十倍偿还!想不到罢,你跟扈中和争权夺势,到了都落在我的圈套,我早就埋下那颗炸弹,送你俩一起归西,到阴曹地府斗去罢!”

葛老挥得意难以自抑,哈哈大笑,“我怕你死了还不知道怎么死的,特意打电话告诉你!你养的那些人,全都是废物!让我三下两下全打散了!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没人救你?哈哈哈……”

想到从此以后,和记再无周进,再也没有人能够对付自己。周进死后,剩下人群龙无首,葛堂主资历最深,理所当然坐这位置,统领群雄,多年夙愿一朝得现,竟然欢喜的浑身发抖。再想到那扈中和也随着陪葬,他那边人自然也散了,和记在H市只手遮天,再也没有敌手,不禁仰天长笑,面对前方冲天的火光,胸中豪迈难抑。

这会儿却见前面隐隐火光,似乎有人过来,因为醉海楼爆炸厉害,那边太亮,窄巷黑暗,从这角度一时看不清楚。葛老挥不禁一愣,他并没有叫人过来。

这人一步步靠近,手里不时拨打一点微火,应该是火机,走到近了,葛老挥才看清楚,不由吃了一惊,他万万没想到这人是霍一飞。

葛老挥一时反应不过来,只想他怎么会在这儿,霍一飞走到跟前,把火机用力一拨,火苗一下蹿高,他一扬手火机“啪”一声撇出去,只听呼啦一下,周遭两边不知道摆放了什么东西,给火一点,半人来高的火焰“腾”的窜起来,一下子从巷头燃到巷尾。

葛老挥大惊,下意识后退两步,回头一看,只见后面黑乎乎的也俨然数个人影压过来,Denny走在前面,亦忽明忽暗打着一只火机。

霍一飞撇了打火机,另一只手举起一只手机,高高的直举到葛老挥面前,在他眼前晃了下。葛老挥在屏幕反射里看清自己正狰狞的脸。霍一飞一晃收起来,似是带着笑意,道,“葛堂主,好久不见,你还好么?”

葛老挥眼角一阵痉挛抽搐,顿了顿才恨恨咬着牙,“你还没死呢?!”

霍一飞冷道,“托你的福,我没那么容易死。虽然被你害的差点折了腿,但我看你好像更惨。”

葛老挥那条左腿扎坏了筋脉,已经彻底废了。葛老挥拖着残腿倚在车边,看看左边,Denny带的人已将巷尾堵死,看看右边,霍一飞身后亦有好几人跟随。火光映下,更映的霍一飞逼视的面容如同冰霜,葛老挥甚至能看到他脸上隐着的那层无比的阴恻狠毒。心想也难怪他,自己整的他被逐出社团,的确甚惨;这一次更害的周进活活炸死,霍一飞跟周进情如父子,他岂能不恨死自己,恨不得把他剥皮抽筋,噬肉饮血!

事态直转急下,当真难以预料。葛老挥对整件事情精心策划,从策谋谈判,到埋伏炸弹,到封死门口,劫散援兵,节节算尽,自以为万无一失,万万没想到还会有疏漏。他在这个窄巷里独自欣赏胜利结果,根本没有叫上随从,因为根本就没想过已被炸成碎片的周进还会叫人埋伏自己!虽然霍一飞人也不多,但他以一当十,还拖着一条残腿,要在十几个年轻后生团团包围中脱身根本没有可能!

极喜转瞬之间转落极悲。葛老挥深深明白,炸死周进这一次他就是把全部身家性命都赌上去了,这一次一旦失手,再不可能有任何翻身的机会。一霎那脸如死灰,后背紧紧抵着车门,一双浑浊的眼睛盯着面前这些人,饶是他再狡猾多谋,一时之间也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应对。

但霍一飞逼在跟前,并不立刻举枪毙了他命。葛老挥见他不立即动手,忽然想到,自己三番五次害他,他绝对不肯一枪打死自己这么便宜。这小子当真狠毒,他一定是要把自己抓回去,受尽帮中残酷的家法折磨,才生不如死的咽下那口气,才能解他心头之恨。对了,他还用手机拍下自己的证据!想到帮规家法各种惨绝人寰的惩罚,冷汗登时从头顶迸流下来。

两相僵持。冷风贯巷穿过,吹的火苗一阵舞摆,如同送葬的鬼火,阴森莫名。过了一会儿,霍一飞不知为何,也显得渐渐不安似的,不时回头张望什么。

深巷对面人群已经渐渐散了,但是行人来往匆匆,都不会有人往巷子这边靠近。霍一飞蹙起眉头,神情愈发显得不安。这一会儿他已经频频的四下寻望,一边翻出手机打电话,但是电话那边都是忙音。转过身,往前走了两步,巷口依然不见人,霍一飞忽然转过头望着尚在熊熊燃烧的酒楼,想到什么似的,神色极其不对劲。

Denny看出他不妥,“一飞哥……怎么样……?”

霍一飞回头又望一眼,忽然掏出枪两步上前直逼葛老挥,葛老挥“啊”的大叫一声,还不及他害怕,“嘭”一声闷声响起,葛老挥腿一弯,跪倒下去,双手死死按着右腿膝盖,鲜血泊泊从指缝涌出来。

Denny吃惊道,“一飞哥,不是要活的……?”霍一飞把枪递给他,急切的嘱咐一句,“你看住了!别让他死了,我去去就来!”不待Denny答应,转身急奔对面的火场。

Denny接过他的枪不敢也去追他,掉转枪口指住葛老挥,在身后大叫,“一飞哥小心!”霍一飞奔到窄巷口,只见对面人群还是围的重重叠叠,不时有消防员抬着担架救人出来,但是光线又昏暗,根本看不清楚抬出的人的样子。

此时人影晃措,杂乱慌张,霍一飞又焦急的找两眼,在人群之中始终没有看到进哥和七哥的影子。当时心突的往下一抖,再也顾不得别的,飞跨过围栏,忽然有人冲出马路,满路的车纷纷急刹停住。霍一飞奔到对面,连挤带推挤开人群冲进酒楼里。

里面一片混乱,灯早熄了,无数黑影拥挤措措,借了外面照进来的夜光,不时看见片刀闪着寒光,但听棍棒抡打,撞翻的东西“咣咣”作响,各种喝骂声不绝于耳,间或女人的尖叫,孩子的哭喊。霍一飞知道这里面还有自己的人,一时都不知是哪边和哪边的人在打,也不及分辨,摸到楼梯,一路往楼上狂奔。

直到这时进哥和七哥还是没有出现,也没有电话打进来,事情出了变故,是百分之百了。楼里烟气甚重,爆炸不会这样,多半引得电线着了火。跑到十来层浓烟更密,直呛的他摇摇欲坠,两个消防员正从楼上下来,一看这里还有个人,大为吃惊,架住他往楼下拽。

霍一飞知道两个消防员是要救他,但他无论如何也要进去,当时解释也无用,扬手侧肘,正击在右侧消防员门面,打的他一下脱手直滚下楼。那个消防员没想到他这么不识好歹,出手便打,这样狠辣,不由得大怒,抽出消防栓软带套他脖颈,霍一飞回身拽住他,膝盖狠一顶他小腹,两手抓着他脖子使尽一扭,狠狠推下楼去,自己摇摇晃晃的又往上跑。

从十四楼下边这一片,烟已经浓的一片漆黑,别说睁不开眼,就是能睁开也什么都看不见。满地狼藉,不知道是炸的,烧的,还是人们惊慌逃命的时候推倒的,这种惨状更让人心底发凉。

霍一飞靠着门边,一时只觉得浑身发冷,停了片刻,才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假如进哥真在这里,自己就是他唯一生机,要小心,不能鲁莽,不能到了这一步再死在里面,还连累了他;也可能不在,但无论如何也要去检查清楚。就算是死了,自己也得救出他尸身,不能让他葬身火场。

但虽这么想,整层楼烈火熊熊,空气滚烫,一靠近就烧的皮肤剧痛。霍一飞几乎匍匐的摸索着翻过一些灰墟,摸到的东西或硬或软,不管是什么也无法分辨。满手却被烫的尽是水泡,心里也明白这么找是找不到的。

一会儿忽然又有人上前拉他,浓烟中不能面视,但是手上带着那种手套,知道又是消防员。大约是刚才挨了打的那两个消防员又带上人来。霍一飞甩出手又往前摸,后面人拽着不让他进,霍一飞拼命挣扎,大声叫,“里面可能有人!”,但一张嘴,浓烟直扑到嘴里,什么声音也发不出。

这一次上来的人多,七手八脚拖着他,那边的火却愈燃愈烈。那人给他比划手势,示意里面没有人。挣扎之中一个人拽着他撞在墙上,手机一下摔了出来,翻了个个儿,屏幕一闪亮了。霍一飞一怔,只听手机铃声大作,他抓起来按下接通,还没靠到耳边,那边传来焦急的声音,“一飞……!”

只听的这两个字,后面不知什么东西爆了,气浪冲的消防员猛地撞过来,手机脱手掉在地上,几人控制不住连滚带撞过去,手机给踩在脚下,光亮灭了,声音也戛然而止。几人翻起来连滚带爬,拖拽着霍一飞从楼梯往下跑,霍一飞挣扎着拾起坏了的手机,被他们拽着一路下楼。直到一搂大厅,所有人再也支撑不住,横七竖八倒在地上,一动也动不了。尽管穿着防火服身上还是给撩起水泡。

霍一飞摔在地上,过了一会儿却摇摇晃晃站起来,扶住墙壁慢慢往外走。刚才虽然只是那一句,霍一飞也听辨的出是进哥的声音。进哥能打来电话,应该是没事,但是没亲眼见着毕竟不能安心,他焦急的走到门口,无意一抬眼,只见周进侧身正从人群里闪过。

霍一飞直要大叫,“进哥!”但一张口,嗓子沙哑生疼,完全发不出声来。身子一软,靠在门边,眼前一阵发花。之前周进迟迟不出,恐怕真是葬身火场,那时浑身都冷了;忽然又看到他安然无恙,知道是虚惊一场。一时间惊极喜极,神经几乎经受不在,扶着门足足几秒才缓过来。再寻刚才的地方找,周进早已不见了。

霍一飞料想他一定是在对面巷子里。惦记葛老挥,咬着牙,摇摇晃晃扶着墙,绕过道路的围栏,从另外一边转过几个围墙,绕到巷尾那边通口。

霍一飞转身去找周进的时候,葛老挥虽然不明就里,但是他知道,这是他唯一的一个机会。没有霍一飞在,这帮小的还经验尚浅,只有在他们身上还能有唯一一线可能打开缺口,要能打开缺口就有一线生机。当时Denny奉命看着他,也万分小心,唯恐有失,拉上枪栓,双手着端枪紧抵在他头顶,葛老挥只要稍有动作,立刻一枪打爆头颅。

葛老挥靠着车身,身子慢慢微倾,脸上豆大的汗珠不断滚落,显然是痛苦的厉害。他的膝盖被霍一飞一枪打碎,血流的厉害,过这么一会儿支撑不住了也是正常的。Denny笑道,“葛堂主,那很疼吧?你再坚持坚持,一会儿老大他们就到了。”

葛老挥已经有气无力,咬着牙抬起头,“你一枪打死我罢!”

这一张口,一股血从嘴边涌出来。Denny暗暗吃惊,心说只是打了他腿,不会吐血要死罢?还是老了太不经折腾。他在跟前,其他人离得远,都没看清,就一阵哄笑,讥讽他说,干嘛寻死呢。葛堂主不是一直想做老大么,怎么舍得死了。

这些人连说带笑,他们不过是和记最底层的小混混,以前跟葛老挥地位悬殊,是话都说不上的。葛老挥素来脸皮厚,只追求实际,不在乎面子,但被这些人这般讥讽,也还是气血上涌,胸中悲愤。成王败寇,那是认了,临到死前还要让这些小孩子羞辱,这个屈辱无论如何难以下咽。当时紧咬牙关,胸口一痛,一口血还是哇的一声喷了出来,整个人歪歪的就向下倒。

Denny一惊,之前霍一飞嘱咐,不能让他死了。恐怕他就要没了气,上前抓了一把,喝他,“喂!你起来!”就在此时,葛老挥忽然翻手抓他手腕,同时脑袋狠狠一摆抡打Denny小臂,这一下使尽全身力气,葛老挥的脑袋竟然坚硬如石,Denny“啊!”一声叫,小臂一阵剧痛,手腕给他握着,葛老挥掰手去抢他手里的枪,另一只胳膊紧紧箍住Denny脖颈。

这一下火光电石,发生极快,跟前的人都没有看清。呼啦一片枪全部高举,但葛老挥和Denny撕扯在一起,一时之间徐伟,蚊子他们都不敢当机立断开枪。

葛老挥为求生机,这一下已经拼了命,他毕竟是多年混过来的,很有些功夫,手上劲力狠辣,位置更精准,这一招是他保命的绝招,直切在Denny疲弱要害,Denny给他勒的挣扎不得,直翻白眼。那手抓不住枪,几乎要被葛老挥夺下来。危急之下,Denny拼命歪转脑袋,张嘴冲着葛老挥胳膊一口咬下去!十足咬到他的肉上,Denny咬牙切齿拼尽了全力,用力一撕,几乎把那块肉撕扯下来。

葛老挥“啊”的惨叫一声,缩转回手,Denny就势往下一缩,扬腿直劈葛老挥门面。葛老挥

翻身躲过,两手一撑,直朝Denny扑上。但是激斗之下,忘了两腿已经残废,这一下没撑起来,右腿一阵剧痛,不由自主摔倒在地上。Denny给他带的歪倒,迅速的翻起来,朝葛老挥胸口连连数拳,唯恐他再得空反击,用力太猛,竟打的葛老挥整个身子向后飞撞在巷子墙壁上。

“嘭”的一声,灰尘飞扬,葛老挥姿倚在墙角,歪了歪嘴,一口血喷出来。这下是真的吐血,不是刚才咬破舌头装的了。Denny好悬给他阴招制住,失手逃掉要犯,又惊又后怕,抡起个棒子不管不顾上去就要又打,到跟前只距两步,葛老挥忽然扬起手,Denny一下站住,看清他手里握的是个手榴弹!一模怀里自己带的那个果然不在了。

葛老挥沙哑吼道,“让开!”

Denny向后退开两步,喝道,“葛老挥!别以为拿个炸弹你就能跑掉!你只要动一动我马上毙了你!就算跟你一起死我也不会让你跑了!”

Denny紧咬着牙,自知今天事做不成,一样是死路一条,已经准备跟他同归于尽。葛老挥靠着墙角,满脸是血,异常的狰狞可怖。歪歪嘴,“嘿嘿”的一笑,那血又从嘴角流淌下来,火光照映,他满嘴的黄牙搅合在血里,歪斜咧着,“嘿嘿,想跟我一起死?那我欢迎!”说着便去拔手榴弹的弹引。

蚊子惊叫,“Denny!”冲上去拉他,一起退开十几步,Denny叫道,“葛老挥,你……!”想说你是不是疯了!但一想他一击不成,已经没有逃生希望,与其被抓回刑堂受尽折磨再死,还真不如这样一了百了。

但他还是叫出来,“你疯了!”,葛老挥倒是不怕死,可霍一飞交代过他不能死,此刻他要不上前阻拦,葛老挥一拉炸弹立即就毙命。可要上去拦,只会被他一齐炸死,这下该怎么办,Denny,徐伟,蚊子几个全都懵了,这不过是转瞬之间,根本不容的想,忽觉后面有人拉住他们,拼命往外拽着跑,吃惊的回头,只见是霍一飞。

霍一飞拽着他喝,“快点跑啊!”,Denny几个方才缓过神,拼力向巷口狂奔。便在同时葛老挥已经拉开弹引,霍一飞清楚的看着,但要上去阻拦已经根本来不及,当下当机立断,不可能为了将死的葛老挥枉送性命,拽住两个自己兄弟又疾退出十来米。只听身后“嘭”的一声响,气浪推的所有人扑倒地上,手榴弹威力并不算大,但在狭窄的巷子声音也十分巨大。

翻起身来,只见巷子那边火苗高扑,霍一飞望着那火光烟尘,一时发怔,刚才在眼前一闪即过,有一个影子直向葛老挥扑去。

那一下太过匆忙,都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此时远远去望,果然有两个人伏在地上。炸弹却被扑在数米之外才炸响。葛老挥还躺在地上微弱的挣扎,那个人却一动不动,跟前几丛火苗跳跃,照着他脸,面容苍白清矍,全无血色。霍一飞转过身,倚墙喘了口气。那个人是陈耀清。

他胸口起伏,一时不能平静。隐约记得刚才听陈耀清喊了一声,“别想这么容易死!”跟着炸弹就爆炸。这一路埋伏葛老挥,都觉得旁边似乎有个人跟着,但四下查看,又找不到异样。此刻陈耀清真的出现,霍一飞在想,到底是他真的跟着,还是自己的直觉?想要走到跟前看看清楚,但是浑身疼痛,头也发昏,简直迈不动步。

蚊子跑过去看了看,翻到陈耀清,十分吃惊,连忙三步并两步跑回来,“一飞……哥,那,那,那好象是清哥,不过,他两胳膊都断了。怎么清哥也在这儿,是进哥让的么?”

霍一飞没有回答。只想,陈耀清双臂已折,我是知道的。他这个时候扑出来,连命也不要,也不是要救葛老挥,只是要把那个手榴弹扑出去。因为进哥说过不要让葛老挥死了。

那天在天台,陈耀清以为周进要杀自己,举刀向他行刺,但结果才知道即使他犯了如此大错,从小看他长大的进哥,还是念及旧情,饶了他的性命。原来一直在他心目中心狠手辣的进哥,对着自己这个叛徒的时候,他是伤心,他会不忍,当时陈耀清跪地哭着发誓,只求进哥暂时饶过他,他愿意为进哥做一件事,为自己亏欠进哥的种种做一点点弥补,那时再自杀谢罪。

如今他果然做了。陈耀清素来心高气傲,双臂残废,这样的凄惨不堪他能接受吗?也许今天这样选择,也是他最好的结局吧。

Denny忽然道,“进哥~”,拉住霍一飞摇了下,霍一飞转头一看,果然周进的黑色劳斯莱斯缓缓停在巷口。Denny拉着霍一飞,忙要过去,忽然霍一飞拽住他。

“你先过去,别说我在这儿。”

Denny不解,“怎么?”,霍一飞说,“我今天,事没做好……”一边打发Denny,蚊子几个赶快过去,自己转过巷子,在对面看不见那边,靠了墙壁。

Denny匆忙忙跑上去,一边想,难道一飞哥会因为没做好事,害怕受罚,不敢过去跟进哥见面?再说他也没有没做好。葛老挥不是已经被捉在那了,这一次他谋害帮会老大,证据确凿,再也无话可说,这都是一飞哥一手做的呀。虽然中间出了点小纰漏,但也无妨大碍。

周进匆匆下车,见到眼前场面也不由惊诧,Denny忙上前叫道,“进哥~”。周进扫了一眼,只见葛老挥歪歪斜斜倒在地上,与他对视一眼,双眼如同死鱼一般,没有丝毫转动。周进转头问Denny,“霍一飞呢?”。

Denny一顿,一下不知道如何回答,半晌没说出话。只见周进四下望了一圈,眼中的失望,溢于言表。Denny心里一阵发慌,恐怕周进会怪罪霍一飞,不知道该不该把这慌撒下去。这时周进已经看到地上的陈耀清,蹲下扶起他。

陈耀清早已昏迷,此时微微转醒,模模糊糊看到周进在跟前,自己似乎依偎在他怀里,嘴唇嚅嚅,艰难的发出声音,“进哥……”周进“嗯”了一声。陈耀清一阵抽搐,肩膀耸动,似乎是想伸手抓住周进,但忘了自己的双手早就折断。他大张嘴巴,然而声音微弱,几乎无法连成句,只听他断断续续说,“……进哥……,……我……对不……起……,……你……”,霍一飞靠着墙壁,几经分辨,才能听清。

他倚着墙黯然无语。陈耀清不是一个好师兄,他几次坑害他,甚至羞辱他。那次在堂口当着众兄弟的面逼他跪在地上,褪裤受罚,百般的侮辱折磨。进哥也曾教过自己,说陈耀清心胸狭窄,他嫉妒你的才能,不管你怎么对他好,他都不会念你的情。但霍一飞就算知道陈耀清要害自己,也只是对他留心防范,却并不恨他。

也许霍一飞真是太容易记住别人对他的恩,在他心里,永远都抹不去小时候陈耀清带着他玩,学飚车,教会他怎么做事,甚至传授他如何逃避进哥板子的秘诀。他甚至为自己的出现,抢了清哥曾经在进哥心目中的地位而感觉愧疚,每每陈耀清向他发难,他都退避隐让,能过去的都让它过去。

如今陈耀清弄到这个份上,是他自作自受。他恐怕就要死了,弑上犯法,到死也是和记的罪人。他不顾性命的扑上去,只是要扑开那个炸弹,最后也只做到了这一点事情。

霍一飞一步步退开。他想成全陈耀清,捉到葛老挥是莫大功劳,将功赎罪,至少两相抵消,可以让他洗去污名,清清净净的死去。

他慢慢的退出巷子,小巷连通外面,外面是大街。走到那条街口,一阵冷风吹来,不由得紧了紧外衣。有辆出租车开过,招手拦了,钻上车,司机懒洋洋的问:去哪?

霍一飞道,“香榭丽舍小区。”

司机裹着棉大衣,连一句话也懒得答,伸出冻的瑟缩的手,拉勾挂挡。车轮碾过冰面,发出细碎的孜孜声,天飘起雪,异常的寒冷,偶尔有车开过去,都行路匆匆。霍一飞侧过头,出神望着路两边橘色的路灯,光芒昏晕,一盏一盏从眼前掠过。

……

……

那天在医院,他已经快要死了。无边无尽的痛苦如同海绵,将他浑身每一存皮肤都缠紧,每一处骨头缝里都是撕心裂肺的疼。浑浑噩噩中,只觉得浑身冰凉,好像有一个什么东西拉着他,不停的往下拽,开始眼前还隐有亮光,但很快越来越模糊,终于成为无边的黑暗。

Willon使尽了浑身解数抢救他,那时他已经发烧烧的肾衰竭。刑堂的家法是歹毒,但是霍一飞毕竟青壮年少,他不应该反应的这么严重的。看上去原因是他之前还有伤,但是Willon非常见地的判断到,霍一飞这样严重,是因为他没有求生意志,潜意识里甚至本能的想死。

阿彤意外的死给他很大打击,就算周进不怪他,霍一飞也无法摆脱嫂子是因为他而死的念头。比他受更大打击的是进哥。霍一飞觉得这件事,他错的太大,太离谱了。无论付出任何代价也无法弥补。

再到后来,他几度呼吸歇止,心跳时断时续。那时高烧持续不退已经超过30多个小时,willon迫于无奈,用冰块将他全身包围,以图降温。在这一次中,霍一飞清醒过一次,跟廖宏斌说了几句话,就包括那份财产转让证明让小宁签名。廖宏斌问willon,一飞有多大可能能好?

willon默然不语。霍一飞这一次清醒,只怕是回光返照。

隔着玻璃窗,看着他那惨不忍睹的身体被冰块冻着,浑身不止的哆嗦;一条一条的伤口给冰水泡了,发白发灰,令人恐怖的张裂着。Willon咬着牙说,霍一飞还不如就这么死了。他活的实在太辛苦,我觉得我把他救回来,也只是让他多受一回罪,还不如这么死了!

当天晚上,willon终于联系到自己大学感染科的教授,正在H市做一个讲座。他让护士看好病人,匆匆忙忙去找这位Z.Gu老先生。对于霍一飞他已经束手无策,如果说这世上唯一还有人可能救他,就是这位感染科权威了。

他的护士安静的守在门口,不敢进来叨扰。经过一个多星期没有间断的折腾,一次又一次反复手术,打针,换药,今天晚上好像一下子安静下来了。各种声音都在耳边远去。模模糊糊中,霍一飞仿佛隐约觉得眼前的黑暗中,又渐渐透出一丝光亮,是那种柔和的橘黄色。他身上的冰撤下去了,感觉到些许温暖,但疼痛也更加剧烈,自腰往下半身好像在烈火中煎烧,剧烈难忍而又无休无止的疼痛,让他心神俱惫。

恍惚的,不知哪里飘来的声音,“……不如死了……太辛苦……死了……辛苦……”。声音从身体里飘过,心底陡地一下松了,似乎忽然间很认同他的话,何必要这么辛苦的挣扎,不如放开手,放开手就什么都结束了。

他手指微微颤动,这样的念头一从心底涌来,就如病毒一般,再也抑制不住。眼前的光芒顿时暗淡下去,整个人就被吸着往一处无边无尽的黑暗里去。

但就在此时手上一紧,似乎有什么把他拉住。在昏迷中他只是挣扎,像是要拼命挣脱尘世间一切痛苦桎梏,到另一个世界去逍遥自在。但那手如同铁箍,紧紧的攥着他的手指,像要攥进肉里,把五根手指攥得生疼。

有一个声音在耳边说,“霍一飞,不许死!男子汉大丈夫,几棍子就把你打没气了?起来,我知道你能坚持住。现在还没到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时候,再苦再痛,也给我站起来挺着!我被逼到这个份上,都没说过不去,你就放弃了么?”

霍一飞心头一颤,身子的坠落戛然止住,梦魇骤然消散,人还是平稳的躺在病床上,似乎并没有被死神那样吸引着,飞快的向无边的黑暗坠落。

那手牵着他的手,把他握在掌心里。“还记不记得你那时吸毒,我跟你说过什么?前面的路是你自己的,你必须要自己走过去,就算打断了双腿,爬也得爬过去。今天的路是你自己选的,我没逼你,你既然情愿上刑堂,到现在就不要后悔,半路退缩是懦夫的行径!我的孩子不会是这种人。”

霍一飞忽然觉得,这手和这声音都无比熟悉,挣扎的翻过手指,极力想要也握住他,然而略一清醒,剧痛立刻袭来,整个下半身顿时如同寸寸裂断了一般,撕心裂肺的疼痛铺天盖地,登时又昏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那声音又时断时续在耳边响来,他像是在梦境里似的飘飘忽忽。“……知道这疼和羞耻,更要一辈子刻在心里,要想下次不这么挨打,就要去打死别人。……你经过这次劫难,更该知道,在这个地方就是你死我活……就算你想退一步,别人也容不得……”

他倚坐在床边,咫尺之近,端详着面前带伤的脸。夜深静谧,融融的橘色暖光温和的铺满床铺,但照映在他脸庞,并没有带上一丝温润,反而更加苍白。他不由得伸手,拂去他额头湿漉漉的碎发。这样动作甚是熟敛,每次打了他卧床不起,沉沉昏迷时,他便这样坐在旁边看守着他。

霍一飞不时咳嗽,异常痛苦,每一声都像生生撕破安静的夜空,空洞干裂。他始终在死亡的线上艰难挣扎。每一次略略平缓和清醒片刻,那些絮念的声音自耳边传来,就像丝丝缕缕将他羁绊在人间。

周进断断续续说了一夜话,很多话更像是自言自语。

“……阿彤她身体不好,我说过不要她生孩子,但她知道我喜欢孩子,所以愿赔上性命,背着我偷偷的怀孕。……”

“……生孩子的时候她差点死了,当时我恨死那孩子,恨不得摔死他。可我真的喜欢他。”他低头望望自己的手,“我拿刀拿枪拿的多了,抱那么小的婴儿还是头一次……,我抱着他觉得好诧异,阿彤竟然给我生了个儿子。……”

“……那次她虽然抢救过来,但是伤了元气,身体一天比一天差。不过她非常开心,护士一把孩子抱过来,她逗着孩子就笑……”

那些回忆如今仿佛还历历在目。

“后来我也想,让她要这个孩子也对,假如哪天我死了,至少有这个孩子陪着她,给她一点精神的寄托。……我儿子很乖,很讨人喜欢。”周进摇头笑了笑,“……不过我管得紧,他活了十来岁,没享到什么福。……如果早知道他那么短命,我就不那么紧逼着他。”

他沉默良久。

“……我真不相信,原来女人比咱们男人坚强的多,儿子死了,阿彤竟然没哭一声。我记得她说,各人有各人的缘分,有各人的业数,母子俩能相处过十几年,她知足了。……但是我不知足。”

“……我知道这是老天对我的报应,现在它又带走阿彤,我是罪有应得。……”

周进转过头,愈发紧攥了攥霍一飞手,他的手指冰冷的没有一点生机。周进几乎是用一种哀求的口吻追问他,“一飞,你听见进哥说的了么,你嫂子已经走了,你别跟她一起去。去的人就让他们去罢,就算全世界就撇下咱们俩,也得好好活下去。你不能死,你忘了还有弟弟要你照顾么?你舍得扔下他成无家的孤儿,也像你这样到江湖上拿命讨生活?当哥哥的要负责任,起码也要看着他长大成人,以后成家立业才能放心。

周进说的异常坚决,似乎那么肯定霍一飞一定会挺过来。提到小宁,霍一飞一阵抽抖,心里仿佛有一个念头异常的强烈,但又不清晰,只觉得一定要,一定要,一定要怎么样……?却怎么也想不到。

他忽然蜷起身子痛苦的抽咳起来,一声一声像掏空心肺了一样。禁不住一阵抽搐,重重的牵动着伤口,浑身的剧痛猛的又涌起来,霎时如火如煎,霍一飞忽然“啊”的呻吟出声来,竟痛的这样厉害,之前几天他都昏迷的一丝声息也没有了。

他侧头压了棉枕,冷汗尽浸进枕头里,恍然一阵似乎清醒了些,浑身的剧痛立刻如丝如影涌进骨髓里,两条大腿如同千刀万割,痛的他一颤一颤,仿佛便有两条梨木棍子棍子搁在腿上,正在一交一错往下抽打。忽的仿佛看到自己脱了裤子撅跪在地上,众目睽睽之下,任凭人踩头按脚抡打,难以言语的痛苦和耻辱让他浑身都滚滚发烫,实在不堪面对,只想闭起眼来逃避。周进听得他低低呻吟,贴近前来,只见他双目紧闭,脸色煞白,满头满身都是虚汗,细细分辨,他的呻吟似乎在道,“痛……痛……”

周进一阵心悸,咬牙看着他,过了一会儿,他慢慢安静下去。周进一阵心悸,咬牙看着他,过了一会儿,他慢慢安静下去。

周进握着他手,倒像是他清清醒醒,能听到自己说话一样。

“……你从小就那么懂事,嘴那么甜,那么会哄人……是不是从小就出来讨生活,那么小就学会事事看人眼色,便是打你罚你的时候,你也是偷眼看着我眼色。……疼死也忍着,委屈也默默咽了,回头还强撑着想方设法哄你这暴戾的进哥笑?……

周进顾自摇头轻轻笑笑,好像过去那些打他罚他的事,也是温馨的回忆。周进说,“……其实进哥跟你小时候一样,我也是没家孤儿,七八岁就出来自己养活自己。不过我小时候可比你倔强多了,没你这么惹人疼。……你这么聪明,知道进哥是疼你的?只是不说罢了。……”

他毫不掩饰,“……我喜欢聪明又能干的孩子,这么些年你在我身边,帮我很多,每一次逢难都是你帮我化解去。你很本事……非常本事,葛老挥这件事,当机立断下手,筹谋布划,一把拔断葛老挥的根基老本,做的很漂亮,很漂亮。进哥看着,也好欢喜……”

周进大约从来也没这样当面称赞过霍一飞,但他对霍一飞的赞扬,早就在心里说过一万次,百万次。他在无数兄弟、手下中一眼便看中这个孩子,霍一飞亦从来没有让他失望,他小小年纪,聪明、能力、本事都绝对令不止他一人器重、赞赏。周进对他的宠爱发自骨子,多年以来竟变得像一种依赖。丧妻失子,霍一飞便似另一个儿子承欢身旁,让他品尝到一点点天伦温馨。

他凝望着橘黄色灯光,望了很久,面容出人意料的心平气和。

“……这一次我们栽了,他赢了,他伤了我的家人,剪我的羽翼。我今天很难过。小人总有一时得意的时候。……但是我能忍,我心疼我能忍,耻辱我亦能忍,我会牢牢记住他今天所作所为,总有一天,这些欺辱过咱们的人,让他百倍偿还。……”

后来周进跟霍一飞提起关于葛老挥的下文:

“这条路还是你的,你选了就把它走完。你记住,你在哪儿摔倒,就要在哪爬起,在谁身上吃的亏,早晚要在他身上找回来。……那天我在天台跟你说什么话,你还记得罢,你要把这就当给我的交代,那绝不行。葛老挥这事不算完,没有完,你听着……

……”

这一夜,周进陪着霍一飞说了一整夜话,直到天亮才掩倦离开。

第二天早上willon带回Z.Gu,给霍一飞全身做了一遍检查,换了新的药。到中午,霍一飞沉沉的醒来,睁开了眼。Z.Gu惊喜的道,“不错!他比我想象的还要好。很好!你很坚强,有坚强的求生意志,才救得了你。”

接下来Z.Gu持续增加了药量,并且取消一些令人昏睡的成分,意在保持神经清晰,增加对生存的信念。但是疼痛也因此变的更加剧烈,伤痛日夜不休的煎熬,整个人更痛的昏昏沉沉。深夜无人,四下寂静,略清醒时,霍一飞反复的想过关于葛老挥那些事。

葛老挥老奸巨滑,实力深厚,长期以来在和记跟周进分庭抗礼,那一次自己设局扳他,不过是侥幸得手。一是赌的他疏忽大意,二是赌他当时欲望已经膨胀到极限,有句话说,上帝欲其灭亡,必先令其疯狂,葛老挥当时就是在疯狂的边缘。进哥不在H市,他暗地里布置一切,购买军火,伺机在周进一回H市,立刻暴动,在他措手不及的时候取他性命,一边他的势力在社团里安排,那时葛老挥占据主动,谁还能敢追讨他欺师灭祖的事情。

也是他计划太过周密,信心太满,才给霍一飞得了先机。拿掉他那批走私车,重伤了他元气,但是葛老挥后来几番死里逃生,重伤了一条腿,还是厉害的逼迫的霍一飞被行家法,被撵出帮会。这只老狐狸狡猾老辣,并不容易对付。

霍一飞想,这件事之后,葛老挥失去的地盘、势力,恐怕没有可能能拿回去。他把进哥惹到这个份上,最当务之急是保身,一定仗着旧日关系,躲到那些元老、叔辈身边,事情弄到这个地步,进哥要像对付姚顺一样,神不知鬼不觉杀了他,倒也不容易。

周进的话点起了他心中的仇恨。葛老挥一手害死了嫂子阿彤,逼他在刑堂受罚。众目睽睽之下,剥了裤子牲畜不如跪撅在地上,任人踩头按脚,羞辱折磨,任由那棍子一下一下打断他双腿。种种痛苦耻辱,如同铁烙,每遍想起简直不堪抬头。直到今天才从头细细想过,心脏更如触到烙印,一阵抽搐,双手不禁的在被单上狠狠划过,抓的一阵棱起。如果说从前他对葛老挥只是厌恶,从这开始才真正恨他咬牙切齿。

偷偷摸摸要了他性命岂非太便宜他了。阿彤的死难道就这么死了?他犯上作乱试图谋害老大就这么算了?自己犯上要被打断双腿,那他的所作所为要死几个来回能够?

自己被逐出帮会呢?难道真的从此隐身世外,去笑傲江湖了吗?就像进哥说的,他想退一步,但别人能容吗?就算真要抽身退隐,也先要把葛老挥置之死地,一报嫂子的深仇,二替自己出气,为进哥彻底除了这个大祸患才能安心离开。

离开医院,腿伤渐渐愈合之后,霍一飞暗地里做了很多事。他如今不是帮会身份,有些事做起来反而方便。通过种种渠道,终于一点点接触了葛老挥身边的人,得知他的一举一动。

在这个过程,他打探到许多从前自己完全不知道的事情。原来葛老挥的妻子,妻子的娘家弟弟,在H市都是极有势力。只是藏的很深,江湖上鲜有人知,这些事只怕连进哥也不知道。他两个娘家弟弟在越南走私军火多年,路子深厚,难怪那一次他可以弄到那么大批军火。葛老挥自己虽然已经掏空,但是有这样的关系在,他要寻找时机,倒戈一击并不是没有可能。不过表面看来,葛老挥足不出户,现在整日和一些老头子喝茶下棋打哈哈,似乎也没有什么动静。

后来葛老挥借两个老婆名义,往H市陆续进了几笔钱,也被霍一飞查到。葛老挥把这些钱都花在不同的人上。是什么人,实在打探不到了,这些事他做的太过隐秘,周进也一直叫人暗中盯着他,但是都没有任何察觉。

说起来,霍一飞这些事虽然都是暗暗去做,但也不可能完全没有声息,不过旁人看他是一个势单力薄的小孩子,都不予注意。所有他得到的讯息,他都通过不同途径给周进透过去,但是周进从来没有给过他任何回复。从那一件事之后,他始终都没有见过周进的面,周进也不肯见他。

他只通过电话跟应七联系过两次。不管周进是怎么想的,但在霍一飞心里,他总觉得自己犯罪被逐出社团,是不干净的人。如果周进不愿见他,他更不会主动去找他,让他为了自己为难。

跟应七联系的两次,一次还是在医院,应七几次找去医院,被willon撵出来,后来只在电话里跟他通过话。应七安慰他好好休养,不要胡思乱想之类,然后跟他说,进哥现在不方便露面去看你,不是不原谅你,等过了这段风声,他一定想办法把你接回来。

应七每说一句,霍一飞就答应一声。他犯了家法,身上不干不净,周进跟他这种人来往,如果被人知道会徒添很多麻烦,这种事不用七哥说,自己也应该知道避讳。

末了他还跟应七说,多谢七哥惦着,但是七哥最近也不要到医院来了,我没事的。

应七叹口气,“七哥这次打你打狠了,但也是你自找的。你当初做事的时候应该就把后果考虑清楚了,你选择了做,那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不能后悔。你要是不记恨七哥打你,就听我的话,好好养伤,willon的医术该信得过罢。七哥有空,再去看你。”撂下电话,也甚无奈,他的身份比周进还更多避忌。

这个电话给霍一飞一阵欣慰,一阵酸楚。虽然那些道理心中都明白,可就像染了瘟疫的人似的,人人见了都远远离着你,连靠近都不敢靠近你,特别这时小宁也已经远去英国,霍一飞真觉得天下只扔下他孤单单的一个。

每每想到这里总是强自按下,自己跟自己说,进哥若是不在乎你,又怎么会来看你,陪你说一夜的话儿,鼓励你要挺住不要放弃。如果那晚不是他在身边拉住自己不放手,一遍一遍在耳边唤那熟悉的名字,把他从死神的梦魇中唤醒,恐怕他就真的被那片黑暗吸到深处,就那么死了吧。自己若是死了,小宁怎么办?他一个孩子能会做什么,到时岂不要学自己,也走上这条路来生存。

自己的命是进哥救回来的,起码也要对得起他,别自暴自弃。何况这条路本来就是自己的选的,既然选了就走到底。男子汉大丈夫,何必在这个时候顾影自怜,徒自伤感。

但是后来日子一天天过去,伤病逐渐好起来,自己重拾心情,重新拾起这件令他创痛的事情,再次做下去。对葛老挥用智,用力,小心的绸缪,计算,一点一点将他笼罩到自己监视的范围。这一次霍一飞不再急功近利,而一步一步稳妥的往前走,力求下出每一步棋都谨慎无漏,他也在一步步接近想要的结果。

这些事坎坎坷坷,但最后的进展毕竟还顺利,霍一飞相信周进一定是在暗中助他,每一次事情有意外的进展时他都这么想。因为进哥说过葛老挥这事既然已经做下,就无法收手。他要求过自己一定做到底,不论最后如果,都要有一个结果了断。

但是到后来,霍一飞开始模糊了,不再肯定是不是这样,因为周进再也没有给过他任何动静,好像已经完全把他忘了。后来他甚至开始怀疑,那晚上进哥是不是真的在他身边,跟他说过那些话。还是他神志不清,臆想出的错觉?也许进哥根本就没有打算原谅他,他害死嫂子,进哥不会原谅他的;也许他要避忌身份,不能跟他这个叛徒多有来往。

1月31日,上个月末,今天事情发生的四天前,霍一飞突然得到讯息,葛老挥跟他两个小舅子其中一个见了面。这人常年在越南贩卖军火,几乎没到过H市,这一次偷偷露面,只怕一定是有大事。紧跟着的事迅速印证了他的想法,而速度之快简直超乎预料,葛老挥在一夜之间连续往他的账户上进了四笔巨款,当晚有四成左右他从前的势力笼罩的范围传出动静,虽然动作细微,但相比从前忽然之间有这么大的举动,之前是从来没有过的。一切如同大雨前的沉闷,毒蛇在四下蛰伏,蠢蠢欲动。

第二天Denny找到葛老挥手下从前一个部属,后来他们翻了,现在住在郊区。霍一飞匆忙赶去他家,以图能跟他谈,得到更准确的内部讯息。就在这路上,不巧遇到阿雯,后来又撞上应七和扈宇。在这人口里霍一飞得知,葛老挥通过他两个小舅子,先后进了两批军火进H市,但他是分零分头,一把一把进的,因此完全没有人留意。

霍一飞听到这儿已经知道葛老挥短期内必有异动,但还是没有料到那么快。仅仅隔了一天,吴诚在五仙醉海楼设宴,请周进和扈中和两个江湖大哥出来谈判。

霍一飞得知这事,匆忙赶在前面联系应七,告诉他葛老挥那边有事,他和进哥一定不能到五仙醉海楼露面。事先他在酒楼左右仔细查过,发现1520套房附近大部分房间,都被不同的人订下,而下订的时间几乎不差上下;酒楼有一些不相干的小偏房,平时供服务员暂歇的,在这段时间做过维修;而醉海楼两个楼层的分层经理,忽然换了人,换的人之前完全没见过面。种种迹象都表明这里今晚一定有变。

但应七只给他一个答复,说进哥说的:让你继续做自己的事,其他别管,我们不会耽误你,你也不要耽误我们。

那晚六点半,周进和应七一齐进了酒楼,霍一飞带领大队人马,在楼下层层埋伏在葛老挥左右,等着他的一举一动。直到这时候还没有人知道他在房间里下了巨量的炸弹,但周进先有防备,暗中拿了房间的钥匙。

葛老挥亦防备紧密,经过上一次疏忽失手,他已经变的有些草木皆兵,谨慎的缩在一街相隔后的窄巷中,他自己的奔驰车里,让人封住前后路口,身边只带最可靠的亲信。窄巷宽厚的水泥墙后面,霍一飞和Denny几人,倚在水泥墙连接的矮房屋顶。霍一飞透过收买掉的,葛老挥身边亲信偷偷放在他车里的摄像头,注视着他一举一动。

葛老挥一双眼窝深深陷在皱纹里,秃鹫一般的眼睛一动不动紧盯着对面酒楼。霍一飞远远的望,透过一扇明亮的玻璃,似乎能看到里面人影晃动。整个晚上,葛老挥一言不发,没有过任何动作,连他最跟前的人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也许他也嗅到身边有背叛的气息。

霍一飞站立风中,冷风吹的耳边呼呼作响,头顶一轮冷月清辉铺地,他的心慢慢的沉静下来。分出的2/3兵马,按着原先计划,已经潜伏在葛老挥所有伏兵的周围;自己这边和Denny十几人,亦将葛老挥置在重重视线之中。自己高居主动,所有事情按着计划,到此都算进展顺利。

之前他担心不知道葛老挥具体的阴谋是什么,恐怕进哥和七哥在里面会有危险,十分焦急。但此刻已经完全冷静下来,站在高处,纵揽全局,每一兵一卒,一行一步,都在心中格划清晰,明确了然。进哥处事谨慎,机警细微,他能给自己回那句话,说明他对自己传的话已经十分清楚。到了这时,自己撇下一切,力保他们安安全全从酒店出来,也不能够。此时要做的,只有自己心中不乱,所有的安排按步推进,只有不出一丝慌乱和漏洞,今天的事才可完成。

时间又过了半个小时,葛老挥忽然发话,让身边几个人全都下车,到五仙醉海楼楼下去等候。看着人走远了,他掏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这个便是周进接到的那个电话。

事情至此,葛老挥已然胜券在握,只要不过数秒时间,炸弹爆炸,周进血肉横飞,死无尸骨,不枉他半年来忍辱负重,小心翼翼的暗中活动,终于到今天一举得手。

在暗算周进的同时,他还不忘适时拉拢吴诚,单单把他抢救出来,让他在周进和扈中和都死了以后,继续跟自己合作。当然,周进、扈中和都死了,H市这片江山就是他葛老挥的了,他把未来都设想筹划好,只是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巧心布置的这个局面,反过来被人利用。

周进发现房中的炸弹后,葛老挥给他打电话,霍一飞在监视他的话筒里,听到电话那边一阵有规律的“滴答”声。这一串声细微的不可分辨,霍一飞几乎是凭着本能的听到,他潜意识里早有这个推算,立刻想到,葛老挥埋伏的不是别的,而是一枚炸弹!

便在同时电话响起。电话那边周进声音一如既往冷静,甚至带着阴沉的杀机。“看住葛老挥,等炸弹一爆炸就抓了他!其他事出去再说。”

周进打电话时,扈中和跟吴诚两个正在窗前设法脱困,完全没留意他动作。

这是时隔了数月,霍一飞第一次再听到周进声音,但他几乎没有任何的吃惊和犹豫,周进之前的话:“继续做自己的事,其他别管,我们不会耽误你,你也不要耽误我们。”在脑中清晰闪过。神思几乎是瞬间电转过来。当时电话外放,Denny和徐伟,蚊子都在跟前,大为失色,只指着对面玻璃窗道,“进哥……进哥……”一下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Denny慌道,“那怎么办,怎么办?……”拔腿往对面酒楼跑几步,又站住,知道他们就算插上翅膀,也不可能抢在那炸弹爆炸前赶过去的,不过听周进的口吻又似乎胸有成竹。

霍一飞一把拉住他,一边极冷静的合上手机,吩咐徐伟,“让田师傅,单师傅尽一切可能赶过去,他俩身手最好,他俩要抢不上我们更抢不上。”田、单师傅是国家武术队出身,身手是世界冠军的水平,跟他多年交结,今晚以保万全霍一飞特意找他二人帮忙。

转身向蚊子,“马上让我们进楼的兄弟赶到1520!不管那有什么事,让他们过去帮手!”吩咐徐伟,“报火警,叫急救车!”,转过身,吩咐Denny道,“你带剩下兄弟过去,打电话给杰子,让他配合你,里外夹击,把葛老挥外面的所有人全部给我做了,一个不许留下!看住葛老挥看住,记得抓活的,别让他死了!等我的信。”

在这生死存亡的决战一刻,霍一飞竟愈发显得惊人的冷静,一丝不乱,脑中对现在情况所有的念头、应对、筹谋都无比清晰。进哥踏入这个五仙醉海楼,他对一切事情都胸中寥然,他一直按兵不动,也是在等今天这个机会。这是他们共同的机会,霍一飞清楚的想起周进跟他说过的话:总有一天,欺辱过咱们的人,让他百倍偿还。”

是的,今天利用葛老挥阴谋刺杀自己,反过来谋算他。一半是要抓他犯上弑主罪证,让所有人清清楚楚葛老挥作为,光明正大刑堂处置,于情于法于理,葛老挥和他的势力再无立足,真正灰飞烟灭。

另外一半,只怕进哥用心良苦,一直有心制造机会让他来对付葛老挥,是为了让自己立这一功。当初折在葛老挥身上,如今抓了他谋反,正证明了是他陷害自己,得还清白,堂堂正正回和记。

霍一飞心中一阵感激,情绪翻涌,立刻又沉着镇定下来。事情到现在这步,愿也罢,不愿也罢,谁也不回了头,这一场仗非胜即败,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如进哥言,做好自己要做的事,和他相互配合打赢他们的复仇一仗。

他听到炸弹声时已不过20来秒,只及吩咐Denny最后一句话,炸弹轰然爆炸。

后来事情的发展也正如所料,周进早拿有钥匙,佯装不能脱困,拖得那炸弹爆炸。葛老挥以为周进已被炸死,得意忘形之下,把自己弑主过程抖出,一一落实在霍一飞的手机里。他被霍一飞堵在窄巷,其余外面的人,包括酒楼里的人,全部被霍一飞事先埋伏的伏兵堵截,措手不及下统统给杀死砍死,一个也没漏下。在如此紧张之下,霍一飞和周进亦相互配合,凭霍一飞对周进的了解,凭周进对霍一飞的信任,才这般天衣无缝,让葛老挥直到临死前还浑然不觉。

只是事情过程发生了一点意外。

周进发现炸弹后,拿着钥匙,却不立刻脱身。事后想他当时的做法,一边是做戏诱葛老挥上当,一边也是如扈中和说的那样,他想借葛老挥的刀一并除了他。但是百密一疏,周进和应七都没有想到,那天五仙醉海楼的网络系统出了一点故障,这种门是用密码钥匙联系电脑系统,也是去年为了追赶潮流才安上的,他们用的并不纯熟,在电脑上把程序弄乱了,以至于那钥匙一下插进去,没能把锁打开。

当时几人都是一呆,扈中和眼睛血红,也停住手,屋里霎时一丝动静也没有了,炸弹表针的滴答声,犹如心跳,像重锤在这空荡的空间里敲击。那上面的数字已经跳到个位,也就是说还剩下10秒不到的时间。扈中和几乎绝望的望了那窗户上的破洞一眼,如果之前和吴诚一起跳下去,还有一点指望未可,现在他连往下多望一眼的时间也来不及了,这么跳下去和炸死有什么分别!

周进扶了把墙壁,没有再碰那门一下,他不会试图凭蛮力能把这扇密码门撞开。薄薄的一扇门,今天真成了鬼门关,把逃生的希望毫无余地的锁断在这里。此时三人能做的,唯有等着那炸弹表针清晰无比的“滴答”声,迅速跳完这最后的10秒。

周进手撑着墙壁,一动未动,微微阖了阖眼睛,在这一霎那很难说眼前闪过的是什么,帮会,兄弟,龙头,十几年为和记做的一切,呼风唤雨,辛酸苦辣。但最后一个念头异常自然清晰:这一次终于可以去陪阿彤,以后永远陪着她,她再不用苦苦等着自己。

与此同时外面一阵嘈杂的“呼啦”声,门声忽然大作,便听到数不清的声音拥到门口,扑到门上乱砸。霎时间门外铁器相撞,门板“咣咣”的摇晃起来,夹着各种呼喊混乱成一片,一时无法辨清。但这是救兵无疑。霍一飞委田、单相助,以他二人身手,几乎是极限的速度奔来,仍然不够时间抢上,但他令蚊子让埋伏在楼里的兄弟抢去帮忙,这些人离得近,片刻之内便赶上来。他们手里有刀有枪,拼命狂砸门板,登时门上被砸出无数凸凹坑洼,但这门一时竟不破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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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杂乱一片,几声撕破了嗓子,方才盖过混乱的声音,吼道,“进哥~!进哥~!又喊,“七哥!七哥!你们在里面?!”

周进听清这声呼喊,知道自己人已经赶到门口,但此刻仍然无法宽心,这炸弹这样大,爆炸起来不知威力如何之盛,数秒之内他们若是砸不开门,不但不能脱困,恐怕炸弹强大的余力要把他们也震死炸伤。

应七往前瞄了一眼,忽然迅捷无比的翻起身,直奔炸弹的过去。周进大惊,立刻想到他要做什么,大叫,“老七,你住手!”一把扑上,没能拽住他。扈中和在他前面,连滚带爬的让开路,简直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见应七扑到那绑着炸弹的桌面前,镇定无比,掏出随身匕首“刷刷”去割把炸弹绑在桌面的胶布和铁网。这匕首削铁如泥,然而葛老挥不知道用的是什么东西,只听刀划声音刺耳,那些铁网竟然完全不能割断,炸弹绑在又沉又重的实木桌面上,就算窗户破了口也没法把它扔出去。

扈中和坐倒在地,下意识的直往后退,忽然似乎听到熟悉的喊声,“爸!爸!”呼喊已经焦急沙哑,连连唤他,“爸,爸你等我!”,外面疯狂砸门的不仅有周进这边的人,还有扈宇带着人匆急赶到。不知谁抡起一根硕大铁锤,对准了门锁“咣!咣!咣~~!”连着三声,震耳欲聋,门锁粉身碎骨,那扇门终于吱嘎吱嘎着向外裂开了。

所有人如见曙光,一时竟呆住不知所措,只有几个反应迅捷的拉开门“呼”的拥进,扈宇劈开众人,夺进屋去,只见他父亲扈中和依靠在墙,转头看到他,目光相对,扈中和眼中复杂的百味交集,亦不知在这一刻见到儿子,心中是何感触。扈宇扑上去拖住他,不顾一切的夺路向门口外逃。

所有这一切不过是火光电石的一瞬,周进看见应七冲过去,急欲拉住他,门在这一刻破开,冲进来的人一拥围住他,七手八脚拽着往外拖。混乱中周进只得大叫一句,“老七!!”那些兄弟匆急的推攒他,急道,“老大,快走!要炸了!”周进挣脱甩开,冲上一步,又被拖拽住。

此时已经来不及了。那表针终于跳到了最后一刻,千钧一发之际,应七倒退两步,忽地凭地而跃,一脚侧起,但听“呼”的声音,竟踢得那炸弹连着实木桌子数十斤重凌空飞起,直飞向对面窗户。

众人中有些反应也真的极快,在这一刻竟知道不回头,不顾一切拖拽住周进往门外奔,此时屋里屋外的人,一片混乱,不知道怎么被挤出走廊,手一软,再也抓不住。自己还跌跌撞撞往前逃;扈宇抱着扈中和撞出房间,两人摔在地上,更不敢停,几乎是互拥着往走廊的斜坡滚下去。

应七踢飞那炸弹,转身夺向门口。从他踢飞炸弹到门口的距离一共有七步,应七在这三秒不到的时间,极限的奔出这七步,撞开门板,门在墙上重重一撞,反弹回去,虽然砸坏了门锁,磁性还在,“咣当”一声在身后关合。便在这一瞬间,屋里“轰”的一声巨响,炸弹正在窗户口上爆炸,巨大的震动让整个楼似乎都微微一颤,无数玻璃碎片飞进屋里,满屋狼藉,玻璃片带的团团火焰,在房内顿时燃烧起来。

只因为窗户上有吴诚之前打破的缺口,应七踢得桌子卡在洞口,炸弹在这个洞口之外,被玻璃和实木桌子阻隔了一定的爆炸力,屋里的冲力稍减了些。应七逃在门板外,被重重一震,登时昏了过去,但没有被立刻震死。那炸弹坠出楼,挂十四层窗前的地方,点着了电线,因此整个十四层反而着火的更厉害,烧了不少无辜客人。

扈宇和扈中和已经滚远,扈宇忽然反过身,直奔应七过来。扬起一把匕首,朝他胸口扎过去,手腕在半空“啪”的给人钳住。

扈宇反身欲挣,见是周进,他对周进和应七一般的恨,索性向他扑上,周进钳着他手腕往下一压,右手劈他臂肘,扳过他的手腕,一把拽着向侧面狠狠甩去。扈宇手上的匕首割过自己脸颊,当即显出一道血檩,摔倒在数米外地上。

周进抱起应七,三步并作两步奔到楼下,急救车已经在下面,凡盛,小奇众人也匆匆赶来,周进抱着应七塞进小奇车里,一路横冲,到仁德医院。Willon连忙检查,幸而只是被冲击撞的晕阙,没有其他伤,应七在医院躺了半晚,便悠悠转醒。

他们离开之后,酒楼的混战还没有结束,周进和扈中和两边的人厮打成一片,还包括之前吴诚带来的,共有数百人之众。酒楼内外上下刀剑乱飞,棍棒横舞,无数的惨叫声,喝骂声交网织结。这些人杀红了眼,到最后根本都不管哪边是哪边,逢人便打,见人就砍,一时间酒楼楼梯,走廊,血流成河,满地陈列的都是尸体,和断掉的残手,残脚。在加上爆炸引火烧焦的,其状惨不忍睹。

直到大队警察赶到,动用重型冲锋冲进去把里面的人都抓出来,火彻底扑灭。清查点算,这一次混战连死带伤总共三百多人,是H市十年来最大规模的一次围殴,黑帮甚至动用了重型炸弹,在去年刚刚经过政府的打压扫荡,今年刚年初,被镇压的帮会便发生规模如此大的反弹。看来政府的打击没有发挥作用,反而让整个H市黑道陷入更大的混乱。

葛老挥被周进带回刑堂。是事情一个星期后霍一飞听说的。到刑堂的葛老挥没有任何话说,他只有一个请求,求周进只杀他一人,放过他一家妻儿老小。但周进只是一如既往冷冷瞧着刑堂执行家法,从始至终未发一言。

据说葛老挥跪了地上恳求,爬到周进脚下磕头如捣蒜,一张灰白的脸上,老泪纵横。成王败寇,枭雄也罢,奸臣也罢,这一辈子享尽了风光,也做过无数恶事,如今栽在这里他认了,但是对着妻儿家人,心底的防线终于崩溃,就算他平时再狠再恶,毕竟是个人。葛老挥太了解周进的手段,自己害死阿彤,折磨霍一飞,这一次险些让他葬身火场,自己害他一次又一次,他一定会把自己害过他的,百倍千倍的偿还。

他双腿已残,难以挣扎,拖在地上抱着周进双腿只是磕头。

“我错了……我错了……”

“我错了……我错了……求老大念在同门一场……念你我兄弟一场……求你杀我……!……老大……老大……求你杀我……杀我一个……千刀万剐了我!”

“老大……求你杀我……我认……我认……!求你别伤家慧……别伤孩子……”

“求你别伤孩子……”

周进微微抽了下嘴角,低头看了葛老挥在脚下痛哭流涕,任凭他如何苦苦哀求,始终没有回答一句。

旁人喝道,“葛老挥,你到这个当口还胡说八道!你叛帮弑主,残害同门,罪行累累,无可饶恕!我们刑堂一定会明正典刑!你当老大是什么人?会拿你家人去报复?你昏头了罢!”

两双梨木棍子举上来,四人上前,两个拎了葛老挥双肩,让他跪挺起来,踢正他拖着的一双残腿。在后面“啪”的一推,葛老挥半身支撑不住向前倾倒,跪撅在地上。前面的人按住肩,后来两个踩了腿,一如当日他看着处置霍一飞一般的模样。

一人探手抽出他腰带,拉着裤子“哗”的往下一拽,黝黑的,已经苍老显得松弛的腿肉,无遮无拦的□在无数目光之下。那一霎葛老挥伏在地上,浑身不可抑止的颤抖,泪涕失控的流淌满脸。不知道这无地自容的羞愧是否让他后悔,不该去与周进争权夺位,如果安安稳稳的甘心做一个堂主,何至有今天?

两人手持梨木刑棍,一左一右,旁边人喝数,“一……二……”,棍子高高抡起,朝地上这两条腿抽落下去。葛老挥嘶哑的一声惨呼,但双腿早已残了,直挺挺僵着,连挣扎一下也不能,只有上半身在地上扭曲。

伏在地上仍然叫着,“老大……我错了……你打死……你怎么折磨我都认……求你放过我家人……。……好歹是一场兄弟……”但呼声很快被紧密的刑棍盖下去。到这个份上葛老挥一败涂地,各人都知道他跟周进之间的仇恨,知周进恨他咬牙切齿,此时更发狠的往下抡,唯恐哪一下打下去不能拼尽全力,那双腿几乎是在一瞬间便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这叫做明正典刑,帮中无论大小,只要想看的都围了一旁观看。昔日高高在上的葛堂主,如今牲畜不如的撅在地上受刑,也许是样子丑恶,也许年纪苍老,让人既无怜悯,也难觉泄愤。只是觉得震惊,震惊任凭如何身份,任凭如何地位,原来从风光无限,到身败名裂也不过是一瞬间。

棍子足足打了一个小时,四根梨木根子尽浸满了血,那两条腿打的粉粉碎碎,整个下身便如一团瘫烂的血肉。葛老挥早已经没有了声息,未知死活。周进道,“行了,别打了。好歹一场兄弟,就算你屡屡想让我死,我还是不想在刑堂上要你的命。带他出去罢。”

几人拿麻袋卷了卷,拖着死狗一般的葛老挥丢出门去。

几个星期之后,葛老挥的大老婆,在外市念书的女儿,保养在外的小公馆的姨太太,包括二房生的五岁的小儿子,连续销声匿迹,在那之后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们,好像人间蒸发了一般。江湖上传言说,葛老挥这一家人全都在一夜之间给人杀了。

有人说的绘声绘色:在那个月黑风高,冷清无人的夜晚,几个女人和孩子被绑到海岸的悬崖,绑她们的是一些不认识的男人。这些男人用麻绳把她们捆紧,胶带封嘴,每人身上绑上一块沉重的大石头。女人跪在地上,呜呜的哀求,孩子缩在旁边浑身发抖。女人说不了话,只能发出一些呜咽的声音,手拼命抓着那些人的裤脚,被生生拖开,手指在地上划出一道道的血。终于被拽到悬崖边,一个接一个扔下海去。只听“扑通”“扑通”几声坠物的响声,浪花溅起老高,但石头坠着人迅速的沉入海底,深黑的海面上很快恢复平静。

那孩子应该也被坠海了,他亲眼目睹自己亲人被杀,虽然现在年纪还小,但是长大以后会记得报仇的。霍一飞倚墙听了这里,不由微微一个颤栗。江湖传言真真假假,但霍一飞相信周进的确会这么干的。那天他在医院,跟自己说,“欺辱过咱们的人,总有一天让他百倍偿还”时候的仇恨和决绝,他灭门葛老挥全家毫不稀奇。这种痛失亲人的滋味,眼睁睁看着爱人爱人亲人死而无能为力的滋味,他一定要让葛老挥在心里反复的尝,反复的尝。

葛老挥真是命如蟑螂,竟没有死,受尽刑堂残酷的家法折磨,卷着麻袋苟延残喘了数日,又活了过来。只是两条腿都打的碎烂,再也没可能接上,一个莽撞医生潦草的给截肢断去。

当他再从病床爬下来,已经家破人亡,连能去的地方也没有。其时寒冬正盛,天冰地冻,葛老挥只有一双红肿龟裂的手扒着地,拖着两条空空的裤管,在一个垃圾站一个垃圾站间爬,从野狗的嘴里抢一点残羹果腹。此刻霍一飞才明白,周进为什么不杀了他,留着他命让他半死不活,当日的江湖大哥,流落街头,行乞讨饭,与野狗争食,孰悲孰惨,当可易见。

霍一飞见过葛老挥一次。已经是数月之后。一天清早他从街上走过,到拐角一个便利店买烟,见几个同样衣衫脏污的半大男孩子围着一个瘫子乞丐逗闹,中间一个领头模样的男孩,手里夹了根油条,油条热气腾腾的,男孩像逗狗一样摇晃那根油条在瘫子头顶上,距离能够又够不到。

男孩笑着,“喂,你说你从哪爬来的,我就把这个给你。”

瘫子扬起头来,似乎被这油条的香气吸引,嘴唇费劲的蠕动了半天,才含糊不清的说出,“我住……碧水湾。”

男孩皱纹,“呸,碧水湾是什么地方,那是有钱人住的地方,你会住在那?快说你到底从哪爬来的,要不我就把这个喂狗了。”说着拿那油条又晃了晃,引诱他似的,旁边几个孩子一阵哄笑。

瘫子撑着身子直勾勾看着他,忽然向前扑起来,去抓男孩手上的油条。男孩吃了一惊,一脚踹在他胸膛,将油条夺回去,低头一见油条上有他抓的两个黑乎乎手印,恶心的扔在地上,骂,“操!疯了啊,还他妈抢了,喂狗也不给你!”,似乎还不解气,提起脚往那油条上狠狠踏了几下,拿鞋跟碾烂。

瘫子靠着墙愣怔怔看着,旁边的笑了起哄,道,“大哥,大哥,别生气~,管他是从来爬来的,到咱们地头上就是咱们的人,那他要到的钱也得归咱们,凭什么还给炮子他们啊……。”

霍一飞从他旁边过去,走的远了,还听见几个孩子为他们地盘该如何分化、势力如何,争辩不休。他走出那条街口,驻足停住。

纵使昔日恩恩怨怨,都已经过去。如今浑身污垢,蜷缩在墙角行乞的葛老挥,发须皆花白,他也不过是个风烛残年老人了。回想这些年跟他之间结怨,打打斗斗,都是利益上的冲突。江湖上你争我夺,抢的是权利地位,没有什么对错可言。葛老挥要谋害进哥在前,但他落得如此下场,也是因为自己先设计害他,逼的他走投无路才要倒戈一击。最后也是自己亲手把他送到今天这个下场。

霍一飞停了片刻,没有再留,随着人流穿过马路。点了根烟吸了一口,忽然觉得,葛老挥今天的结果,可能也是他明天的结局。出来混的,到头来非死即残,晚景凄凉,无非如此。江湖上这么多大哥,有多少人有过好的收场?

一个月后,三环地葛老挥流落的地方发生一起车祸。一辆卡车撞翻了路边摊子,刹不住车,直把旁边一个乞丐也撞的飞起来,摔在后面的水泥墙上,头骨崩裂,当场死亡。这个乞丐就是葛老挥。

开车撞死葛老挥的是姚伟。大概黄泉之下,葛老挥也记不起他生前还有这桩恩怨。当初姚顺死了以后,姚伟托庇于葛老挥翼下,与大哥生前的兄弟赵森、赵焰两兄弟争夺权势。姚伟自知势弱,偷偷去搞军火,后来事情败露,虽然受了惩罚,但他也借着由头索性把这事摆到明面上去。赵森知道军火暴利,而且对扩充自己势力有极大帮助,见利眼红,与姚伟争抢起来。

赵家两兄弟势力强大,姚伟难为对手,找到葛老挥为自己撑腰,不想葛老挥假意帮忙,派人抢到赵森这笔军火后,却不还给姚伟,自己扣了起来。姚伟气急败坏,一气之下跑去报了警,警方冲到将葛老挥连人带货捉起来。

但是姚伟因为这件事,惊动了“官门”,犯了江湖中大忌,遭受帮规处置,弄得声名大恶。葛老挥见他已经没有什么利用价值,只有手上还有一点军火路子值得用用,便设计陷害他,自己找人打了自己一枪,擦破一点皮,诬陷姚伟所为。闹到刑堂,应七也明知是葛老挥干的,只是无凭无据,在风声紧迫之下,不好多添事端,何况姚伟又是姚顺的弟弟,他顺水推舟把事都推到姚伟身上,重打了五十家法,姚伟几乎给打残。

当时葛老挥幸灾乐祸看戏,凑在他耳边嘲骂他是“笨蛋”的情景,姚伟永世难忘,那一刻他恨的浑身都烧着了。只是他势单力微,根本不是葛老挥的对手。姚伟是个倔强的像老榆木头一样的角色,一年来,他差不多日日夜夜蹲在葛老挥家门口,无时无刻不在伺机报仇,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这一天到了:葛老挥叛帮弑主,被打残双腿,逐出社团,流落街头。

姚伟找了一辆大卡车,找到葛老挥流落的地方,亲眼看到他断了双腿,沿街行乞的悲惨模样,坐在驾驶座上,终于“哈哈”大笑起来。这一声笑憋了一年有余,他狂笑中一口气将油门踩到最足,车朝准了葛老挥“咣”一声飞撞过去。

说这话时,已经是这年的盛夏七月。

……

……

且说那天堵了葛老挥,当晚霍一飞回到家,下了车,走过两步,远远看到似乎有一个人影在楼下门口徘徊。这时夜已经晚了,冬日里寒冷,家家户户都屋门紧闭,很少有人出来。偌大的小区一片安静,四下漆黑无人。霍一飞当即警惕,手摸腰间,转头看那出租车调过方向开远了,两盏昏黄车消失在黑暗中,侧身脚下无声,盯着那人影走上去。

到楼前,声控灯一下亮了,那人转过头来,灯光正照着她惨白的脸。霍一飞诧异道,“怎么是你?”原来是那个阿雯,寒冬黑夜的,她一个女孩子不知在这儿站了多久,满身都是雪花。

阿雯似惶急无措,“一飞哥……对不起,我,我冒昧来找你。我打你手机可是不应。

霍一飞道,“我电话摔坏了。”

阿雯道,“我有个朋友,他跟人打架,被抓了。可是他有病……他马上要做手术,他的医院和医生都排好了。但是,但是,他打的那个是个官少爷,警察不肯放人。我,我不认识别人了,你能不能帮我……把他保出来?”

霍一飞没想到她找自己是这种事,答应道,“好。”阿雯惊喜出望,“谢谢!……谢谢一飞哥!”,,转身就要匆忙忙走,忙又站住,“……那,那我们快点,好不好,我怕他支撑不住。”她伸手似要去拉霍一飞,但又不敢,胆怯停住。

霍一飞道,“你等我把车取来,这附近打不到车的。”他今天晚上做事是Denny开的车,自己的车在楼下车库。很快车取过来,阿雯匆忙跟着上车。沿路阿雯指方向,扣人的是西署警局,霍一飞住这边在城东,方向正好相反,最快也要一个小时左右。

车踏了积冰疾驰而过。霍一飞心中烦乱,经了晚上的事,各种念头在心里叠涌,一时难静。刚刚在车里翻出个手机跟Denny通过电话,他问Denny那边怎么样?Denny说,“小奇哥和凡盛哥带人来,把人都带走了。我现在在医院,进哥在这儿,七哥好像给炸弹冲了一下,现在没事了。”

霍一飞深深吁口气,没有回答。Denny道,“一飞哥。”

霍一飞道,“怎么?”。Denny捂着话筒跑开几步,似乎紧张兮兮的,“刚才我在外面听到进哥和七哥在说你。一飞哥,你什么时候来啊?我怕进哥他不高兴……进哥叫我们做事的,事做成了,为什么不去见他?假装是陈耀清做成的?”

霍一飞问他,陈耀清怎么样了?Danny有些不满的说,他命大,没死。不过医生说他震坏了脑子,成植物人了,九成九是醒不了了。Denny咬咬嘴唇,知道这里不该他多嘴,但还是忍不住,“一飞哥,其实,进哥是想要给你机会建功立业,你……别让他失望啊。”

霍一飞心中更乱,轻斥他,“别胡说八道。”迟疑了一下说,“我现在有事,等我办完事,就去医院……”他这样说,可是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怎么做。刚才在窄巷,看陈耀清几近垂死的哀凄,心情激荡,十分坚决想把这件事功劳给他,让他洗得清白。但现在又想起进哥对自己的期待,想到自己的命运,进哥用心良苦,也是想让自己领此功劳,光明正大的重回和记,虽然自己撞葛老挥的事是遭他陷害,但是联合扈宇,对付自己帮会中人这也是的的确确的,若没有一件非同小可的功劳又怎么能重数威信。

今晚若不是一步退开,此时他已经堂堂正正回到和记,在外飘零这许久,那些一切对他实在是巨大的诱惑。事实上他又怎么能不愿进哥高兴,又怎么不想回到他身边呢。这些事又关乎着他自己的前程。

他想的乱,一个失神,车子险些撞了路人,连忙收回神来。看看路程,走了有一半,为了跑快抄的近路,两边也没路灯,道上一片漆黑。

看眼身侧,阿雯委坐在旁边座里,脸色苍白,怔怔看着前方,眉头紧蹙着,忧色难掩。霍一飞不由想,这朋友是她什么人,这样紧张,她虽然没说,但应该多半是男朋友吧。一行赶到西署警局,霍一飞先给相熟的警组长曹亮打个电话,大致说了下原委。他们到地,雪越下越大,鹅毛大雪四下纷飞,曹亮撑着伞迎出来,面有忧色,道,“一飞哥,你这事还真有些麻烦。你朋友打的那人有点来头,他爸跟我们老大都是朋友。我刚才给你问了,那人凶的很,咬着不放啊。”

阿雯顾不上别的,惶急推门进去,徐亮、霍一飞忙跟着她进去。警局里来往人很多,霍一飞跟着徐亮七拐八拐,到一间办公室,只见贴墙一个胖乎乎的孩子坐在那,正抬起头,目光相对,霍一飞不由得一怔,这个孩子是张大鹏。

紧跟着就看见他旁边的张明山。张明山正怒气冲冲指着一个小警员喝斥什么,听不清楚。他一手叉腰,眉毛竖立,这情景在霍一飞眼里忽然一下好像回到幼年,他叉着腰凶狠抡打皮带的模样。

曹亮转头跟霍一飞对视一眼,高声叫道,“张局长!”,一边迎上去。张明山回过头,这才看见霍一飞,脸上表情显得十分惊诧。霍一飞这阵子虽然跟他关系缓和多了,可他也从来没到外面主动找过自己,不知道这会儿为什么会来。曹亮迎上去,笑道,“呦,我们这师弟是新人,怎么招着张局长了,这么生气。”

张明山笑了笑,道,“没什么。”他看霍一飞,霍一飞也看他,两人都没说话。

这会儿里面四五个警察压着一个人出来,便听阿雯惊叫一声“小球!”,拼命挤开人抢到跟前。那个人听见喊声,慌张的抬起头呼叫,“姐姐!”,那警察按着他头道,“不许动!”,他一边连声叫“姐姐”,一边拼命挣扎。

相距甚近,霍一飞这才看清楚他的样子,大出意料,原来以为阿雯情关意切的是她的恋人,想不到原来是个半大孩子。这孩子长的瘦瘦小小,看来不过十四,五岁,还没有张大鹏大,霍一飞这才恍然,原来所谓什么出事,是这两个孩子打架而已。

阿雯抢上去冷不防一把推开警察,搂过这叫小球的孩子,叫道,“你们凭什么打人?!”眼圈一红,眼泪涌在眼眶。霍一飞见她这样,怕她吃亏,欲抢上去。警察当中一个怒道,“到这儿撒野?!”就要动手,曹亮喝了一声,“干什么?!”其余几个见组长发话,悻悻然退后,没敢一拥而上。

霍一飞见这情景,原来曹亮说难缠的人是张明山,果然这事说易也易,说难也难。让阿雯先放开小球,向张明山道,“张局长,能不能过去跟你谈两句。”

两人走到外面,张大鹏在一边看到,就要跟着过来,给张明山狠狠瞪了一眼,老实的坐了回去。霍一飞远远看看他,轻抿了抿嘴角,向张明山道,“这个孩子的姐姐是我朋友,小孩子打架,应该没什么大事……”,张明山没等他说完,便拍拍他,凑到跟前,“不用说不用说,我怎么猜到原来是你的朋友,一场误会,没啥大事。”远远指了张大鹏,“这小兔崽子就会闯祸,看我不回去收拾他!”

张大鹏远远的仿佛听到他父亲骂他,又把脖子缩了缩。

张明山又说,“听你的朋友说,她弟弟好像要做手术什么的?那赶快带他走吧,不要耽误了。”

努努下巴指着下里面道,“这局长跟我是熟人,我去跟他说说,就放人了。”

他说着上楼,不一会儿下来,那局长也跟了他一起下楼来。当面一番寒暄,霍一飞是道上混的,常和他们打交道,跟这局长虽然不熟,也见过数面,当下客套了几句话。有人过来给小球打开手铐,让阿雯过去交保释金,填上单子,便可以走了。这本来就是打架小案,只因为张明山蛮横,非要让打了儿子的小孩儿坐监牢,那局长跟他同是官场朋友,官官相护,竟然不许家人保释。这会儿张明山自己说不追究了,案子一消,人自然就放走。

当在外人面,霍一飞没跟张明山多言,就让阿雯快带着小球一齐离开,直接送他去医院手术。

小球一双细细手腕给手铐勒得通红通红的,阿雯蹲下来,心疼的拿手揉了揉,把他搂在怀里。小球也张开双手圈住阿雯,一脸的惊恐,“姐姐!”

阿雯道,“嗯!”小球紧紧搂着她,整个身子都蜷起来,不停的叫,“姐姐!姐姐!带我走,我好害怕!”他虽然瘦小,毕竟是十四、五岁的男孩,阿雯又瘦弱,给他用力一揽险些跌倒。

霍一飞忽然觉得这小球有点不对劲,虽然十四、五岁也不大,可他表情神色好像显得更小,倒好像是七、八的孩子似的。

阿雯连道,“好,好,姐姐带你走,这就带你走!”一边半搂半拽着他往外走。从后看去,他的个子跟阿雯几近相仿,阿雯却完全像哄孩子似的哄着他,更显得有些怪异。走了几步他忽然蹲下来,双手捂着肚子叫了一声,便跌倒在地上,脸色苍白,满脸的汗“刷”的就淌下来。

阿雯惊道,“小球你怎么了?!”,小球捂着肚子只在地上打滚,痛的叫不出声来。他旧病犯了,如果不是这个的岔子,手术就应该在今天做的。霍一飞抢上去抱起他,只拖了两步,小球剧痛中极力挣扎,霍一飞自己也给火烫的一身伤,本来就精疲力竭,一下子揽不住他,小球挣脱滚倒在地上,拼命的往后退,口中直叫,“救命!姐姐!姐姐!救命!”。

霍一飞抢上按他,忽然他张开口,露出一口牙齿往下咬,霍一飞蹙着眉头,抽开手,侧手在他后颈重重一击,小球“呜咽”一声晕了过去。

霍一飞正面看着他脸,不知怎的,感觉他长相清清秀秀,十分熟悉,似乎在哪见过。

阿雯跑上去搂住小球,哽咽道,“小球,小球!你不要吓姐姐,别吓姐姐!”霍一飞扶起她,跟曹亮两人揽抱小球塞上车,张明山做司机,张大鹏也跟着车里,几人一同赶去医院。

雪愈发大了,车几乎开不起来,小球瘦瘦小小的身子蜷缩在车后座,像一只灰不溜秋的小耗子。阿雯脱下自己衣服,抖下雪花,给他披了,心疼的拭干他鼻翼上的冷汗。几人不了内情,就都安慰她,“放心,很快就到,不会有事。”,阿雯便一一点头,睁着干涩的大眼睛,呆呆望着指尖。

她低声跟霍一飞道,“小球很可怜,他脑子坏了,就像小孩子似的,一刻也离不开我。可是我要上班啊。这几天在医院,我都是哄他睡着才走的,昨天妈妈桑打电话说,晚上有个大哥点场,我要是迟到就一辈子也不要去了,我急着走,小球大概是要找我,才会跑出去的……”

霍一飞道,“原来你有个弟弟。”

阿雯沉默了半晌,低低道,“我自小孤零零的,小球也是孤零零。他虽然傻,却很乖的,很知道疼护我,这几年我跟他也算相依为命。他有急性肝急炎,早就该做这个手术,可我哪有这么多钱啊~存了那么久,又给人抢了。”她怯怯抬起眼来,“幸亏一飞哥心好,肯借给我~”,原来她借霍一飞的钱,是给小球做手术。

霍一飞听着她说话,似乎从她的话中听出了什么,转过身久久端望着后车座上小球,眉头不自觉的微蹙。阿雯无意一回头,见他脸上神色肃杀,这种神情自己从未见过,心里莫名一惊。

到了医院,把小球抱去急诊室,匆忙找到要给他做手术的医生,几个护士七手八脚给小球换了衣服,插上针管,送到手术病房,医生一番检查,告诉众人道,病人肝急炎犯了,我给他打了针,暂时控制下来,目前没有生命危险。

阿雯吁了口气,那医生又说,“不过他病恶化的很快,情况不好,我建议马上做手术,否则随时都有极大危险。但是有一点,因为你们之前没有在预约时间到,现在已经过了时候,刚才有地方失火,很多人受伤送到这里,血库的血已经不够了,医院联系总库送血,但是外面这天气,恐怕最快也要明天早上。”

阿雯惶急道,“什……什么意思?”

医生道,“就是说今天晚上可能会有危险。你们要么冒险等,要么尽快送他去其他医院。”

阿雯哭道,“现在……现在往哪里去转?我们的钱都交订了,也没有钱。Dr.黄,小球一直是看你的,你帮帮他,你……不能不管他啊!”

霍一飞倚墙站在一旁,心想应该给willon打电话,他仁德医院是贵族医院,医资富足,不管什么血型肯定都会有,Willon同事们技术也好得多。但是这里离仁德医院甚远,雪大路滑,恐怕路上再有什么闪失。那医生道,“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现在就做手术,但要找人输血,他这种手术用量很大,一个人肯定不够,好在O型血好找,你们有哪位是?”

阿雯摇头道,“我不是。”几人都摇头,在场只有霍一飞是O型血,医生说道,“你先跟我来吧。”在前领路。忽然张明山在后面伸手拉住霍一飞,上前道,“医生,我也是这个血型,我跟你去抽血。”回头跟他摆手,“你回去歇歇罢~”,霍一飞折腾这一整晚,虽然强撑,张明山也能看出他的虚弱。

霍一飞倒没想到他会主动输血去救小球,张明山素来自私的性子,小球跟他又多少有点过节。张明山向他微微笑笑,便推他回去,自己跟着医生走。霍一飞一时颇有些感激,他和张明山都跟小球无亲无故,但小球是阿雯的弟弟,算是他的朋友,张明山也是为了他,才愿意给个不相干的人输血。

医生领着张明山拐进手术室,从后面望,张明山略微发福的高大的身材跟着医生后面,不知道怎么有种寂寥的感觉。过了一会儿医生又出来,说一个人的血还是不够,霍一飞又陪着抽了一整瓶,这才够。手术做了整整五个小时,曹亮告辞先回去了,只有阿雯一个人守在门口。直到天微亮,医生才推门出来,告诉阿雯小球情况稳定了。阿雯担心了一整晚,吐出一口气来。摇摇欲坠,几乎要昏过去。医生扶了她一把。又把切下来的病变部分给她看,不无庆幸的说,都已经病到这个地步,亏得及时做了手术,否则恐怕连今晚都过不去。

手术后的小球愈发单薄的像一片纸,给被子盖着,从护理室的窗户外看去,简直看不出轮廓来。虽说是情况稳定,可看上去还是随时都像会有事的样子,阿雯心中担忧,一时也忘了顾及隔壁房的霍一飞。霍一飞受伤虚弱,这一瓶血就抽的他头晕眼花,但他毕竟是年轻体力好,过了一会儿,扶了墙慢慢起来,晕晕昏昏往外走。一个医生迎面进来,拦住他道,“哎,你要干什么去?你再回来躺一会儿!”

那医生放下手中东西,回头道,“对了,和你一起抽血的,你们认识的罢?他有心脏病,之前怎么也不说?一次抽那么多血险些死过去。”

霍一飞吃了一惊,“他……他……”,医生道,“现在已经没事了,下回要注意!”,他回头看着霍一飞,“你要不要过去看看他?”

张明山独卧一间贵宾房,霍一飞在门口敲了敲门,推开门去,窗下的病床上,张明山正靠着床头软枕,眼目微阖。他高大的身材卧在病床里,仿佛一下子清瘦了,脸上隐约带着一丝苍白。

张明山听见动静,睁开眼,见是霍一飞,努力的笑了笑。道,“你过来了,没事罢?手术怎么样了?”

霍一飞点头说,手术已经完了,挺顺利的。问他说,“你怎么样,不要紧么?身体不好怎么不告诉医生,这样很危险。”

张明山听着,没有回答。霍一飞道,“这次谢谢你~”。

张明山摇了摇头,“不用谢。”,屋里又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张明山打静脉针注射完了,护士进来给他拔了针。针打的太久,血管有些穿了,胳膊上乌青了一片。霍一飞起身去温了热水,拿一块儿毛巾在水里泡到滚热,拿手绞出来,毛巾散着蒸腾的热气,敷在张明山扎针的手臂上。张明山烫的微微一抖,感觉胳膊上好受了不少。

霍一飞又给他倒了杯热水,张明山喝了两口,感觉还是晕晕沉沉的恶心,便放在桌边。霍一飞劝他说,“喝点热水吧,打了这么多针,血里很凉。”

张明山蹙着眉,压抑着恶心,摇摇头说不喝了吧。霍一飞看他也是难以下咽,便翻了翻柜里那堆水果,翻出一只柠檬,找出水果刀,削掉两圈外皮。病房里没有榨汁机,霍一飞把刀尖扎进去捣碎果肉,果汁沿着缺口一点点流出来,他捏着柠檬小心的挤压,挤出的果汁倾倒在水杯中。

张明山侧着头,看他在床头为自己弄水果。人生病的时候都没有胃口,水加柠檬也好喝一些。

霍一飞常年跟在周进身边,每逢他头疼脑热,都会这样服侍,久而久之也十分熟稔。张明山看着他熟练的把半个柠檬挤净,摇摇杯身,那柠檬的香气随着水雾蔓延开来,散发淡淡的清香。

张明山笑道,“还挺厉害的,怎么知道这么弄?”,霍一飞笑了笑并没有回答。

张明山接过来喝了一大口,便交口夸赞,“还真挺好喝!早知道那些柠檬也该冲水喝,没人吃都烂了扔了。”他把一大杯水喝掉了大半,只剩下一点底渣,嘱咐霍一飞,“你去,也去喝点热水。看你的脸色一点也不好。”

霍一飞只是应着,也没动,张明山笑道,“神色这么不好,是不是身上又带伤了?”,他最近和周进、应七这些人接触多了,多半可能听说周进平时对霍一飞的管教,拿话来逗笑。霍一飞一时显得有点不好意思,只低头笑笑。

张明山道,“做事很辛苦罢,自己照顾好自己,你身体从小就不好,现在年轻不觉得,以后上了岁数,就该找上来了。”

霍一飞抬起头,看着他的脸,张明山也停了说话,望着他。霍一飞道,“你也是,医生说你心脏不好,平时应酬别喝那么多酒,年纪也不小了,自己小心点。”

张明山微笑着点点头。这大概相遇之后这么久,霍一飞第一次对他说表示关心的话,但这句话浑然自然,就像每一个儿子对父亲关切和紧张一样。张明山不由得微笑,仿佛心底一种得意油然升起,这个儿子到底是他亲生的,那是无论如何也割不断的血脉亲情。他相信只要他肯去努力弥补,终究能挽回失去的亲情。

一缕初升的朝阳照射进来,张明山迎着窗子,不禁眯起眼睛。阳光明媚,照的屋里顿时灿烂起来。霍一飞忽然记起已经是第二天了,忙抬手表去看,正好是六点整。匆忙起身跟张明山说,他有事要做,晚一点再回来。

张明山笑道,“什么事这么要紧,叫你的小兄弟去做罢。再多休息一会儿。”

霍一飞勉强笑笑,“我去去就回来,很快的。”张明山道,“没有的事,什么事能那么十万火急,你现在这样出门非感冒不可,至少也晾凉汗。”

霍一飞摇头,“不行,我,真的有事,真的有事。”天已经亮了,事情到现在已经是第二天了,霍一飞知道他现在再不去找周进,恐怕就永远都没有机会。他跟张明山说自己应该马上走,可还是踟蹰不前。其实心中对这个选择还是犹豫难决。

张明山缓缓道,“你是要到周老板那里罢。”

霍一飞给他点破,未置可否,只是抿着嘴角。他的表情足以说明心里的矛盾和慌乱。张明山道,“我知道昨天晚上五仙醉海楼发生什么事。这事是你策划的罢?离开和记这段时间你是不是一直在准备这件事?昨晚死了几百人,抓到你,够你枪毙十个来回了。”

霍一飞抬头望着他。张明山见他并没有说“那你带我回去枪毙吧”之类的话来讥讽,探起身也是目光急切望着儿子。“一飞,你跟我说,你真的愿意做这行吗?”

霍一飞没什么表情。“哪里由我愿意不愿意,而且我已经做到现在了。”

张明山哽噎无语。半晌长叹一口气。“说到底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走这条路。你就算不在乎自己,也要在乎小宁,万一你有点什么事小宁可怎么办。”

霍一飞道,“我会小心的。”,他唯一能说的也只有尽量小心。人在江湖,生生死死连周进之强也不能把握,真要有那天恐怕也顾不了小宁了。张明山缓缓的摇头,“你现在做的每一件都是惊天动地的事,你知道自己身上有多少恩怨?知道你在警局的档案有多厚?你真的打算有朝一日,接周老板的班么?”

霍一飞摇头道,“我没想过那么远的事情。”

张明山道,“其实你有本事能把自己和弟弟养的这么好,你做什么不行呢?周老板教养你一场,对你有恩,你不能离开我能理解。可是他们先撵你出去的,并不是你背信弃义。这半年你也过的挺好,难道一定要走回头路吗。”

霍一飞“嗖”地站起身,说,“这些事以后再说吧。我有事,我真的要走了。”,说着就拽了外衣披起来。张明山依着背枕,看他穿衣服,长长叹了一口气,“我今天多嘴了,你当我什么也没说过。”

霍一飞披着外衣,沉默了一会儿,问他,“为什么突然跟我说这些话,我们不是从来不讲这个。”

张明山看着他,无语。霍一飞说,“你不是也和扈家不清不楚么,还劝我?如果真觉得这趟水不好趟,自己先抽身吧。”

张明山微微点头,“是。我自己也弄得不清不楚。我知道这个水不好趟,我也想抽身,谈何容易。我不应该多这个嘴,不过于公,我怎么也算官方这边,我怕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我要亲眼看着你进监牢;于私……于私……”,他说了两个“于私”,淡淡苦笑,咳嗽了几声,没有再说下去。

霍一飞反是心软了。假如张明山说他想要如何弥补,他可能反而不会感动。但他没有说,只是在默默的做,为了他冒着生命危险去捐血给无关的人。霍一飞不由得想自己真的把他逼得这么紧吗,逼得他在自己跟前都小心翼翼的,抓住一点能补偿的机会都会不顾一切。从离开和记以后,这近半年里差不多和张明山日日相处,昔日的怨恨其实早已经淡了,霍一飞也会不自觉的享受父亲带给他的关怀和照顾,只是分隔的久了,可能彼此都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份改变。

想到这里他口气也委婉了,就说,“我,我先去,等等我,很快就回来。”张明山挣扎着起身,拉住他的手,“一飞,你怨我,恨我,都是应该的。但是你为了自己,为了小宁,你别回去。”

霍一飞挣脱道,“我不可能一辈子窝在Goûter做餐厅小老板,我早晚要走这条路。”

张明山道,“你能的!只要你想你就能”,愈发紧攥着他不松手,“你不想我们一家人团团圆圆吗?小宁孤零零一个人撇在英国,你不想他回来?我想咱们一起包饺子吃,过安安稳稳的日子,不好吗?你不愿意过安安稳稳的日子吗?”

霍一飞给他攥的坐倒在床边,又站起来。安稳平静的日子,弟弟在身边,全家的团圆,霍一飞何尝能够不想,可是走上了这条路他怎么能够回头。他几乎是在对自己喝,“我不能!我踏进江湖就没想过要离开,这么多年了,在乎我的,我在乎的都在这儿,这条路就是我的事业,我不可能离开!”

张明山恼道,“你鬼迷心窍了吗?!难道你不知道这是条不归路!看看你们这些人哪些个有好下场?看看姚顺,葛老挥!也算风光一时过,结果怎么样?再看你们周嫂子,当街让人捅死,你们周老板,现在是称王道霸了,你敢保证他就能善始善终?年轻轻的做什么不行,这半年餐厅也不开的好好的,怎么就不能回头了?”

霍一飞只是道,“松开我!”

张明山死攥着他手腕不放,恼怒不已,“你有没有听我说话,我都是为了你好!是不是要我打你才肯听?!”,霍一飞也不回答,就是用力的挣他的手。其实张明山病榻之上,身子虚弱,霍一飞还不至于挣不开他,但他毕竟不敢太过用力,也怕弄伤了他。

张明山却是气的浑身都有些发抖,到底拖着霍一飞按到在床上,扬手朝着屁股“啪啪啪”抽了几下,这几下打的甚重,张明山打完自己的手一阵麻,只觉得霍一飞伏在他腿上身子轻轻颤动两下。张明山懊悔的松开手,霍一飞沉默了一阵,慢慢从床上爬了起来。张明山不再看他,仰头对着天花板。许久摊开他打了霍一飞几巴掌那只手垂眼看了看。

“……我没资格管你,是,我知道你有自己的筹划,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罢……我发过誓不再动你一手指头,可还是打你几巴掌,我刚才急了。打痛你了罢……?”

说到这儿还是忍不住偏头看他一眼。霍一飞看到他眼里隐约的湿润,一时几乎手足无措,真的没想到父亲会在他面前流露这么软弱的一面。张明山看他的表情,知道自己的异状,连忙偏过头去,过了一会儿才转过头来。霍一飞已经在他旁边坐下。

张明山笑笑,“不生气了?”

霍一飞低声笑了笑,“没有,我知道你也是紧张我。”

张明山仿佛试探的慢慢伸过手去,见他没有动,才又慢慢握了他手腕,慢慢的把他手腕握紧。

这次霍一飞没有挣脱,由着他把自己握紧,张明山沉吟道,“五仙醉海楼闹得动静这么大,警方不可能当看不见的,你要真为周老板筹划,还不如在外面躲过这一阵,你现在回去,所有人都知道怎么回事了,那周老板怎么能脱得了干系,这对你对他都没有好处。”

霍一飞半低了头,望着脚下的地,一幕一幕的情景在他眼前闪过。陈耀清待罪的悲惨,自己已经决定了给他这次机会,是否还要夺回来;养伤日子里父子团圆的温馨,小宁依恋自己恋恋不舍,他也不舍得将他撇在异国他乡;对意外惨死嫂子的愧疚,这件事想起来总是对进哥无颜以对。还有张明山说的不假,五仙醉海楼的事情闹得甚大,自己这时候回去,恐怕真的把火烧回到进哥身边,这事既然从头到尾都是他一手做的,就该扛到底。

他垂头出神思索,脑中的许多线头一点点牵连起来,一个想法在头脑里逐渐清晰。或许这并不是唯一的机会,他现在留下来,能做的还不至眼下这些事……

张明山又道,“至少过了这段时间,你再回去,你自己也撇清干系,也不会牵连帮会。”

霍一飞脸上静静的,看不出他心中想法。大约是焦虑,张明山侧头咳嗽了一阵。霍一飞站起身来,张明山连忙拉着他。“别走!一飞你别走,最多再陪我一天行不行?”

霍一飞说,“我帮你再倒点水。”张明山摇头说我不喝,你坐在这儿,陪我待一会儿。

霍一飞只得又陪他坐下。张明山好像很满足似的微笑着,将他的手腕握在手里。过了一会儿,门口传来两声敲门,门动了动,可是没有人进来。

霍一飞问,谁?进来。门吱嘎了一声,开了一小半,一张胖胖的脸在门后闪了闪,把门大推开,张大鹏在门口扭捏了几下,叫道,“爸。”

不等张明山答应,他连珠炮似的一口气道,“我的英雄卡和车钥匙还在那小孩那里我管他姐姐要他姐姐非说没看见不给我。三只手王八蛋,偷我的东西!”

张明山顿时脸上发灰,强自忍耐着。“什么要紧的东西?你先回家罢!”

张大鹏歪着脖子,“没有钥匙,车开不了。”

张明山伸手解了自己腰上的钥匙扣,说你先开我的车回家。张大鹏走过去接过来,嘴里忍不住嘟囔,“英雄卡也是花了半年多才集齐的,非得要回来不可。”

张明山举手抽了他一巴掌,“你还有脸要什么英雄卡?!挺大的人不学好,让你好好读书你不干,你不是说去补课么,你去了么?一天就知道玩!玩!你玩也玩出点名堂啊,窝囊玩意儿,跟小孩打架还让人欺负。你这打架已经被学校记过了知不知道,没心没肺的你还有心要什么卡?”

张大鹏眼泪汪汪的,脸上给抽出五个明显的手掌印子,想要哭似乎又不敢。嚅嚅了半晌道,“要不是你非要去警局,学校怎么会知道。”

张明山二话不说一巴掌又抽过去,霍一飞连忙给拉开了,推攒张大鹏先出去。跟张明山拿过车钥匙,说,你在这儿休息一会儿,我送他回去吧。

张明山也不知道他是真的送张大鹏回家,还是还要去周进那,但还是把钥匙给了他。张大鹏跟着霍一飞身后,一步一蹭,委屈的抽抽噎噎。霍一飞先领他到楼下的餐厅喝了点东西,笑了安慰他,“别哭了,这么大的男子汉还动不动就哭鼻子?我去给你问问那个姐姐,看东西在不在她那,要不就是你掉在路上了。”

张大鹏道,“我没掉在路上,肯定是被他抢走了。”

张大鹏边说边捂着那边脸,霍一飞拿开他的手,让他别捂着。只见张大鹏胖胖的脸颊彻底肿起来,浮起的手掌印格外清晰,张明山这一巴掌打的着实不轻。张大鹏委屈的不得了,看来他极少挨父亲的巴掌,特别是当着外人的面上,霍一飞道,“你爸爸也是为你好,好好念书,别总想着搅和那些乱七八糟的。”不知不觉竟摆出做哥哥的姿态。

张大鹏含糊的应着。他吃完了东西,霍一飞让他先到车里去等,自己跟那姐姐说几句话,再来找他。两人一起出门,张大鹏忽然叫道,“哥哥。”

霍一飞愣了下,“嗯?”,张大鹏问他,“哥哥,霍一宁,他在英国好吗?我们挺想他的。他不喜欢在英国,哥哥让他早点回来吧。”

霍一飞只是笑笑,拍拍他肩膀让他先上车去了。张大鹏走后,霍一飞在吧台叫了热饮和三明治,打包拎着上楼。

阿雯还站在门口陪着小球,一宿未睡,两眼熬得通红,霍一飞走过去叫她一声,把吃的递给她,阿雯抬头见到霍一飞,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便不止的磕头,连道,“一飞哥,谢谢你!你对阿雯和小球的恩德,阿雯无以为报,阿雯来世做牛做马……”

霍一飞搀扶着她让她起来,轻声安慰着她。阿雯啜泣不已,这一晚手术胆颤心惊,强撑着还能撑住,一有人说几句啊软和关切的话,便再也支撑不住。

阿雯努力压抑着哭泣,细细弱弱的道,“小球真的挺可怜的。期望老天爷保佑,他平安度过这一关。”

霍一飞道,“你对他也尽心了。不管是祸是福,都不用太难过。”

阿雯幽幽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我给他的是好还是不好。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小球是我给他取的,他整天抱着他那只球。刚见到他时他装着打扮都很好,应该是有钱家的孩子。吴老四那帮人贩卖孩子,中途把他甩出来的。怪我,我一时贪心,我想卖了他还我自己的债,我要是早点问明白他住在哪里,送他回家,他就不会高烧烧坏了脑子,这条命始终是我欠他。”

阿雯说着,便望了霍一飞,“一飞哥,我真的很谢谢你。我不知道能怎么报答你……总之,你要怎么样……怎么样……我都愿意……”。

她说到这里,脸上发烫,心里不由得慌起来,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心说难道你要以身相许报答人家不成,你就算愿意,人家也看不上你一个酒吧卖身女。只觉得这句话说的太冒失了,心里怦怦跳了好一阵,感觉霍一飞目光已经不在她这儿,才敢抬起头来。

不想霍一飞还是看着她。阿雯一惊,又偏过头去。霍一飞静静的道,“你不用报答我。”,不知怎的,阿雯觉得他这话的口气很有些怪。霍一飞转身倚着护理室的窗口,久久的望着里面,小球在病榻上睡的很平静。霍一飞道,“我也盼他能早点好起来。”

阿雯点了点头,但她其实并没有听懂霍一飞的话。霍一飞一直望着那里面,不知是不是时间久了,他的眼神像是一点点冰冷下去。

正月初一这天这么巧正好是情人节。红色铺天盖地,好像无孔不入一般铺满大街小巷每一个角落。到傍晚,几乎所有的饭店餐厅都被包出去,真正到了一席难求。雪早好些日就停了,月照星稀,几乎看不清楚,整条街尽已被光怪陆离的灯光遮蔽。烟花爆竹的轰鸣,音乐的震动,年复一年,每一年的春节都华丽更胜昨天。人们有的欢喜,有的疲惫,有的兴奋,有的无聊,但也无不盛装打扮,兴致勃勃的欣赏,并同时充当着街巷的一道风景。

更多的是挽手的情侣,一对儿一对儿带着小鹿角的帽子似乎成了一种标志。卖玫瑰的比买的还多,现在即使情人节,钱也不如以往好赚了。

皇廷酒店二楼包厢,霍一飞拉过椅子坐着窗边,饶有兴致欣赏外面风景。等了没有多久,门口响动两声,推开了,霍一飞礼貌的迎接上去,招呼道,“扈老板。”

扈中和脸庞有一些微红,裹在裘皮大衣的领子里,有些日子不见,略微发福了。下颌更圆了起来,微微笑着,“一飞老弟,大过年的,怎么想起找我来了?”

霍一飞拱手微笑道,“给扈老板拜年。大年初一,我没耽误了扈老板全家吃饭罢?带我向Aunt,扈公子也问好。”

扈中和笑道,“好说,好说。”便从兜里掏出个甚是厚重的红包,“新春拜年,红包是要给的。我到底算是你长辈,这个可不许跟我客气!”

霍一飞由着他把红包放在桌上,没说收,也没说不收,也没有和扈中和推辞客气。探身给两人斟倒茶水。他已经点了大半常菜,请扈中和又加几道,服务生便拿着单子出去了。

扈中和呷了两口茶水,微微笑了笑。“小老弟现在越来越出息了。你可把我搞的不轻啊,差点老命也断送在那五仙醉海楼里,怎么?今天来找我奉茶道歉?”,一边斜眼睨视着霍一飞。

这话既然提了,霍一飞低头抿抿嘴角,只得笑笑,道,“是”,便又替扈中和将茶水填满,双手给他递过去。“扈老板,一飞年轻,不懂事。以前有什么地方得罪了扈老板,还请扈老板海涵。”。这一句话并没有提及五仙醉海楼的事,算是礼貌上的过场。扈中和点点头,又点点头,好像玩味了他话中的意思,神情似笑非笑。

“那倒不用客气了。不过老弟以后真要轻点折腾,我年纪大啦,比不了你们年轻人,再折腾两下恐怕就要散架子了,哈哈~”,说了干干的笑了两声。霍一飞道,“扈老板正当壮年,只要好生保养,身体当然没什么问题。”

扈中和初到H市那会儿,为了显示自己无甚野心,一度装病抱恙。自然他都是为了遮掩周进的耳目,让他不会怀疑自己企图与他一争天下。后来他筹备渐渐成熟了,便撕去这张虚伪面纱,露出枭雄的真面目。如今在H市扈家已占半壁江山,与和记相争,还尽占优势,尤其在拿握到吴诚这条毒品线后,几成问鼎之态,扈中和在这当口还装什么身体欠佳,实在太惺惺作态了。

他只是微微笑笑,并不作答,霍一飞继续道,“以扈老板今时今日的身价,真应该好好保重身体。江湖这碗饭也不容易吃,担惊受怕的,一般人还真折腾不起。”笑道,“我不耽搁扈老板时间了,其实我今天请扈老板出来,是想请你见个人。”

扈中和道,“哦?”,这倒是出乎意料。

霍一飞道,“是。”说着起身,“扈老板,你等我一下。”。他转身出去了,不过会儿带了个人来,是个14,5岁模样的少年,跟在霍一飞身后,似乎十分怕生,耷拉着脑袋。

扈中和不觉诧异,不知道霍一飞带一个陌生的孩子给他见做什么。霍一飞拉了拉那孩子手把他拉到前面,“小球不用怕生,我之前答应请你吃饭的么,你坐在我旁边,我们一起跟这叔叔吃顿饭。”

那孩子顺从的坐了下来,仍是低着头,两只手规规矩矩的摆放在腿上。扈中和一看他这样的动作,心里陡然动了一下,不由得仔细端详了端详。这一看不要紧,身上猛的颤动了一阵,一股无比熟悉的感觉莫名其妙的涌将上来。

霍一飞望了他一眼,伸手把他那个红包拿过来递给小球,道,“这位叔叔给你压岁钱,小球谢谢叔叔。”

小球甚是听话,抬起头道,“谢谢叔叔。”

扈中和脸上的神情登时凝结了。这个孩子的面容,和扈宇一般无二,白皙的肤色,俊朗的面庞,那种略显狭长的眼睛,眉角微挑,就连霍一飞从来没有见过也一眼就认出他是谁来,扈中和岂会不认得?!转眼已经六、七年,当初他失踪的时候,扈中和倾尽几乎所有家当去寻找,找了整整三年,结果无疾而返,真的以为他死了。万万想不到,七年后在相邻的H市竟然会再见到这个孩子。

扈中和一时竟结巴,“你……你……你……!”

霍一飞不动声色的伸手把小球拦在怀里。扈中和连叫了几个你,竟是接不下去,脸上肌肉只是僵的抽抖,足足有两分钟之久,几人谁都没说一句话。

片刻之后扈中和还是迅速的冷静下来。他毕竟是个人物,在失子重逢这样万分激动的情形下还能迅速抽出头脑去思索便叫人佩服。转瞬之间,各个念头已经在脑子转了几个来回,他在想,霍一飞把孩子带来这里是什么意思?霍一飞是周进的人,扈家现在同和记已然势如水火,且不说他怎么知道自己曾经走丢过一个孩子,也不管他是在哪里,用什么手段找到这个孩子,他想干什么?想用这个孩子来胁迫自己?

想到这儿激动之情登时减去一半。失踪多年的幼子竟得重逢,真真是老天送给他一份最大的新年礼物,可这个孩子却是落在对头人的手上,他一出现,就成了自己被别人抓住的痛脚,仿佛是老天要跟他开个玩笑。扈中和商人计利的本能,几乎在同时他甚至想到,这么多年儿子漂流在外,他有什么样的经历,现在是什么人,和谁有什么关系,自己完全无从得知,假如他痛恨自己丢弃了他,又或者年幼无知,已经被霍一飞洗了脑袋,跟着他来坑害自己又该怎么办?

他脸上的激动已逐渐平复下去。霍一飞道,“你别管我是在哪找到的,只要确定这孩子是真的就行了。”

扈中和紧紧望着小球。说来也怪,似乎是父子天性,小球竟不怕他,咧嘴笑了笑。探过手去似乎想要抚摸他。扈中和心里一阵抽悸,向霍一飞道,“明人不说暗话,你要怎么样才肯把孩子还给我?”

……

对于怎样处置小球,霍一飞亦反复考虑过很多次。他曾想过利用小球来威胁扈宇,让扈宇去想办法,逼他家老爷子退出H市。但霍一飞深知扈宇的个性为人,他那种桀骜不驯的性格绝对不甘受人摆布,自己能威胁他一时,恐怕难胁迫他一世。而且扈宇聪明狡黠,手段百出,两人几番交手,知己知彼,霍一飞不敢说自己真的能摆布的了他,万一有所漏洞反而被他利用。假若直接用小球去胁迫扈中和,说到底也还是一时之计,自己既不能一辈子扣着小球,扈中和被逼急了,说不定更孤注一掷。

那晚他想了很久,也想到这些年进哥对帮会里那些头头脑脑,包括对葛老挥的归拢。周进的手段一向是恩威并重,一面严厉规律的同时,一面施加恩惠,用他的话说,人在酒保饭足淫逸欢乐之中,就不会有那么多的野心。他一向安抚葛老挥,弄得葛老挥搞不清他的动向,才令得他蠢蠢多年而不敢动。

对葛老挥的事上自己见机果断而出手狠厉,但碰撞的代价也是巨大的。这半年来人离在外,许是经历的更多,心境和见事都仿佛比从前不同了,与其说沉稳,不如说看事更加尖锐透彻。

他决定将小球还给扈中和,无疑是一着巨大的赌注,但结果是稳操胜券的。扈中和在接回小球,就是他的小儿子扈璨后,那时扈璨的身体已经虚弱不已,扈中和悉心照料他,同时也发现了扈璨精神上的问题。他当然都归咎在自己当年没能看好他,让他走丢了的缘故。这让扈中和无比内疚。

扈璨满身疮痍,无法想像这些年他是怎么过的。那些伤已经陈旧了,显然是在阿雯收养他之前留下的。但是他手术后创伤很大,几乎起不了床来,扈中和只能在床头陪着他。扈璨细瘦的身材和家里宽大柔软的睡床反差鲜明,他的脑子彻底坏掉了,扈中和先后请了十几个精神科名医,给他的答案都是一样,只能慢慢调养。这句话间接等于判了他的死刑。

扈璨就像个七八岁的孩子一样,每日缩在床上,翻那些字少画多的童话书。有时候他还会结结巴巴的说给旁边的扈中和听,扈中和不听还好,一听心里不免酸楚。

虎毒尚且护子。对扈中和这样阴险毒鹜的人来说,到底也有他的软肋,他的软肋就是扈璨。扈璨一度曾是他爱若明珠的心肝宠儿,他陪在他床头看着他捧着那些童话书傻笑时,回忆常常不知不觉的回到他小时候,自己带着他在草地上玩耍的情节。幼时的扈璨是多么聪明机警,相比之下,做哥哥的扈宇不免失色。扈中和一心栽培扈璨日后成为自己接班人,不想那天他跟着哥哥出去玩耍,失踪就再也没有回来。

扈中和在这一点上很承了霍一飞的情,许诺他无论提什么要求,自己都无不答应。霍一飞道,“我可以用他来要挟你做任何事,但我不想连累这个无辜的孩子。”

他这话说的甚是违心了,事实上在此事上霍一飞甚是无情的利用了扈璨。为了扈中和更多的去照料病重未俞的扈璨,更生怜惜,他甚至是在病床上把他拉起来,硬生生拔掉他那些还在输液的管子。

对这件事最大打击莫过于阿雯。阿雯是做梦也想不到霍一飞在输血救小球的时候,心里就已经起了这个计划。后来他屡屡殷勤的到医院来探病,主动和小球亲近,阿雯都以为这个黑道出身的男孩却心地善良,怜惜小球的遭遇。那几日朝夕相处,她还曾不无奢望的想入非非,只觉得如果三个人能永远在一起,永远这样下去多好。她到底涉世还浅,将黑道上的人想的太简单了,就算是霍一飞,在该出手的时候也绝不会手软。

阿雯在不见了小球的那天直到晚上,她才终于相信真的是霍一飞把他带走了。等再她疯了一样到处去找,哪里还找到?凭她一个小酒吧女,要打听霍一飞动向更是没有可能。这般过了三四天,阿雯冷静下来少许,才想起来自己是知道霍一飞住址的,心慌意乱的奔去香榭丽舍小区。

这天晚上才终于等到霍一飞的车停在楼下,阿雯扑将上去,拽开车门。她心里有无数的愤慨疑惑,可真到再见了霍一飞的面,却是一下噎在喉中。

“一飞哥。”,阿雯叫了一声,声音禁不住颤抖起来,“一飞哥,小球在哪里?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带走他的?你把他带到哪去了你把我还给我……”

此时她还不能相信那个数度出手帮她的一飞哥会真的拐走小球。霍一飞甚是平静的说,“小球他现在已经回家了,他没事,你不用惦记他了。”

阿雯只觉心沉下去,说你说什么?回什么家啊?小球哪有家,他的家在哪,是什么人?你知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霍一飞转身已经欲走,阿雯并上几步拦在他前面,“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啊……”

霍一飞又岂能把和扈中和这些事一一讲给她听。相持片刻,他只道,“人人都有家人,小球当然也有,他回家里修养总好过在外面飘摇,病也能好的快。”

阿雯摇了摇头,忽然斩钉截铁的说,“不是!我当然盼他找到他家人,如果这件是好事,为什么不能告诉我,偷偷的在医院把小球弄走。一定是有别的原因,对不对?”

霍一飞在送扈璨回家之前,早已经清楚的打听他当年失踪的经过内情,包括他在家的处境,还有他那哥哥扈宇的关系。他把小球送回他的家里,可能是送他回去享福,更有可能是把他推进火坑,这个头脑不健全的小孩在他那个满是陷阱的家里能不能好好的活下去亦是未知之数,霍一飞无法面对阿雯的质问。

阿雯追问,是不是?是不是啊?!你回答我啊!你骗我,你是不是把他卖掉了?她已经忘了眼前这个是什么人,对他的感激和爱慕都消失殆尽,几近疯了般的抓着他,“你骗我!你对小球究竟有什么目的,你把他弄到哪去了,你把我还给我!”

“你骗我!你把小球还给我!”。空荡的草坪上传荡着阿雯沙哑的嘶喊。

最后霍一飞只得咬咬牙把她推开,他没有什么可以和阿雯解释。阿雯见他走,终于崩溃的哭出声来,她已经顾不得是愤怒还是哀求,“把小球还给我……我求求你了,一飞哥……求求你……把小球还给我……”很快,吴诚那里传出新的动向。消息是从应七身边传出来的,据说最近他曾经几次主动联系周进。很明显吴诚在合作上又有变化了,在此之前也就是五仙醉海楼事件后,他一直与扈中和关系紧密。但是一近日来,嗅觉敏锐的吴诚察觉到扈中和微妙转变,自从他找到自己失踪多年的小儿子,素来不信天命的扈中和竟拜佛酬了神,他几次当众表示感谢老天对他的眷顾。近日来扈中和愈发推辞应酬,什么场合都不参加,一日里倒有半日的时间陪在儿子身边,他对扈璨那份无比的顾惜怜爱,倒不是能装出来的。

吴诚担心过江龙的扈中和要因为找到小儿子这个意外之喜,心意由此变化。看他这般儿女情长的样子,他是否还有心去跟周进争权夺势真不好说。江湖上风云变幻,一着不慎就可能失了全局,假如自己压错宝,等被他牵连下去的时候后悔就迟了。

吴诚要找周进也不难。撇开几番反复,个人恩怨不谈,在毒品的事上两人一个有心,一个有意,几乎是一拍即合。周进虽然痛恨吴诚为人反复无常,但对他主动伸出来的手还是不会拒绝。当然,以上种种仅限江湖传言,并没有真的真凭实据。

春节刚过,廖宏斌便在准备结婚了。说起来日子过的真快。据廖宏斌说他跟嘉丽拍拖已经快有两年了,霍一飞想想,真不觉得有那么久,只记得他刚把夏嘉丽带来那会儿,一顿吹嘘自己是什么黑道杀手,一人能打三百,杀人放火不眨眼,吓的小姑娘哆哆嗦嗦不敢正脸跟自己说话。廖宏斌偷着坏笑说,“那才达到了我的目的。你怕你这么帅,把她拐跑了。”

“你说咱俩认识多久了?他妈的,我算一算,有十六年了!我从小学一年级就认识你了。”

霍一飞说是啊,从小看着你长大,总算看到你娶上老婆了。

廖宏斌骂道,“去你的!”。

结婚的准备繁忙而又琐碎。房子早在年前就买了,跟着是漫长的装修。廖宏斌和嘉丽双双陪绑,一天到晚和包工头打仗和讨价还价,装修改了又改,收工之后两人都明显瘦了一圈,廖宏斌的脸都黑了。等到买家俱的时候,他死活不肯上阵,头几天的东西还是霍一飞陪嘉丽买的。

这天嘉丽骗他,说天气特别好,闷在屋里太可惜了,三个人出去,就当是去逛逛。廖宏斌出门之后才发觉上了当,天虽然已经转暖,可是开春的风凛冽的惊人。几人沿着家俱城那条街走,还没逛到一半,廖宏斌就喊受不了,抱着脑袋瑟瑟发抖,两只耳朵被风吹得红彤彤像两个樱桃。嘉丽看到街边买帽子的,拉着他去挑选,选中个带小鹿角的,是今年流行的那种款式。

廖宏斌趋之若鹜,说这个帽子也太丑了点吧?嘉丽笑道,“哪里丑了,我们三个每人戴一个,就没有人看你啦。”

廖宏斌让步道,“好,你让他戴,我就戴。”指着霍一飞。

嘉丽捡了一个,伸手给霍一飞带上,帮他前后整理漂亮,嘉丽把他推到前面,打了个pose,“怎么样?”

廖宏斌无可奈何,只好戴上了。

嘉丽转头给霍一飞挤挤眼睛,小声笑,“一会儿让他请咱俩吃饭~”

廖宏斌道,“说什么呢?”,霍一飞和嘉丽两人就笑着说不告诉你。廖宏斌笑骂道,“他妈的,女人就是要不得,马上就跟我结婚了,还胳膊肘往外拐。是不是嫌我不够帅还想勾个小白脸啊!”

嘉丽追上去作势踢了他两脚。霍一飞在旁帮助,按着他不让他跑,嘉丽追上来着实掐了他一把,廖宏斌不由得失声惨叫,大吼霍一飞重色轻友,没义气!一转头,只见他注视着街对过似乎看到了什么,并没有理会自己叫骂。

廖宏斌问他看什么呢?霍一飞摇摇头说没什么。

几人又走了几步,前面是高层的家俱卖场,廖宏斌忙不迭说去这家,这家好!一进商场,暖气吹来,他赶快摘了那个帽子。逛到第二层,夏嘉丽遇上老同学,一边去聊天了,廖宏斌和霍一飞两个东走走,西看看。两个大男人对买家俱都没有什么天份,廖宏斌只对一张大床特别钟爱,那是张半圆的大水床,廖宏斌一屁股躺仰上去,舒服的直喊,“真他妈爽!我有这张床,什么都不要也够了!”

霍一飞损他,“你别在这儿丢人了行不行?除了‘床’什么都不要,亏你想得出来。”

廖宏斌笑着拉他,“哎,来,躺一会儿嘛。真的很舒服。”霍一飞被他拉住并排躺下,感觉身下的水温温的,似有似无,柔若扶风,筋骨一下子都松了,这名贵家俱确有非常之处。

廖宏斌把床当成了船,使劲活动着两条走僵硬的腿。半晌道,“真他妈累!~”

“结婚不都是这样么?忙完这一阵就好了。”其实霍一飞也没结过婚,不知道后面还有什么折腾人的文章。“行啦,这回也算长大了,以后消消停停做你家的酒店,也可以收心了。”

廖宏斌淡淡笑笑,脸上有不经意流露的疲惫。他不嬉皮笑脸的时候,这种神情让人忽然觉得沧桑。成家,立事,这些人生的步伐就像一个车轮一样撵着你一步步前进,有时候想回头看看都来不及。

好在他娶的是自己心爱的女人,新婚的幸福甜蜜能为这种沉重做一些消抹。廖宏斌道,“反正早晚也要结的,早点结,老头子也安心。对我也好,我现在整天在他眼前晃荡,你都不知道我多胆颤心惊的!我想我结了婚,他总不能再动不动提着拐杖追我了吧?”

霍一飞笑道,“是,是。”忽然想起陈耀清以前跟自己说,说进哥把你们当小孩子打,等你长大成家立业他就不这么动手了,就想自己是不是也可以早点结婚,以做他的藤条遁?

廖宏斌摆摆手,“小帅哥,想什么呢?嘴巴都咧到后脑勺了。是不是舒服傻了。以前没躺过这种床啊,有我这样一个有品位的男人是不是很幸福?”

霍一飞笑,“干嘛?”

廖宏斌道,“嫁给我嘛。”

霍一飞笑道,“你还真是贪心不足,已经搂了个美女,还想怎么地?”

廖宏斌道,“这有什么奇怪,左拥右抱,十全十美。”远近瞟一眼,只见左右无人,便上去要作势扑倒,做个占人便宜的架势。

霍一飞推开他,廖宏斌还往上扑。闹了一会儿,霍一飞忽然正色起来,说别闹了,说着坐起身推开廖宏斌向他身后的方向望去。廖宏斌笑嘻嘻地,“放心啦,那没人,我都看过了……”,霍一飞说不是,我好像看到阿秋了。

廖宏斌一时没听明白,“什么……秋?”

霍一飞说,“就是那个阿秋。”

“那个缅甸毒枭的儿子?”,廖宏斌寻思了一阵,恍悟道,“你刚才一路就在找他啊,怎么他在这附近么?”顺着他目光方向张望一阵,并没有看到人影。附近清静没有人,连销售小姐都不见,道,“是不是眼花了?他好好跟着你干什么?”

说着不禁轻轻打了个寒蝉。想那阿秋一路偷偷摸摸跟着霍一飞,他们的一举一动,都不知道有多少被他窥在眼里,不由感觉阴恻恻的。腹中暗骂,这小子他妈的神经病啊,跟个鬼似的看着人家做什么?他对阿秋不甚了解,但霍一飞因为他吸毒,被打的死去活来,后来又被他连累了好几次,心里对他的印象就不怎么地。总觉得这小子出现的地方,没好事。

看霍一飞半天不说话,拽拽他道,“没事吧……?现在刚过完年,大家都出来逛街,也许是碰巧呢他也出来逛。要是有事,就该叫你了。”

霍一飞顺着他点点头。廖宏斌想想似乎还是不妥,又问他,“不会有事吧?”

霍一飞说,没事。那一瞬间他看的很清楚,阿秋褐色的大眼睛在角落里直直望向他来,眼神里似乎带着一丝怒气,还有失望,还有种冰冷,很复杂很难说清。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躲在角落里看自己?那种眼神让他有种很莫名的不舒服。想着跟廖宏斌道,“没事,可能我真的眼花了,就算是他也没什么,可能就是碰巧了。”

但那种不详的预感已经在他心里笼罩非常明显。

霍一飞没有看错,躲在角落一路偷偷窥视他的就是阿秋。说来也是碰巧,阿秋平时并不大上街的。从父亲ou死了以后,他一直被吴诚掌握在手中,跟他生活在一起,表明上吴诚对阿秋尊重客气,然而实际上是怎么一回事,大家心里都清楚。阿秋亦有自知之明,尽量低调小心,不去找什么麻烦。

但他的日子还是越来越难过。吴诚在H市发展颇顺,人也愈发趾高气扬起来。从前他对阿秋还客气,现在连过场上的面子也常常不给他,阿秋被他当众欺负了几次,哪里敢声张,只能偷偷躲在背后哭了几场。那天上下几个人开会,商榷出货的事情,吴诚说他跟周进已经谈好一笔生意,要出三千万的海洛因。照老规矩这样的事总要在座的人举手表决一番,然而吴诚说完,他的几个亲信议论几句,便将事情拍板订下。不要说阿秋在一旁听的云里雾里,根本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吴诚甚至都没有让阿秋举手,全然视他如无物。

阿秋也知道,他手上无权,早晚都是要这个结果。那日心中苦闷,无聊的在街上乱转。无意的一抬头,正好看到霍一飞,廖宏斌和嘉丽三个人。三人都带着一样的小鹿角帽子,在人群里甚是扎眼,阿秋慌忙躲在角落,一边悄悄探出头去望。

他看见霍一飞三个人一路打打闹闹,有说有笑的往一边走。

阿秋不禁咬了嘴唇,心里一阵酸楚。那种欢乐无间的快乐心情,仿佛永远离他远去。春节刚过没多久,人人还在享受喜庆的余温,阿秋早已经没有笑容,他都不知道怎么笑了。

他愈顾影自怜,俞觉得他们那开心的样子是种讽刺。不禁想起那时霍一飞在缅甸的时候,每天晚上大家一起出去玩。缅甸的街道不比H市偏落,缅甸的商店货品,比H市还要奢侈繁华。霍一飞带他去酒吧坐,还教会他喝一种鸡尾酒。那时候的快乐是真正属于他们俩的,阿秋多希望那样的日子可以永远继续下去。

他隔着门后呆呆的望,忽然感觉霍一飞似乎停住了,转身往回看,下意识想到自己已被发现,慌忙转身藏起来。过去的期望是不可能继续了。过去自己还曾幻想去心目中的意大利画画,在意大利的街头信步漫游,但他现在的手都已经断掉了。自从踏出离家的那一步,所有一切就已经失去掌握,他期望有朝一日能和霍一飞在一起生活,可他现在还可能原谅自己,再像以前那样待自己吗?

阿秋藏在门后面,直到霍一飞找了一圈找不到他,转身慢慢走远了,他才缓缓松出一口气。

探头更加小心,霍一飞三个已经走远了,三人一水儿的标致样貌即使在人群中还是令人侧目,阿秋远远望着,忽然没来由的一阵嫉妒,想到那两个人走在霍一飞身边,替代了自己的位置,连他们两个也恨上了。一时间只恨命运对自己的不公,好好的要把他摆布到这等地步。

这人就是这样,心情抑郁的时候想什么也容易钻牛角尖,阿秋的性格本来就执拗,越想就越觉得既委屈,又愤恨。他一路偷偷跟着霍一飞,自己也不知道想怎么样,几次也曾自己叫停自己,跟自己说回家吧,就算偷偷跟他又如何?想看他和他的朋友做什么?想让他知道自己跟着他?祈望他原谅自己?阿秋甩甩头,他根本不想看到霍一飞和廖宏斌他们做什么,可脚下就像鬼使神差,亦步亦趋跟着三个人身后。

一路跟随,他恍惚明白,霍一飞似乎是来买结婚的家俱的。三人中那个高挑秀美的女孩立刻引他侧目起来。人群中隐约可见,那女孩白皙的面颊,鼻尖高挑,实在是个出众的美女。阿秋回想起刚才三个人一起买帽子,她还动手帮霍一飞挑选试戴,亲昵之态,不复言语。

难道说她是霍一飞的女朋友?霍一飞就是要跟她结婚了吗?阿秋脑里乱作一团。跟他分开一年了,霍一飞身边有什么人,交结什么新朋友,阿秋一点也不知道。看他们一路亲切无间的打打闹闹,关系亲密非比寻常。霍一飞年少英俊,那女孩子漂亮出挑,真正是俊男美女般配的一对儿。连买玫瑰的小姑娘也向他们兜售,卖家俱的小姐也帮选新婚款式,他还有什么质疑?阿秋他终于看到了自己最不愿看到事情。

他怎么能这么就结婚了,怎么能就这么结婚了?!阿秋一时说不出他为什么不能这么就结婚,是怪他人生大事自己都毫不知情?还是觉得结婚以后霍一飞会和他越来越远?就像一堵墙把他们永远隔开。他靠着墙壁,双手冰凉冰凉,一时半刻都回不过神来。

说起来,阿秋也很难说清他对霍一飞的感情到底是什么。开始只因为霍一飞愿意听他说话,欣赏他的作品,是阿秋世界里唯一的朋友;后来他带着他做事,教他应付父亲的责难,阿秋不知不觉的,便当他像哥哥一样依赖。然后经历了fsk那件事,两人在冰窖里几乎死掉,算得上是共患生死劫难,在阿秋心中,这是同生共死的情谊,他便把霍一飞当作是这一生中最重的兄弟。

在吴诚手中单调又苦闷的日子里,阿秋常常会回忆两人在缅甸的时候,有时也想那次在冰窖的惊险,那算是他第一次真正经事,当时的恐惧现在想来竟有无限怀念。阿秋记得那次回来他被父亲打罚,霍一飞劝慰他说,‘你现在怨他恨他,以后就会怀念了。’当初拼了命的要逃出去,如今人在外,最想最幸福的回忆竟都是在缅甸的时候,说来真是种讽刺。

如果没有后来在吴诚和扈宇手中的遭遇,阿秋可能一直把霍一飞当成他最好的兄弟。可在他们那里知道了这些从前想也不想到的事情后,他一边恨得咬牙切齿,一边却又隐隐觉得,如果他能跟霍一飞在一起,也不错。这些念头在他脑里只是模模糊糊,可当他看到霍一飞准备和别的女孩子结婚的时候,忽然就怒不可遏起来,心里似乎把这个女孩也狠狠的嫉妒上了。

他低垂着脑袋,一步一步望着脚下,一边走一边出神。冷静了一会儿,心里想,阿秋,难道你喜欢霍一飞了吗?他轻轻摇了摇头,当然不是了,自己恨死了这玩意,怎么会喜欢上别的男人。

还是希望像从前那样把他当哥哥一样依靠吧?就像小孩子似的,见自己的哥哥姐姐和陌生人好上了,心里就不舒服,一定要把他抢回来。沦落在吴诚手里的日子阴暗晦涩的无法去想,苦闷的时候,期望有朝一日和霍一飞和好如初,就是他唯一盼念。

如今这盼念只怕是要断绝了,结婚后的霍一飞要和妻子度蜜月,以后还会生宝宝,他哪里还会有心来顾自己。阿秋停下来,靠着一张玻璃门低头想了一会儿,心里倒是慢慢释然,就跟自己说,不要胡思乱想了,好朋友结婚,自己不应该恭喜他吗?他有这么漂亮的太太,以后还会有个幸福的家庭,一场兄弟,自己也应该祝福他这么幸福快乐吧……

想着对那个女孩还是无比羡慕,不由得抬头远远望她一眼。这一次却没看见夏嘉丽,只看见霍一飞和廖宏斌两个躺在床上,无比亲昵的低低说着什么。阿秋立起耳朵去倾听,相隔甚远,听不清他们说些什么,只隐约听到什么“小帅哥……”,什么“嫁我……”,话中不尽挑拨撩逗之意,阿秋只觉得脸颊突然发烫起来,心却一下子冰凉下去。

他已经顾不得霍一飞会不会看见他,转出拐角直勾勾的看着两个人。廖宏斌一边说笑,一边还上下其手,霍一飞竟似欲罢还休!大庭广众之下两人简直毫不避忌,阿秋一时脑子里发僵,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原来他要结婚的不是那个女孩,难道是这个男人?!

霍一飞,他怎么能喜欢这种玩意?!他怎么能和那些人一样喜欢这种玩意!阿秋觉得他整个心脏都要崩裂出来,他简直无法用言语说出:是失望?难堪的耻辱?他拼命才说服了自己为新婚的霍一飞祝福,可原来他却是喜欢另一个男人!他亦不知道自己的失望是为了他辜负了自己祝愿,还是他低声细语的对象不是自己。

天地好像在他面前旋了个转,一时间什么都颠覆了,就好像他对这个世界最后一丝美好期望也化作泡影,他觉得无比失望,无比失望,他相信和敬仰的原来全都是个玩笑。

阿秋迷迷糊糊,不知道自己往什么地方,走了多久,等他渐渐清醒过来,一阵冷风吹得他机灵灵打个冷颤。才觉得自己手也僵了,脚也麻木了,浑身上下都已经冷透。天上不知道什么时候飘起细碎的雨来,更添阴沉寒冷。阿秋颓然的拖了几步,在那个街口,拦了辆Taxi,神思恍惚的上了车。

司机问他去哪里,阿秋想了想,掏出手机翻着扈宇的号码,打电话问他在什么地方。扈宇那边的声音极其不耐烦,听出是他才换了口气,说他在“Senna

left”,招呼他也过来吧。

Senna

left在兰坊,是扈宇平时总玩的酒吧,以前扈宇带他去过几次。阿秋平时不喜欢这种嘈杂的地方,但他今天格外想喝杯酒。车很快送到,阿秋进去的时候,里面已经散了一场,剩下的几个男男女女各自散在角落。扈宇独自半倚在长沙发上,两个女孩子陪着他倒酒,扈宇似乎喝的不少,脸格外的白,半倚半仰在闭目养神。

阿秋走过去,叫了声,“阿宇哥”。

扈宇一手按着额头,睁开眼睛,见他来了,笑道,“嗯,还挺快的!”。摆摆手让一边的小姐让开,拉他在身边坐下。

扈宇的手下都过来打招呼。他们多半都认识阿秋,经常来往,有的还很熟。打了招呼,一个就道,“阿秋哥这就不对了,这么晚才来,说什么也要先喝三杯!”一边人跟着起哄,忙不迭把啤酒拿过来,连着把三大杯倒满。

照说阿秋是扈宇的朋友,他们怎么也跟着叫一声“阿秋哥”,但是这些人都知道阿秋是什么回事,说白了就是跟他们大哥混白饭的。那一声“阿秋哥”也是七分调侃。这啤酒杯足有小半尺高,啤酒直往外溢,照以往阿秋是绝不肯喝的,扈宇笑笑,“你们别和阿秋闹了,他哪喝的了。”

那手下一脸无辜的笑,“大哥,那酒都倒了,怎么办?”

扈宇说怎么办,谁喝?几个人都摇着头嬉皮笑脸,说绝对不喝。扈宇道,“你倒的酒,你喝吧。”,那些手下见扈公子让他喝,乐得前仰后合,一齐起哄逼他喝酒。正笑闹,阿秋忽然伸手拿过酒杯,说我喝,两手捧着杯子张嘴就灌了起来。

几人都一怔,就看他咕咚咚的喝酒,生啤酒刺人的冰凉,阿秋灌到一半再也灌不下去,领子上都是啤酒液,捂着嘴干呕了几声,还要继续喝。扈宇连忙拿开他的酒杯,说别喝了,把杯给手下,让他倒点水来。

阿秋这大半杯酒已经喝的头昏脑胀,抱着头倒在一边。扈宇瞧着他笑笑,“这是怎么了?谁又惹了咱们秋少爷了?”

阿秋忽然翻起身来,问他,“你什么时候帮我离开吴诚那里?”

扈宇一愣,说怎么了?阿秋说,“你不是说那件事过了以后,你会帮我离开吴诚那,送我出国吗?我不想再在他那待下去,你什么时候送我走?”

扈宇拿过啤酒杯喝了两口,道,“你再等等吧,现在还不到时候。”阿秋提这个茬,已经让他不耐烦已极。他今天心情已经糟透了,才躲在这个地方借酒消愁,阿秋还在这个时候没完没了的追问他这件事情。扈宇心头火起,几乎要忍不住一脚直踹过去,忍了好几忍才强自忍着。

“吴诚现在看你还看的挺紧,你要走没有那么容易,而且帮你办的证件还没下来,偷渡的话,以后都见不了光。现在大家的关系还不稳固,你再多跟他说说,等合作安稳了,你的证件也下来了,到时候你走就方便的多。”

这类托词扈宇已经说过无数遍,每次他都用这种话来搪塞阿秋,阿秋早就想清楚,他根本没有打算要帮自己离开,今天这种情况下,顿时急恼起来。

“还要等……?你每次都要我等,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上次你说除了葛老挥就让我走,葛老挥已经除了,你又让我劝了吴诚跟你家合作,我也劝他答应了。你们现在都已经在通货了,你还让我等着干什么?!”

扈宇“啪”的一脚踢翻玻璃茶几。“吴诚那个贱种已经跟我家掰了。你不知道?!”扈宇“啪”的一脚踢翻玻璃茶几。“吴诚那个贱种已经跟我家掰了。你不知道?!”,整个水晶玻璃稀里哗啦碎了一地,扈宇的小弟们各个垂首屏气,大气也不敢出。阿秋吓得连退了几步,连怕带急,眼泪也迸出来。

“我不管。你让我做的我已经做了,我管不了那些事,我要走,我现在就要走。”

扈宇“腾”地站起来一手指着他,“走!走!你爱走就走,我告诉你阿秋你走了以后永远都不要再来找我!”。阿秋真被他逼到面前,脚下却也不知道怎么挪动,扈宇推了他两步,一把拽着他胳膊往门口方向猛推过去。啪”的一声阿秋脚下打滑,整个人撞向吧台上,争执中,慌乱的伸手乱抓把扈宇衣服扯破一大块。屋里温热,扈宇只穿了一件衬衫。

扯破的地方露出伤来。几道深黑的伤口咬在肉里,皮肉一片紫青。阿秋不由张了张嘴。扈宇低头看见腋下的伤痕,顿了顿,转身仍然竖着眉头喝骂,“走!他妈的给我滚!”

阿秋跌的起不来身,几个手下半晌才把他扶起来。扈宇这么把他撵走,阿秋根本无处可去,他没有护照和身份证不能出国的话,早晚还是要回到吴诚身边去。这一次惹恼了扈宇,恐怕要出国的念头更没有指望了,一时间又是委屈,又是懊悔,又是愤怒,又是害怕,缩在那墙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扈宇的手下纷纷劝架,几个去劝扈公子,另几个就低声跟他说,“扈公子这几天心情不好。才刚跟老板吵了架,你也看到了,身上带着伤在这儿喝酒的。这时候就顺着他点,别和他吵了,啊~”

另一个道,“要不我先送你回家,各消一口气,有什么事等大家平静下来再谈,肯定能解决的!”

阿秋不提这回家的话还罢,一提再也忍不住哭出声来。“我想家了……我想回家。我想我奶奶了,我不想在再H市这么耗下去了,要耗到什么时候呀……我想回我家……”

一时无语。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去劝慰阿秋,他的那些遭遇和苦楚实在是不足为外人道。扈宇从沙发上又站起来,推开他的手下抓着阿秋脖子把他拽出来。“你想家?就光你会想家,别人不会?你既然那么想家,那么喜欢留在家里,你跑出来做什么啊?你怎么不在家围着你奶奶,做一辈子乖孙子啊!”

阿秋哽咽无语。满眼咀嚼着泪花。扈宇抬起手指,慢慢的敲点他的胸口。“阿秋,你要有良心,你别忘了这一年是谁在帮你。要是没有我帮我你周旋,吴诚能让你活到现在?你这个时候跟我说一拍两散,你怎么说的出口?”

阿秋咽了口唾液,大眼睛直直看着扈宇,很久很久,最后终于还是沉默下去。

两人在沙发上坐了半晌。过了一会儿,扈宇又抓过酒瓶子仰脖喝了几口。腋下的伤痕随着动作露出来,刚才撕扯那几下好像扯坏了伤口,伤更严重了,血把白衬衫染得点红。

阿秋碰碰扈宇,道,“你的伤,流血了……”

扈宇低头摆弄了摆弄。那个位置很难能弄得到,他的手下们都低眉顺眼,仿佛没看见一样,不敢多嘴来惹扈宇的难堪。阿秋说,“你不用去医院看看吗?”,扈宇也不答他,扯了一条衬衫的布条去蹭伤上的血。显然越蹭越多,那件衬衫被他扯得越来越不成样子,露出的地方也就越来越多,阿秋愕然不已的看到,扈宇整个背上全是沟壑纵横的伤痕,很多地方已经淤成黑色了。那些伤一看就知道是马鞭抽的,对这个他非常熟悉。

扈宇的手下们仍然视若无睹,阿秋只好找来清水帮他清洗。一路擦拭下去,看到伤口不仅在背上,一尽向下延展。但扈宇腰带勒的绷紧,下面无法处理,阿秋忽然想起霍一飞曾经跟他说的,道,“你脱下来擦干净吧,血染到裤子上就不好脱了。”

扈宇顿了下,没有理睬,脸颊还是不自觉微微热了热。阿秋永远是这么不懂说话,当着扈宇手下的面上直提他挨打的事,那些小兄弟谁也不搭腔,屋里一时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人都出去了,扈宇半趴在沙发上,点了一支烟。

“我爸找到阿璨了。”他开始这么说。

阿秋看看他,并不甚懂,扈宇顾自道,“看来这真叫缘分不尽,我真没想到他还能回来,我以为他已经死了。”

阿秋问他,“阿璨是谁?”。扈宇没有回答,回忆像流水一样在眼前流淌。

阿璨是谁?不就是那个女人的儿子,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父亲和母亲的婚姻是祖父做主的,目的是平分一间杂货铺子。父母在那之前甚至没有见过面。

从他记事以来,见到最多的场景是:父亲夜不归宿,母亲一宿一宿在床角垂泪。要不就是等到天明的时候父亲终于回来,两人大吵一场,砸的满屋的玻璃瓷器摆设碎片一地,父亲怒气冲冲离去,母亲伏在床上放声大哭。

他从小不喜欢母亲,她的懦弱和没完没了的哭哭啼啼让他感到愤恼和不耐烦。既然家中无爱,丈夫那样对待自己,为什么不干脆一点离开他,自己有手有脚的难道会饿死吗?何必这么委屈的在家里受他的气。扈宇更讨厌她没有节制的哭和闹,她的哭声总是一整晚一整晚的凄厉着,让人根本无法安睡。

但他还是更心疼母亲。听说父亲在结婚之前就已经在外面有家。他常常看着母亲在床上哭泣,心里想着那个女人的样子,是怎样的妖冶美丽,勾的父亲魂不守舍。有一天母亲又在床上哭,扈宇从杂货箱里翻出一把锥子,一把推起母亲,说,“别哭了,我去替你杀了她!”

扈宇转身就出门,母亲在后面一把抱住他,他拼命的挣脱,撕扯中锥子还划破了母亲的手臂,流了很多血。母亲拼命的抱着他,“小宇,小宇你不要胡闹!”

扈宇大声嘶吼,“你老公要她不要你,我不宰了那个狐狸精,你哪有好日子过!”,母亲只是抱着他放声大哭,嘴里喊着一些听不懂的话。门在这时“啪”的一声推开,门外父亲的脸铁青铁青。

惊到极处,扈宇也不知道怕了,仍然和母亲撕扯,红了眼吼,“我杀了那个狐狸精!”。父亲走上来一掌扇的他撞在门板上,血“哇”的一声喷出来。他扯着只有七、八岁的他一路拽到门前的草房里,母亲追赶上来,被扈中和啪的一声关门挡在门外。草房里有马鞭,扈中和挥舞着鞭子抽的他死去活来,要他收回刚才的话,扈宇抵死也不肯。父亲竟足足抽了他半小时之久,直到扈宇一口气提不上来,晕阙过去。

那一次倒是母亲受了惊吓,加上多年的闷气,一病不起下去。扈中和责怪他,因为他不懂事,胡闹才使他母亲病倒了,为此又责打了他一顿。

但那次之后,扈中和不知道是不是心有愧疚,看到妻子病倒有所收敛,那一阵他倒夜夜回家了,和母亲的感情也好了许多,甚至还会推着她的轮椅陪她出去走走。母亲的脸上开始洋溢起笑容,嘴中念念叨叨父亲的名字,每天就催着何嫂齐嫂翻花样给父亲煲汤喝。

可是那一次扈宇得罪透了父亲,扈中和对他的脸色没有再好过。也许扈中和只是较劲,就想让他像从前那样跟自己认个错,但偏偏扈宇就是不肯低这个头。事情过了一个月,他为这事被父亲罚了无数次,但直到最后到底没有说出一个错字,扈中和对着他的脸色就越发难看。后来母亲也来劝他,让他给父亲陪礼道个谦,就算过去了,说话的口气竟像是责怪他一样。扈宇看着她一言也不发,心里忽然无比的憎恨她,自己为了她出气得罪了父亲,结果却是她和父亲和好起来,反过来怪自己不对,扈宇深深有种被出卖的感觉。

他和父亲的关系从那之后就没有再好起来。后来母亲过逝,两年之后,父亲续娶了现在的妻子。扈宇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女人。

她进门那天,扈宇说什么不肯同她说话,更不肯叫妈,原以为扈中和会大动肝火,没想到他倒没有强逼他。可回过头来扈宇觉得他还盼他能逼迫自己到底,甚至抽出鞭子来打,让他来个抵死不从心里还好过些。扈中和这样听之任之,反让他觉得父亲根本不在乎他肯不肯改口,他这个扈家大少爷的态度完全是无足轻重。

这个女人很快就争气的生了扈璨。家里重新热闹起来,一如往昔的那样,女人的絮絮叨叨,煲汤的香气,还有孩子吵人的玩闹。可这个三口之家里他成了多余的那个人。每每父亲逗着咿呀学语的扈璨的欢声笑语在大客厅里飘荡,新太太在饭桌前盛饭添羹,这份其乐融融温馨无比。而扈宇永远是其中败兴的那个。即使扈中和前一秒对着小璨还在笑,转过头看到他,脸色也会阴沉下来。此时只要稍微应对不慎,轻则整宿罚跪,重则棍棒加身。

至今记得其中一次,扈宇清楚记得他在晚饭的时候回来,扈中和正哄着扈璨吃饭,不知怎地想起询问他功课来。

扈宇功课向来优异,只有那一次成绩略逊,但亦只是稍稍的不佳便让扈中和雷霆大发,吹毛求疵的一阵喝骂,倒似扈宇一事无成,什么也做不得一样。

扈宇跪在地上心里无法说的委屈,只觉得父亲真是故意找事,他什么时候关心过自己念什么书,上什么学?这时候却来教训。扈中和训喝了一阵,让他拿棍子来,扈宇脸上顿时滚烫,这一阵来父亲不知从来学的邪招,学会了让他脱了裤子打屁股,十几岁的人光赤赤跪在那里挨打,左右无人倒也罢了,偏偏是当着后母和小弟弟的面!

他真怕起来,这时忍气吞声咬着牙迸出几声求饶,扈中和哪里肯听。一脚将他踹倒在地上,拿那棍子逼着他解腰带。扈宇惊惶的拿手按着一边跟他撕扯,下意识抬头去望,只见二妈正在跟前。跟她的目光对视,二妈眼里仿佛带着股嘲讽的笑意,嘴上不疼不痒的跟扈中和求情。扈宇心中无比的委屈悲愤,低下头死命抵抗父亲的手,撕扯中用力过猛,竟将很厚的牛仔裤“撕拉”扯破一大片,从裤腰到大腿整个崩裂开来。扈中和一掌抽过去,喝道,“反了你了!”。扈宇见已经成这样,也不再反抗了,咬着牙俯下身去,扈中和拿那棍子抽着他大腿,“给我跪绷直了!撅起来!”

二妈嘲讽的眼光从背后高高的落下来,小弟弟咿咿呀呀,拉着他妈妈奶声奶气的叫“大哥哥”,

扈宇绷直的脊背不停的抖,几棍子抽下去,血就淌下来,白皙的皮肤异常分明的横纵了十数条紫黑的血凛子。小扈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听棍子抽在肉上声音恐怖难受,啪嗒啪嗒的跑到扈中和跟前抱着他的腿叫,“爸爸,不打~爸爸,不打~”

二妈忙拉着儿子,一边偷眼瞪他,怪他多事。扈璨不肯听他妈妈的话,二妈当着扈中和的面上,也不不敢发作。扈中和发狠的又抽了十来下,怕不着意伤着小璨,这才停下。拽着满身虚汗的扈宇拖到墙角里,恨道,“给我跪着!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起来!”

他打够了,拂袖而去,扈宇笔杆条直的跪在墙角这块地上。过了一会儿二妈扭拧着过来,抱着双臂居高临下看够了,才道,“阿宇,起来吧,何必跟你爸爸斗气呢……”,说了些劝慰的话。扈宇突然慢慢抬起头来,瞥了她一眼,二妈跟他目光对视,不由机灵灵抖了一下,一闪而过的扈宇的眼中无比怨毒和阴冷的神色让她不禁闭住嘴。那种阴冷简直不是十几岁的小孩子能现出的,好像黑夜里的狼一样。

过了好一会儿,二妈才兀自嘟囔着,“这样人家还道我这个后妈怎么欺负你……”,说了两句,识趣离了来。到了半夜,屋里屋外一片安静,静谧中仿佛听着轻微的鼾声,想来父亲大概早就睡熟了。扈宇扶着僵硬的腿,也不知道是该跟他死扛,还是起来自己睡觉去。

就听啪嗒啪嗒的拖鞋声响起来,小弟弟扈璨两手抱着椅子,踩在上面才够打开灯,然后啪嗒啪嗒到他跟前,轻轻的摇他胳膊。“大哥哥。”扈璨叫,“去睡觉吧!去睡觉吧!”

扈宇转过头来看他。小孩子似乎不太敢直视他的目光,低下头,还是轻轻抓着他胳膊拉,“大哥哥,起来。”

扈宇直想狠狠甩开他,但怕弄哭了他惊到父亲,又给自己平添灾祸。小扈璨完全不知道哥哥如何讨厌他,只是低着头用那点微弱的力气使劲拉。扈宇看着他,心思翻涌,直想摸出那个锥子一下捅死他,然后弃尸荒野。让他的妈哭去,让他的爸爸永远也再见不到他。当时真的杀心已起,眼中流的都是自己不知道的寒光。小扈璨却忽然怯生生的抬起头来,“哥哥,地上冷,要受凉的,你起来~!”

扈宇心里一下子酸了酸,到今天,竟然只有这个异母的弟弟关心他地上寒冷,他最亲的父亲反而不管。

那一些年来扈宇和父亲,和小弟扈璨的关系就是那样。父亲宠着扈璨,视如掌上明珠,对扈宇就相对冷淡许多。即使顾到他,也是不断的训斥责难,鲜有温和的时候偏偏扈宇又不领情。

其实扈宇不像阿秋,他懂得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能讨巧,阿秋是不懂得,扈宇是不肯。说到底,还是伤痛母亲的早逝,看着父亲短短不到两年就另娶新欢,新家和气融融的样子为母亲愤愤难平。而从那一次以后,父子俩隔膜不消,平时无话可说,自然日渐生疏。扈宇十三四岁,少年初长,本就是偏激的年纪;一边随着他长大,不能不说扈中和对长子期冀深厚,管束愈加凌厉也是有因可循。但在那个时候,矛盾尖锐的一碰即发,两人可能都无心去想其他,偏偏中间又没有一个母亲调协,男人与男人之间便是不能沟通平和。

此时扈璨也一天天长大起来,过人的聪明天才日露头角。小小年纪的扈璨竟能应算父亲公司繁琐的账目,一次扈中和让他在三只股票中选择,扈璨坚持其中一只,最后这一只竟暴涨了五十几倍。且不说他是运气,还是真的天才至此,总之扈中和认定了他是自己的旺星,愈发的宠若天人。

说起来,这些年来,扈宇父子关系虽然恶劣,和小弟扈璨感情倒是相对最好。扈璨自小时候便对哥哥十分亲近,扈宇也时不时带他去玩。扈宇带他放过风筝,扈璨便把那个风筝宝贝似的挂在房中,谁也不许碰一碰。也带着他和自己同学打过篮球,扈璨七、八岁大,比哥哥那些同学小了近十岁,跑起来居然有模有样。一场打完他会跑去给大家买可乐,同学没见过这么聪明伶俐的小孩,被伺候的舒爽,各个夸赞不绝。

扈宇听着毕竟高兴,便搂过扈璨,有时候轻轻搓搓他的脑袋,扈璨会乖巧的倚在哥哥怀里。

不得不说,那时候扈宇待扈璨还是好的,不知是为这个小弟弟亲近回护自己的真情感动,还是他的天性未泯。二妈是个典型窄心嫉妒的女人,经常明里暗里的下套陷害扈宇,扈璨因为不肯同流合污,常常被她斥骂胳膊肘往外拐,几次将他拽到房里狠狠的掐过。

“你傻呀!他跟你不是一个妈生的!你爸对你好,他恨着你呢!你还帮他求情,当心他得势的时候狠狠咬死你!”

扈璨疼得眼泪直在眼圈里打转,大眼睛忽闪忽闪。妈妈说的他也多少明白,他知道哥哥不是那么喜欢他,他是后妈生的,在家又受到偏爱,相比之下哥哥十分被冷落。可就是这个缘故,他更加心疼他落寞清冷。年纪小小的扈璨心思细腻,总觉得自己好像分走了哥哥的幸福,对他有所愧疚似的。

二妈也没办法,对这个倔强的儿子无可奈何。其实扈中和也未必能对扈璨的求情听进去多少,

多数还是他打完罚完了,轮到扈璨去替哥哥上药。

家里没有人会给扈宇上药,佣人不敢,因为扈宇不愿让人看到自己这样;二妈倒是去献过殷勤,结果不知道怎么被扈宇换了药,当晚扈宇就高烧的差点死过去,送到医院才知道是药有问题,那是唯一一次扈中和同她暴怒,几乎弄得离婚,之后好一段时间扈中和都对她有所防备。二妈见识了扈宇的阴毒手段,再也不去多这个事。

后来扈中和查到原委,大怒,吩咐任何人以后不许去给扈宇上药,由着他疼死。此后就只有小扈璨敢偷偷做这件事了。要说偷偷,毕竟是小孩子怎么能瞒过扈中和的眼睛,不过一面扈中和单只对他娇宠;另一面,怕也是话说重了,怕扈宇真的没人管,伤口再发炎,又不好意思收回成命,因此顺势纵容。

从前扈宇是抵死也不让小弟看到他挨打的伤口,为此把他骂出去过。后来他才渐渐屈从,因为后来和扈璨的关系逐渐好了些。但那种地方,那些深深浅浅丑陋的伤口暴露在小弟眼中,还是会让扈宇觉得难以堪言。屈辱中,对扈璨的感情便也随之时而感动,时而又无比的怨毒嫉恨。

其实二妈说的不错,扈宇实在不是一个普通的孩子。普通孩子在这种情势下,母亲过逝,父亲另续新弦,后妈生了乖巧的弟弟深得父亲宠爱,自己备受冷落,在家里孤孤单单,无依无靠,就算不像阿秋那样整日头都不敢抬,怯儒畏缩,也要胆颤心惊,恐怕自保不暇。但扈宇精练的性格从那时已经可见一斑,也就难怪二妈疑心他接近儿子是有所企图,不怀好意。

扈宇在那样的境遇下还是显得傲然。起先二妈以为,照他桀骜不驯的个性,和他父亲这样闹下去,用不了多久就会受不了离家出走,或者和扈中和一刀两断,再也不回来,她也期待着这一天。

但是结果没有。不论是扈中和狠毒的家法棍子,还是与她们娘俩温馨和蔼相比下令人心凉的冷淡,扈宇到最后还是忍受了。不知道是因为年纪还小,不敢出去闯荡风雨?还是毕竟割不断对父亲的亲情?还是他深沉心机已经有更加长远的打算。不过,不管他是不是在等一个时机,后来发生的一些事情都让这个机会很快的来临在他面前。

那时扈中和的生意已经在涉及一些灰色地带,刚刚起步,很多背人的事任何人不敢依靠,最后还只能相信自己的儿子。扈宇正上高中,便帮他处理这些账目上的事。一次一批私货从山区过来,下货的那方送到大山坳,没过省界之前,不巧和当地缉毒的警察相撞一起。

双方交火起来,打的十分的惨。警察本来装备精良,但他们几个是出来巡山没什么准备,结果混战在一起,最后两边人都没得生还。大山坳里,死个把人是没人知道的,就连警方也不敢贸然出去搜寻。但是那批货还留在山中,倘若不找回来,恐怕早晚要让警察找去。

扈宇谁也没和谁打招呼,逃了三天课,只带了两个人翻进那片崇山峻岭中。山路崎岖,简直举步维艰,随处可听狼嚎和毒蛇嗖嗖爬过树叶。一个走了一天说什么不肯再走下去。

扈宇也不逼迫他,就让他回去了。三个人只剩下两人,走了一天一夜,雾水到晚上打成了冰,双脚都冻得麻木。那手下走不动,扈宇拖着他爬了半个晚上,他们不识方向,不知道如何闪避,结果还是走近缉毒的武警部队严防带里。

那武警驻队在这里的使命是缉毒,装备人数都岂止能用精良庞大形容。数十人围剿他俩个,手下被乱枪打死,扈宇死里逃生,找了到那批货。可回来的时候就难了,驻队有了防备,还派了数队武警下山搜寻,加上警察派出寻人队,这一片山中密密麻麻全是军警。扈宇倘若被抓住,必死无疑。他拖着几十斤重的货,拿着两方混战死后扔下的几把枪和一些碎子弹,绷紧了神经在满是军警的山上踩着满脚碎石,寻找出路。

森林里不时响着枪声,几次几乎是贴着肩与军警擦过。他若扔下货,装普通游客迷路,多半也能混过去,但有这些东西在身却是非叫人看出破绽不可。扈宇竭尽全力的小心躲避,想先熬到天黑,不想到了黄昏将近的时候,还是和两个佩枪的警察狭路相逢。一个先看见他,瞧见他手里的东西,就已经起疑,还是叫了他一声。扈宇知道警察看见这东西,立刻就要识破他身份,当下贴了树干不动。那俩警察见他不肯答应,双双小跑上来,同时就听着拉枪栓的哗啦哗啦声,情势已经容不得他犹豫,扈宇一咬牙举起枪瞄准一人额头,“啪”的一声勾响。

树林里立刻炸开来,扈宇开了这一枪,不顾一切向前狂奔。荆棘勾的他满身都是血。丛林里窣窣的声音震耳,数百人一边开枪,一边叫骂四下搜找他。扈宇一路狂奔,耳听着后面的声音叫骂着追上来,直奔到那条路尽头,前面却是一片悬崖。

悬崖几十米高,下面只有一条数米宽的窄河,两边都是尖石。扈宇回头去望,只见后面的追兵近在咫尺,若不是丛林掩护,早已看见他。反正被追到也是一死,当下先把货扔下去,瞅准了那河的方向猛地纵身跳下,正落在河中间。

河水冰冷刺骨,扈宇咬着牙爬上岸。这下面荆棘丛生,从上面望下恐怕已经什么都看不到。前面几条路开阔,扈宇不敢耽搁,选了其中一条闪身进去。

穿过那条路又翻了好几个山坡,才找到路出来。扈宇把货分零打散,给事先约好在这里接应的带走,自己坐火车回到T市,正赶上第四天的早上,他匆匆跑去学校上了两节课,才带着那批货回家交给扈中和。

此时他闯山坳,只身在警察和武警部队的眼皮底下把货带出来的事已经在道上相传。货交还给扈中和后,扈中和难得微笑了一下,夸赞了他几句,虽然不多,但这件事显然使得他对扈宇的态度有了根本的转变。

从那以后扈中和不断对扈宇器重,两人的关系也逐渐温和起来。有时吃饭的时候扈中和也会拉过他关切几句,或帮他添几筷子菜。

扈宇也仿佛有意收敛着自己的桀骜,不管赞许还是斥责,他都显得乖巧了许多。有时竟会主动认错讨巧。扈中和嘴上不说,心里却想,只怕这几年冷落的他心里也怕了,只是儿子天生倔强不肯低这个头,现在给了他台阶,就算让他有脸了,哪还会再跟自己扛。

再想想,这个儿子倒真是有本事的,闯那深山老坳,一路把货带回来,就算自己跑了这些年江湖也做不到。这事扈宇给他长了脸,扈中和心里高兴,总总关于他的好处就都又想起来。儿子从小成绩优异,做事也有胆有识,将来只怕是个能接的起班的,这倒叫他放心。

就在他对扈宇日渐赞许的时候,扈宇却做了一件更加让他意想不到的事情。

事情发生是在这半年后,也就是那一年的春节之前。那时因为扈中和的缘故,扈宇和二妈,扈璨的关系已经融洽了不少,至少在表明看来是这样,因为扈中和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现扈宇开始管后妻叫“Aunt”了。

这转变让扈中和很高兴,他毕竟不希望一家人整日仇人一样相斗,既然已经娶了后妻,孩子都生了那么大了,这又不能改变,扈宇若能懂事撇弃前嫌,自然让他高兴。在妻子那里他也呵斥她拿出母亲的风范,不许再胡闹。二妈对扈宇的态度将信将疑,但在扈中和面前,毕竟不好较真,她也知道那到底是他的儿子。

扈中和为了安抚她,向人讨几张她爱看的,Richard

Clayderman演奏会的门票,在圣诞节那天晚上一家人去看。但RC的门票向来是一票难求,扈中和说晚了,朋友使了好大力也只弄到三张,三张便只有三人能看,扈宇主动道,“我不去了。”

撇扈宇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在家,扈中和有点过意不去,但他不想扫太太的兴致,说到底买这什么门票也是为了哄她开心。总不能把小璨撇下,也不能把自己撇下。好在扈宇还算懂事不来凑这热闹,扈中和让他招呼何嫂,想吃什么让何嫂去做,便催着太太带小璨出门。

二妈出门永远那么繁琐,她从下午就开始坐在桌前化妆了,到这会儿还在化,扈宇从她身后默默过去,听她回着,“就好了,就好了。”仍然在描眉点唇。

扈中和多半没见识过女人出门的墨迹,沙发上等了一个多钟头,实在坐不住,先下楼取车去了,丢话让她十分钟下去。二妈还是磨蹭了将近半个小时,扈中和查人上来催了两回,这才放下家什,七手八脚的穿衣服。扈宇坐在沙发上,听着楼下不停的按喇叭声,二妈披上裘皮大衣,又手忙脚乱把她新买的礼服往小璨身上套,一边拉着他往外跑。

她的长丝巾勾在了钢琴上,扈宇怕她弄坏东西,连忙上去帮她拉,二妈一边拽丝巾,一边拉扈璨,结果一个不小心,拽的扈璨一下子滑倒,整个人“咣”的撞在后面的架台上。

扈宇“啊”了一声扑上去拦扶,还是晚了一步,架台歪倾过去,上面的东西和那相框照片劈里啪啦掉下来。这相片是扈宇母亲的遗像,她葬在百里之外的陵园,扈宇平时只能看这照片,就算是半个灵位。

二妈见弄倒了这东西也吃了一惊,只见扈宇站在旁边脸色铁青,忙“啪啪”拍了扈璨两下,骂了他几声,连忙招呼佣人来收拾。扈璨见打坏了哥哥要紧的照片,心里惊慌,给他妈妈劈头盖脑的一顿斥责不由自主辩解,“不是我弄倒的……”只说了半句意识到不对,连忙住口。

但扈宇愤怒之下,显然已经把他也算上了。扈璨想上去跟他说几句好话赔不是,一转头,只见哥哥斜眼瞅着他,眼神阴冷怨毒的竟像是地底的毒蛇一般。扈璨吓了一跳,从来没见过哥哥这样的眼神,一时吓得不敢说话。

扈宇闷口一言也不发,低头和佣人收拾,二妈帮着弄了几下,扈中和差上来的人又上来催。她恼着嘟囔“催什么催什么~”,看看时间确实来不及了,可不想为了这点事耽误演奏会看不成,跟扈宇道,“阿宇,你看,你爸爸在催,真是不好意思,我不是有意的,我回来再帮你弄~”。扈宇闷着头也不回答,二妈就当他听到了,一边拉小璨。扈璨有点担心哥哥,还要跟他说什么,她忙使个眼色,推攒着他下楼去了。

乱七八糟的脚步声在楼梯咚咚一阵,很快远去消失在尽头。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佣人把倒了的架台扶起来,东西都重新摆好。照片的相框玻璃裂了,从左上角裂到下面,佣人把相框交给扈宇,问他要不要立刻去重新买一个。

扈宇让她去买了。拿过那个相框,撂在腿上怔怔看着。玻璃的裂痕犹如一道伤疤,令的母亲那张已经日渐陌生的脸显得狰狞起来。尽管他已经努力平复,刚才的一幕在眼前晃闪,心脏还是忍不住猛烈的抽动。

二妈,这个贱女人,她已经心满意足去听音乐会了,还要故意来打破母亲的相框!还有小弟扈璨,仗了得尽宠爱就可以这么嚣张跋扈?打破了东西还那般理直气壮,连一个道歉也没有!扈宇猛地转过头望着楼梯的方向,心中无比的怨怒仇恨顿时如烈火一般腾烧起来,回头再看那个相框,无比的厌恶,抽出照片将那相框朝楼梯猛摔过去。

多年来积怨此时又在心中滚滚的翻涌起来。其实二妈也未必是有心要砸他的相片,扈璨更不是朝他嚷,但此刻扈宇本就心情抑郁,眼前翻的全是这些年自己受的冷落委屈。倘若不是这个女人,母亲怎么会早逝;倘若不是因为他们的出现,自己怎么会失宠于父亲,这些年来饱受折磨。

那些一桩桩,一幕幕的情节:他们一家人欢乐融融时,自己在冷静角落里从来无人过问;父亲宠溺着小弟父慈子孝,对比他动辄挨打受罚;扈璨的成绩单父亲恨不能贴到天上,而自己无论怎么做,都难得他一句夸奖。想到自己进山取货,在那武警官兵的眼下都不知道怎么逃出的这条命来,自己也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吓得哭都哭不出,心里一阵委屈酸楚。自己总也算立了大功,可仍然比不上扈璨,圣诞夜的晚上,父亲带着二妈扈璨一家三口热热闹闹去看音乐会,撇下他一个人孤单单在家喝冷汤。

他之前对扈璨的一丝爱护此刻早已荡然无存。扈宇毫不掩饰自己对扈璨□裸的嫉妒,嫉妒他的得宠,嫉妒他的聪明,嫉妒他有母亲,有一个完整的家。他夺走本该属于自己的父爱,有他在这里相比扈宇觉得自己更加自惭形秽!

他仰头倚在沙发上,让眼泪停留在眼眶里,过了不知多久慢慢的干涸。冷静下来,他开始捡起自己之前就想过的那个念头。那念头当时只是在心中一闪,潜意识就主动把它记录下来。扈宇想过,推翻过,但这半年来,他逐渐觉得自己可以把它提上日程。

圣诞节这晚的事情推速了扈宇这个计划。

扈中和三人回来时候已经是半夜,扈宇早已经平复如常,帮他解衣倒茶。二妈本来有点忐忑,不知道扈宇准备怎样跟她闹,见他已经全没那回事的样子,还拉着小璨问音乐会的事,也算松了口气。她听家里佣人说前太太在世的时候大少爷经常和她吵,就想扈宇和他妈可能感情也不算好,否则以他的性格能当没事?

晚上何嫂又盛了汤,各人喝了一口,上床睡了。第二天吃过早饭,扈宇说难得放假,要出去玩会儿球。小璨也非要跟着他一起去,他一向喜欢黏着哥哥。扈中和平时不准,今天比较好心情,摆摆手说去吧,早点回来,扈璨答应着,喜滋滋的抱着扈宇那天新给他买的篮球,跟着哥哥屁股后面出门去了。

走出几步,扈宇转头道,“干嘛非跟着我?”

扈璨给他问的楞了一下,不禁有点怯怯的紧抱着那个篮球,小心的看着扈宇的脸。“我……喜欢……跟着哥哥。”扈宇停了停,低头望着他,扈璨觉得他好像在想什么心事似的,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搓搓他的头,两人又继续往前走。

前面就是篮球场,经常在这玩,扈璨也正是孩子疯玩的年纪,平时被圈的厉害,见了球场兴奋的几步奔跑过去。今天和哥哥打篮球的几个人不是平时那些,他都不认识。几个人围走过来,几个笑着跟扈璨说话,听口气却是外地人,一个朝扈宇挤了下眼,道,“带来了。”

扈宇没答应,笑笑跟扈璨说,“这几个是我新来的同学。”,扈璨乖乖的叫哥哥好。

那个朝他挤眼的大笑,“哈哈,你弟弟真可爱~!”

扈宇低声跟他道,“先玩几把”,拿着球先开起来,打了两三轮,那几人不断催促,问他什么时候动手,几次扈宇都回答说再玩两轮。他其实心下也犹豫,一则毕竟是半条血缘的弟弟,还是有些不忍心,扈璨刚才的话甚是让他有些心软;二来也怕事情在父亲的眼皮底下做不成。事起仓促,准备还不充分。

那人一个三分投过来,抢到篮筐底下,低声道,“这时候你还犹豫,难道想反悔不成,你不动手,我可要动了。”他带着球奔跑过去,扈宇想要阻拦,哪里还来得及,就看他闪电般到扈璨身后,几个人挡着视线,也看不到他要怎样,扈宇连忙奔过去,只看到他扬起手肘砸在扈璨后脑。扈璨在那种情况下竟还反抗了一下,但他的力气怎么能敌过大十来岁的少年人,几下被打倒在地上,扈宇跑过来,正看到一拳抽在他脑袋上,扈璨闷声昏了过去。

扈宇一阵心悸,慢慢的冷静下来。那人看着他,意思是已经这样了,怎么办?扈宇低喝道,“你的车呢?!还不赶快扶他上车!”。那人的车停过来,几人看看左右无人,一齐将扈璨夹在中间,呼呼拉拉上了车。

到车上那人又掏出一瓶矿泉水给他灌了几片药片。扈宇抓住他问,“你给他吃什么东西?!”,那人道,是安眠药!看看扈宇笑笑说,“做都做了,你还紧张他的性命啊?”

扈宇没回答,转过头去。望着车窗外面。车又在市区里绕了七八圈,才从小道拐出市区,走上通外市的高速公路。天忽然暗下去,布起了乌云,四野一片苍茫。这里不是崇山峻岭,远没有那深山老坳里的艰险可怖,但在扈宇望去,却更加显得苍远朦胧,更加充满诡异。

不一会儿天飘起细碎的雪,夹着雨水的雪花把道路污的一片泥泞。那人叫开车的加大油门,车碾着泥水奔出去,开的过猛,几次差点撞车。扈璨昏的很沉,即使这样也一点都没有醒。

回程的时候天已近黄昏,扈宇已经完全冷静下来。到平嘉车站的时候才发现扈璨已经昏迷不醒,原来他们打的那几下比想的要重很多。那几人主张不如捅死他算了,弃尸山野,神不知鬼不觉,但扈宇还是坚持放他一条生路。

他又给他喂了一把安眠药,那水灌进去。这个药其实是那人在精神病院弄来的,给病人吃的镇定药,所以扈璨后来脑子才会坏掉。接应的很快到了,是个中年妇女,看扈璨奄奄一息这样就皱了眉头,说恐怕送不出去就会死掉,他们还要走很远的路。扈宇让他别废话了,钱也没有要,中年妇女才欢喜的打开车塞进去。扈宇看到一车都塞满了孩子,里面空气污浊,恐怕那女人说的也是实情。

他最后收拾东西,看有没有残余的证据留下,看到那个篮球,想了想卷起来打开车门塞在小球怀里。最后留给他就只有这个篮球。

事情绸缪了很久,但整个做来也不过一分钟。扈宇有点发怔的望着开在雪雨中缩小成一个灰点,同伙叫他快上车,一行赶回市区。

到家门口时,扈宇站住深吸了一口气,才猛的推开大门,三步并两步跑上去楼去。扈中和正在和几个朋友打麻将,扈宇看了一眼,奔过去口气急促起来,“爸爸,小璨……!不见了!”

扈中和吃了一惊,说“你说什么?”,扈宇喘着气把事情重复一遍。说他带小璨在打篮球,打得口喝了,小璨向他要十块钱买冰淇淋,他看卖冰淇淋的就在广场一边,便给了钱让他去买。谁知道这一转身的功夫,人就不见了。广场上人来人往,他开始以为自己看错了,当时四下去找,谁知一直找到现在,整个广场那一片不知道找了多少圈,根本没有人影。

扈中和一听就急了,一掌抡过去,喝骂,“你怎么看弟弟的?!”,扈宇给他抽的跌倒在地上,几个朋友连忙上前劝,一边劝说还是先找人要紧。扈中和顾不上打他,也怕扈璨真的有事,先遣家里的佣人连忙去找。

扈宇在地上爬起来,就地跪直,听着父亲匆急的打电话,一会儿上来取了外衣匆匆的出门。他脸上出奇的一点表情也没有,不知道自己是想哭还是想笑。

扈中和那会儿还没意识到事情严重,想来T市也就这么大,怎么翻也能把儿子找出来。他多半想到的是绑架,可能有对头绑了小璨来勒索,已经报了警,警局都是自己的朋友,布下天罗地网也能把这些人找到。况且绑架也是为了钱,他立刻让公司把自己全部能挪动的流动资金取出来,忐忑不安等着绑匪的勒索电话。

然而三天过去了,没有一点动静。警察局和道上的关系都没有找到一点线索,广场人来人往,根本没有人注意一个小孩子,唯一找到那个买冰淇淋的,他只说那天很多小孩子买冰淇淋,他根本不记得是哪一个。再找下去,竟是渺无音讯。

扈中和发觉事情的程度远超过了他想象。他开始细心回忆事发的经过,自然第一个想到事发前晚,圣诞节晚上把扈宇一个人抛在家里的事情。心底像是陡地一震,扈宇和他说的那些话,他说的事发经过,立刻在脑子里一圈圈盘旋起来。扈中和想起警局那边跟他说的,动用警力查遍了所有关口也没有消息,照说一般走失早已经搜到;就连道上的关系也问不出来,倘若是普通的绑架,拐骗,怎么会全无动静?若是针对他,这人也应该有信传来了。

登时整件事情中所以不合情理,不对劲儿的地方接二连三在脑里连成一片。凭扈中和的精明,他该想到的,扈宇这事做的也不是天衣无缝,只是一开始确没往这上面想。想到这里只觉得脑子里嗡嗡的,浑身如一道电流打过去一般,竟不由自主一阵颤抖。

回到家,扈中和把扈宇叫到自己房间,反手关了房门。二妈不在家,自从扈璨失踪,她就一病不起住进医院了。

扈宇顺从的跟他进屋。立在扈中和身后。见他并不开口就主动问道,“爸,小璨还没有消息吗?”

扈中和坐在床沿上,摆摆手招呼他,“阿宇,你过来。”

扈宇站在他面前四五步的地方,看父亲摆手招呼他的姿势,很像一种充满爱意温情的动作。他一偏头看到他身侧一根手腕子粗,灰黑色的棍子斜在床上,从幻觉中惊醒过来。下意识抬起头望着扈中和,虽然没有退后,但也没有靠前。

扈中和声色陡厉,“你过来!”,扈宇却被惊的退了半步。扈中和“霍”地两步走到跟前,没等扈宇反应过来一掌抡在脸上。“啪”的一声清亮亮的脆响,扈宇脸上一阵麻,向后直摔在地上,半晌才抖着抽出手抹一把嘴角,满手都是血。他在地上爬起来跪直。

扈中和声音发抖的指着他问,“扈宇,我再问你一遍,你弟弟哪去了?”

扈宇直挺挺的跪着道,“我带他打篮球,打得口渴了,小璨向我要十块钱买冰淇淋……”,扈中和转身抓过那个棍子一把抡下来,后面半句话闷在嘴里,“啊”的一声合血喷出来。扈中和抓着棍子劈头盖脸的追打,“再说?!你再说?!……”,他素来知道这个儿子心思精明,小弟多他数倍受宠,难免有些妒忌,可也想不到他会为了报复把自己的亲弟弟害丢。扈璨是他心头的宠爱,如今痛失,扈中和又气又痛,又羞愤难当,当时心脏狂跳,一双眼睛迸的血红血红。

扈宇见他这样,知道棍子重手之下恐怕要命,也不敢硬抗,满地拼命的躲闪。扈中和一口气抽了二十几棍,见他反抗,反是停住,杵着棍子往下看了他冷笑一声。指着那地面,“把你的裤子扒了!你不是人,你是畜生!去!像畜生一样撅着去!”

扈宇爬起来一点,扶着一条桌子腿看着他喘粗气。扈中和迸道,“我说话你没听见啊?!”

扈宇道,“儿子做错了什么了,请父亲说出来,我做错了什么,我趴下挨打就是。”。

扈中和怒极反笑,“你没错,你扈宇哪有错?你是最孝顺的好儿子,好哥哥!我扈中和哪辈子积了德,生了这么个打爹杀娘,害死兄弟的种!”

扈宇摇晃着直起身子,解开了腰带“刷”的褪下裤子,双手扶着地笔直的跪撅下去。浑身痛的发抖,扈中和盛怒之下,棍子抽的他遍身青紫,底下不知道有怎样的内伤,他几乎跪都跪不起来。

宽肩窄臀长腿延展下去是少年挺俊的身材,但盛怒之中,扈中和全没有稍许留意。从小没帮他换过一次尿布,没洗过一回澡,只有在打他的时候才算看见儿子的身体,也没有丝毫注意他一天天的长大。扈宇这动作跟让他怒火中烧,只觉得他是故意在和自己死犟,从小最恨的就是他这副桀骜难驯的神气,扈中和悔恨自己管轻了他,否则怎么会今天做出这种事来!

他抓起那棍子咬着牙发狠的连连猛抽,数下就抽得扈宇跌倒在地上,又挣扎着爬起。臀腿间不过那么大片地方,片刻之间便无数条紫痕充血高肿,臀上一片紫黑。亏得那棍子不是实心硬木,有一点韧性,否则早已筋断骨折。

“说!你到底把弟弟弄到哪去了?!”扈宇咬紧牙关一声不吭。他要争气硬抗,哪里抗的住,棍子打的他眼前一阵阵发黑。半晌才抽出手抹一把嘴角,满手都是血。扈中和见他不说,更加盛怒不已,双手抡了木棍没命的往下抽,暴怒中也不知道打了多久,直打的气喘吁吁,停住手喘气。过了好一会儿,扈宇伏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已经痛的晕死过去。

扈中和根本不解气,四下望一圈,见没有让人清醒的东西。双手抓着扈宇,一脚踹开门,拽着他直拖出走廊。佣人正在外面打扫,看见扈宇浑身是血的出来不禁目瞪口呆,眼看着扈中和一路拖着他拖进盥洗室。拧开水龙头,将他头塞进水池里面。

扈宇已经清醒,被激猛的自来水流呛的一阵咳喘。血被水冲成浅粉色。水倒呛进口鼻和气管,他弓着身子倒在地上咳嗽的浑身抽搐。扈中和看着一时也有些气软,但想起小璨还生死未卜,又咬牙切齿恨起来。

“别装死!起来!”

扈宇哪里能挪动丝毫,扈中和几脚狠命踹在他腰间,“起来!现在装什么死,有你死的时候!我告诉你扈宇,今天你不说出小璨下落,我就活活打死你!”

几下更踹的扈宇咳嗽撕心裂肺。扈中和狂躁的踢打一阵,想起棍子落在屋里,转身喝何嫂取棍子来。何嫂哪敢靠近跟前,早不知道躲到哪里。扈中和手上没有家伙,索性手脚并用,提着他脖颈按在墙上,浑身上下的拳打脚踢。盥洗室里空间狭窄,扈宇躲闪也不能够。

“你嫉妒你弟弟受宠,就故意弄丢他!你真够歹毒啊!”扈中和弯腰抓着他头发逼他面对自己,“扈宇,凭良心说,小璨待你好不好?好不好?!”

扈宇呜咽不清的道,“好……”,扈中和满脸鄙夷的望着他,“你哪一次挨打不是小璨帮你求情?……”

说到扈璨帮他挨打求情,扈宇更加羞愤难当。每次当着二妈的面跪地受打受罚,那种无法言语的羞愧痛苦至今想起来都胸口如撕。扈中和不提这个还罢,提了只让扈宇更恨,他哪里肯说。任凭扈中和如何逼问,毒打的死去活来,就是咬住了一句,“不知道!”

扈中和知他是处心积虑弄丢小璨,更气的浑身发抖。转身吼佣人道,“拿绳子来!拿鞭子来!”

这时楼上几个女佣人已经叫来家里司机,司机又找来扈中和的朋友,几人一齐拥进屋里劝拦。

几个朋友抱着他阻拦,佣人连忙上去拖扈宇,先避避这一难。谁知道扈宇已是这般摸样,却偏拼着硬抗,说什么不肯离开。

扈中和一时挣不脱众人,咬牙痛骂,“扈宇,你有没有人性?你是人生的吗!你他妈是属狼的,是牲口!”

扈宇忽然转过头道,“我是你生的。”

扈中和给他噎的一怔,怒不可揭,整张脸都涨的通红,不顾一切推开旁人扑上去,一掌抽的扈宇“哇”的一口鲜血喷出来。脑袋“咣”一声撞在身后瓷砖墙壁上,几块瓷砖霹雳巴拉掉下来,扈宇歪在墙上哼也不哼一声。

扈中和犹自暴怒不已:“你是畜生!牲口!谁你都能咬,谁你都敢杀!你亲弟弟你都不放过,我他妈早晚要死在你手上!”

半晌扈宇才气若游丝般说,“我不知道小璨在哪里……他是自己在广场上走失的……不关我的事……”

扈中和怒骂,“你放屁!”。又欲冲上再打,几人好不容易拦住。扈中和隔着人瞥扈宇一眼,看他满脸是血的样子,无比的厌恶,“看你这样子,和你那妈一个样!”

也许是这句话深深的刺激了扈宇,他忽然翻过身摇摇晃晃扑上来。“我妈怎么了?要不是你到处找女人我妈会死?你这么讨厌我,你生我干什么……?我求你了?!”

扈中和直气的说不出话来,手指发颤指着他回头向那几人。“你们听见么?你们听见么?你们听见他说什么?我把他养到这么大,他倒怪我生错他了。我今天不打死他,我岂不是对不起他?”

这几人见扈宇也是个难训的小家伙,他父子俩的事,旁人确实也难强插口,当下也不知道该怎么劝。扈中和叫不动佣人,索性自己下楼,找来麻绳皮鞭,将扈宇捆绑着吊在门框上。

裤子早已经扒了,衣衫已经打的破烂,扈中和三下两下将几条破布撕掉,扈宇便赤条条的悬在半空中。那些人见到这种场面,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见扈宇脸色苍白,撇过头,眼睛紧紧闭着,对自己赤身裸体在这许多人面前挨打显然羞愧的无颜以对。别说是他,就连他们看着也觉得难堪。扈中和二话不说,抡起鞭子猛地几鞭抽下去,血登时迸出来。

众人只得退出去,总不能在这看着扈宇挨打。又不好远走,都退在门口。本想那到底是他亲生儿子,再生气也不能把他打死,谁知足足二十分钟,鞭子竟是越抽越狠。只偶尔听到扈宇低微的呻吟,恐怕已经是进气少出气多,扈中和兀自在咬牙切齿的痛骂。

“小兔崽子,我今天不抽死你,我不是你爹!”

扈中和抡着马鞭没头没脑的往下抽。“我生你养你这么大,我倒他妈对不起你了!我真是养的孽障!你还想打我?来啊来啊,来打我啊!”

想起扈宇方才扑向自己一副要拼命的架势,扈中和更气的浑身打颤,简直不知道怎么打才能解气,恨不得也扑上去打他掐他,活活扒掉他身上的皮。马鞭劈头盖脸的抡了一气,扈宇早就浑身是血,抽起血肉溅到扈中和身上,他气的脑袋都昏了,也不觉得。

“你这么有种,你别用我养啊!滚啊!我放你走,你滚的越远越好永远也别回来!”扈中和抽上几鞭,原地转几个圈。“滚滚滚~我今天就放你走!你有本事,你愿意自己去闯荡江湖也成,死到外面去见你妈也成,行不行?走,走!”

扈宇忽然微微抬起头,低哑道,“好。”

扈中和头顶一团火苗给扈宇一句话像浇上汽油,更加“腾”的跳起来。“好!说,扈璨在哪,找到他我现在就放你走!”

扈宇喘息了几口,迸出一声冷笑,“死了。”

扈中和“啪”的一鞭子抡直了直砸在他头顶,血一下滚流出来,流得满脸全是。扈中和暴跳,“告诉你扈宇!你不把你弟弟交出来,我让你死在这里给他添命!你以为我吓唬你?”

扈宇道,“他死了……我说他死了!”血呼呼的从头顶往下淌,鲜血映的扈宇一张脸更显狰狞。他疯狂了般的嘶哑的喊,“我说他死了……!……没听到吗?我这么恨他,岂能……留着他?你说的么……我是狼……我谁都咬!我早就……十刀八刀捅死他!告诉你他在哪……?你给他收尸呀?”

扈中和瞪大眼睛,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还是假。扈宇低着头,好久说不出话。过了好一会儿才颤抖着又抬起头来,嘿嘿笑了两声,“……那就不用了。我早就拿他喂鲨鱼……恐怕……找不到了吧?要不你去海洋馆碰碰运气……?”

他的笑声不知道是笑还是在哭。扈中和咬牙道,“行,那我就打死你陪葬!”

扈宇饶是这般还是拼死的接口,“好,你打死我陪葬!”

扈中和面孔煞白,“我就打死你!打死你!”疯了般扑上去打,扈宇也疯了一般有一句没一句的嘶喊,“打我呀!打死我呀……!你打不死我,我还要杀了你的小老婆给我妈报仇!……”

扈中和骂都骂不出来,两手抓着鞭子没命的抽下抽打,扈宇嘶喊愈发的盛,“扈璨有今天……不用恨我……恨你好了!……要不是你这么对我……我也不会弄死他!我就是……要弄死他,让你心疼……”

声儿到这儿戛然止了,扈中和尚在没命的抽打。门外的人越听越觉不对,只好硬着头皮又撞开门。只见吊着扈宇的绳子已经给打的断了一截,只剩一边吊着,一地都是血。扈中和双手抡鞭子打的上气不接下气,那边扈宇垂着头几乎没有声息。

几人忙上前按住扈中和,一边去解扈宇绳子,拿衣服给他披上。他朋友劝,“老扈,你也打的够呛了,你真的要打死他吗!”

扈宇半昏迷的,还在断断续续的嘶哑着,“……你也打死我,断子绝孙吧!”

扈中和几乎要晕阙过去,翻起来就向扈宇扑过去,被朋友们死死按着。外边的朋友一边示意佣人快把扈宇带走。情景混乱,几个佣人趁乱七手八脚抬了扈宇出去,那会儿他已经昏过去了。

扈中和在房里跟他几个朋友支摆半天,险些动起手来。好在朋友见他真是气急了,不跟他一般见识。这么闹哄了一晚上,到后半夜扈中和才平下气去,说要到医院看看,朋友拦着不给他去。折腾好几次,终于拗不过人多,给强按在床上让他歇一会儿。他哪睡得着,勉强闭了一会儿眼,隔了这么久,心里还扑腾扑腾跳的疼。

到上午他犯起病来,送到医院,医生说血压病,戒躁戒气,需要静养。扈宇也被送在医院,加上二妈,一家三人都住了病房。

扈宇被扈中和这顿暴打,几乎死过去,在医院的高危病房住了一个星期才推出来。全身上下,被黝黑的马鞭印满耻辱的伤痕,白皙的脸青肿了很久才消下去。他在医院躺足两个月,也没人来看他,只有护士有时跟他说说话,他基本上一句也不答应。

护士通常都被大夫嘱咐,要安抚病人的情绪,她只有想方设法找话说。一次说到扈中和,说他犯病在楼下的病房住着,扈宇脸色变了变。后来扈宇渐渐康复起来,偶尔也和护士说笑,后来那个护士还和他拍拖了一阵子。

扈中和先他之前回家,到了出院那天,扈宇签了字,着实在走廊徘徊了很久,真不知道该到哪里去。他提着自己几件衣服慢慢的蹭出大门,远远看到家里司机迎面跑来,正跟自己招手,往后看看,车就停在对面,心好像一下有了着落。路上司机说到扈中和,说他病的甚重,回家后也一直歇着。医生每天来打两组吊瓶,此外就是卧床静养。二妈也回家了,伺候着扈中和。那司机转过头试探着道,“小少爷……还没找到,老爷怕是着急上火的缘故。”

扈宇没回答。司机旁敲侧击的安慰了他几句,也没敢深说。经过商店的时候,扈宇让他停车,买了些补品之类。到家门口,扈宇略略停了下,才推门慢慢进去。屋里安静静的,不知是否扈中和在养病的缘故。以前小璨在的时候,总会跑出来接他,但现在房中一片寂静。他走过楼梯的时候,扈璨养的那只小猫看了他一眼,又缩起脖子打盹。

扈宇上到二楼,二妈正背对着他擦什么东西。两个佣人也在,看到他一下停下手来。

二妈转过身,见是扈宇,手上东西一下落到地上。她扑上来抓着扈宇,“你跑到哪里去了?!你以为不回来就没事了!小璨是和你一起出门的,你为什么看不住他?为什么会看不住他!”

二妈扬起手一掌抽在扈宇脸上。“啪”的一声。佣人忙上前来拉,她放声哭闹,“扈宇!你是不是故意把我儿子弄丢的?我儿子到哪去了……”,扈宇心下诧异,没想到她还不知道自己弄走小璨的真相。显然父亲没有告诉她,家里的佣人虽然知道,恐怕也不敢多嘴。

佣人并不能拦住她撒泼,她上前又抓了扈宇几把。扈中和忽然披着衣服拉开门,喝了声,“行了!别闹了!”,二妈怔了怔,放声大哭,就势被佣人簇拥着下楼去。扈中和和扈宇俩父子相对,各看了一眼,扈中和转身回房去了。

晚上扈宇把补品熬了汤,端到他房间。在他床前,跪下了道歉。不管怎么说,他害丢小弟在先,顶撞父亲在后。扈中和摆摆手不让他再说下去。他卧在床榻中,形容削瘦,这两个月差不多瘦了有二十斤,颧骨都突出出来。

扈宇翻手拿过身后的藤条,平静的递给他。“爸,对不起。我做错的事已经弥补不了了。爸要是还消不了气,就接着打吧。但保重身体。”

扈中和侧过头来,久久的凝视着他。扈宇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波澜,猜不出他内心的想法。是真的认错了?是愧疚了?还是有别的目的?扈中和忽然觉得心惊,自己对儿子已经要用到“揣摩”二字。他虽然只有16,7岁,但已经完全不在自己掌握中。回头想一想,从小到大扈宇都是满身棱刺,不由人掌握。

扈中和没接他的藤条。道,“出去罢,别在我眼前碍着,我不想看见你。”

他翻了个身,面向里面。扈宇没有动,就地跪着。扈中和阖起眼睛,满眼都是乱七八糟的念头,其实哪里能睡得着。实在躺不住,翻了几次身,都看见扈宇在床头直挺挺的跪着。扈宇的性子,你要罚他不容易,要不罚他也不容易。扈中和闭上眼不去看他。

看他的样子,仿佛也默认了这个结果。不然又能怎么样呢?小儿子已经不在了,不管是丢了,还是死了,总之是找不到了。就像扈宇说的,难道真的把大儿子也打死,断子绝孙吗?

后来随着扈宇在这行中崭露头角,日益承担起公司中实权。扈中和对其愈发的依仗,而扈璨这件事终于不了了之。

最让扈宇想不到的是二妈。扈宇一直以为,自己故意弄走二妈的儿子,她一定不能放过自己,至少也要闹到底。起先的时候,二妈还时时哭闹,要自己赔她儿子来。可后来渐渐的,她像是和父亲一样,默认了这个事实似的。尤其到了最后扈宇和泳儿相处那几年,她竟会时不时跟人说,要是小璨当年没走丢,也这么大了。这真是命。

扈宇觉得,二妈不会笨的猜不到他儿子到底是怎么丢的。这儿子还是她在扈家的立身之本,她怎能接受得了?后来他才逐渐明白,二妈没了儿子,在家的地位已经不再牢靠,一方面自己日渐长大,子继父业,她还有什么本事跟自己斗?将来到了父亲不在的那天,她更是活在自己手掌底下。二妈是个聪明人,不仅不再哭闹,还要想方设法把侄女许配给自己,为的也是她将来能得善终。

但谁也没想到,时隔七年,扈璨又找到了。

尽管他已经变得痴痴呆呆的了,但仍然不改变父亲心中心肝宝贝的位置。七年分离,流落在外,扈中和愈发的心痛疼爱,整日整日陪在床前,恨不能汤水都一口一口送到他嘴里,衣服都替他一件一件换。一日扈宇无意走到门口,看到父亲陪着扈璨轻声低语着什么,那个情景仿佛一下又回到七年之前。

扈宇立刻掉头走开,但那个场面仍然留在脑海里抓挠。他也一次次跟自己说,扈璨已经傻了,

他根本再没有丝毫力量跟自己争权夺势,就让父亲宠宠他,又能怎么样?可话虽如此,却说服不了自己,也许是这些年他已经习惯了独享,更接受不了打回原形。第一眼再见到小弟时,自己并没有表现出想象中的愧疚,大概过了这么多年,从前的感情都淡忘了,扈宇觉得自己比从前更加容不得他,只要一想起父亲对小璨的宠溺心里就莫名懊恼。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扈中和之前收的两块地皮转手出去,原用作买吴诚那批货,昨天扈宇查账的时候才意外发现钱已经被调回T市。扈宇大吃一惊,他主持公司账目,事事都经手,怎么会有这么大一笔钱调走完全不知道?当即抓经手的人来问,起先那人不说,后来扈宇叫人动手,他才说实话,说那是扈老板的吩咐,把钱调回T市,先不许告诉大公子。

扈宇一听心凉了半截,仔细想一想,又觉得不通。就算父亲防着自己,也没有理由把钱抽回T市去,吴诚这条线他一直全力争取,哪有道理这么放弃了?

这事恐怕是出了内鬼,扈宇担心这笔钱不能及时到位耽误了大事,匆匆跑回家找父亲商量。哪知一说之下,扈中和的回答让他目瞪口呆。

“你知不知道他跟我说什么?”扈宇吸了口烟,睨视着阿秋。“他跟我说,他不要吴诚这条线了。他要把资产一点点都撤回T市,他想回家享天伦之乐不想再在H市争斗了!”

阿秋给他陡提喝声吓得一动不敢动,屋里安静已极,茶几仿佛微微颤动。半晌阿秋才喃喃道,“那怎么会……”

扈宇没听见似的自顾自道,“我花了多少心血,花了多大力气!我到H市人生地不熟,两眼乌黑,为了讨好那个周进,跟他合开酒店,差点被他杀在荒郊野外!谁知道?!就为了吴诚这一条线,我他妈什么都干了。被葛老挥那个败类算计,让霍一飞打一枪,在火场里差点炸死!我就剩还没光屁股上床卖肉!……”

阿秋愣了一愣,浑身颤抖,呆了半晌说不出话来。扈宇抓过他肩膀对视着,“现在他一句话,说不干就不干了,就为了那个扈璨!他把我一切努力都抹杀掉!”

阿秋忙小心的挣着他的手,但是挣不脱。扈宇狠狠抓住他,面孔狰狞,咬牙切齿。“他把我当成什么?啊?我绝不会让他回T市!绝不会!我不相信我的命就这么苦,我扈宇从不认命,吴诚的货我一定要拿到手!

阿秋不禁道,“你这又何必。那个毕竟是你爸爸,都是父子骨肉,怎么会有那么大差别。你是不是想的太多了。”

扈宇冷笑道,“父子就不会了?你呢,你爸是怎么对你的?”

阿秋一呆,答不出来。他已经很久没想过父亲ou了,扈宇忽然提起来,种种往事立刻涌上心头。沉默了半晌,方才道,“其实……”,说了两个字眼泪便控制不住的涌上来。阿秋努力忍着,泪水在眼眶里圈圈打转。他想说,“其实事实并不是我当时想的那样的,爸爸对我也不是那么坏,可惜等他死了,我才后悔。”但这话终于没说出来。

扈宇并没有在意他,愤恼的想了一圈,恨道,“全是你那霍一飞做的好事!真卑鄙,出这种招来逼我,把扈璨找回来还给我爸?这个人情我要不加倍偿还给他,我扈宇誓不为人!”

倘若他平时出此言语,阿秋就算不敢跟他翻脸,也要顶撞几句。但今天他误以为霍一飞跟廖宏斌是一对情人,无比失望。此时听着扈宇痛骂,只觉得万念俱灰,脑子里一片混乱。

这件事扈宇是恨透了霍一飞。他觉得霍一飞把扈璨找回来还给父亲,纯属是故意的。他能找到扈璨,怎能不知道他们的旧怨,送他回来一面挑拨他们父子不和,一面用扈璨拉住扈中和的野心,当真是一箭双雕。自己虽然跟他立场不同,但惺惺相惜,也当他半个朋友。想不到他做的这么决绝,直接把扈璨送回家里,甚至都没有知会他一声!扈宇是什么人,霍一飞这一下动摇到他根本上,他岂能不暴跳翻脸。其实霍一飞全力筹谋都在扈中和身上,倒也未必考虑到他这层,算是无意中得罪了这个人。扈宇为人偏激,一旦恨上了谁,必定死咬到底,不择手段的报复。

昨晚为了撤资的事他跟扈中和大吵起来,扈中和怒斥扈宇是妒忌弟弟受宠,扈宇也不肯分毫想让,末了又翻出马鞭,扈中和劈头盖脸抽了一顿。二妈找回了儿子,重又嚣张起来,在旁不断添油加醋。

扈宇早不是当年的少年,也不怕扈中和一顿马鞭,当晚拂袖而去。半夜里在这酒吧喝酒,一直喝到现在。

阿秋来的时候,扈宇已经醉了一回醒过来。心情已经平静了不少。他立誓要拿到吴诚这条线,倘若要跟父亲对抗,手里必须得有这张底牌。阿秋还有利用的价值,不能损失了他,扈宇努力的平静了一会儿,拉过他道。

“阿秋,你也知道我现在是什么状况。我父亲一向偏心,如果真的让他带着小璨回T市,到时候吴诚肯定要跟周进了。你也知道你怎么得罪过周进,他不会放过你。”

阿秋脸色煞白,扈宇拍着他手道,“阿秋,你明白的,现在咱俩利益休戚相关,我帮我,我才能帮你。我帮我就是帮你自己。听我话,再忍一忍。无论如何要让吴诚跟我合作。等我站稳脚跟,整个H市都是咱们的,到时候你想去哪,还不是一句话。”

阿秋听他说来说去,还是要让自己回到吴诚身边,心中一片冰凉。他知道扈宇是不可能帮他离开吴诚了,既无希望,在这儿又坐了一会儿,起身告辞。失魂落魄出了酒吧,回到家里,一推开门,只见吴诚坐在自己房间。

阿秋也没大吃惊,懒洋洋跟他打了招呼,委坐在床上倚着墙发呆。吴诚问他,“你去哪了?”,阿秋头也不抬的随口说,“去逛街了。”

吴诚脸色冰凉。“逛街?买什么了?”

阿秋也没有留意他口吻明显不善,低着头摇摇头,“什么都没买。”

吴诚冷笑一声,“什么都没买?那不白出去了。还是去幽会见情人?在酒吧里待了大半天,哪有功夫买东西?”

阿秋这才吃惊,抬起头来,“你怎么知道我去什么地方?你找人跟踪我!”

吴诚道,“我要不叫人跟着你,怎么知道你会背着我做什么事情?说不定你要跟别人合谋杀我,我都不知道。你是不是没记性,我说过不许你偷偷跟那个扈公子见面,你忘了?”

阿秋见他果然是跟着自己,自己跟扈宇在一起定然都被他看到了。当下又怕又怒,憋足一口气,申辩道,“我跟朋友……喝杯东西,那又怎么样……?”,话没说完,“啪”的一声,吴诚重重一个耳光甩在他脸上。

阿秋给他打的连着倒退几步,摔在床上,吴诚指着他喝,“你别怪我没警告过你!那个扈宇是什么人。他跟ou老板的死不清不楚,你爸爸说不定就是他害死的!难道你不知道?”

吴诚虽然对阿秋一向不大客气,但动手打他还是头一次。阿秋倒在床上,一手本能捂着脸,那半边脸滚烫麻木,脑子里嗡嗡的直响。吴诚一副义正言辞的教训他,“我们家跟他有深仇大恨,我宁可吃周进的亏,也没把货给他,你身为ou老板的儿子反而跟他混在一起,你还有没有良心?亏你爸为了你死在H市!”

阿秋手紧紧抓着被单,浑身都在打颤。其实他早就知道了害死父亲的元凶真正是谁,就是眼前这个吴诚!他还装模作样的骂是扈宇!只是当他知道真相的时候吴诚已经手揽大权。阿秋手无寸铁,没有缚鸡之力,落在他手里,为求生存只有忍辱偷生。本想在扈宇的帮助下先逃离魔掌,再行打算报仇,但是扈宇也不帮他,把他皮球一样推回来。吴诚知道他私自和扈宇来往,连一点面皮上的客气也撕下,竟然动手毒打。

他伏在床上,泪水滚滚而下。所有的恨,愤,痛,郁在胸中积洪一般,早晚要崩溃决提。但吴诚岂会害怕他愤恨自己,居高临下训斥,“你给我听着!以后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哪都不许去!就算是拉屎放屁,也要通知我一声。如果再让我知道你背着我偷偷干别的,别忘了你爸的马鞭还在那屋挂着,说不得,我只好代他好好教教你。”

阿秋听他话里的凶狠,绝不是说着唬他的。假如自己惹恼他,他真能拿出马鞭来打自己。只得强自忍耐,不敢太过表现出来。若是真叫他抽出马鞭来,自己还有脸活下去吗?

吴诚训了一阵,见他低着头一声不吭。他一向知道阿秋软弱好欺,八成是乖觉了,不禁心中得意洋洋。什么少东,太子爷,还不是被自己拿捏在股掌之中,要他往东不敢往西。

他坐到床上,过了一会儿,缓了一点口气。“行了,别哭了,还好像我欺负你似的。我跟你说,我都是为了你好,你爸在的时候不也这么教你的么。”

说着转过头看他。阿秋低垂着眼睫,褐色的大眼睛里泪水涟涟,顺着卷曲的眼睫一滴一滴滚下来。他的脸色苍白憔悴,委屈哀伤的样子,倒让人不禁怜惜。

吴诚笑了笑,伸手使劲捏了把他下巴。“看你哭的这小样,本来想打你,也不忍心打了,所以说还是长的漂亮占便宜。”。阿秋顿时止住泪,连忙往后缩了缩,吴诚一把揽着他,喝道,“干嘛?我身上有毒啊,一见我就躲这么远。”

阿秋不敢硬抗,由着他把自己按着,幸好这会儿佣人来敲门,准备开饭。吴诚才放开阿秋,对着镜子整了整头发衣服,开门出去。走前吩咐阿秋,快点收拾好,下楼吃饭。

今天有兄弟给吴诚找来吃饭,阿秋不能不出去。只得慢腾腾的下床洗了把脸,磨蹭出屋。在走廊正碰上基昌,阿秋都不知道他也来了,勉强抬头笑了笑,叫了一声“基叔。”基昌立刻看到他左边脸颊上明显的五道指痕。

看阿秋泪痕未干的样子,显然是刚刚哭过。基昌心里一动,忙拉他到一边,问,秋少爷,你怎么了?是不是小诚欺负你了?

阿秋在这种时候,随便谁给他一安慰都忍不住。他平时跟基昌并不亲近,但被他问这两句话,却像是亲人安抚,一下子眼泪就滚涌出来。阿秋并不敢跟基昌多说,父亲留下的遗老,他实在分辨不了哪一个忠心,哪个是奸相。抽泣了几声强自忍住。但基昌是老江湖,一看他的反应心里就通明了。阿秋在吴诚手中的日子恐怕已经难过至极,他都敢动手打了,对阿秋又岂止是欺负而已。

在ou这一伙人中,基昌虽然为人粗鄙,其实却是比较忠心的一个。当初ou在H市入葬的时候,基昌认定ou是给周进害死的,在灵堂上几乎跟他拼命,结果被周进打断一只手,在后来的争斗中没占到优势。

吴诚在ou死后脱颖而出,凭借他艰险狡诈的手段,挟持“太子”以令诸侯。基昌一来鄙夷他奸臣行径作威作福,二来也一直受他欺压,早就恨他恨的咬牙。今天见阿秋也给他欺负成这样,颇为忿忿,心想太子爷都给你这么欺负,那我基昌还能有立足之地么?当即安慰阿秋几句,转身去找吴诚。

当时阿秋在楼上,没有听到基昌跟吴诚说了什么。但是当着很多人的面,总归是面上不大好看。两人大吵起来,被其他兄弟劝散。基昌撂下狠话,说吴诚你好自为之,你再敢动秋少爷一个试试?我打断你手筋脚筋!

吴诚脸憋得煞白,立在那一语不语。阿秋在楼上听着,忽然心里升起一种恐惧的预感,感觉事情可能要糟。他连忙哭着跑下来劝拦,基昌神情激动,一边安慰他说别怕,别怕,谁再敢欺负你一下,我砍死他全家!阿秋听来凄凉,反哭的更加厉害。

一场哄闹下来,饭自然也没得吃了。众人拉走基昌后,吴诚把阿秋拖回房间痛打一顿,骂他向基昌多嘴。幸亏今天在的都是吴诚的亲近,否则这话传出去,让他怎么说!吴诚吩咐下人,将阿秋反锁在房里,一日三餐都从小门递进来,半步也不准他出房门。

阿秋就这样被吴诚软禁了。这一关就是半个月。他倒不在意被关起来,反正就算让他出去,他也没有什么去处。在房中百无聊赖,只能左手拿笔试着画画解闷。这些天里,他一直都有很不祥的感觉,晚上噩梦连连,梦到满地鲜血和尸体。

阿秋知道,吴诚恐怕不肯对基昌善罢甘休,他会不会杀了他?基昌从前跟他并不熟悉,但那天他为自己出头,跟吴诚吵起来,阿秋心底无比感激。他已经失去全部亲人和朋友,在这个时候谁对他好一点,在他心中都会无限放大。阿秋很为基昌担忧。但他也想到,基昌在父亲手下是实力非凡的,不像自己,吴诚要动他并不容易。此时此刻只能祈祷他能保全自身,千万不要为自己被吴诚害了。但心里又觉得恐怕没有这么便宜。

一天下午房门忽然推开了。阿秋吃了一惊,只见佣人领着志杰进来。

志杰是基昌的一个小兄弟,阿秋心立刻“砰砰”跳起来,道,“你……你怎么进来?……”。显然吴诚不愿让下面人知道他软禁阿秋,这才让他进来,阿秋一时没想到。志杰眼圈红红的,说,“基昌哥死了。”

阿秋一下停在那。志杰道,“基昌哥家里失火,和嫂子双双烧死在里面。秋少爷,你知道,基昌哥儿子不在这边,一下子来不了。后事总要处理,秋少爷能不能先借我点钱?”

原来他是来借钱的。阿秋失魂落魄坐下,道,“好……好……”,口中说着,却不动。半晌眼泪轻轻的流淌下来。

据志杰说,基昌死的甚惨,等火灭了抬出尸体,都烧的焦烂了。阿秋眼前就不自觉显出基昌死的场景。在吴诚这边,唯有基昌叔能替自己说几句话,现在连他也死了。阿秋又想起父亲死时的场面,那穿头的子弹,贴在他耳边打过,父亲轰然倒在地上,血在他脚下和雨水混在一起。

这一次他出奇的没有眼泪,泪水好像都已经流干了,眼睛干涩的疼,像是要瞎了。傍晚佣人依旧送饭进来,阿秋两手发软,端到床边竟然端不住,碗筷摔碎一地。

阿秋病了,发烧的很厉害。下边人不敢私自送他就医,忙把吴诚找来。吴诚到他房里,吩咐佣人把窗子打开,屋子闷了太久,仿佛有一股霉味。难怪人会生病。吴诚拍拍床边坐下,阿秋仍捂了棉被靠里躺着,见他进来了,也不说话,也不看他,失神的怔怔瞧着前方。

吴诚似笑非笑的。“怎么,病了?挨了顿打就病成这样,真是娇气。还是听他们说烧死人,吓着了?”

阿秋沉默。半晌才道,“你让我躺一会儿罢。”

吴成颇有些嗤之以鼻的笑他,“我怕你死在屋里没人知道,特意回来看你。”反过去一脚踹关上门,凑上前捏着阿秋下巴,“看我多关心你。以后你有什么不高兴,尽可以对我说,不要去跟别人抱怨。你不知道你会连累别人么?”

阿秋只是咬着嘴唇,挣不脱,由着他将自己提起来。吴诚搓磨他几下,不屑的松开,“起来罢。带你出去走走,省的你闷出病。今儿是基昌的头七,我带你去给他烧根香。”

吴诚说着,一阵狂笑。阿秋死死的咬咬牙,道,“我没穿衣服呢,在那搭着,帮我拿过来吧。”,吴诚转头看看他,见他小心翼翼捂着那棉被,笑了笑,起身取搭在沙发上的衣服和裤子。

他转过身的一瞬间,阿秋抬起头直直的盯着他。好像有无数的身影在他背后重叠。父亲的,基昌叔的,自己的。那个角度阳光刺眼,阿秋眼里和脑中出现无数幻象。大雨磅礴中,高大身躯轰然倒下,血在脚下蔓延;失控的烈火,焦黑的尸体;□,痛苦,折磨,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抽他脸颊的耳光。他甚至想到霍一飞和别人在一起,扈宇利用他,一帧一帧的影像交叠错乱。

吴诚转回身来,挡了阳光,幻影顷刻间都消却了。吴诚拿着衣服,到阿秋跟前伏身几乎贴到他脸庞,道,“给你。”将衣裤给他。

蓦地咽喉一凉。跟着觉出剧痛,吴诚吃惊的抽手去捂喉咙,只摸到满手黏黏发热的液体。粘稠的黑血大股大股涌出来,前襟瞬间染透了。吴诚好像不能置信的似的,他无论如何不能相信阿秋敢动手杀他。喉咙上,一条尖锐锋利的碎片瓷茬直插进气管。

阿秋一下刺中,掀开棉被跳起来。他衣衫穿的很整齐,两手满抓着瓷碗碎茬,直扑到吴诚身上,双手的瓷茬拼命往他脖子里乱扎。鲜血立时喷的两人满身都是,吴诚到这时才反应过来,一拳抡的阿秋喷一口血,撞到墙上。但这时候气管已经扎透了,他痛苦的扭曲着身子,口中呜呜,一手使尽往前伸,似乎要抓着阿秋拼命。阿秋连忙往后让了让。吴诚面孔极快变的灰白,眼珠不住的向上翻,过了一会儿,伏在地上再没有了声息,只剩一下一下机械般的抽搐。血从他身下一直淌到阿秋脚旁。他直直盯着对面墙上时钟,足有半个小时,确定吴诚死透了,才后退两步,贴着墙缓缓的坐到地上。

阿秋杀了吴诚的讯息如炸弹一般迅速在H市炸开,举城骚动。对动荡未定的H市黑道,这一惊变犹如大树撼根,顷刻之间浮水泥沙浑浊翻滚,比从前更加翻天覆地。

在吴诚死之前,他跟周进的货已经在交易,周进个人包括整个和记大量的现金和人力关系都搅在里面。吴诚一死,阿秋根本镇不住形势,他手下之前那些人纷纷变起,为争夺领头人的位置打的你死我活。在这种混乱的局面下,之前混在当中的卧底拿到情报,将消息交给中缅两国国际刑警。ICPO下力查ou这条线的毒品已经数年,当即联合两国政府的边界警察,全副出击缉捕。Ou麾下少有见识的,都被吴诚排挤,剩下这些头目勇长智缺,相当于一窝蜂苍蝇,ICPO全力围剿下来,他们哪有招架之力。

短短数日之内,连续几批走海路,西南山路,和挟夹走私的货相继堵截在边关口上,相关的头目纷纷被抓被捕,或在对持中被击毙。偌大集团顷刻间四分五裂,摇摇欲坠。Ou势力集团的倒台直接牵连的是周进跟和记,这牵连是毁灭性的,不仅仅是钱和货的损失,和记上下众多头目都同ou集团有交易联系。ICPO在扫荡中直接拿到这些人的名单账户,假如顺藤摸瓜查上去,他们九成九都劫数难逃。

世事当真祸福难料,当初周进排挤掉扈中和,抢到吴诚的货,和记上下同利。岂知转眼间情势急转直下,受吴诚牵连,几乎遭灭顶之灾。和记是H市最大的社团,和记的动荡接连的是整个黑道的崩塌。H市彻底乱了,所有人都在想办法找出路。有人在使尽全身解数往上层通融关系,以备不测;有人手忙脚乱撤货收钱,暂时偃旗息鼓;有的在混乱中出手横夺。

牢子里关的也在抓紧时机找律师翻旧案,以前顾忌的,现在不需要顾忌了,一时间又有很多人被翻出来;有些大哥有远见卓识,刚刚出事的时候就想法出国了,此时很多江湖人物的护照都被政府卡住,实在没办法只有跑路。拖家带口的,H市的偷渡竟到了人满为患。

余下的也忐忑不安的等待着局势发展,其时,人心惶惶。受吴诚——和记这条毒品交易牵连,可能是政府蓄力十余年之久的扫毒反黑行动大举进行。势如洪水,扑将下来淹倒的绝非是其中几个人,整个H市黑道可能要面临一次天翻地覆的变动,

这天应七跟周进谈了一整晚上,应七劝他趁着现在还能走,出国避一避。这一次的变动已经不是他一己之力能够力挽狂澜的。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起码要保住有生力量才能再谋图业。

周进也跟他理智周详的分析了现在的局面。假如他此时离开,和记失去主事人,势必混乱。和记上下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有周进在这镇着的时候没事,没了大哥谁都不服谁,谁都要争新一代霸主,说不定就要步吴诚那些人的后尘。他执掌和记这些年,从唐爷手里接过来的,不能断送在自己手里。二来,假如风暴之后其他人站到了这个位置,自己江湖上这么多年,恩怨无数,到时恐怕保命都难。就算他无心争夺,后上之主也放心不了这个实力强大的大哥在侧。

这不是逞匹夫之勇,反是详细思量的结果。应七说,“我知道你不管怎么做都有你的理由,但这些毕竟是以后的事,假如眼前过不了这关,怎么办?”

那怎么办?怎么办?周进知道他随时都有性命之忧,也随时可能断掉基业,负万载罪名。但此时此境下,没有办法再想其他。应七见他沉吟,拍拍他手说,“一场兄弟,我一定挺你。不管同富贵,还是共患难,你都别忘了带上我。但我有一句话,你要考虑清楚,万一你有什么闪失,说句不好听的,事还得有人主持。我可以代人临危受命,但是你知道,我未必能有这个能力。”

周进知他指的是什么。应七思量道,“如果你决定拼死顶,这件事你得早做安排。否则就算你把命搭上,和记恐怕早晚也要步吴诚那些人的后尘。”

应七恐怕是比周进更冷静的看待局势。他在这时候一再提醒周进考虑接班人问题,可见当时情境已经何等危险。说到接班人又是周进头疼的事,他本来全力培植霍一飞,但火候毕竟尚浅,帮里中间有堂主,霍一飞不能一步登天。何况他现在名义上不在帮中。此时权力交移事关尤其重大,草草中难挑人选。况且,也关乎自己身家性命,不是完全信得过如何敢交?

但事情来的比想像的还快,还没等周进考虑这个问题,就因为一件极小的走私案子出了事。

说来邪门,和记似乎于走私上特别有些背。葛老挥就是在走私汽车中被霍一飞抓了空子,设计陷害栽掉的;周进也因为走私第一次惹上官非。

要说这件事,就不得不说当时的情况。当时整个和记赚钱的营业差不多都处于停滞状态,只有确定清白绝无问题的一些附属公司还在稳定的运行。毒品就不用说了,其余赌场,娱乐场所等等全部暂停,饶是如此尚且难以避祸。仅有少数零散的赌场、酒吧在做着,但是杯水车薪,于事无补。周进手下这一条小规模的走私线就是如此。

这是一条几乎微不足道的走私线,也不在本市,在G市那边。从前也曾做过汽车,现在很少了。大部分走私一些只是高端笔记本pc机、数码产品之类。周进保留目的只是为了人脉关系,并非为钱。因此以往他都没怎么在意过,但适逢如此局势,在整理手上账目的时候想起来这个,恐怕在这时候多惹麻烦,就让小奇告诉那边人他暂时撤出来,不再做了。

小奇找到他们说了以后,他们说一批货正在路上,商量说要不先等这批货走完再定,行不行?这边领头的是个衙门,多少有些用处,周进不愿得罪他,便拿了现金,亲自见他一面,将钱给他,等于自己掏腰包补上查缺。待得那批货到,不管他们如何处置,是收了转手也好,是就地扔掉也好,都与自己无关了。

那衙内倒很通情达理,连连说不好意思,后来收了钱,表示眼下虽然暂停,但不能断了交情,以后有机会还要再做下去。他开了一对一的支票给周进,假如日后捡起来重做,这个钱肯定要先补给他。

这本来都是很平常不过的事。谁知周进从G市回来第二天,那衙内就被当地的警察堵截。警察派队将他家里里外外围住,货到时候正好抓个正着,衙内拒捕当场打死,其他连人带货统统被扣下。

周进当时就知不妙,因为那二世祖在G市的关系广阔,否则周进也不必在乎他。他做走私十来年了,根本没有道理不早不晚的在这时候出事。这势头分明是冲着自己来的。果然当天晚上,几名最高警局官员亲自找上门来,请周进到警局“谈谈”。事来之快令人吃惊,好像整个是有人事先预谋的一样。几个人话里虽然客气,但已不容婉拒,这一谈的后面的事情,可想而知。

周进走后应七第一个得到消息,当时头皮就紧了。这个时候出这种事,说祸福难料已经是安慰自己,意味的不敢说会是什么。应七镇了镇神,头一个便命令身边听到电话的兄弟和佣人,今天的事无论如何守口如瓶,万万不能泄出去。恐怕消息传出去将人心浮动,定会有人趁机起变。

一边立即联系律师胡安威,涉及官非,须得跟他商量。胡安威也使尽浑身解数。应七不敢迟疑,马上向上找所有跟自己有交情的,跟周进有交情的,但凡政府里能说的上话的人帮助;同时向下也往江湖上着力追查,事情背后究竟有怎样原委?

查到的讯息千纷万乱,并没有什么实在的头绪。外面实在太乱了,在各种各样的江湖消息中根本无法知道背后是什么人,是江湖中人还是政府。也不知道对方将行的手段,目的又是在什么程度。就在应七怀疑之时,胡安威匆匆打来电话,声音焦虑不已的道,原来警方手里有一张支票,上面有周进签名,这个钱无疑是他收货的赃款。虽然数目不是很大,但也足够入罪。

胡安威说,“这个还不是主要的,重要的是警方可以以这个为由头,动查周老板的所有账目,甚至包括公司账目。这样就一定能在账目中找到其他致命的入罪证据,这才是他们要以走私罪名扣留周老板的真正目的。”

应七问他,有什么办法解决?胡安威沉吟说,“看他们这个做法,如果没有充裕准备不可能向周老板动手,这根本就不是一桩案子的问题。我自当尽力而为,但是七哥你别把指望全放在我们身上,现在最要紧的就是账目立刻要清理,千万别让人拿到证据。另外我觉得,这事上面应该有内应,江湖上八成有眼红周老板的朋友,帮忙了。”

要说江湖上的内应,应七首先想是扈家。扈家与周进二虎相争,势如水火,最想要铲除周进的是他们。扈家与政府上关系密切,他们也有条件做这样的事。但是应七总觉得事情似乎没这么简单,从警方现在不断翻出的一些细琐旁支来看,虽然还没有翻到痛痒上面,但对方对和记也太过了解了。当然也有可能是警方放了卧底,但凭他直觉感觉,这种了解出手之准,之狠,之要害,都不像是卧底能轻易得到的信息。

纸包不住火,尽管应七想尽办法隐瞒,事情还是不到两天便走漏风声。一时间更加乱作一团。应七谁也不敢相信,唯一能信任的只有霍一飞。应七找到霍一飞的时候霍一飞也刚刚闻听风言。听的脑子里“嗡”的一声。赶到应七家,进门未等说话,就给应七一巴掌抡的一个踉跄。

霍一飞险些摔倒,应七一把抓了他按在旁边墙角,几脚着实狠狠的踹在身上。霍一飞焦急万状,也顾不得其他,惶急的叫道,“七哥,七哥~怎么回事?进哥怎么样……?”

应七不作答,一脚一脚发狠了踢踹。他心中急恼早就无以复加,一见着霍一飞,累了几个月的闷火更往上冲,这些下下手出奇的狠,霍一飞直给他踢的弯下身去,几乎跪倒在地上。应七才松开手,喝道,“你还知道问你进哥怎么样?我问你,七哥不找你你是不就打算躲我一辈子!上次五仙醉海楼咱们说什么了,是不是说做了葛老挥你光明正大回和记。你跑哪去了?死了?!你是不是当我有闲心,陪你闹着玩呢!”

醉海楼那事的处理自己也深感不堪提,应七声色俱厉,霍一飞当下也着实心惊。当初七哥花了几番辛苦来帮他周旋,自己却在最后关头变卦,难怪他恼火。应七平时虽然和气些,但当真恼了要责难霍一飞,霍一飞也是绝承受不起。

当下低头颤道,“七哥,千错万错全是一飞的错,一飞也后悔。一飞辜负了七哥一番苦心,任凭七哥如何处罚……”,从地上挣扎着起来。

应七一脚又将他踹倒,恨恨的咬牙,“我要不是现在着急用着你,现在就把你拖到刑堂去打死!上次的一百棍子没打疼你是吧?这次七堂主亲自着手,偿你的愿,省的你心里难受得慌!”

霍一飞一下无言。这若在从前,他早巧言好语哄的应七消气,要么乖巧认错,伏地挨打。然而自上回刑堂之后,分别了这许久,忽然再见面时好像连话也不知道怎么说了。

分别这许久,中间发生了无数事,纵使千言万语也不知该捡那句说起。霍一飞想搂住应七抱紧,想把这些纷纷乱乱的恩怨慢慢跟他倾诉,想问他现在的近况,但是都没能提及。应七端详了他,只在心里想:瘦了这么多。然而这句话也未得及说出口。此时情况危急万状,两人连久别重逢的话也顾不上追溯一句。

应七翻出胡安威拿回来的一叠一叠的卷宗资料给他,霍一飞匆匆翻了几眼,应七一边草草的将事情前后始末复述一遍。实情也不甚了了,他自己现在还没有头绪。道,“现在手上有的关系我都找了,还在等消息。但是说实话眼下形势这么紧,有多少人敢出来说话?主要是这事跨到H,G两市,事在那边出的,两边我们都得下手。G市我不熟悉。你进哥也是,怎么那么大野心,那么老远他也不放过。”

霍一飞抽出其中一张,“七哥,怎么会有这个?”,这张上面是警方控告罪条之一,是元野的一间赌场,规模不大,平时更多是自己人在那玩,可以说极其隐秘。警方扫荡应该先查市面上的,怎么反而先查到这里?应七正双手按着眉头,道,“我怎么知道。”这也是他心里一直疑惑的,但目前也没有确实证据。

霍一飞匆匆合上那几份资料,道,“不到跟前问问恐怕不行,我以前跟进哥过G市,认识几个人,我去趟G市看一看。”。

他说的也正是应七的打算,应七道,“你要去也行,也只能你去。我跟那边不熟,而且我现在也不能离开。”

应七倘若前脚离开H市,和记恐怕后脚就彻底散了,现在唯有他在还能稍微震慑一点。这话都是临时商定,霍一飞告辞应七,立即开私车奔赴G市,片刻不敢耽搁。到当地联系那些人,跟他们见过面还是好几年前的事,这几年没有联系,电话都换了。只有一个电话打通过去,接电话的这人也是当地的地痞。老混子,姓安,50多岁了,听到是霍一飞电话连忙带了儿子亲自接他过来。霍一飞在他安排下草草吃了顿饭,一边让他帮忙,最快联系另外那几个朋友。

安老大早已经半退休了,这几年跟上面有关系的都是他儿子。小安少连忙中间张罗,很快找到其中几个人,都是G市政府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是周进的旧识。

见面一番唏嘘,霍一飞也来不及客套,当下将事一一说明。他们官匪交结,利益从来都是休戚相关,这几人回去也是想方设法的通融,可惜返回均无佳音。几个人一筹莫展,说警局这一次动作守的极密,竟一点消息也打探不出。霍一飞心急如焚,无奈也拿他们没办法。这几人的话让他感觉不尽不实,但实在是不相熟,这后面到底有什么问题他完全不了解,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难以深究。

饭后分手时,那个姓白的处长瞧他多望了一眼。霍一飞心中一动,当即心领神会。待得众人走后,他果然留下来,两人换到另一个包间,这姓白的跟他说了几句话。

霍一飞素来冷静,此时心中竟是砰砰狂跳,或许觉得事情最关键一条通口就能在这里打开。那姓白的甚是亲近的道,“一飞老弟,我跟进哥是多少年的交情,我真没想到会出这种事。这事千不怨,万不怨,就怨那个二世祖许晓东,要不是他自己弄不利索,惹那么多恩怨,绝对不会出事。”

霍一飞却知那个二世祖这次应该是受进哥连累。姓白的甚是隐晦的道,“这二世祖不懂规矩,一碗水端不平,弄得两边都不高兴。现在他死了,却撂下一堆烂摊子,上火的我嘴巴都烂了。”

霍一飞听出他话中的两层意思:一是说这边的上层两派关系对立,跟进哥做事的这个衙内应该是其中一边的。不知道他们有什么恩怨,但无疑是因为这个矛盾,以致那一边决定动手。第二,这姓白的想告诉他,他是目前被打压这一头的。他们吃了亏不会善罢甘休,无奈手上没有底牌。这正是霍一飞往上找的便捷通径,霍一飞都顾不上讨价还价,当即在这包间里定下碰面时间。

这时已经是凌晨,姓白的连夜安排。四点钟天蒙蒙亮,在G市的城外古道尘扬的山路上走了十来里,到一个装点简单的茶社,G市某警界高层已经在喝茶。

霍一飞跟他谈了一个上午。开门见山直陈其白,将周进与那衙内关系,他出事后到现在的情况大致说道。那人不禁道了些久仰周老板之类的话,唏嘘一番。霍一飞不避直言道,“我是小孩子,很多规矩都不懂,我有什么地方说的不对,先请王署长见谅。这事是从G市这边闹过去的,G市我们虽然不熟,也不至于一个人不认识,可这次警局的信也封的太严。如果连到你这都没办法,那恐怕真是没人再能知道了。”

被叫王署长的道,“我也不怕跟你直说,这次警局消息封的是厉害,否则那个刑公子也不会死。他爸爸托我照顾他的,我真是不知道跟人怎么交代。”

话说到这儿就已经很明白了,霍一飞欠身以晚辈之礼,为两人斟满茶。将手上一叠东西递给他。“这话说的是。否则我也不来叨扰王署长,实在是自身难保。我与王署长也是一样,都是一损俱损,假如兄弟朋友都不保了,船就开不下去。”

霍一飞给他的是G市黑道上好几个社团犯罪买卖的资料证据,各有不同。但唯一共同点是,这些社团的政府背景正是与这王署长敌对,灭了他庇护那个衙内刑公子那边人。有这一叠东西在手,足可供他以牙还牙十次。至于霍一飞千里迢迢到G市,怎么能转眼间弄到这些东西,谁也不得而知。这王署长自己在G市都弄不到,还要他来提供。霍一飞一到这儿就能找到这个高层,可见在G市颇有些江湖基础。

江湖上卖消息给官府获利是大忌,但霍一飞为救周进,哪里还能顾到这些。他的目的只有一个,鼓动王署长这一边人反击。此时他也不能确定他的所谓“政敌”跟追查进哥那些是什么关系,但王署长若能重站稳脚跟拿到主动权,这事就能有商量。

王署长当即拆开看了一遍,不动声色封好,又若无其事的问霍一飞这官司其他的事情。但凡涉及要害,霍一飞无不推开,只反复鼓动劝说他关系利害。这时两人都能相互利用,对他虚与委蛇之处那王署长也只得不以为意。

回到住处霍一飞联系应七,将这边的进展一一告诉,又问他H市那边怎么样?应七说高署长和李广场他们正在全力通融,与胡安威一起搞保释的手续。周进独自留在警局,虽然说不至于到拘留室碰见其他人,但他身边的警察派别也已复杂之极,多待一天就多一份危险。那些人想方设法扣着他不放,不知道是不是存着这个心。

霍一飞撂下电话,倚着床头合一会儿眼,眼前愈发一幕幕的乱不停。原以为吴诚跟进哥的合作稳定,他的事情也终于要有结果了,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吴诚竟在这时失手被阿秋刺死。他的手下转眼间乱作一团,快的让他都不及反应,一下之间就直降到这个地步。霍一飞实在不敢多想,假如他跟应七所做努力无用,结果将如何。那时倒不用再追究自己的事如何交代,

周进也好,应七也好,他也好,恐怕都脱不了死路一条。

此时心中竟不是纠结、难过,反是一片空荡。人在江湖,早该知道不会有什么好结果。霍一飞眼看着葛老挥的下场后,心下仿佛更释然了。但也许也是太惊太急,反而什么念头也抓不住。

以王署长为首的派别拿到霍一飞密报,在G市连夜扫荡,端了几个场子,情势迅速发生逆转。先是参与击毙衙内的几个警员被革职,紧跟着被扣押。王署长大动武力,追查几个场子身后的关系网,惊的对方手足无措。只可惜霍一飞给他的资料是私下交易,他不同意,不能呈至公堂,否则倾压恐怕比这还厉害。

王署长又约了霍一飞出来吃一顿饭。霍一飞也觉得诧异,没想到他们势头会这么快,照这看来倒好像高估了对方。王署长显然大乐,态度与上次截然不同,酒醉到五分,又提到资料作证的事情上,他露话道,“我也纳闷他们怎么会拿周老板开刀,大树难撼,砸了自己不是开玩笑的。原来抓的那几个人口供说,是有人在背后给他们卖了可靠的消息。”

他说着顿顿,见霍一飞未动声色,续道,“我着实花了力气,偷偷把口供弄出来,这些是他们办公室搜出来的。”他翻开一张照片,指着上面的人,“看看这小子,你该认识。”霍一飞拿过照片,上面那人是扈宇。照片不甚清晰,应该是在那种手机录像上截图来的,但扈宇斯文文的面孔还是清楚可辨。这谜底揭开的实在太平淡了,事情定然与扈宇有关,不必查也知道。此时和记岂能与扈家脱离关系,扈家政府背景深厚,能触及到G市;进哥曾划了扈宇一刀,自己把小球送回家害他失宠,结下的都是深仇大恨,扈宇要这么做一点也不奇怪。问题是,他何以有能力做到这些?

据霍一飞跟应七的分析,都觉得扈家跟G市的政府有很密切的关系,但这王署长说来却似乎并非如此。据他说,扈宇其实做的跟霍一飞一样,都是把一些资料卖给对方而已。这些所谓情报本来也时常会有,但是扈宇这一份,似乎格外有分量。这点从他们出兵到现在的效果就能看出来了。扈宇不仅给他们打那衙内走私的证据,更有关系和记的重要信息,倘若不是掌握机密内情,仅凭一个小小走私案子怎么能盯住和记龙头周进。

霍一飞愈发的怀疑。扈宇很有些本事,但也不至于能到轻易拿到他们和记内情的地步。不过眼下兵荒马乱,若说出了内奸,也不足为奇。现在他们一不知道这人是谁,二来就算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能如何处理?倘若镇压不住反会引起更大的动乱。

不管怎么样眼下倒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就是扈家并没有G市的背景。G市的动作应该与江湖恩怨无关,他们所以追捕那个衙内恐怕只是为了派别争夺。对霍一飞和应七而言这勉强算是一条好消息,对方在H市不在G市,他们就多少增加一分胜算。

霍一飞回到H市,路上廖宏斌打电话来说,“Goûter(法餐厅名)买家已经联系到了,有个叫Mike的美国人是我老朋友,他愿意买,我领他看了餐厅,他也很满意。你看怎么样,如果可以的话我就跟他交款了。”

霍一飞匆急中卖Goûter筹钱,幸得很快找到买主,也算松了一口气。不无歉意道,“sorry阿斌,不得已不卖这餐厅,我一下弄不到那么多钱。餐厅咱俩是五五分账的,等我拿到钱就把那半给你。”

廖宏斌摆手,“你甭扯这没用的了,小心开车!”,霍一飞心里有事,简直有点魂不守舍,前面一辆大货车迎面开过,亏得他提醒,猛转方向盘闪过去。廖宏斌在那边听着车轮急转的吱嘎声,不禁骂一声,“操!你小心点!”

Goûter是廖宏斌一手辛苦创建的,在法餐厅里也小有名气。两家店,自己那家总店回父亲的酒店时已经因无法分心经营,卖掉了。这一家一直给霍一飞开着,到此时也卖掉了。至此奔波几年的Goûter就这么彻底结束,真像是一场青春梦。

加上卖Goûter的钱一共八千多万,霍一飞全部从银行提出来,一边带同手下兄弟挨个堂口

拜访和记上下各个堂口堂主。兵荒马乱,人心惶惶,所有堂口都一片混乱,要么联系不到人,能联系到的也都躲起来。外面杀戮、豪抢无时无刻不在上演,此时出门怕都顶着随时一枪爆头的危险。霍一飞也顾不得,好在还有旧情份在,加上重金贿赂,总算艰难的将这些人一一找来。

桓展道霍一飞的赌场,霍一飞离开后赌场由小奇接手。地处市中心繁华地带,向来门庭若市,赚钱无数。出事后为了躲避风头,小奇暂停营业。繁荣乍静,尘埃萧条,平素喧嚣不已的赌场陡然寂静。整个二楼只有一间房间散着缭绕烟气,稀薄的阳光透过窗缝静静照射:和记以下堂主武楠、赵森、楚兆天、程历、欧阳白、秦均寿、鸿琨、袁豪文、邵雄总共十人,围坐在房中四圈的宽大沙发,每个人脸上,都是各自不同的表情,又目光一致看着眼前的霍一飞。

从出事以后,第一次所有人在同一场合露面。霍一飞把所有人张罗来,让各人多少有些意外。说到底他现在还是有罪之身,对人躲避尚且不及,但他却主动露面找各个堂主,不止,还将他们全部约在这里。

霍一飞持后辈之礼,对所有人一一招呼。道,“武哥、天哥、程哥、欧阳uncle、秦哥、琨哥,森哥、文哥、雄哥,各位叔伯前辈。一飞冒昧请大家出来,没想到各位叔伯真能给我脸。”

没有人接话,所有人都仿佛全神贯注思索接下来的牌该如何应对。欧阳白笑了笑,口持浓重的南腔,“阿飞,你的胆子还真是大啦,就敢把我们这些人都找到这里。老规矩你现在还是和记出去滴,不怕我们当真打死你啦~”

江湖上的规矩,被扫地出门的叛徒为人共唾,不相干的人也可以上手打,若是从前帮中堂主头目更不在话下,碰见了可以随便打死。欧阳白这时提这话,半是玩笑,一半话里有话,他话头指的是霍一飞背后的靠山周进。

众人都跟着笑了笑,一时显得缓和了些,武楠道,“我说白头佬真是什么时候都有心开玩笑。”

赵森却道,“白老叔,别尽吓唬小孩子了,进哥还没怎么着呢,你就打死人家孩子,当心进哥跟你拼命。”

一句话出气氛立时又打僵住。赵森平时寡言,一张脸僵硬死板,即便说笑也看不出什么笑意。几人着实愣了下,一时摸不准他是开玩笑还是认真。这句话正掐在他们要害上,周进下一步将如何动作,是他们来这里的重点。此时大难当前,整个和记上下四分五裂,人人自危,这些堂主心中都各怀鬼胎。他们在等周进能够顺利过关。继续只手遮天,还是一劫难逃。两种结果决定他们每时每刻动向截然不同。

霍一飞也不避忌,直言,“我犯家法出去,怎么不怕各位堂主见面打死我?但眼下没办法,也只好硬着头皮出来见人。”

坐在正对面程历程堂主点点头道,“一飞是懂事的,不枉进哥疼你一场。那葛老挥也成他妈不是东西,一场兄弟,他做这种事。一飞也是被他连累。都过去了,不算什么事了。”

程历很简单的打个圆场。就在霍一飞约和记堂主聚在他赌场商谈的时候,应七正带着手下数人,各个堂口搜查那个神秘内鬼。此人是和记中人无疑,只有和记的某个堂主才能做到这个程度。应七跟霍一飞商讨,两人心里都有所疑,但苦于没有真凭实据任何猜测也无法凿定。

应七分派刑堂兄弟同时下手,所有人顷刻涌进各个堂口,翻人查账,抓了许多人回来拷问。这件事必须在这些堂主外离不在的短时间中做完,一旦当家的回来,再查手脚就不方便。这也是应七与霍一飞事先商定。一时和记下堂口均翻江倒海,动静虽大,刑堂做事却隐蔽无声,如隐藏在空气下看不见的烟硝,自然包括那内鬼在内的堂主都没想到身后有什么事情发生。

霍一飞道,“多谢程哥。”程历不动声色的望着他,“现在这时候,有什么话也不妨直言了。进哥凶吉难卜,和记上下混乱。今天你把我们大家都约在这里,我也想听听,你有什么打算?”

房中立时又寂静下来。其余的九位堂主都与程历一般,不动声色望着霍一飞。霍一飞推开椅子站起身,“论资排辈,怎么也轮不到我约各位叔伯出来。但是进哥待我恩重如山,叔伯们也知道。现在进哥有事,我什么也顾不了了,只好来求各位叔伯帮忙。”

欧阳白接口说,“不光是你,老大平时对咱们每个人都厚恩厚德,老大有事,哪个不着急?我退一万步说,就算不为老大,就为我自己,我也希望和记这次能够过关。可是这次的事不光是和记,现在H市所有的帮会都在被政府打,所有的老大都在被查。T市过来扈家的场子也在一个一个的倒。白头翁混了这么多年,头一回见这么大阵仗,套电影一句话,快他妈世界末日了。”顿顿道,“我说句最老实的话,进哥不在,群龙无首,要想不乱也难。”

霍一飞明白,他今天要做的事绝不容易。危难当头,各起异心。这些堂主哪个不是久经沙场,江湖上滚过多少年的,若论资辈很多比进哥还要老。俗话说乱世改朝换代,他们都有造反的胆,也有造反的心。但他们还在等,在看,此时若能稳住他们共保和记,一切就还不能说跌至谷底;若稳不住,恐怕转眼就土崩瓦解。

要稳住这些人谈何容易。

应七在堂口果然找出许多蹊跷,更验证了之前的猜疑。对方为事之隐蔽,手段之缜密,从账目上的出入根本难觉异常。在和记也唯有这样的人物,平时极其的低调沉默,让人难以怀疑。

应七手下数十人将场子彻底翻过,但凡相关的无论人、物,一件找不到,更不能为证。但是天下没有不透风墙,这一场毕竟不虚行,还是拿到零碎信息。

霍一飞道,“胡律师和上面的人正在周旋,现在和记还撑得住,所以警察不敢轻易动进哥;也因为警察不敢动进哥,和记才保得住。一损俱损,这道理各位叔伯都比我这小孩子懂得。”他顿顿道,“我是晚辈,叔伯的事我不敢轻易插口。不过我刚从G市回来,那边人给了我点东西,我想对大家有点帮助。”

霍一飞将那一叠资料一份一份发下去。资料夹着一些照片,有的人一张张抽出来,头一张是扈宇那个截片。

霍一飞静静看着他们的反应,道,“G市人说,扈公子之所以能买通G市的人,就因为有这些东西。柯北道赌场、北郊秦哥场子,杏天娱乐城、夏域新区琨哥场子;东环三家赌场进哥的场子;2001年缅甸ou家两千万海洛因,西泰港进小巷街出;2005缅甸文哥走一批小单五百万,崂客外港进南山口出;2006年又是ou家走货,五千万走的外滩,自己散货,连什么人散,多少货散到哪都一清二楚,我跟进哥也走了几次货,但这么隐秘的事情我从来不知道。”

几人脸色早已变了,这种惊讶不知道是发觉内鬼的惊讶,还是见到内鬼的凭据被霍一飞拿在手上的惊讶。几人脸色早已变了,这种惊讶不知道是发觉内鬼的惊讶,还是见到内鬼的凭据被霍一飞拿在手上的惊讶。武楠、赵森、程历、欧阳白几人却显得不动声色。欧阳白过了很久才一字一字骂道,“仆街仔,做事欺师灭祖,他坑的不是进哥一个,是咱们所有人。”

武楠淡淡道,“这种时候兵荒马乱,有人做这种事,一点也不奇怪。”一边望着众人,话中似有所指。

每个人脸上都是阴晴不定。

但是霍一飞很明白,不管他们的反应是激怒也好,平静也罢,对损害了自己利益都不会相让。可惜此时没有真凭实据,不能下手。不过这也对他有利,这个时候与其对其苦苦相劝这些人团结一心,不如拿这个共同敌人出来给他们同仇敌忾。

鸿琨“嘿”一声,骂道,“树倒猢狲散,现在树还没倒,猢狲就要散了。”,这话骂了在场所有人,连把自己也骂了,他也没察觉。霍一飞道,“和记对每一位兄弟都恩深义重,江湖中人义字当头,却有人在这种时候叛帮求荣,就算是我一个小小晚辈也为所不耻!和记兄弟都在关二爷面前立过誓言,欺人难欺天,整日弄刀舔血的地方,关二爷定有报应!”

全场哑然无声,他微颤道,“从前跟葛堂主不和,每次进哥都教训,说如果自家兄弟不和,只会被外人踩到头上。和记若不是内讧也不会被T市扈家踩上来。和记十二位堂主,现在只有十个,和记就是靠着十位堂主在支撑。现在内忧外患,上到进哥,下到下面与我等同兄弟,身家性命都托付各位堂主身上。其实今天一飞请各位叔伯出来,是想知道叔伯有什么打算。只要能保住和记,不论任何吩咐一飞无不倾尽全力,宁死也要做到。”

这一席话软硬兼备,这些堂主也不由纷纷感慨。本来霍一飞的身份地位,怎么能有资格站这里,但他在危急关头迎难挑梁,主持这个局面,自有一份自然而然的魄力。分析的利害关系也说在这些人心坎里。

鸿琨道,“谁做这种欺师灭祖的事,咱们兄弟一个不能放过他。不过我他妈是粗人啊,说话不懂拐弯抹角,如果咱们场面上的生意不能维持,恐怕连这事也做不到。养人养事都是钱,每个堂口都几百人等着吃饭。”

霍一飞道,“琨哥的场子除了夏域新区,街基、东山这些地方都在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方,上面查的最紧,琨哥能避险就避险。陆上生意不好做,相比下海上还好做一些。”

鸿琨道,“可是船毕竟有限。”霍一飞道,“公司加进哥的船,有几十艘,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先出去再说。我从前在进哥手下带船,手上有五把钥匙,至少这五艘船都能出去。只要有赌场就有赌客,Denny也找了好几个扑克牌王出来压场。单从账目上算还有钱赚。假如各个堂口都能做,我想暂时维持衣食还能过去。这事算我自作主张,不管出任何问题,我都向进哥交待。”

众人听他这么说,也都觉得松一口气。虽说远水难解近渴,海上的钱毕竟还远,但也不失为一条路子。霍一飞续道,“但是海上的钱还是远,眼下最能撑住场面怕就要靠这些酒店和娱乐城。大的场子就算全清场(指无□与毒品),五成盈利,其余开支用小的场子去保,舍末逐本,生意上就能稳定。场面上稳定了,其他的场子就算丢下去也能捞回来。”

欧阳白点头道,“这是丢车保帅的法子,眼下也正当行。我雇几个大学生做顾问,也是跟我这么说的。”

霍一飞道,“现在到处都在乱,扈家扈公子跟扈中和闹掰了以后,拉出来单干,他们那一边也在全力稳住脚。我们要抢在他们前面,不仅对政府扫荡能过关,之前扈家抢的地盘也统统夺回来。扈家这次要被我们抢先,他们什么翻身的机会都没有,聪明就卷尾巴乖乖回T市,否则留在H市就等死。”

说到扈中和这些人未免咬牙,扈家在H市横行半年,仗着背景深厚一夜之间称王成霸。和记所有堂主都被他家抢了生意地盘,利益冲突不共戴天。但即便扈家有如此背景,在这次惊天浩劫中也是支撑不住。扈家大公子不知为何这时候又跟父亲闹掰,拉了些人出去单干。若论势力实力,扈公子与父亲毕竟不能分庭抗礼,但扈宇身无束缚,手段比从前更凶狠。此人向来阴狠毒辣,霍一飞找到他向上面卖消息就是其中之一,逼到跟前,他甚至不惜鱼死网破,和记这些堂主对他也实在不得不顾忌。

程历道,“其实和记现在不是没钱,各个堂口都有货,但是难出。几千万上亿的货在手上就像是定时炸弹,但如果就这么丢了,那没有翻身之日的就是咱们了。”

霍一飞问他道,“程哥,安坊区的路东二,程哥见过面?”

安坊区是程历堂口,路东二在这边上活跃有些年,不过做的都是代客泊车之类,跟上面的堂主很难有什么接触。程历道,“都在一个地面上,见过几回。你提到他,怎么他有路子?”

霍一飞道,“我也是经其他兄弟介绍,路东二有个哥哥叫路东大,跟城北谢老三那些人一同做拆家,很多谢老三应付不了的货,都会让他们帮忙。这次上面打得狠,他们在最低下首当其冲,很久吃不上‘饭’,都饿疯了,正在嗷嗷等哺。”

程历甚有些吃惊,路家兄弟在他的堂口边上混,程历可不知道他们还在做这些事情。霍一飞道,“虽然是小路子,但是他们人多,要的也多。我们找一个做中间人,从他手再往下散,不愁太乱。路东大我跟他一起玩过一阵,人还靠得住。只要我们上下不连上,即使有人动什么歪心思,也拉不到和记。”

程历手上的下家一阵以来被警察盯的盯,抓的抓,所以他才握着货发愁。霍一飞这路子当然也有危险,对方从未合作并不熟悉。但他说得对,只要找一个中间人往下发,上下不连就没有大问题。最难得是这些人路子野,人多,每个人拿的少,警察不会注意,但是加起来总量大,几千万货也就是转眼间的事。

霍一飞道,“香川文哥堂口是老地界,进哥从前也在那边起家。我跟着进哥见过几个旧友,金尚金老爷子四个儿子,金铜、金肖都在外面为事,做的也不是什么场面上的生意。金铜一直在向外走货,手面很大。”

“渝湾,在武哥缳塘堂口圈子里,很多移民和偷渡客都在这一带活动,还有东突人和恐怖分子,警察根本插不进来。凭武哥的实力,能镇住这些人,就能在这肆无忌惮出货。”

“上水道秦哥堂口上略松一点,上水警署署长冯万赶上离休,他两个左右手跟新下来蓝耿南争夺继位,正打的热闹。他手下之一孙鑫文为人老辣,跟江湖上多有来往,利用他们的争执左右周旋,至少能争取半年时间。”

他对这些地面中势力所了解,内情之掌握,实力之触及,直让这十位堂主咋舌。须知这都不是霍一飞从前活跃的地方,凭他现在和记家法打出去的身份,更难同江湖上多接触。连这些都不甚了了的细情,他了如指掌,更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筹划组织起来,说实话即便是中间任何一个提出来都不能够。周进一向对霍一飞极其看重,千宠万爱的,不免惹人非议,即便不是嫉妒也要在心里画个问号,他小小年纪的一个后生有没有那个能力?直到今天方才觉得,难怪周进如此赏识,确是少年人才。

霍一飞一个一个望过去,每一位堂主或点头,或皱眉,或掐指估算,或与身边人商量;但他的话显然已经令他们有所动摇。眼下霍一飞为他们谋到好出路,各人又是何乐而不为,何况他每个堂口每个堂主都贡了一份重金厚礼。本来他们态度前倨后恭,应该有点脸上无光,但霍一飞抬出内鬼这事,既然大家是同仇敌忾,也就没有什么丢面子的了。霍一飞把场面、背面的所有事都统统做足,终于能令这些人暂时放下纠纷争斗,扶持共难。

霍一飞起身道,“进哥待我一向恩重,可是我一个小孩儿,势单力薄,实在帮不了进哥什么。好在进哥有在座各位一班兄弟在。一飞代表不了进哥,就为我自己感谢各位叔伯。”在众人前深深一拜。

话说到这里,这些人也再没什么可说的。当即在这赌场里歃血立誓,表示同为帮会门下兄弟,一定患难与共,同生共死,这是他们每每开堂在关二爷前必发的誓言。此逢内外动荡,他们愿意保和记过关也是出于自身利益的考虑。不过对霍一飞和应七来说,这些人不必做什么,只要能平和稳定,就已经帮他们最大忙了。

从赌场出来后,霍一飞立刻打电话给应七,问他在堂口的进展如何。应七道电话中说话不方便,让他过来自己这边的饭店。霍一飞跟武楠两人匆匆赶去,到了饭店,应七已经在包间里等着,见他笑道,“怎么样?”,一边站起来,跟武楠互相招呼,一起坐下。

霍一飞将跟几位堂主谈的结果大概说了说,武楠道,“一飞今天把这些人全约在一起,这些人都惊了。没想到他能在这时候出头。他今天说的话非常到位,局势应对都摆在面前,他们也不能不信服。挺好,我看基本上都表态了,愿意扛下去。其实只要我们这些人能团结一心,什么能打的散,怕的就是内讧啊。”

霍一飞笑道,“之前跟武哥商量,都靠武哥指点。”。起身拿过茶壶,给几人都倒了一杯热茶,应七接过茶水,呷了一口,问他俩,“其他的呢?”,霍一飞与武楠对望一眼,因为有武楠在前,霍一飞没有接话。武楠却征求意见似的看着他,道,“这种场合能看出来什么来?他那个人向来也是那样,死沉脸,不说话。不过白头翁说一飞有胆量敢约他们出来,不怕他打死他,他说一句……什么……”

看看霍一飞,道,“说,进哥现在还没怎么着呢,打死了人家孩子,当心进哥跟你拼老命。”应七冷笑一声,抓着那茶杯摆弄了摆弄,忽然“啪“一声猛摔在地上。骂道,“想用姚顺的旧账当借口,算盘未免打的太响了。进哥做的事,别说露不了,就算有天真的露了,进哥为这事自罚五十棍子,打的多少天都起不了床,也算够了。”

霍一飞吃惊道,“进哥为了那事……自罚过?!”脑子里思索了好一阵,才想起那件事之后不久,有次被进哥叫到家时,应七也在,进哥歪在床上说是感冒了。自己极少见过他感冒,知道多半是托词,但也没想到他竟是自惩!周进苛刻他的时候多了,但霍一飞跟他时,他已经位高权重,从未见过他被苛责。

霍一飞一阵心疼,进哥四十五、六岁的人了,怎么能比他们年轻人那么折腾。跟着心疼的就是恼火,和应七一样,把这气都撒在姚顺兄弟身上。

武楠拍拍应七,叫服务生又拿一只茶杯来,自己斟满茶水。递给应七,问他道,“你能确定是赵森么?”

应七摇头。“不能确定。我没有确凿的真凭实据,但是越没有真凭实据我越觉得就是他。和记中只有赵森,手段这么缜密,平时低调寡言,但是他城府极深。当初姚顺死了以后堂口混乱,进哥启用赵森,用他压场子。赵森也知道进哥用他不是本愿,进哥当时全力捧霍一飞上位,偏偏赶上吸毒那事,不得不把他抬上去。他对这个堂主位置也一直不放心。”

霍一飞不禁偷瞥一眼应七,应七抄起个报纸卷砸向他脑袋道,“还看!要不是你惹那事,会有今天的麻烦?”。武楠“嘿”一声笑出来,道,“老七,甭尽欺负人家孩子了。”,两人干干笑了两声,哪有笑意,都是忧心忡忡。

武楠沉吟道,“假如真的是赵森,今天已经打草惊蛇了。从今后我看他不会轻易露面,更不会善罢甘休。他走这一步,也是早有准备,从他继姚顺位坐上堂主那天起就在筹划了。赵森不比葛老挥,这人做事不仅阴险,而且心狠手辣,当机立断,恐怕他很快就会有行动。”

若在以往,应七定会嗤之以鼻说一句,“我会怕他?”,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在这种混乱的局面下有堂主蓄意起变,刑堂根本很难控制。何况霍一飞刚与众位堂主谈妥,这时的举动稍有不甚,恐怕又会打破刚刚建立起来的联盟。

三人在饭店匆匆吃了一口饭,出了门,霍一飞取过车来,问应七和武楠怎么走?武楠摆摆手说不用他送,他还有一个饭局,现在要过去。应七道,这样,也行,那你小心些。转头跟霍一飞说,那你送我回去罢,正好回家有点东西给你。几人在路边,正在说话,车就停在旁边,其时天已擦黑,灯光昏黄,突然对面什么东西晃了晃,仿佛一个黑影打在这面的墙上,一闪而过。

这黑影顿时给霍一飞一种极为不详的感觉。对方动作之快,暗地偷袭,根本没有任何可以幸免的生机。霍一飞之所以会扑倒应七,完全是一种长年江湖舔血的本能直觉。那一霎那简直是嘶叫:“小心!”,顾不了一切,跃起扑倒正在身边的应七身上。武楠离他俩稍远,隔了几步。霍一飞扑倒应七,两人在地上拼命的接连滚开十几米,只听“砰砰砰”连续几声枪打在武楠身上,血一下冲出数米远。

霍一飞同应七躲开一击,跃起身来只及躲到那车后面,霍一飞靠在车侧,给子弹扫在右臂,带掉一大片血肉。应七抽出随身匕首扬手甩过去,一阵车轮碾过马路刺耳的“吱嘎”声,离他们六七米远,一辆单行摩托急驰飚过,速度之快地面发出一种极难听声音,车后座黑衣遮脸的杀手双手端M-16一路狂扫,子弹打在柏油路边的道伢子上溅起无数白星。车同杀手飞快驶过,四下转眼消静。

他们刚刚在饭店还说道赵森很快会有动作,但也没想到这动作如此之快!

霍一飞忽然捂着流血的胳膊冲出来,一把拉开车门钻进去。应七抢上抓他,差了一步,他转过车头直追那两个杀手过去。应七大叫,“霍一飞……!”,车已经追进暮霭,转眼看不到了。应七顾不上他,连忙去看武楠,三颗子弹穿胸而过,一颗打在额头,满身是血,已然毙命。

霍一飞这辆车一只侧胎被子弹擦破,几乎是横划着向前追了几百米,前面摩托车上不断有血流下来,看来对方也有人受伤。后座的枪手转着身拼命的扫射,竭尽全力不让霍一飞追上来,子弹如雨,呼呼的从两边飞,打破的车玻璃霹雳巴拉往下掉。饶是如此,霍一飞还是跌跌撞撞追到跟前,几次超过去,奈何车已完全失控,霍一飞探出身去抓对方的腿,虚晃几下,没有抓到。

那杀手惊惶的竖起抢拼命对着他狂拉扳机,距离甩开一段,他慌张的抓了一把头罩,那样子竟好像怕被人认出一样。霍一飞脑中一闪。他抬手的这当间,手腕上的手表露出来,车大灯的灯光正明晃晃照到上面,表闪耀着银色,是一款Breguet的限量版。霍一飞甚觉眼熟,立即想起那时姚顺死的时候和赵森、赵焰他们一起喝酒,亲眼见赵焰带过这表。赵焰喝多了,还在酒桌上着实显摆了一回,因为一般这档次也就进哥能带。

赵焰也万没想到霍一飞能凭一块表认出他来,但他见霍一飞穷追不舍,已觉大事不妙。他手中子弹已经扫光了,要换却来不及时间。好在他们早安排有接应,这会儿已有数辆车围上,枪声再度狂响,子弹四下横飞。

霍一飞猛甩一把方向盘,车胎早已爆了,借着车自身的冲力横撞向赵焰两人摩托车侧。霍一飞直从打烂的车窗口翻出身,鱼一般蹿向赵焰身上。他车四只轮子都被周围狂射的子弹打的稀烂,冲破围栏跌下山坡。霍一飞手肘掐住赵焰咽喉,左手抓他手腕猛往硬物上撞,想夺那枪,但赵焰力气极大,他手臂受伤却使不上去全力,这几下先机未得,赵焰翻过身猛一拳抡过,两人一齐从车上跌下在路上滚开。

摩托车手和其他杀手直扑而上,霍一飞抓过赵焰的头,抓他脸上的头罩。赵焰浑身蛮力,抡手中的枪杆拼命打霍一飞手臂上伤处。但他自己也受了伤,应七那把匕首插在大腿上。霍一飞苦于手无兵器,对方却十来把枪同逼在前。他极力躲闪,一个虚晃抓住赵焰脖颈,反手握住匕首露在腿外的手柄,猛地□。赵焰“啊”大叫一声,霍一飞的匕首寒光扫到眼下,他下意识提手去挡,只觉手上一凉,四根手指头其根断下。

霍一飞要再夺那头罩,已经不能,对方人多枪众已不容他稍有间歇。无数枪弹将他逼开,跌倒在地,前面的车直冲过来。霍一飞一咬牙翻起身,跳上车头,拿手肘几下狂击前窗,竟将玻璃砸破一片。这时后面子弹追上,前窗彻底打烂,霍一飞翻进车去,双膝夹住那人脖颈,不等他反应已经猛的一拧,一甩甩飞出车去。霍一飞“嗖”的钻进去,加油转向,突破四下包围冲远了。那些人追了一追,见追不上,也不敢勉强,扶起赵焰匆匆离去。

霍一飞赶回出事的地方,应七已将武楠送往医院。霍一飞赶到医院,武楠早已无幸。霍一飞在见他中枪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凶多吉少了。应七脸色铁青,坐在床前,全身似乎在轻颤。霍一飞简直不敢上前,他冒险去追杀手,恐怕应七此时更会上来一掌掀翻他。应七斜眼一声不出望了他许久。霍一飞惊恼未定,又悲愤难过,站在那也一句话说不出。

过了很久应七才猛地推开椅子站起,霍一飞下意识退一步,低头道,“七哥……”

应七推开他,披上大衣往外走。霍一飞望了武楠尸体一眼,顾不上他。赶紧追上应七,贴近耳边把自己追上凶手所见的匆匆相告。应七听着一步步缓下来,在走廊中间站住。霍一飞见他血红的眼睛里似乎蒙着一层雾气,嘴角微微抽搐。

应七跟武楠,周进这些人是从小一同长大,一起混起来的,之间感情自与霍一飞不同。武楠为赵焰所刺,死在他的手上,应七心中悲愤可想而知。然而此时事态之紧急甚至容不得他愤怒伤心,更要紧的是赵焰背后的赵森,同周进、和记。应七顿了顿,吩咐霍一飞,“去祠堂。把社团里不管上下,所有人都叫到祠堂集合,马上!”

霍一飞立刻分派Denny等人一一知会帮中兄弟,连夜赶去祠堂。除了人少数早已经跑路离开H市,只要在当地的,最后都到了。所有堂主全部到场,只有葵新港赵森堂口,赵森托病未到,赵焰缺席。

事情已经非常明显不过了。在周进出事,和记动乱这当口跃跃欲试的正是赵森。说起来,赵森在和记的堂主身份一直都很尴尬。正如应七所说,周进执行私刑杀死姚顺之后,是要准备提拔霍一飞上位的。葵新港这堂口作为和记四大堂口之一,是权势扼要之地,这事抽出身再看,当初所谓姚顺激怒周进惹来杀身之祸可能根本不是原因,周进要铲除异己,提拔自己人占在重要地位,早已蓄意已久。

当时他一面推赵森接任堂主,同时就把霍一飞派到堂口监视。本来,凭霍一飞的聪明能干,应该在很短的时间里就能找到机会,将赵森和姚伟两边异己统统铲掉。但没想到的是他在缅甸不慎染上了毒品,此事被葛老挥利用,弄得沸沸扬扬,周进才不得不改变主意。

赵森起先虽然对周进如此安排也心有不满,但毕竟坐上堂主高位,还是感激的成分居多。但是人心难测,阴恻鬼狡的赵森很快改变了主意,他要用手中的权力谋取更大的权力。其时正逢葛老挥跟周进拼死相磕的时候,赵森很瞧不起葛老挥,认为他权势虽大,但有心无胆,不能当机立断,他这种人断断不是周进的对手。果然最后葛老挥惨败在周进和霍一飞手里。这对赵森来说虽然是损失,但也是意料中事。在他看来葛老挥不过是个阴险小人,自己的能力,才有实力做周进对手。

从此可见,赵森为人十分自负,城府也极深。这两年里,他表面跟姚伟不和,其实惺惺作态,显得自己无甚大野心,只图跟姚伟之流争个长短;对外也不跟什么人交往,专心做好自己堂口的事;不管在什么事上,他都唯周进马首是瞻,百依百顺,千方百计讨他欢心。但实际上从去年年初起,他已经在暗地里做了不少事,其中一件就是引扈家侵占H市。赵森甚至利用自己的关系帮扈中和搭上吴诚。不过那时周进掌下和记尚稳固,他不敢有大动作。后来扈家对H市大举进军,到势与和记分庭抗礼的地步,但赵森为防周进怀疑,生生忍着不敢与其有任何来往。虽然两虎相争,但若稍有不慎,反而会成为周进借以打击扈家的缺口。

阿秋忽然杀了吴诚,这是谁都没有想到的意外。吴诚暴死,江湖形势风云突变。这个惊愕的消息传来,赵森立刻做了两件事。第一件,他立即重新拾起与扈家的关系。赵森具体与扈宇如何谈的条件无人可知,但两人很快达成结盟。扈宇手上掌握所有有关和记的讯息,均是赵森一一提供。扈宇利用这些内部要情,四下买关系,无意中买到G市那王署长的对头,方才知道周进同那刑公子之间的事,否则就算赵森也不可能知道周进的账目上有什么生意。

但赵森知道小小走私案很难拖到周进垮台,因此他立刻做了第二件安排。赵森暗暗秘派手下十几人,在江湖上四散谣言,鼓动人心,唆使和记各个堂口间不断发生冲突。堂口内讧,人心浮动,相互猜忌,借给警方以可乘之机。同时把和记账目上的生意卖给H市官方。包括:秦俊寿堂口下柯北道赌场、北郊酒店,鸿琨堂口下杏天娱乐城、夏域新区赌场和娱乐城;周进名下和记在东环大小赌场三家。

以及从前在ou手下走的前后价值一亿七千万数面之巨的海洛因,包括各个堂主私下走的各种单货,西泰港、崂客外港等港口,寺涯山西面山路共十余处进货。赵森希望借刀杀人,借助警方之手将和记堂主一网打尽。当江湖这片空地腾出来,如何谁站出来重组乾坤都无可异议。不过他也没想到霍一飞跟应七两个人的应急会这么快,霍一飞迅速在G市查到扈宇讯息来源的内情;回H市,凭一己之力召集和记十大堂主,动之以情,申明利害,劝服了这些人暂时和平一致。

眼见事态如此,无法再隐瞒,赵森索性撕破脸皮。他早就在各地蓄集杀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倾巢而出。赵森果然有将帅之才,快刀斩乱麻,一动手便直扑应七、霍一飞同武楠。弟弟赵焰亲自上阵,伙同数十枪手,本来万无一失,但岂知还是失了手,霍一飞、应七侥幸逃生,但武楠当场毙命,赵森暗中反叛的作为也就彻底摆上台面。

赵森公然反叛成为今年H市接踵而来的又一件大事,赵森同扈宇联手,实力十分强大,足以同和记抗衡。最重要是和记众堂主虽然在赌场诅咒发誓,但此时周进尚未脱困,下一步如何还很难讲,这些人并不肯真的付诸什么行动。早已有充分准备的赵家兄弟扯明旗帜,声称自己无辜,持着对方没有真凭实据,反将所有叛卖的事推到周进身上,对外四处宣扬是周进为求自保出卖和记。

一面也学霍一飞一样召集其他堂主,信誓旦旦,游说收买其站在自己这边。包括那晚的刺杀,赵森一概颠倒成应七等人对赵焰动手,赵焰侥幸逃生,却被斩去四根手指。赵森之所以要全力攀污周进,因为他心里明白,一旦周进脱困出来,这些堂主的态度就会顷刻变化,甚至一片倾倒。赵森竭尽全力撺掇扈宇两人,想方设法将周进困在警局。

到事发第十天,噩讯再传。

一直在幕后帮周进调解的高署长和李广场今早忽然被廉政署带走。直到晚上应七跟霍一飞在家里忧心忡忡密谈的时候,仍打听不到任何消息。

霍一飞感觉事情非常的不妙,他俩出事可能已经牵累到整个后面的关系网。如果说之前他们着急,但都不是慌乱,因为他们都明确G市走私的案子不可能拖垮到周进。只要将和记这边稳住,警方查不下去就无可奈何。至于法律程序上有胡安威等律师应对,反而不会有任何困难。霍一飞刚刚与众堂主谈妥,这一块儿的心刚放下,岂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应七不断在接电话,都是派出去的兄弟打回来,但报回来的消息没有什么例外,仍然找不到赵森踪迹。正如武楠所说,他早在动手前就已经躲起来了。

窗外的夜幕沉降,城市四周如一块无边黑幕无声笼罩下来。连日大风降雨吹坏了城市一处供电,这晚很多霓虹灯都熄灭下去。住惯大都市的人不习惯这种黑暗,仿佛有无数的阴谋暗箭隐藏在其中等待伺机而发。

风吹的窗子呼呼的响,简直听不清应七讲电话的声音。霍一飞倚着窗边的墙壁出神,想,如果仅仅是高署长和李广场被强制调查,似乎还不值得如此惊惶,但实际并非如此。既然他俩出事,谁能保证下一个会是谁?这意味着此时手上已有的关系都没法再用,但赵森还在那边拼死的咬着进哥。眼下还有什么路子,他脑子里飞快的旋转,但每闪出一个名字又立刻被否定。

应七终于撂下电话,颜色未展,赵森那边还是没有进展。霍一飞回头望一眼外面山雨欲来前狂作的暴风,事情紧迫容不得他再作其他的考虑。

从应七家出来,霍一飞直奔张明山处。

张明山现在是他们现在短时间内能找到,唯一也是最有力度的帮手。他也不是第一次跟张明山通气,早在对付葛老挥的时候,两人就曾经联手。张明山在政府里地位显赫,关系庞大,至少有能力稳住当前形势。霍一飞不愿求助于他,有多重考虑,一是个人原因,二是担心他靠不住。但现在的局势容不得他再不当机立断。一路他在迅速的想:张明山是扈家的朋友,但关系是交结在扈中和身上。现在扈宇同扈中和闹翻,他会不会还协助扈宇并不知道。

第二,自己只请他疏通上面的关节,但凡要紧关节一概不吐露,即使他真要背叛也没有危险。

他甚至做了金钱的准备,扈家用钱权势收买张明山,自己同样条件,数倍于扈家,张明山纵使不看在情,看在利上也会动摇。不过或许他内心深处惦惦难忘的,还是父亲在床前塌边一次次的温情,他抓住他的手真情流露的挽留,都不能不温软了霍一飞的心。张明山的努力不会白费的罢……尽管霍一飞口口声声张局长,但内心比较已经承认了这个父亲,所以才会在危急时候下意识希望找父亲帮忙罢……

张明山开门见是霍一飞,颇有些意外,连忙拉他进来。

相比医院的时候,张明山在家修养了几个月,气色好了很多。霍一飞跟他进屋,他这个家他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屋内装修甚是华丽,窗门关的甚禁,窗帘低拉,显得光线昏暗。张太太在二楼卧房卧床养病,怕见冷见风,屋里安静静的。张明山拉霍一飞坐下,看着他的眼中带着三分喜色,似乎很高兴,又有点意外霍一飞肯亲自上门来找他。但他也知道和记的事,还是凝重了问道,“是不是有什么事?”

霍一飞道,“是。”却看了看楼上。张明山摇头,“她白天复诊去了。”

霍一飞将事情草草说了一遍。

张明山轻轻摇头,“我这几个月因为心脏病没上班,但外面发生的事我还知道。一飞,我上次就劝过你不要再回头了,可你不听我。现在外面闹成这样,这个风口浪尖上,你当心把自己卷进去。”一面找出电话簿哗啦哗啦匆匆的翻,眉头轻蹙,“我这一阵就在寻思这个事。这回跟以前不一样,所以才会闹得这么大,现在所有文件都是直接从上面批下来,一般人根本接触不到。真想不到……”,他停下看霍一飞道,“ou那儿子这次搞出这么大风雨。”

霍一飞问他,“有没有办法联系到上面的人?”

张明山指住其中一个号码,“姜启奉是姜xx的小儿子,在这些人里份量很重。现在只有联系这个人,他应该能有出路。”

眼下只要有路,就容不得再怎么斟酌,只有先试试再说。两人当下批上外衣,便匆匆出门。霍一飞却拦了张明山,道,“我自己去罢。你帮我跟那边通个电话,知会一下,只要能见面就好。”

张明山一顿,即刻明白,“还不相信我?”。霍一飞也没回答,他不让张明山同行,不知道是不是处于这方面考虑。但当时拦住他第一个下意识的想法却是担心他跟自己在一起露面,若被扈宇知道恐怕会有麻烦。

张明山显得宽容,笑笑,“一飞,不管怎么样,你今天能来找我,我很开心!”。他心里的欢喜难掩,看他手上的人和电话都已经找的八九不离十,应该早就在帮霍一飞绸缪对策了。只怕心里也隐隐期待儿子能来找他罢。

父亲这样的态度似乎更让霍一飞不知如何回答。似乎应该跟他道声谢谢,但谢谢的话未免显得太生分。可是父亲在这危急时候伸出的援助之手确是让霍一飞十分感激的。前路凶吉未卜,万担独担,整个和记的命运在等着他去挽救。此时有亲人的支持和帮助,仿佛也平添一份信心和勇气。

霍一飞只是点点头,也顾不上多说什么,接过电话簿匆匆下楼。张明山跟在他身后又拉住他,“小飞,我还是不希望你搅和这些事,我不是想干涉你,其实你自己也知道混黑道难有好结果。你这次帮了周老板,报答了他,你可以抽身了。”。

霍一飞抿嘴望了他,张明山止住口,“嗯,这些事回头再说。外面乱,自己小心。”

张明山转身推开门,手却在半空止住。大门尚未全开,一只黑色枪管先从门口伸进来。那人不紧不慢的踱进来,一边摘掉CHARRIOL的茶色边框眼镜,狭长眼睛微挑,似笑非笑的跟霍一飞两人对视。霍一飞心里登时“咯噔”一声,一路赶到张明山这儿的路上脑子都在飞快寻思帮会的事,对周围未免稍为大意,想不到会被他悄悄跟上。扈宇笑笑道,“一飞哥,怎么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没看到我么?”张明山冷静的挡在霍一飞前面,道,“扈公子,呵呵。有话好好说,怎么还动刀动枪了?”

扈宇猛地走上两步,枪口一下顶在张明山额头,霍一飞迅捷拉住他又退让开两三步。扈宇怒目而视,“张明山,你还有脸跟我说话?我们扈家出钱供养你到今天,养的你去认别人当爹?!哦,不对,是给别人当爹。你帮他来对付我。你背叛我?”

张明山说话亦毫不逞让,“扈公子,我跟你家老爷子多年至交,现在你跟扈老板闹成这样,你好像不该再多问我的事罢?”

张明山虽然帮霍一飞,是出自骨肉亲情,但他跟扈宇还不至于这么撕破脸皮。扈宇跟老父闹翻后自己拉出来单干,实力相比变化,在扈中和同扈宇之间张明山显然已经有所选择。

霍一飞知道扈宇心狠手辣,出手从不犹豫,恐怕他一举手就毙了张明山性命,立刻说话引他注意,“扈公子,你想的太多了,我不过来探望张局长病情,你又何必这么多疑心。你那么有骨气跟扈老板闹翻,要争口气,就别再来找扈老板朋友帮你忙。这里是豪宅名区,你在这儿杀人,是嫌警方查你查的还不够?送个把柄给他们抓?”

扈宇冷笑,“霍一飞,你还有闲心为别人操心,紧张你自己罢。”,霍一飞道,“扈公子好像也应该紧张你自己,以为和记倒了你就能立起来?当心唇亡齿寒。”他不断说着话,手中紧捏那本电话簿,突然猛地一扬,硬皮电话簿“啪”的击在扈宇手腕。

说时迟那时快,扈宇手枪子弹“啪啪啪啪”在屋里一连串炸响,只差毫厘之偏,霍一飞一把扑住张明山,就地打滚,勉强翻到沙发后面。扈宇恼羞成怒,不想霍一飞偷施暗算,羞恼之下,顿时追扑上开枪狂扫。屋中尽是玻璃装饰瓷器摆设,一时劈啪破碎震耳欲聋,布单枕絮尽被打飞。霍一飞和张明山翻在沙发之后,间不容发,霍一飞回头瞥到身后矮柜,将张明山一把拽着推过去,一边抓起个抱枕丢向扈宇。

枕头撇在当空即被子弹打落,整个炸散开,棉絮如雪花般四下纷飞。霍一飞借乱已经一跃翻过沙发,直向扈宇扑过。他手中无械,一时抓不到利刃,还不知道扈宇有没有人在外接应,此时屋里唯一兵器就是扈宇手中一把枪,必须抢过才能保自己跟张明山不失。扈宇大吃一惊,万不想他竟会反身向自己扑来,连忙后退两步。但扈宇脑子又是何等之快,立即意识到霍一飞顾虑,不但不理会他反而转身直奔张明山。登时又是“啪啪”数枪,手枪子弹虽然有限,张明山二人毕竟是手无寸铁。

霍一飞不敢稍迟,抢上一脚绊他下盘,擒拿手法抓扈宇手臂。扈宇哪里就范,脚下退让半步,虚招相晃,右臂蛇般迅速反转,晃开霍一飞格击,抬手便欲扣扳机。霍一飞侧身避闪,子弹打的一片木屑横飞,霍一飞反身抢上又夺他手腕,扈宇侧肘重击,左腿劈空扬起横扫,抽出右手手腕下压,枪口斜挑,又是一枪。霍一飞抢上摁住他手肘,这一枪打在地上大理石面,石碎星末乱溅。瞬间二人拳掌抓拿已过数招,扈宇连开数枪,每一枪均贴着霍一飞身边打过,虽没打中,也是万分惊险。

两人早曾数度交手,霍一飞知道扈宇身手于自己绝不逞让,何况他手中有枪,恐怕伤及张明山,更不敢稍疑。一脚踢在他右膝,扈宇“啊”的一声,措不及防,霍一飞挥手搂住他脖颈,向后猛地弯压。这一手全是杀招,扈宇顿时满头虚汗,片刻之间颈骨折断,人必死无疑。生死关头扈宇已经不及自救,手中枪口却忽地转向张明山,霍一飞连忙拖着他向前一拉,子弹已经贴着张明山耳后打过。扈宇全不罢手,又是两枪,拉拽的当间终于脱开霍一飞钳制。

只在地上滚了一滚即翻身跃起,竟不稍迟,脚下盘勾,欺近身来。直肘横拳,左勾右抡,弯肘立拳,上劈下砍,拳带劲风直逼要害。这数招无花哨而力道极劲,尽是泰拳中最狠辣夺命的招式。

扈宇占的是心高气傲的弱点,刚才与霍一飞分开一霎,应该立刻开枪打他头颅,扈宇向不肯吃亏认输,恼羞成怒,竟忘了这点,舍长取弱。他泰拳虽然练得精湛,霍一飞仍能招架,得到喘气间隙,急忙大喝张明山,“你先走!快走!”

张明山反应也算迅速,知道有自己在旁必给霍一飞拖累,连滚带爬扑奔门口。扈宇眼角瞥到张明山向外跑,佯作不敌,连退三步,忽然右肘猛一侧击,晃开一块间隙,抬手朝他又是一枪,被霍一飞猛地压住手肘,枪口偏了很远。但张明山逃到门口,外面已经被扈宇带来手下团团围住,根本无路可逃。

霍一飞眼见张明山被数只枪口指着逼回来,眼下唯一出路,唯有制住扈宇作为交换。心急如燎,手下岂有丝毫留情。他俩缠斗眼花缭乱,扈宇手下众人欲帮忙,又恐错打了自家公子,就这么一迟疑的当间,霍一飞忽地贴近,手如曲蛇缠近扈宇手臂,扈宇提腿猛劈,但未能及,被霍一飞一绞一抖,手腕一酸,枪顺势脱手。

霍一飞一夺过枪,心里骤地一沉,那手枪本身摸不出任何异样,但他凭多年经验,枪一入手的感觉,这枪怕是已经被扈宇打的弹尽。饶是如此,还是一把勒过扈宇脖颈,枪口顶他太阳穴,喝道,“都给我退下!”

扈宇摆摆两手,浑似不在意地,“霍一飞,我打不过你,我认输。”。

霍一飞不知道他自己心中是否有数,枪是空枪,但事情逼在这个份上,唯有赌他不知。拿枪口狠命顶他一下,“想活还是想死?!”。扈宇手下们大惊,纷纷失叫,“别乱来!霍一飞你别乱来!”

扈宇冷笑,“慌什么!他爹也在我们手中,你敢动我一下,让他给我陪葬!”

张明山被数十人团团围住,动弹不得,六七把枪同时顶在他头上。扈宇的手下见公子被制,更恐失了他这个人质一般,枪口狠命往他头上戳。张明山的一张脸惨白惨白,头顶隐约有虚汗,霍一飞立即想起他有不轻的心脏病,普通人经如此场面也会脚软,别说心脏病人经不起丝毫惊吓。张明山咬紧牙关极力支撑,但病情一发作起来,又岂是凭意志就能克服的?

霎时间无数念头在脑中心念电转,霍一飞历经场面无数,比这更险的也不胜枚举,但至亲至近的人被对方挟持在手,怎能相同?只觉得自己手指冰凉,心头微颤,眼下情景只要有半分应对不妥,不但救不了张明山,自己也会跟他双双送命。兵戎相逼,更不容他丝毫思索,霍一飞当下扣紧了紧扈宇脖颈。

对方逼上两步,拖上张明山,一个拔出枪抵了他后脑,喝吼,“放开我家少爷,否则一枪毙了他!”

霍一飞镇定异常,“你动他一下,你家少爷马上毙命!”。一脚踢在扈宇膝弯,喝,“走!”

扈宇不得不向前挪移两步。侧头冷道,“真是牲口,连你父亲的命都不顾。”霍一飞一掌抽断他的话,血登时流出嘴角,扈宇大怒,未待发作,霍一飞手中枪口狠磕他额头。“少废话!你有人,我有你,有种你们先开枪。”

看他的架势,竟似真的拿张明山性命去赌。扈宇心思极其缜密,心细如发,哪怕稍有一丝一毫破绽都被他瞧在眼里,立时发现端倪。霍一飞手中几乎是一把空枪,根本没有资本跟扈宇一众数十人拼斗。但他置张明山性命于不顾的反应,反让扈宇没底。扈宇一直探听张明山跟霍一飞日益亲密,抓到他帮霍一飞背叛自己,勃然大怒。但霍一飞对张明山到底有几分感情,想想自己并不能确定。

霍一飞诡计多端,说不定他只是利用这个老笨蛋,老笨蛋还蒙在鼓里,不顾性命去帮他做事。扈宇直咬牙关,只想张明山不过是个废物,自己还有宏图伟业要谋,若是给他陪葬,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扈宇的手下霍一飞挟持着老大,硬闯过来,也只得硬咬着牙一步步退让。

张明山委顿在地,霍一飞挟着扈宇,从他身边擦身而过。张明山脸色病发的苍白,手不住颤,艰难的摆头,“别……别管……”,危急关头,父子真情流露,霍一飞心便如被拳头紧攥。此时的每一步,都等于搭进父亲的一分命,但此时此境下又能有什么选择。

这时有两人悄悄从人群里绕出来,站到霍一飞身侧位置,袖口里伸出长长枪管。给扈宇身子挡着,这两人动作霍一飞多半看不到,张明山倒在地上却看的清清楚楚。当即大惊失色。他要叫着提醒霍一飞,已经来不及,情急之下竟不顾一切,地上横身打滚。围着他几人都一怔,谁也料不到他的本事竟也敢在六七只枪口下意图反抗,就见张明山闷头,不要命的向其中一个猛撞去!

惊变突起,情急之下突作应变,霍一飞只得一把推得扈宇向前扑倒,挡到张明山身前隔住他众手下枪口,自己抢上将张明山拽出挡在身后。倘若不是他反应极快,张明山早已被无数窟窿洞穿,即使这般扈宇各个几乎失手同时开枪,硬生生忍住,还有一枪崩穿扈宇小臂。

但这一下也出卖了他自己,扈宇反应极敏,立即意识到枪没有子弹,但仍未快过霍一飞直指他背后扣动扳机,可惜的是枪膛空空,果然如霍一飞意料。眼下他二人手无寸械,而扈宇手下足有数十,各个实枪荷弹,将这房屋团团围住。尽管如此,众人中竟无人敢上前,仿佛被霍一飞迅猛身手震慑,恐怕也像扈宇一样再被他制住,反把枪夺去。

扈宇挥手喝道,“你们往后退,别让他靠上来。”,拔过一人手枪回头“啪啪”两枪打在霍一飞大腿和肩膀。而张明山也再也支撑不在,捂着胸口晕倒在地上。昏暗的不知何处的地下室,潮湿中散发着一股霉气,刺鼻难闻。从粗糙不平的地面看去,似乎是一处废弃的仓库,地上尽是水渍,合着黑红的血,缓缓蜿蜒的流淌。张明山昏沉沉醒过来,只觉得一阵尖锐的痛楚钻进心脏,失声呻吟出声。本能的想抽过手,才觉双手丝毫动弹不得。被反绑在一根粗壮柱子上,粗糙的麻绳把手腕皮肉都割破,剧痛就是在手上一阵阵往上传。

张明山心里一沉,眼前几乎发黑,慌忙去看,只见一旁四五个魁梧汉子正在拖拽满身是血的霍一飞,两副手铐拷在他双手,提着挂在一根横栏之上。

全身的重量登时全压在两副手铐之上,薄薄的两片铁毫无余地的割进手腕肉里,血一下顺着手臂流淌下来。霍一飞自然垂着头,没有太多反应,张明山惊急的叫,“小飞!小飞!……”叫了两声,冷不防一巴掌劈空抽下来,半边脸登时给抽麻了没有知觉,声如鱼梗,也咽在喉中,片刻合着血一齐吐出来。

扈宇冰冷的面孔在白炽灯下异常苍白,“你那么紧张干什么?他还没死。你怎么样啊,张局长。年纪大了,怕不大撑得住吧?”。扈宇一双狭长凤眼微微眯着,如刀刃冰凌,凶光寒绽,素来的乖张暴戾毕露无疑。张明山这些年来算是半看着扈宇长大,对他手腕狠毒的性格深深的了解。自己这次背叛了他,他绝不会放过自己,扈宇的性子偏激的异常,待人好起来赴汤蹈火,可谁要背叛他伤害了他,他直到把他碎尸万段剥皮抽筋,一寸一寸割了剐了仿佛才能解恨。

张明山倒是处变不惊,“扈宇,你对付我对你一点好处也没有。”

扈宇扬手又是一掌抡过去,满面鄙夷,似乎不屑对他说一句话。霍一飞骤然抬起头,叫道,“扈宇!……你是畜生!”

扈宇撇一撇嘴角,慢慢踱上去,左腿因被霍一飞踢伤而有些踉跄。直走到贴在霍一飞跟前,道,“你也是畜生!”。

扈宇是咬着牙迸出这句。扈璨的事,他对霍一飞恨之入骨。

玩味一般的捏着霍一飞脸颊。“你是畜生!生了这么好一张脸,心这么恶毒!我扈宇也算对得起你,就连你朋友的酒店,我都看你的面上还给他。你真以为你跑进我家里我就怕了你?霍一飞,我当你是朋友,但是你没有!你明知那个贱人的种是我弄走的,偏偏把他送回去,用不用做的这么绝?!”

霍一飞被他紧捏下颚,艰难的冷笑。“扈公子,你是不是傻了?你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你扈家到我和记头上抢地盘,大家仇怨不同戴天,我不过利用你铲除葛老挥。说什么朋友?”

一霎那扈宇眼中竟似晃过一丝落寞似的,一闪而过。冷冷的松开手,“原来如此。我一直在拼命找个理由放过你,原来是没有,难怪我找不到。”

扈宇忽然扬起右腕,手中一条钢鞭通体银色,蛇一般闪着毒信。“刷刷刷”连续几鞭刮在霍一飞锁骨上,几条薄薄血肉立时挂割下来,惨白的骨头□,立刻又给狂涌的鲜血盖住。霍一飞双手铐着被悬在空中,不得丝毫反抗,无遮无避做着扈宇泄愤的靶子。扈宇使那钢鞭打人似乎格外纯熟,手腕轻抖,竟像阿秋画画一般,仿佛在精心炮制一件欣赏的艺术品。钢鞭卷进肉里便剖一条深口,血如雨水一般随了鞭梢挥舞甩出来。

张明山大叫,“扈宇!扈宇!你疯了!你住手!……”,扈宇置若罔闻,全神贯注挥舞钢鞭朝霍一飞身上上下抡抽,张明山在那叫些什么他根本没听。正如张明山说的,扈宇性格偏激古怪,两人之前屡次冲突,霍一飞也多次对付过他,但扈宇并不怎么仇恨,还有点惺惺相惜的欣赏。但是却在扈璨这件几乎算不上什么事的事上,他对霍一飞忽然仇恨到了极处。便如同一件东西,曾经心爱的时候小心翼翼,如今讨厌了,非把它砸到粉身碎骨不能罢休。扈宇一口气猛抽了几十鞭,看霍一飞浑身血肉模糊,奄奄一息,上前抓着他头发提起脸。

“把周进的底交出来,我让你死的痛快!”。

张明山破口大骂着“疯了!”“畜生!”之类。霍一飞口鼻中血沫子不住往外喷,抽搐的咳嗽,一时说不出话。扈宇抓着他头使劲往旁边柱子上磕。“怎么?这就受不了了?!

霍一飞微微张口,血登时满口涌出,显然在吊起来之前,已经被扈宇不知怎样毒打过了。他轻轻的道,“别在这儿……废话,逼供也有个谱……。”

扈宇笑笑。“是,我知道一飞哥不怕打,我比周老板的功力还是差多了。不过不要紧,我有很多招式,也是周老板没有的。我们慢慢来,”

右手一扬,手中多了把寒光糁糁的匕首,对了霍一飞肩膀猛地割下去,只听“当当”的清脆两声,一个什么东西滚落下来,在地上跳开,闪烁着微弱的光泽。落下的是子弹,扈宇刀子正割在方才那处枪伤上,竟深的剜到子弹落出。还不待霍一飞痛过这口气,扈宇立起刀刃向伤口皮与肉之间割了几刀,忽然伸手抓住外面那层皮肉,哗啦一声扯下几寸余。

扈宇糁人的冷静神情,专注望着自己手中撕开的血肉。霍一飞猛地干张开口,许久都没有叫出声音,那整条手臂便如触电一般抖着。扈宇极其认真的双手剥着人皮,把左臂整个外面的皮肉一寸一寸向下剖去。

张明山失叫,“不要!扈宇,你住手……”话音未落,扈宇手上猛一用力,一片人皮彻底从手臂上撕扯下来。霍一飞“哇”的一声喷出大口鲜血,浑身都在抽搐,抖的手铐“哗哗”直响。就算是钢筋铁骨,怕也忍受不了被生生剥皮的彻骨剧痛,牙根咬磨,几近濒碎般声音异常刺耳难听。扈宇挑起大拇指,人皮顶在指头上,“有种!我真是不喜欢你都不行。”

霍一飞微弱的从牙缝里迸道,“我也想知道,你有什么好办法……能让我开口……。真要有这个本事……我也好佩服你。”,他在手铐紧勒中也微微挑了挑大拇指。

扈宇眉毛倒竖,立时显出怒不可揭,扬起一掌抽得霍一飞半边脸偏过。反手“啪”又是一掌,霍一飞脑中一片轰鸣,也觉不出痛来。

扈宇一语不发的掌掴霍一飞,显是还他方才打自己那一巴掌。抡了七八掌方才住手,霍一飞满脸是血,倪视着他的目光仍然凌厉剜人。扈宇怒道,“怎么?不服气啊!今天当哥的就教教你怎么做人!做人最重要的是识时务,你以为凭你就能救得了周进?他做那么多恶,要有报应,这叫老天有眼。”

张明山大骂,“扈宇!你王八蛋!老天有眼就该先收拾你,你真是没有人性的狼,难怪扈中和不要你撵你出来!”。这几句骂的直颤,几听不清,眼看扈宇折磨霍一飞,张明山浑身发抖。

扈宇侧起耳朵似乎认真的倾听一会儿,忽然转身朝他走过去。

霍一飞这才显得惊慌,叫道,“扈宇!”。扈宇竖眉望着张明山,“你也敢骂我,真牛B。知不知道你对我做过什么?你背叛我啊,你他妈的还这么理直气壮,我还没有同你算清这笔帐……”

说着转回头,跟霍一飞目光相对,霍一飞亦紧紧看着他。他没有问“你想怎么样?”诸如这类愚蠢的话,霍一飞已然想得到扈宇要做什么。他知道,他应该极力表现的不在意张明山,越不在意他就越能多一份幸免的可能。可是父子间胜于性命的紧张关切,纵使是演员再好的演技,恐怕也难以遮掩。何况这一切在霍一飞放弃脱身机会救张明山的时候就已昭然若揭。

扈宇目光中却是稳操胜券的盛气凌人,回身拾起钢鞭,“刷”一声扬起,沉重的抽在张明山身上。钢鞭纯钢炼制,何等劲道,张明山如何承受的了,“啊”的一声惨叫,只一下就几乎背过气去。扈宇一下一下发狠的抽,骂道,“你也敢骂我!吃里扒外!卖我扈宇的人,没一个有好下场!”

张明山“呸”了口血啐骂,“放你妈的屁!……你算什么东西,……真把自己当人物了!不看在你爹的面你也是个玩意儿?!”他也不是善男信女,从前性子都是一般粗糙暴戾,怎么忍受的了扈宇这般羞辱。扈宇更加暴怒,“我不是东西,你又是什么,你是扈老板的一条狗!到现在还念念不忘舔他的屁股!”

霍一飞极力让自己冷静,极力压制心中火烧般的痛苦与愤怒,强自镇定下来,拼命转动所有能想到的念想:扈宇是不是真的打算用张明山来逼迫自己就范?还是在吓唬自己?他真铁了心要张明山的命吗?张明山毕竟是政府官员,不比流民草寇,这么做会给他自己惹上极大麻烦。但扈宇如果真的气疯了,又有什么做不出来?怎么办?自己该怎么办?怎么做才能救他而不是害他?

不时响起的沉重的鞭击和惨呼立即又将勉强的镇定绞成一团。

扈宇并没等打到几鞭,张明山明显已经支撑不住了。毕竟老迈了,即使脾气犹在身子却再不由他强横。额角惨白,彬彬冷汗顺着两鬓流淌,高大的身躯无力的靠着木桩颤抖。扈宇见他如此,仿佛也怕再有几鞭子就打死了他,将钢鞭换了一条细软的牛皮鞭。“好看么,一飞哥?听说张局长从前待你可不怎么样。你还舍命救他,脑子锈到了?我帮你好好出出气,好不好?”

鞭梢斜斜一挑,扫在张明山下颌。霍一飞惊喝,“扈宇!你够了!”

扈宇非但不停,左右两鞭抽的更狠。“干嘛,终于心痛啦?装不下去啦?老爷子岁数不小了,恐怕比不了你经打罢。不过不要紧,监狱的跟我说这牛皮鞭子抽人至少能抽三天,一天能抽三百鞭,我至少有三天九百鞭子的时间等你开口。”

霍一飞怒道,“扈宇!你再动他一下试试,我保证你不得好死!”,扈宇一回鞭扫在他手臂伤口,“我就试试,看看老虎绑住嘴还怎么咬人!”

“刷刷刷”几鞭劈头盖脸抽过,张明山勉强摆着头躲闪。

霍一飞只觉自己手脚都在哆嗦,一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扈宇说的没错,就算是老虎绑住嘴还能怎么咬人,他双手倒铐被吊在这里,一丝一毫也动弹不得,就算是替他挡一下也无能为力。他就只能眼睁睁看着扈宇一鞭一鞭抽张明山,饶是用力不算劲道,但张明山的身体又如何能熬受的住。

张明山起先抵死咬牙,很快不断大口的喘气,痛苦呻吟。张明山的呻吟便如爪子在掏霍一飞的心。霍一飞不知怎样的懊悔,懊悔不应该来找他帮忙,不应该把他拖进这趟浑水。从前总觉得和他在一起自己会不方便,从没想到对他也是一样牵连。可是,可是,不这么做进哥怎么办?一边是恩同再造亦师亦父,一边血脉相连骨肉亲情,这一笔账摆在面前又该如何选择?

扈宇抽了一阵,停下手,冷道,“怎么样啊,霍一飞,你畜生还是我畜生?让老父替自己熬刑受苦,我看你挺心安理得的。”

张明山呜咽的摇头,“别……别听他……”,话到半截给扈宇一鞭子抽断。“别什么?!告诉你,他今天不交出周进底牌,我就折磨你。一飞哥我打不动,老头子还可以。满清十大酷刑我都给你准备好,看见了么?”他指了角落,“你可撑住了别先咽气!”

那一排竟真放着拶指、夹棍各种刑具。扈宇不是说着恐吓,他要达到目的,无所不用其极。他真的能把张明山折磨上三天三夜,让霍一飞在一旁眼睁睁看着。因为心痛永远比肉体痛苦更加难以堪受,尤其是对于霍一飞而言。扈宇知道逼霍一飞开口出卖周进绝无可能,唯有在张明山身上下手,让他左右为难,才有可能得手。上前“刷刷“几下扯掉张明山身上已经抽的破碎几块衣布,露出□的皮肤,上面斑斑驳驳,横竖交纵着伤口。

张明山委顿不堪,只剩力气有一口,没一口的喘息。霍一飞似乎恍然看到他初逢时的意气风发,他半辈子养尊处优,素来享受,何时吃过这样的苦。扈宇转头向霍一飞,却拿鞭梢抵着张明山下颌。

“说不说?!”

霍一飞仇愤的火焰喷涌的目光怒视着他。

扈宇回手“刷”一鞭子抽下。

鞭梢卷着血花如黑红的花一层层翻卷,霍一飞嘶喝着“扈宇!你住手!你给我住手!”,关心焦乱愤急万分,完全已经忘了之前还知道这些语言多么无力和苍白。扈宇岂肯住手,几鞭挥下,打的更狠。霍一飞不再嘶喊,死命的挣扎双手,竟似想脱开手铐束缚,但那钢铁器械如何能够脱开,只有往肉里越陷越深,狠狠的刮着骨头。霍一飞多半是痛切已极,才会这般没有理智的徒劳挣扎。

扈宇手起鞭落,皮鞭抽人的声音在空旷的仓库中格外崩人的炸响。张明山挨了足有二、三十鞭,再也支撑不住,呻吟忽然低弱下去,只见他脸色惨灰,大滴大滴的冷汗从额头彬彬滚落。手指似乎十分痛苦的在木桩上抠挠。他的双眼异常的紧紧闭着。霍一飞大骇失色,立即意识到怎么回事,叫声已经嘶哑的不成声调,“心脏……!他有心脏病……!扈宇你真的把他打死,我看你怎么收场……!”

扈宇似乎也稍显慌张,放下鞭子,拿匕首到跟前割开绑着张明山手脚的麻绳,将他放下来。但仍有坚韧的牛皮绳子将他手脚分别捆着,扈宇半拉着他让他倒到地上。过了少许,张明山喘过一口气。

一时几人都沉默,好久没有动静。

霍一飞看着张明山慢慢睁开眼,半晌,声音和身子一样哆嗦着道,“扈宇,你别做的太绝了!当心事做到绝处,老天也会有报应。你也想想倘若今天拿不到东西,整不倒和记,你是什么下场?!”

扈宇愣了几秒,忽然跳起来,歇斯底里,“你他妈放屁!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把事做绝,因为我已经没有退路!是你逼我的,霍一飞,是你们俩把我所有的事都毁了,把我逼到这一步!你现在再不给我一点补偿,大家就一起死!”他脖子痉挛般的拧转,“不过是你们俩先死,他先死!”

霍一飞逼道,“其实你根本就不在乎H市,你在乎的不过是扈中和宠扈璨不宠你。他已经要回T市了,你就偏偏留在H市,你这辈子都不可能跟他和解!”

扈宇大怒,一脚踹在他腿弯,“我的事要你来管!说!说出周进这些年的犯罪证据!杀人,贩毒,走私,他不知道做过多少!我不要多,两三件就够了,他的账目在什么地方?!”

正在僵持,铁门忽然嘎吱嘎吱的推开,只见扈宇一个手下慌慌张张跑进来,凑到他耳边低声几句什么。扈宇神色忽然大变,跟他退到门口。手下道,“和记应七还是找到路子,周进的律师已经在和绍敏堂那边谈保释手续,如果谈得成,至少他人很快就能脱身。刘督察来了,在外面。”

事情又发生了意料不到的转变,周进早晚都能从警局脱身,这是意料中事,只是时间早晚问题。扈宇没想到会这么快。一旦周进脱身出来眼下的形势立时会有转变,他绝对不能让这事发生,但也不敢保证万一,手上所有筹划必须立刻重新部署。

扈宇匆匆出门,他手下忙不迭紧跟,出门后把沉重的铁门“咣当”一声关死。仓库里一下安静下来。霍一飞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但从扈宇神色大变的反应看,一定有重大的事情发生。只是猜不到是什么,不知道这事对自己有利还是不利。霍一飞暗暗祈祷,希望不是扈中和又有什么消息使扈宇惊动,而是进哥这边有所进展。

但也顾不得多想,立即转头去看张明山。张明山半蜷着侧卧在地,正面对着他,尚在微微抽搐。但似乎比刚才缓了一些,只是额头密密麻麻的汗水。霍一飞心中一阵颤抖,发颤的叫,“你……你……怎么样?……”。

张明山“嗯”了一声,抬起眼睛,片刻又闭上,仿佛连睁开眼睛的力气也没有。霍一飞知道他病情严重,心中更悚,大声喊他,“有没有带药?你身上有没有药?!”。过了好一会儿,张明山想起什么似的,努力的挣扎双手双脚,极力将手往裤兜地方挪够。

霍一飞一看就知道他身上带着药,但他双手双脚绑着,根本够不着。霍一飞只觉浑身痛的一阵阵眩晕,紧咬牙关,双膝忽一用力,凭那小小手铐借力抬腿死命的往上翻,试图勾到头顶吊着自己的铁栏之上。这是几乎无法做到的,何况他大腿中弹,遍身是伤,胳膊被扈宇剜的血肉模糊,这一用力,眼前一阵发黑,几乎痛的昏死过去。手腕的骨头因为用力,被手铐割着,更加险些折断。

那是无法形容的痛楚。但霍一飞喘过一口气,立刻又第二次挣扎,似乎像他们这种人都有一种求存的本能,只要有一线生机,他能摒除任何痛苦去争取。手铐割刮着骨头,手臂略一挣扎,撕破的伤口登时挣烂,霍一飞几乎是半晕阙的挣扎着。打伤的左腿基本难以吃劲,他右脚勉强勾到铁栏之上,眼前全是乌黑,根本看不到自己动作,双腿一寸一寸的缠上铁栏。

但重伤之下,动作毕竟迟缓许多。头顶的铁栏连着四边立柱,是一片栅网,久在仓库环境中未免腐朽,被霍一飞身体重量加上拉扯之下,一面忽然塌折。连带头顶铁栏整个歪斜了,不待霍一飞反应,一阵灰尘四起,已将他砸在栅网之下。

张明山大骇,惊叫,“小飞!”,灰尘簌簌,他拼命瞪眼去看,什么也看不出来。张明山费劲九牛二虎之力跪起来,跪着往前挪几步,霍一飞声音微弱。“你从那边过来……过来,我把药给你拿出来……”

张明山早已顾不得自己,拼命想抬起栅网。沉重的铁栅网倾轧在霍一飞身上,不敢想已经把他砸成什么样子。只见血泊泊的流。然而他束手无策,铁栅之重,就再加几个人来搬也挪不动丝毫,不要说他正病发中,连动都难。霍一飞微微的道,“不……要。你,你过来……”。

张明山用肩膀和膝盖一点一点的往前蹭。斜下来的铁栏半横在霍一飞身上,从肩膀到小腹,将他夹在角落,丝毫动弹不得。铁栏卡在一个角度上,倘若稍稍再向下落一点,便将霍一飞拦腰切断。

张明山颤道,“小飞……”。

霍一飞恐怕他支撑不住,微微摆头。“转……转过去,快点……。你先保住自己,咱俩才能……出去。”

然而张明山根本无力起身,经这一吓,怕是更加不好。尽管几乎求生无望,他还是听了霍一飞话尽力的靠近。隔着栅网,霍一飞摸索着从他兜里够到药片,带出裤兜,落到地上。

霍一飞松了一口气,又几近晕阙。不管怎么样,这也算是一丝希望,张明山试着去拿药。然而腿下忽然一滑,他不由自主的向前倾倒,带倒了前面一片栅网。不容二人任何思考,只听“咣当”一声巨响,和栅网相连立在旁边又高又直的三脚架子咚的倒下,拦在张明山同霍一飞之间。这一下竟把卡着霍一飞的铁栏移开寸许,但却带下其他的铁栏压在张明山身上,那盒药也被压在夹缝里。

头顶白炽灯也被震的来回摇晃,叫人一阵阵晕眩。

张明山惨然望着那灯,灯泡就像他们现在的希望那么不能触及。“咱们这一次……是不是……活不成了?”

霍一飞颤道,“对不起……我把你牵连进来,对不起……”

张明山摇头,铁栏之重压迫,他说话已经气若游丝。“不是的……你听我说,是我对不起你。我……竭尽了全力……弥补我的错,……可我还是帮不到你。”霍一飞只是安慰他,“没有,没有……你帮了我很多。”。说着,就想起张明山曾经帮他从扈宇手下救出小宁。他还错怪他,以为他用小宁向进哥要挟条件,在车上跟他大吵;他帮他套出葛老挥的银行账户,有他的帮助,他顺利铲除了葛老挥。他帮他冒险给小球输血,救小球一命,让他拿去对付扈中和;他苦口婆心劝他抽身,他不听,到现在他又为了他想方设法帮进哥脱困。……不到两年来,原来已经发生了那么多事,之前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

霍一飞也望着头顶摇晃的白炽灯,一幕一幕在眼前奔涌难遏。刚刚相逢的时候,他因为吸毒被打进医院,他每天提着水果小心翼翼在床前探望,但自己从未给过他好脸色;

他被打折腿以后,他来到家里陪他疗伤。陪他过节,过年,包饺子,煮汤圆……陪他跑步,给他买巧克力奶昔,两人坐在长椅,他听他讲拙劣的笑话。

美好的时光就在眼前,他并不是从未留意拒之千里。但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和目的,刻意与张明山保持着距离。也许以后这些都不用想了,今天他们大概都会死在这里。这个名字叫父亲的男人,他早已经原谅他,在再看到他第一眼开始。有一位父亲,有一个完整的家,这奢望已经在心中盼了快二十年,他怎么舍得怨恨。

是不是人之将死,对一生做过的错事会格外悔恨?张明山背过头,断断续续的哽咽:“是我对不起你……我一直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和小宁……也对不起你妈妈、你阿姨。是我糊涂……年轻的时候糊涂……做的荒唐事……”

霍一飞颤道,“爸爸……”。

声音却在空中干涸,他只空洞的张口,连出声的力气也没有。忽然铁门处又“咣当”一声,嘎吱嘎吱的推开,扈宇阴冷着脸直走进来。望到里面狼藉不堪的场面,方才怔了怔,良久迸了一声冷笑。

“想跑?也掂掂自己份量!人没跑出去,可没把自己砸死罢?!”。扈宇的阴郁已极,见到眼前这幅场景,仿佛才寻到一丝一毫开心,居高临下望一眼,慢慢踱了几步到张明山跟前蹲下。

“当叛徒的滋味如何?你也没想到你儿子这么没用罢,怎么没把你救出去,还把你弄到这底下了?是不是……”,他饶有意味的看着张明山,“……恨你从小虐待他,想弄死你。”。看了张明山怒极难言的表情,万分得意哈哈大笑,笑了一阵骤然停止。

“想好了没有?!周进的账目在哪?!”,回身一脚踹飞拦在霍一飞脸前一根铁栏,抓他头发扯起他脸。霍一飞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忽然猛地一摆头撞在扈宇手上,扈宇“啊”一声松开手,怒骂,“X你妈的!你有种就硬到底!”

返到张明山跟前,“嗖”地扬起手,手中那把匕首寒光恻恻。张明山本能要闪避,但人在铁栏下丝毫也动弹不得,扈宇拿刀尖划着他胸前皮肤,问霍一飞,“说不说?”

霍一飞嘶骂,“扈宇,我X你妈!”

扈宇立起刀锋“嗖”地切割过,一条血线登时涌起来。

张明山仿佛知道他活不久了似的,竭尽全力的沙哑着,“小飞……我对不起你……你原谅我罢,原谅爸爸罢……爸爸对不起你,爸爸想弥补给你……只怕没机会了……”

扈宇拿手指在伤口上来回的摩着,幽幽的道,“父子情深,真让人羡慕。我若有个宁愿为我死的父亲,怎么都值了。怎么样,是你交出周进账目,还是我当你的面把他全身的皮剥光?快点说!我没有时间等你!”

霍一飞疯了一般的挣扎,拖动地上铁栏栅网艰难的乱撞,架在头顶那铁栏摇摇欲坠,几乎砸落下来,也顾不得。竟把一些乱七八糟的栅网撞开,拖了成片铁具死命挪动半寸,发狂往扈宇身上扑,但双手被铐在铁栏上终究被拦在方寸之内。扈宇看着他拖着铁栏几近要向自己扑来,毫不畏惧,刀锋一偏,□张明山皮下肉里之间,喝,“说不说?!”

张明山失控的一声惨叫。霍一飞死命拖那铁栅,再也拖不动半分。

扈宇拿刀逼着张明山,“让儿子说!周进的账目在哪里,他交出来我就饶了你!”

张明山痛苦的固执摇头。

扈宇脸色如冰,目光中都是杀人的凌冷,刀锋一寸一寸向前递,血如同一条红线在胸前流畅的迅速延展。张明山和霍一飞的固执倔强令得他恼羞成怒,已经彻底起了杀机,刀锋再一递,真的要了张明山性命!

张明山剧痛之下,本能痛苦的挣扎。就在五六步之外,触手可及之间,霍一飞如此的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他被对手折磨,眼睁睁看着他痛不欲生!莫不是还是眼睁睁看着他送命?!他什么人,他是自己的亲生父亲,是他在这世上除了小宁唯一的亲人,难道今天真的要他为了自己死吗?

霍一飞只是凄惨的重复喊,“住手……!不要……!住手……!不要……!”

他已经很明白,今天他必须要在父亲和进哥之间选择一个,必须。眼下他唯一可以用进哥的底牌换父亲的命,哪怕只是一分钟,也不能眼看着他死而不顾。可是进哥呢?交出底牌等于把进哥送上刑场,进哥一手养他教他,难道自己能狼心狗肺出卖他吗?能吗?

刀子架在脖上却不等人,张明山在扈宇刀下,哪能容他再左右斟酌。扈宇一声高过一声喝问,“说不说?!说不说?!”他冷道,“你不说,可别怪我做的绝了。”

霍一飞却再没有半分力气挣扎,身子仿佛一软,跌靠在铁栏下。他几乎是侧过头,不敢去看眼前,不敢想酷刑要如何进行。眼泪不知什么时候流的满面,自己全无知觉,浑身几近木然。

扈宇见他骤然静下来,缓缓停下手。“我也希望你能好好想想,别因为一时冲动,做错了选择。”

周遭一霎那安静了,好像所有人都在等着霍一飞这个决定。但沉默了很久,终究没有等到想要的那个答案。扈宇失望夹着气愤,怨毒无比,抽出刀摔在地上,手就摸到张明山的伤口……

张明山一瞬间仿佛向着霍一飞伸了伸手,手指粘着血,他的动作像是垂死的求救。

霍一飞迸道,“爸爸!爸爸!”,泪水一下迸出眼眶,视线顿时被阻的模糊不清。他终于绝望的放弃“……对不起……对不起……”。在父亲与周进之间,他终是无法选择前者,他终是无法背叛周进,他只能用父亲的命去换进哥的命,眼睁睁看着他为自己受尽扈宇的酷刑。这是怎样的选择啊?!他蜷跪在地上别了头,浑身颤抖。迸出的每一个声音都随着牙关的格格交颤零碎不堪。“爸……爸……,对……不……起……”

扈宇手指戳在伤口上停留了一会儿,不知是否被霍一飞感染,却也迟迟未撕扯下去。他转过头来,看着霍一飞的神情十分怪异,看了好一会儿,慢慢的站起身,伸手去搬压在张明山身上的铁栏。

扈宇几名手下一直侯在门口,也均上前帮忙。几个人合力才能将铁栏搬开,有两人一左一右,将张明山架起来。

张明山脸如死灰,被两人左右架着,在那呼呼喘了一会儿气。过了好一会儿,扈宇冷冷的道,“看来周进在你儿子眼中比你重太多了,他根本没想管你的死活。”

张明山哑哑的喝了一声“放开我!”,挣开那两人,像是被扈宇这句话刺激了似的,摇摇晃晃到霍一飞跟前。“在你心里,我的命真的不如周进的命?”

霍一飞颤抖的欲伸手拉他,并没有碰着。张明山脸色异常难看,显得无比失望,但还是极力掩饰。“一飞,你不会推我去死的,对不对。”

他等着霍一飞答这句话,但是霍一飞没有回答。张明山的心已经冷了。“你真的推我去死?你真的推我去死?!我是你什么人?我是你亲生爸爸!周进是你什么人啊,他不过是你老板而已。你情愿为了他,连我的命都牺牲?!”

霍一飞颤道,“你……你说什么?”,张明山逼上两步,脸上肌肉不由自主抽抖,“我为你牺牲这么多,为了帮你背叛扈家,被抓到这里严刑拷问。这么久以来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事,你真的一点也不在意?”。

他逼到霍一飞跟前,情绪忽然冷静了。“到现在你的心里还是只有周进,根本就没有我。”

霍一飞嘴唇发颤了半晌,“不是……”,张明山“呼”地一掌抽下来,“你还装?!”咬牙切齿的,“你还装模作样!真会演戏,连我都被骗了!我真的相信你已经跟我和好,真相信你想要什么合家团圆……”。

扈宇道,“张局长你判断也有失误的时候?还以为自己演技多么出色,原来是一直被人无间道。要不是今天这场戏,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知道自己被蒙在鼓里。”

这一掌抽的霍一飞几近晕阙,低垂着头,嘴角的鲜血一缕缕淌下来,在地上很快积了一片。张明山许诺了扈宇,自己亲身出马,以己做饵,一定能钓霍一飞上钩。在他家两人里应外合将霍一飞绑到这来,张明山假装被扈宇逼供,吃小小苦头,骗霍一飞的亲情,因为只有这样他为了换老父生存,才能无奈供出周进。但是张明山还是失算了,在最后关头霍一飞终究还是选择保周进而牺牲他,尽管这份选择他做的不堪想象的痛苦。

拿不到周进底牌就意味着要眼睁睁看着他大摇大摆走出警局,意味着之前两人全部的筹划都付之东水。周进脱困之后,情势势必要有所改变,扈宇的处境一下子危机起来。他本来把赌注都放在张明山身上,想不到他办事这么不利。

张明山更懊恼,许诺不成跟扈宇没法交代,自己白吃了诸多苦头,更怕周进出来后知道霍一飞是被他抓走,不会放过自己,这事怎么能不叫他恼火万分。他又抽了霍一飞几个巴掌,抓着他头发喝问,“你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你是不是故意在这装,故意让我多吃苦头?!你说!”

霍一飞只是咬着嘴角望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

张明山厉喝的咆哮“说!你是不是故意装相,你真有手段!”,那张扭曲的面孔在他的面前狰狞着,如魔术变化一般,伪装面具一层层剥去,终于本来的面目暴露无疑。他几时悔悟过了?几时想重新要回这个儿子了?如果不是那天在学校偶遇,他早就忘记了自己还有霍一飞、霍一宁两个孩子。那次在扈家见过面后,扈宇知道他跟霍一飞的关系,要他利用父子关系拉拢霍一飞,顺便靠近他探取周进跟和记机密,张明山这才主动靠近他,假意关怀。若不是有这个关系,那次扈宇怎么肯轻易放了小宁?霍一飞聪明机警,根本就不好骗,但父子关心这份感情毕竟不同。“虎毒不食子”,就连周进、应七,包括所有人都想不到,扈宇自己都曾怀疑,张明山为了钱财权势把亲生的儿子当作垫脚石,连一丝一毫的犹豫都没有。

霍一飞默默闭上眼睛,别过头去,眼前和心底一片漆黑。也许是因为太疼痛,伤口太重,他遏制不住的浑身颤抖。

他想不到,真的想不到。千算万算,什么都筹算了,但张明山的谎言真的完全超过他的预料,将他骗的彻彻底底。是他疏忽了,在同父亲朝夕相处的时候,终于忘了他的身份,终于忘了他曾经怎么对待过他们。不知不觉中会忘记防范,也早忘了他们那个家并不是家,只是外面江湖的一部分。他无比愧疚的哭着对他说“爸爸对不起”的时候,张明山终于翻脸了,霍一飞对他没有丝毫利用价值,他连装都懒得再装下去。

那一刻霍一飞希望过,自己在这之前死掉,永远都不知道真相。

张明山厌恶透顶,根本不愿多看他一眼,转身就想走。扈宇拦住他,“你干嘛去?”

张明山道,“你把我打的不轻,我得去医院。”

扈宇蔑视的看看他。“你去什么医院?这边的事搞不定,咱俩就可以等死了,还顾得上去医院?你真以为你有心脏病,警方能豁免你啊?”

张明山的心脏病自然也是假装的,也是为了骗霍一飞同情。但张明山被扈宇这么一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沮丧的坐倒在长椅上。

扈宇冷笑,“这都拜你张局长所赐,教出个这么好的儿子来。忠孝节义,你怎么没教会他还有一个‘孝’字?”。

张明山哑口无言,扈宇不屑瞧他,吩咐手下把四周清了清,拉一条铁链子,将霍一飞双手双脚都牢牢困实。铁链有手腕那么粗,拉过去就磨掉一层油皮,霍一飞也毫无反抗,任由他们随意折磨。

扈宇挥手让他们退下,自己上前,“怎么了一飞哥,怎么不骂我,也不打我了?一脸心灰意冷的表情。别这样,我现在惨过你,我都没有心灰意冷。”

他见霍一飞并无反应,踢脚踢了踢他下颌。“被人欺骗的滋味很难受罢?没人教你忠孝节义怎么讲么?对帮会讲“忠”,对朋友要讲‘义’!我一直当你是兄弟,是朋友,你一直欺骗我!你做人没义气,有报应不奇怪啊。”

扈宇忽然探手去抽霍一飞腰带,霍一飞才猛地挣扎了一下,挣开他。扈宇笑道,“干什么,怕羞啊?”他要怎么折磨霍一飞,霍一飞都是板上鱼肉任由宰割,不过扈宇没有当酷吏的兴致。但是霍一飞数次折他的面子,折辱他,这个仇恨他一定报复。

扈宇在一堆刑具里抽了根藤条,手上掂了掂,“你放心,你毕竟是张局长儿子,我怎么都不会要你命。不过你这么没教养,是不是没爹没妈,所以缺管少教?不要紧,哥哥免费教你。哎你知不知道,我从见到你,到现在,有个最大的愿望?”

霍一飞虚弱抬起头。“你想打我还不容易,随便打。”

扈宇猛地一拉铁索,铁链缠拌,霍一飞遏制不住的跌倒在地上。他的衣衫早已破烂不堪,全身上下血污沾染,合着尘土,污秽破烂。但他削瘦的身材,挺而直的肩臂,一线延展仍然难掩英挺逼人。霍一飞伏在地上不住轻颤,剧烈的疼痛很难让他再有任何力气挣扎,但扈宇的手下还是多拿了两条铁链将他死死困在地上。扈宇居高临下,很得意将这个劲敌牢牢掌握在手中,拿那藤条在他背上腿上挑衅的轻划。

张明山皱眉,“你想干嘛?”

扈宇说,我帮你教儿子嘛。怎么,你还心疼了?

张明山摆手,“随便随便,你随便。但你什么时候才让我走?”

扈宇没搭理,藤条在霍一飞身上继续划着,忽然扬起了“嗖嗖嗖”连续三声抽在臀峰上。跟钢鞭和生生剥皮的苦痛相比,这藤条实在太微不足道了,扈宇这般不是要打他,是折辱他。伏在地上毫无反抗给人打屁股,意味低微臣服;伏在对手脚下毫无反抗的认打,在他手里彻底一败涂地,即使来日翻身报复,也是一生里难以磨灭的耻辱,对这些江湖男人是比死,比任何折磨都更不堪的□。

霍一飞已经半晕阙了,扈宇抽打甚慢,特意留时间让他细细品位,每抽一下便拿那藤条在霍一飞眼前摇晃。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知道你不服气,不过没有用,谁让你现在落在我手里,你认命好了。打两下屁股也没什么,你又不是没挨过,抖什么?不过我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这几声,扈宇几乎是仰天大笑,他得意,也无奈。不管他怎么折磨霍一飞,但他的目的还是没法达到了。他能想到周进脱困后,自己这条路将更加难走。前路茫茫,扈宇对霍一飞极尽□的折磨,也可以说是发泄心中的怒火和愁郁。

霍一飞咬牙,“瞧我是不是就好像在瞧你自己?我劝你最好要了我命,不然将来你多条死路,我在下面等你。你肯搭上辛苦培养的内线,也知道是没退路了才孤注一掷。没有扈家背景支撑,你能孤军奋战?不过为什么扈公子这么能干,偏偏不受待见呢,被撵出家门做一条丧家之犬,到处咬人乱吠!”

扈宇大怒不已,扈家的事是他最碰不得的伤疤,张明山见霍一飞口舌阴毒,怕他激怒了扈宇,扈宇会朝自己发泄,连忙上去踢了一脚打断他。

扈宇冷笑。“听见你儿子说什么?你还不好好教训教训他?!”

张明山心中不满早已蓄存多时了,接过藤条上前扯掉霍一飞裤子,抡着藤条便狠狠的抽。扈宇怒道,“张明山我告诉你,你最好把你儿子管教好!你套底套不出,连儿子都不会教!”

张明山被扈宇训斥,没法还击,满腹的怒火,抓着霍一飞头发提起来扬手几掌抡下去。口鼻中稠浓的血失控般喷涌,污的眼睛睁不开。霍一飞未待睁眼,又被张明山按在地上,便觉一脚又一脚皮鞋的鞋尖鞋跟锤子般砸在头上,脸上。张明山嘴里骂着什么,但他脑子嗡嗡直响,一句也听不到。

张明山踢打一阵,拿了藤条抽打,让扈宇手下拿了一截枕木来,垫在霍一飞小腹下。血污斑染的臀腿倾抬起来,张明山一边狠抽,一边喝骂。“小兔崽子,我好歹也是你爹,你几时把我当回事?我跟你说话还要看你眼色,你反教了?!”

扈宇看张明山那截枕木将霍一飞垫的姿势甚是屈辱,不由得道,“呵呵,还是张局长你有本事,打人也有一手。”

张明山脸上竟仿佛有几分自得,好像很中意扈宇这种称赞,踢着霍一飞腿迫使他停在那块木头上,这种□折磨,就算是扈宇都没有做。

对这毒打霍一飞没有徒劳挣扎,大概是不想配合他们,把场面演到更加难看。藤条声声破空,抡下割进臀上腿上肌肉,但那种痛苦,好像也变得有些麻木。他用力的把脸贴在地上,彻骨的冰冷从肢体逼进心脏,从心脏都身体都像冻透了一样僵冷。

张明山愤恼不已的骂声不绝。“眼看着我死,你就眼睁睁看着!我是你亲爹!你不用管我?你他妈没有爹,你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藤条劈头盖脑的抽,带起血肉不断飞溅,打了好久,霍一飞一丝声息也没有。扈宇瞧着不对劲,才一把拉开他,俯身看看,早已经昏死过去了。他摆手叫手下提上一桶冷水,当头淋下去,霍一飞也没有反应,清水冲开满身的血污顺着粗糙的水泥地流淌开来,露出一些惨白的伤口,狰狞惨不忍睹。

扈宇吩咐又提了一桶水浇下,霍一飞依然纹丝不动,他踢了踢他面颊,只见他双目紧闭,不是像在是装相。扈宇心里不由得咯噔一声,恐怕霍一飞经不起折磨死了。张明山说,“你买点盐倒进去,盐水一刺激,就能醒。”

扈宇看看他。张明山道,我去买吧。

扈宇说不用,吩咐一个手下出去了。两人对视,都知道彼此各怀心思。张明山以为扈宇让手下去买盐,原来不是,他拽出一包食用盐末,扯散了倒在水桶里,朝霍一飞一把泼下去。顿了一会儿,霍一飞才条件反射般猛的弹起来,像一只虾米一样弓着剧烈的抽搐。

晶莹的盐水仿佛还夹着盐粒,黏在伤口里,反射水晶般的光泽。霍一飞极力的蜷缩,贴在一个角落,浑身格格抽抖,带动地上铁链哗啦哗啦不停的响,足足响了有十分钟。扈宇又拿盐水泼他手臂被剥皮的伤,他终于迸出时断时续痛苦难抑的呻吟,但很快又压低下去。

那个手下带了一个人回来,背着药箱。

是扈家的私人医生,姓林,张明山见过,打了个寒暄,那个医生也不多发一言,拿着药箱直奔霍一飞跟前,探了探他鼻息,便在药箱里翻出一些药剂迅速调对起来。

张明山拉开扈宇,低声问,“你什么意思?”。扈宇之前百般的折磨霍一飞,现在又叫医生来给他看伤,难道忽然又想放过他了?这个扈公子从来不按章法出牌,他怎么也不奇怪。虽然说毕竟霍一飞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没有理由盼他死。但经过今天的事,他怕霍一飞脱身后就不会再放过自己,就算他会,周进也不会,这事还得从长计议。

不过扈宇只是推开他,也没答应。

林医生用清水给霍一飞周身冲了几遍,冲掉血污和之前淋的盐粒。他浑身都是伤,伤的根本无法医治,林医生只把他大腿上子弹取出来,其他严重一些伤口做了简单处理。霍一飞被扈宇用盐水泼,只激醒了片刻,很快又陷入晕阙。不论取子弹,还是处理其他伤口,他都没有太大的反应。苍白的面孔直挺挺摆在地上,显得安静,好像死了一样。医生让扈宇手下拿了件衬衫,随便给他裹上,算是把严重的伤势遮掩起来。他马上又给张明山处理了伤处。张明山的伤势一点也不重,既然是演戏,扈宇也不敢真伤了他,但是他还是很担心,生怕感染,要求医生多给他打了一针破伤风,挂了一小瓶血清。

扈宇问他的医生,“霍一飞不会死罢?”,医生说暂时不会死,之后就不好说了。

张明山紧皱眉头。“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呀?”

“我想干什么?”,扈宇忽然提高声,“因为你允诺的没做到,现在逼得我不得不改变策略!他要是死了,对我一文钱不值。我不能让他死,我要留他一条命去换周进。”

诱供不得,扈宇之前也有过准备,眼下没有别的路选择了,他决定孤注一掷。凭着对周进的了解,他将霍一飞当人质扣在手里,要挟周进来救人,他应该会来。不管他有什么准备,做多么周密的部署,自己有人质在手,这个对台上都站高他一筹。这是扈宇最后的机会,也是胜算最大的一次决战,只要小心谨慎,这一仗他还是有胜无败的。

张明山说,你说换就换了?难道周进他傻,不知道来了就是送命。

扈宇冷笑。“这我自然有办法。”。他转身打了个响指,招呼手下。“去,把我那几个宝贝给我带过来。”。也不知他又要耍什么把戏。没一会儿外面忽然可怖的嘶吼,顿时此起彼伏,扈宇手下竟然鱼贯牵进七八只极凶恶的狼犬,体型硕大,一眼辨不出是狼还是狗,张明山吓了一跳。狼犬见到生人登时狂吠大作,齐刷刷向上扑,森白獠牙露出,垂涎直流。张明山吓得两腿发软,颤叫扈宇“你……你要干什么?!”

扈宇手指夹在嘴角打个唿哨。狼犬方才停下进攻,仍然凶恶的瞥着张明山跃跃欲试。

扈宇又招呼了一声,前面的一只慢慢踱上前来,扈宇揉着他脖子上的毛,接过手下递上一截香肠递到嘴边。“goodboy,想我了没有?真乖~。”

狼犬一口叼过香肠,嚼都没嚼便整根吞没。张明山看的一阵发寒。

手下将这些狼犬,一只一只都牵进墙角那架硕大的铁笼子当中。此时霍一飞在药物刺激下,已经悠悠转醒,手下不由分说拽着链子将他也拖进铁笼,关死了笼门,才把他身上的铁链抽开。霍一飞仍然伏在地上一动不动,脸色苍白,浑身是被药逼出的虚汗,狼犬见忽然送到嘴里这么大一只猎物,一时仿佛不敢相信似的,围着他慢慢的走来走去。

扈宇笑问张明山。“张局长看没看过人犬表演?我这几只狗是纯种狼犬,养了好几年了,绝对不比地下极乐斯的狗差,在这给你表演一个?我好久没看人犬大战了,看看你儿子厉害呢,还是我boys厉害。”

霍一飞伏在地上,对周围危险也有警觉。但他几乎连动喘气的力气都没有,手指只是微微在地上划动。狼犬仍然立刻停住,耳朵一耸,纷纷转过目光凝视在他身上,眼中的凶光毕露。

扈宇掏出电话拨了一个按钮,没有打通。他又换了一个拨,这次通了,没听到那边说什么,只听扈宇道,“干嘛发急呢七哥,我想请你看点表演。”

说着就用一个摄像头照着铁笼,拾起根铁棍,猛地朝铁笼抡过去。“咣”的一声令人磨牙的声音,震得笼子里人和狗都一颤。七八只狼犬怔了一怔,齐声发出嘶吼奔号,一齐向霍一飞扑上。

在生死关头霍一飞疾速的挣扎着退到铁笼角落,踢开领头的一只,但转眼又有第二只、第三只扑上。狼犬见了猎物岂能不疯狂撕扑,转眼之间已将他团团围在其中。霍一飞手上只有一条烤着双手的铐镣,拼尽全力抵挡,踢开几只,狼犬就地滚开,翻起来扑咬的更加凶狠,一瞬间霍一飞肩上、背上、腿上、已经被咬的鲜血淋漓。

扈宇笑道,“果然是好戏。”对着电话说。“不知道一飞哥能撑多久,如果周老板不能在他死之前赶到,恐怕连收尸的机会也没有。”

他提起铁棍又抽了铁笼一下,喝,“咬!给我狠狠的咬!”狼犬在扈宇指挥下嚎叫着往霍一飞身上扑,鲜血不断的喷出来。扈宇道,“一飞哥干嘛闷头苦战,惨叫两声给你进哥听听。”

,但这种情况下,霍一飞就算被狼狗活活咬死也不会配合他叫出声音。

扈宇提起手指打唿哨,恨道,“咬死他!我就不信他能扛得住,一直不出声!”

话音未落,一只狼犬敏捷穿过空隙,直咬在霍一飞大腿弹伤上,霍一飞登时满头冷汗虚涌,双手狠切在它脖颈上,狼犬吼了一声翻滚开,口中咬下一大块皮肉。血腥气息更加激发了狼犬的野性,一只狼犬忽然从背后跃起,抓着铁笼栏杆以一种反跃的姿势直扑霍一飞脖颈。扈宇也吃了一惊,生怕狼犬这么快就把霍一飞咬死,连打几声唿哨,但此时狼犬已经不大控制的住了。只见锋利的犬齿直向霍一飞脖颈切去,千钧一发之际,霍一飞飞起双腿,脚踝夹了狼犬脖颈狠命的一拧,就势踢飞,那狼犬向身后飞撞开几米,趴在地上半天没动。

霍一飞死里逃生,也是浑身冷汗,格格发颤。

扈宇吐了一口气,才顾上应付还在电话里痛骂的应七。那几只狼犬经这一下,也都停滞不前,在原地细细观察着他。直到觉得对手并没有太强大的攻击力,才又嘶吼着蜂拥而上。其实霍一飞重伤之下,早已经强弩之末,都不知道怎么再和这七只凶猛健硕的狼犬撕斗,几度被扑倒地上,挣扎着翻起,又被扑倒在地。

不到三米见方的铁笼里,碎絮的肉末和血肉不断飞溅而出,血染得铁笼中一片殷红,其状惨不堪睹。

整个过程中张明山始终冷静的看着,没有流露出过一丝一毫不忍。人与狗这般惨烈无比的撕斗也许的确精彩,即便放到地下极乐斯也是最叫座的演出。张明山看的相当专注,反倒是扈宇先转头了。他让张明山看这场面,也有点气他的意思,想不到他竟然冷血至此。扈宇不禁也联想到自己,倘若在铁笼子里的是自己,换父亲扈中和在外面看着,虽然他待自己不好,怕不会这般冷漠罢。想着又不由得有些同情霍一飞,觉得他怎么会有这么生冷的一个父亲。

霍一飞的顽强挣扎也超乎扈宇意料,想不到他同自己七只狼犬撕斗,还能支撑这么久。两只狼犬将他扑倒在地上,一只跃起来直奔他后脑时,扈宇以为他死定了,但霍一飞挣扎着翻起来,反手用双腕间铁链死死缠着那狼犬脖颈,猛一横甩,摔到栏杆上。摇摇晃晃跌倒,但那狼犬的脖颈也清脆的一声断裂了,其余六犬均斗的力疲,低伏下头,呼呼喘气。

扈宇正要招呼,张明山拿他那根铁棍往笼子一抡,狼犬受刺激,骤然又向还未喘过一口气的霍一飞扑去。六只狼犬一齐扑倒,整个人已经被掩住看不到了,只见满笼子里血肉飞溅。

张明山侧目瞧了一会儿,转头问扈宇,“你不给周进打电话?他怎么还没到,会不会不肯来啊?”

到此刻张明山仍然满心只想着扈宇如何对付周进,周进会不会报复自己,他连想都不想一想一下笼子被狼犬撕咬的儿子。扈宇瞥了他半晌,没说出话来。张明山又谄媚的向他贡献了几个计策。扈宇摆摆手让他停住,鄙夷斥道,“张明山,你真他妈不是人”。

张明山洋洋自得的神情僵在半空。扈宇翻了他一眼没有理会,转身走开,心里已经有了打算。张明山这个人连至亲都不要,牲口的无法想象,没有什么能养得住他,与其养虎为患,还不如趁早铲除掉。眉头一皱,铲除张明山的计策已经在心中了画清晰。忽然手中的电话一震,扈宇心下暗喜,心说周进比你这王八蛋有情义,他果然肯来救霍一飞。接起来却是家里司机阿义的声音。

阿义那边气喘匆匆,在电话旁说了些什么,这几句话让扈宇神色登时变了。司机阿义是扈中和跟前的人,但一直被扈宇收买。倘若是扈中和那边有什么变故,就难怪扈宇如此惊心了。

不早不晚,偏偏是在这个关头!若是周进真来送死,虽然早做足准备,要十拿十稳取他的命仍然不敢掉以轻心。扈宇原地迅速寻思了七八秒,便当机立断,关掉摄象头,打了唿哨勒令狼犬停住。手下将狼犬一只只牵出来,经了这番撕咬缠斗,七八只狼犬浑身尽是血污,踩了一地血。都到酣处,被强制牵出十分不甘愿,狼犬不断转头嘶吼。铁笼里的霍一飞匍匐在地,浑身血肉模糊,看不出是生是死。

扈宇拉过张明山道,“你在这里看着他。记住,千万别让他死了!”。他吩咐了几个手下跟张明山一起看着霍一飞,自己只带了一人先出去了。张明山守在这里,心中不禁紧张,砰砰直跳,也抬起手表计算着时间。扈宇给应七打的那个电话,已经过去十五分钟。从街区到这里计算路程,如果他们得知讯息就拼命赶的话,快则还有半个小时。这一次自己掀了底牌,等于摆上台面了,这一回对付不了周进的话,扈宇绝不可能维护自己,恐怕只有逃出国这最后一条路。

赢呢?若是真的扳倒周进,不仅帮扈宇立了大功,自己也赚足筹码。拥有铲除H市第一黑帮老大的功勋,在政府中地位坐稳,再不必瞧着姓扈的脸色行事。甚至扈家日后要以他马首

是瞻。扈宇虽然精明,终究还是江湖尚浅,恐怕不曾想到张明山肯点头帮他,这背后的含义。

他远远看了看霍一飞,见他伏在笼子的角落,那几个手下又提了一桶水,从头灌下,霍一飞略微动了动,冰水冲刷的血在地上蜿蜒流淌。想到自己对付他歹毒的手段张明山多少也有些愧疚。但也只是愧疚。也许是分别了太多年,他对霍一飞真的一点亲情的感觉也没有,不过是同对任何一个普通人一样,对从头到尾利用对方,用亲情去骗他的信任而有些过意不去。

这种做法的确狠辣,但是为了自己的事业和前途,也只好让他做这样一个牺牲品。他踱上几步,蹲在霍一飞身边望着他。心里说,“在生死关头的时候,你也没有选择护我的命,可见你心里也没把我当父亲。那么我们的关系还是普通人,我也不算对不起你。”。这样想着,就觉得自己现在的做为也没有什么过份了。

霍一飞被他拨的翻了个身,微微睁开眼。他的气息甚弱,身上除了被狼犬撕咬的伤口外,腹部有一处深伤,大约是被爪子掏到内脏,他用手紧紧捂着,那个洞深的看不到尽头。张明山不禁吃了一惊,心想他还能挺到周进赶到吗?想到霍一飞可能真的会死,心里毕竟还是不舒服,他和扈宇一样,担心霍一飞死了就威胁不了周进了,另外张明山自己更不愿扯上命案。何况真枪实弹面临死人的时候,哪里能像他纸上谈兵时那么坦然。

他心情烦躁,不时抬腕盯着时间。指针指在五点一刻,只过了十几分钟,时间像停顿了一样。几只狼犬不停的吠叫,仔细的竖耳去听,听不到外面一点动静。

应七当晚接不到霍一飞电话,就知道他一定出事了,他带人赶去张明山家中,只见大门紧闭,家里人去楼空,连张明山的老婆和孩子都不知去向。应七悔的直跺脚,就想自己怎么这么粗心大意,没有跟他一起来?不过当时他并不是没有考虑,但应七自问凭霍一飞的本事如果应付不了的话,自己在场也是一样,因此没有去多插手。

何况区区一个张明山,即便他有什么花招,对霍一飞也不在话下。就算真的被他扣下了,想他们亲生父子,再怎么说也不至于痛下杀手,若是这样应七反倒不是很担心。

他担心的是霍一飞落在扈宇手上了,若是霍一飞落在扈宇手上,一定扈宇绑架了张明山一家来要挟。不过应七有些纳闷,霍一飞不是做事没有交代的人,假如扈宇真的绑架张明山要挟他,明知有去无回霍一飞怎么会连交代都没有一声就去送死。更救不了张明山。他不会亲人关心,脑子都没了,做这种没有用的蠢事罢?

但是无论如何,此事不敢声张,刚刚不久前是霍一飞出面组织和记各堂堂主达成联盟的,这个联盟还没稳,他就出事的话,那些人会怎么样还不好说。应七暗中派人四处打探消息,探不到张明山和扈宇行踪。张明山患病这一个月一直在家修养没有上班,他的部门同事也知道具体消息。无可疑问,张明山一定是被扈宇带走了。

另外应七还打听到一个吃惊的消息,跟亲生儿子扈宇闹翻的扈中和,这两天不断召集他集团上下的人开会,不仅将扈宇叛走后空缺公司总裁的位置扶上一个多年老部下,而且重组股份,在律师出的协议书中,扈中和将自己和扈宇共占的大部分股拆装,百分之十外放,除了自己亲手掌握超过五成大股份以外,剩余的近十五分的股权竟然交与扈璨和他母亲、扈中和二夫人掌管继承。分量直超过当初扈宇在公司的股份。显然即便扈璨已经无力继承这些事业,但这份事业仍然落在他们母子手中。

如此扈中和已经断了扈宇的退路,看来他们父子俩真的闹的不轻。扈宇倘若知道这情况,更加会孤注一掷在和记这边,应七心想这个家伙疯起来,真不知道会做什么事,他把霍一飞砍了煮熟送回来都不奇怪。当天下午经过各方面持续半个月的极力运作,警局一方终于抵不住压力,同意周进的律师保释书签署。应七得知这消息,总算吐了一口气,暂时也顾不上霍一飞,和胡安威两人匆匆赶到警局。

经过近半个月的困禁,周进并没有显得太过憔悴,当时在警局里,什么也没说,周进和应七拉过手臂紧紧拥了一下,应七攥了攥他虎口。不管怎么样,有惊无险。这半月里应七真怕周进会被警局里的暗枪干掉,甚至已经□掉,直到今日活生生的看着他站在眼前,一颗心总算找到踏实地落。此时方觉得,哪怕再多灾难,哪怕落到一无所有,只要彼此还都好好的在就什么都够了。

应七跟着胡安威一起签好保释书,保释是以他的名义签的,将手续简单处理下,程序上就没问题了。三人离开的很低调,应七没让任何人陪同来接,更没有对外宣布,但是接人的车子他安排了三辆。三人上其中一辆后,三辆车一起开。虽然周进得到保释,警方的人拿他无可奈何,但不乏有人咽不下这口气。脱身远不代表危机就此解除,这一路上可能布满枪口,应七不得不格外小心。

下午时分,满街是来来往往的行人,周进在来往的人群中亦看到应七事先安排下的保镖不时穿行。从出事到现在,不知道他煞费了多少苦心。兄弟情义,周进心中感激,但是这话永远说不出口。

路上周进没有问过霍一飞,但是应七知道他心中一定要问。这件事该怎么办,他足足想了一路。周进刚刚脱身出来,外面情况未稳,就算霍一飞真的在扈宇手上,也不绝能让他知道。

应七远远眺望前路,尽量轻松的说:“一飞到上面跑你的事,一时半会估计赶不回来。”应七看看周进,“这次你真要好好谢谢他了,如果不是他上面下面,使尽浑身解数的活动,恐怕这保释书还没那么容易签。现在和记里里外外可都是一飞在撑着,你该得意啦,□的弟子总算担得起班。”

周进微微笑笑,嘴角掩不住的赞赏与得意。应七不禁愈发的心虚,头一回撒谎撒的这么心虚,实际上他知道霍一飞现在还生死未卜。倘若他真有个三长两短,不知道周进会不会掐着自己脖子跟自己拼命。

从警局出来,周进也不及回家休整。胡安威半路下车,应七跟周进直接回到祠堂。应七立刻安排各堂堂主赶到祠堂集聚。

周进倚在座椅,呷了半杯茶,靠着椅背微微闭目了半刻。即便被困在警局,龙游浅水时,周进也未有丝毫畏惧和惊惶;现在坐在祠堂,他也没有感觉宽心,吐一口气。外面情势严峻不减,保释不过是个暂时的脱身,各方各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往下涌,稍有不慎,他仍是死无葬身之地。

但自己毕竟坐在这里,在这一回合拼争上,到底是自己胜了一筹。面对关帝爷硕大的金铜铸像,身前这十二个座位上,各拥实力的堂主仍在和记下共奉效力。十万性命仍凭他翻云覆雨,内里的场势,外面的局面,还在他的牢牢把握之中。

在各堂主未赶到之前,周进让应七先把这半个月公司和各堂口所有账目统一规整,尽快交他过目。不管多少损失也好,都明列清晰。这半个月和记被逼到了谷底,损失可想而知,但无论如何这件事他要首先心中有数。另外帮他买新的手机回来。他随身的一些东西保释的时候一起取出来,周进只拿出证件,其余都冲进马桶。应七刚走了两步,手机忽然响起来,他一见那个号码不认识,已经料到是扈宇了。

扈宇先放了视频直播,就是放狼犬撕咬霍一飞的那一段,应七大怒,“扈宇我X你妈!”,每一句都被应七“x你妈”骂回去,勉强听他说了时间地点,三步并两步,出了走廊,手机狠狠砸破玻璃摔出窗户。

应七也料到了霍一飞定是落在扈宇手上,也料到了扈宇不会轻易放过他,但这一幕穿过眼球还是激的他心脏不由自主抽搐。堂堂七堂主什么时候吃过瘪,扈宇竟然把他逼到这个份上!让他进退两难。应七没敢叫任何人,一个人开车驰上高速,他自是不可能白白去送死,但也不能置霍一飞性命于不顾。

车轮和脑子一样飞转,疾速飞驰的高速路上,耳边只剩呼啸的风声,把这一幕戏紧张的推向□。

偌大的仓库里气压仿佛一寸一寸在下降,压得人越来越喘不过气来。张明山愈等愈心焦,脑子里开始乱:他不时在想周进到底会不会来?说实话扈宇用霍一飞来胁迫周进的法子他是有保留的。用扈宇的话说,让周进看到霍一飞被狼犬撕咬,情急万分下他来不及考虑其他,若多给他时间圈转恐怕他就不会来了。但是张明山还是觉得周进凭什么为了一个无亲无故的手下不顾一切?就连自己这亲生父亲,在利益关头也舍弃他不顾。

他愈想愈觉得这事还有很多的漏洞,还需要再填补,这事若是弄不妥,扈宇一定会牵连自己。连忙招呼那几个手下吩咐他们,“在这里好生看着霍一飞!”,他要立刻出门找扈宇再作商量。

不想其中一个抢上一步,拦住他。“张局长,您先别走,扈公子让我们跟你一起看人,有什么事还是等扈公子回来再说。”

张明山正要喝斥“我找扈宇是有要紧事!”,话到嘴边,顶住没说。那几人有些讪讪的笑着。“扈公子的脾气您知道,他吩咐了我们就得做,一点不敢差。麻烦您再等一会儿,等会儿人来了,一起出去也不迟。”张明山觉出几分异样。回头想想,刚才他要走的时候扈宇就不让他走,现在扈宇的手下仍然不让他出门。他们为什么非不让自己离开呢?仅仅是因为扈宇的吩咐?这些人留在这是看守霍一飞的吗?还是在看守自己?扈宇说,让自己留下看着霍一飞,现在是自己和霍一飞都被关在这铁门后,不管他要做什么,谁会知道?

张明山机灵灵打了寒蝉。

有些事看起来完全是顺理成章的:

张明山只身一人在仓库里,身边都是扈宇的杀手;而他来到这里是配合扈宇的安排,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根本没有人知道此时此刻他在什么地方。最重要的是,扈宇约了周进来谈判。

他可以用霍一飞胁迫周进就范,束手就擒;他也可以在周进束手就擒后,拿一把张明山拿过的刀扎进他心脏;他更可以拿一把张明山拿过的刀扎进他心脏后,再扎死自己,加上霍一飞,三具尸首撇在一处,等警察来清理现场,会怎么猜测这三人互殴而亡?

张明山眉头紧蹙。扈宇是何等精明的人,他真的一点也没想到自己打算利用他的企图么,还是早就看出来了,却将计就计,反过来利用自己?

张明山宦海锤炼,在这种勾心斗角的事反应向来机敏,想到这没有立即发作,先摸了摸自己手机,已经不知跌到哪里去了。他不动声色问那几人要了一个手机,拨扈宇的号码。电话通了,但是扈宇没接,很快被按下,紧跟着再拨就关机了。

张明山默默的捏着手机。此时心里已经翻山倒海,扈宇为什么连电话都不接,他是出了事,还是真被自己料中了?这件事上他还不好说。但张明山不敢再信任扈宇,这已肯定了,他的心思立时转了,之前他全心全意等着周进来自投罗网,但眼下他满脑袋想的是怎样才能脱身。

正想的入神,这时肩膀后面忽然给拍了一下,张明山吓了一跳,猛地转过头。拍他那人指外面道,“遭了,外面有动静,好像出事了。”,他努下巴指了指门外,远远的隐约传来枪击和打斗声。张明山也听到了,不禁打了个激灵,还未来得及想是怎么回事,门撞开,一个人跑进来,到一个兄弟耳边低声几句什么,几人脸色都变了,一起摸起枪,那人就向张明山道,“张局长,外面出事了,我们得出去看看。”

张明山脑子顿时就嗡的一声,一时间,他不能分辨是真的出事了,还是这些人要骗他出去宰了。枪声打斗明显临近,显然并不是假装的,张明山越发的头大,心想难道周进不管霍一飞死活,让他手下的人杀来了?那几人不由得他多想,便推窜着他出去,经过霍一飞身边,张明山灵机一动,立刻蹲下用身子挡着对方视线,抓起霍一飞使尽晃了两下,转身抓着前面人衣角。

“等等,你看看他,恐怕不行了。”

霍一飞被张明山用力一晃,血失控的顺着嘴角往下涌,眼神立刻涣散下去。

几个人纷纷转过头来,蹲下探他鼻息,霍一飞哪还有什么声息,拿手按他脖颈上大动脉,几乎摸不到脉搏。这几人也是大惊,毕竟扈宇临走前吩咐过,千万不能让霍一飞死了。几人中领头模样的立刻起身喊他身边兄弟,“赶快去找林医生来!”。

医生还未赶到,又有几人相继撞门进来,他们已经顾不得顾忌张明山,“外面好像有条子,X他妈,难道姓周的报警了?”

应七岂是肯吃亏的人,左右一死,索性鱼死网破。他不仅召了手下兄弟带枪械来劫人,还把消息报给警察。要救下霍一飞多半是没戏了,但是扈宇,也绝不能让他出这个门口。应七忍着扈家和扈宇这口气已经忍了足足半年,早已郁郁成结,被今天的事一碰,决提溃泛般一并发作。这一次打的是同归于尽的牌,拼了自己和兄弟的命去赌对方的命,那扈宇也不要想着活命了,到九泉之下去给霍一飞一同陪葬罢。

今天的事,算起来扈宇是捡回一条命,他在这个当口奔回家去处理急事,否则如果他在,明天新闻记者在现场找到的应该是扈宇和和记应七、兄弟的双双尸体。但因为扈宇缺阵,一场生死之战并没能打起来,

但在当时情况下,扈宇留下的人数虽众,因为群龙无首,又各有想法,面对突然变故一时都很慌乱。张明山瞅准这个时机,抓过其中一个,回手指着霍一飞,“还找什么医生?来不及了!赶快拿他出去换周进啊!”

扈宇手下怒道,“哪里去找周进?这人玩的真绝,他根本不会来换人,是让这家伙跟咱们同归于尽!”

张明山强自镇定,心想扈宇这次千算万算,棋差一着了,周进果然不来给你送死,我绝对不能跟你们这帮王八蛋同归于尽。他迅速寻思,眼下要从这里出去,唯有把霍一飞挟持在手,出去再和周进谈判。扈宇手下中那领头的忽然拔出枪,抢上几步逼到霍一飞跟前,“形势有变,这人不能留了,万一再落回他们手里,就是放虎归山……”

张明山不禁侧目细瞧,此人其貌不扬,之前从未留意过。但在这关节他能当机立断,与其冒险不如果决的除掉腹患,这个人做事十分厉害。扈宇手下果然人才济济。张明山更加紧张,

倒也说不清是不是眼看着别人要杀自己儿子本能的回护,但略略沉吟,他心里想的还是:绝对不能让霍一飞,自己还要靠他做筹码脱身。

不让这人动手的还有他自己兄弟。“洛子你他妈疯了你!扈公子交代要我们一定要看住他,出了事,谁来负这个责?!”

这会儿那林医生已经赶来,连忙蹲下上下检查一番,神色却很奇怪,仿佛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扈宇手下追问他,“怎么样?!”,医生想着说,“……先拿两针镇定剂来。”

这些人都未细心琢磨医生为什么要拿镇定剂,当时那个情势下,谁都顾不上去想那么多。一人转身要去取药,刚才掏枪的洛子忽地一把拉住他,“啪啪”两下把枪推上膛,抵到霍一飞头顶上。“什么时候了还要什么药!出了事,我负责!”说着就要扣枪栓,身边的两兄弟抢上来一把推他。有人要杀,有人要留,扈宇的人立刻分了两派争执。

张明山眼瞅着那枪在他们手里推来推去,心就在嗓子眼忽上忽下。他有心把霍一飞带出去做自己逃命的筹码,但在众目睽睽之下显然没有办法。

电话忽然“哇”的一声响起来,张明山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愣了下才想起刚才的手机还捏在他手里。那些人还在吵,只有一半人松开手看张明山,张明山有些忐忑不安的接起来。

电话是扈宇打回来的。张明山正要说话,扈宇打断他。“我知道了!我在淮塘(扈中和住处)回不去,你找两个可靠的人把霍一飞带到淮塘西口的码头去,我已经约了周进。小心点,张明山,让他留在仓库应付应七那些人罢!”

张明山的手十足一个哆嗦,尽可能把声音放到最含糊,“嗯!”,立即挂断电话。伸手招呼了众人,“你们扈公子吩咐,他在淮塘回不来,已经约了周进在那边,让我们把人带到淮塘西口的停车场。”

扈宇手下都知道他急匆匆的走是回扈中和那边去了。刚才电话也确实听到扈宇声音,张明山转述说让把人带去淮塘,一时没有人怀疑。他们甚至七手八脚的帮张明山把浑身血肉模糊的霍一飞抬出门口。这几分钟时间,张明山咬的牙根直颤,胆颤心惊,只怕对方回过神来,想起那个电话其实不是打给他的。

尽管已经奄奄一息,吃过霍一飞苦头的那些人还是找来手铐铁链,把霍一飞团团捆起来,难道他还能有飞天的本事不成。张明山眼见车开过来,心中一敞,只盼能抓住一个机会,只要能让他摸上车,就算没有霍一飞,他八成也能硬闯出去。脑中乱动,脚下刚迈出一步,忽然刚才要开枪的洛子抢上一步,整个挡在他面前。

“张局长,刚才你是借的我电话,你又没打通过,扈公子怎么知道是你接?”

张明山脸色煞白,“你这什么意思?难道我撒谎扈宇的话来骗你们?”

洛子一声冷笑,“我听到扈公子后来还有两句话,你就把电话捂紧了。是什么话?该不是对你不利罢。你以为别人不知道你心思?你想把他带出去自己跟周进交易!”

张明山恼羞成怒,然而不及他发作,人家的枪口已经朝着他的脑袋瞄准。张明山下意识抱住脖子连连倒退数步,洛子举枪到半空,胳膊忽地一沉,那些人看都没有看清楚,就见他一下被拉倒下去,他脚下刚才还蜷缩一团的霍一飞忽然之间“腾”地跃起来,整个人扑到他身上,不容所有人有任何反应,霍一飞抓着他手里的手枪就地滚出七八米远,只听洛子“啊”的一声惨叫,火光电石间,根本看不清发生什么事,七八只枪已经齐刷刷嘣响,霍一飞抓着洛子挡掉三四发子弹,自己顺势滚在那辆白色面包车边,夹着一个死角,把洛子整个人挡在身前。

余人追上去,都怔了,万万没人想到已经快要死了一样的霍一飞会突然反起。霍一飞腿上还缠着他们绑的铁链子,但还没有锁死,被他奋力的挣脱开来。霍一飞虎口紧紧掐着洛子脖颈上大动脉,手指冰凉,不住的颤抖,他身上的那些伤绝对不能是装的,但扣着洛子命门的力道也让对方完全不能挣脱。到这时候是真正你死我活,拼的是命,霍一飞手中枪口死命抵着洛子太阳穴,嘶吼,“钥匙扔过来!”果然那些人顾忌这洛子的性命,不敢妄动,倘若这一把抓的是张明山,恐怕早就被乱枪扫射了。霍一飞紧咬牙关,只有他自己最清楚自己的状况,内伤外伤,早已濒近晕阙,这一下不知是哪里咬的一口气翻起来。许是人到绝处,多年的江湖经验本能使得人愈是凶险,愈抵死相博。这倒戈一击,霍一飞知道是他最后的生机,倘若不成今天怕就要死在这里了。在生死关头,经历过大风大浪的霍一飞越发显出惊人的镇定。

反是扈宇的人开始乱了,霍一飞喊了第一声没有要到钥匙,枪口一低,擦着手上人质脸颊从左到右子弹横贯嘣出,鲜血“哇”的一下喷泉般狂涌。

对方大骇,瞬时之间,摸不准应该一拥而上挟制霍一飞,还是救兄弟的命,一时之间都没有想到其实霍一飞才是弱势。只要这样对峙下去,浑身重伤的霍一飞能坚持多久?他自己也筹划好,若是头这一下唬不住对方,剩下几发子弹只有于他们同归于尽。但扈宇这些人中,有人害怕失了霍一飞承担责任,这却是事实,至于兄弟的命能多大放在心上?缓过片刻,已经有人不顾洛子的性命在步步逼上了。

洛子倒是条汉子,一直向他们含糊嘶喊,“你们……别管我……”,霍一飞死死勒着他脖子,迫使他止住声音。

这一招并不奏效,三三两两的人已经在四周逼上,要杀霍一飞的人多,要救兄弟洛子的人少。忽然一人挤过人群,抓住逼在最前面的人大骂,“他妈的,那是我们兄弟!”,那人也嘶骂,“x你妈!跑了人怎么跟扈公子交代,你让我们一起死啊?!”,看上去他整个人已经歇斯底里,嘶骂得到前面大半边人的附和,这句话无疑是他们不顾义气的台阶和理由。夺上来的那人不理,趁着混乱,一把抓住他纠缠在一起,夺过他手中的钥匙朝车撇过去。

然而霍一飞连抓着这钥匙翻上车的力气也没有,被他挟持的洛子却猛地一挺身,险些夺回霍一飞手里的枪。霍一飞扳过他的头,在脸下又是一枪,就势将满身是血的人质推向人围,翻上车。但另一边的车门也被同时拉开,霍一飞将油门踩到最底,车子猛飙出去,还是未能阻止对方扒拉着车门涌进车厢。莫说三四个人都手中拿持枪,就是一对一的单打,在这车上霍一飞也难以招架。

眼瞧几只枪口枪瞄到头颅,霍一飞左右猛打方向盘,不大的金杯面包车几乎要整个翻倒,当即一人甩出车去。所有人自顾难暇,眼看着几杆枪都撂在霍一飞跟前了,硬生生是没法定住身开这一枪,竟是这样被霍一飞抢着开出百来米。他才看到这个仓库外面连的是已经荒废停车场,大半边都塌陷了,前面有一条通道还能走,开出去斜着上山坡,再往前走几百米就是高速路,扈宇是把他囚禁在这里。、

然而扈宇分派的手下,在仓库里看守的六、七个,加上外面二、三十人,二、三十把手枪、冲锋,刀剑棍棒;十几条凶狠的狼狗;若是这样给重伤下的霍一飞强夺出去,那岂不是真是天方夜谭。下面的人虽然追不上车,十几人围着车乱枪扫射,金杯面包四个轮子连续爆掉,只见车身千疮百孔,愈行愈缓,终于是闯不出去。更多的人抓着刀棍扑上车来,霍一飞敢于在这样多人的看守下试图逃走,叫他们脸上无光,恼羞成怒。

幸亏是外面也在争执,从这个仓库到外面一片都是混乱,分散了扈宇这边一部分精力,否则只怕霍一飞早已被砍成肉泥。

趁着混战,张明山偷偷溜到墙角,混乱中没人顾上防备他,张明山大气也不敢透,生怕有人想起找他来,摸着墙根三步并两步往外奔。他想霍一飞脑子真是坏了,在这种情况下,竟然想硬闯出去,幸亏了他惹起混乱,自己才有办法脱身。眼前几乎所有人都跟他围着那辆金杯面包车上,所有人都堵在一起,他能跑脱吗?肯定不能了。张明山不禁摇摇头叹了一声,从那条通道向上,只见外面的人更多,情势更乱,张明山连忙找到地上一件破棉衣披在身上,把脑袋捂得严实,旁边有很多零碎的杂物,只要无人留意,他要溜混出去也不难。

霍一飞最后一下拼尽全力的一甩,失控的车子左边一沉,整个掀翻在地。当下一声轰响,天旋地转一般,所有人震得头晕眼花,一时不得挣扎。霍一飞勉强别开车门,一点点艰难的爬出去。后面的人打不开车门,纷纷砸破玻璃追出来,霍一飞边跑乱边抓道路两边堆积的货物一路往身后撇,顿时只见纸盒箱,废弃的铁架子,垃圾桶满地翻滚。扈宇的人早就顾不上抓活的,枪如弹雨四下狂扫,只怕真的给霍一飞逃了。

霍一飞也运气,如此密集的追围中竟没有子弹打中,跌跌撞撞又跑出一段,追在前面一人跳开几步,躲开他抛过的液化气桶,几下奔上,一脚飞踹在霍一飞腿弯,两人一齐滚出数米,那人先翻起身,转手就是一枪,霍一飞侧头躲过,挺身跃起,右手扣他左手手臂,向上急推,一带一扭,将人扭翻在地。两人上下位置立换,霍一飞却绝无失手,夺过手枪就势一抡,那人登时满脸血污,横到地上。看霍一飞身手灵活的程度,全不似受了那样重的伤,看来他之前只是半真半假,在迷惑他们的视线。这也就怪不得林医生要拿镇定剂,他一定是检查出霍一飞心脉还十分活跃,和他萎靡不堪的外伤不符。这是霍一飞第二次从他们手里夺下枪,毙了两条人命,众人惊骇失色,一时之间,竟犹豫着不敢追上去。

一怔的片刻,外面的人已经冲进来,人登时冲散了。这些混战的人中有警察,有扈宇的手下,也有应七带来的人。场面失控到这个程度,谁也想不到,里面的人已经红了眼,有人把狼犬的链子解开,大喝,“追!追!咬死他!”

十几只狼犬松了束缚,发出惨烈的夲嚎。方才在铁笼中的屠虐意犹未尽,但这些狼犬嗜血的本性已经被吊到极点,铁链一解开,便如饥饿的狼脱笼,一下就把所有的人冲散。这些狼犬嚎叫着狂奔,空气中弥满它刚刚品尝过血腥的气息,将狼犬的神经刺激到极度的兴奋,它们不仅仅追逐霍一飞,所有血肉之处都是疯狂屠虐的目标。直到这时外面的人才回过味来,转身跟猛兽缠斗,显然出笼的狼犬已经不受控制,连扈宇自己的人也有不少被纷纷咬伤。大多数人开始且战且退,转身逃跑。荒草密密的山上,只见成群结队的狼犬夲嚎着在草丛中掠过,任谁被这样四五只发狂的狼犬追着,只怕都要腿软,不断有人从山坡滚落下去,也有冲在前面的狼犬被子弹扫飞,但更多同类立刻踩着尸体扑上。

这般情形下,扈宇的人要抓霍一飞固然不易,但霍一飞也根本无法跑脱。他遍体鳞伤,早已经跌跌撞撞,只怕是连抬腿的气力都没有了。狼犬毕竟还是认主,等稍待冷静,扈宇这边已经理出眉目,这一回他们齐齐围上,霍一飞就算有天大本事只怕也再无能为力了。

七八只狼犬疯狂般从山顶直奔下来,眼看着向身边扑过,后面扈宇的人拿着枪就已经追上来。霍一飞翻身倒在草坪里,奋近全力的扑上抓住一只狼犬脖子上留的一截铁链。狼犬间刻不停,拖着他立时奔出十几米去,草皮荆棘一下把手臂割的稀烂。霍一飞不敢稍迟,立刻把那铁链在手臂上缠了一扣,铁链卡着骨头,仿佛能听见要拧碎的“嘎嘎”声。霍一飞闭眼咬着牙,任由狼犬拖着自己在地上狂奔,不断撞上各种石头,翻过高高低低的土丘,两耳边被草刮的嗡嗡直响。此刻意识只在时无时有间,剩下的几乎全是生命本能的挣扎求存。

扈宇的手下在后面紧追不舍,奈何这一群狼犬已经失了控,发疯追赶前面逃兵,他们一时竟撵不上。那只狼犬感到脖子上被人拖着,更癫狂了一般狂奔,仿佛极度讨厌脖子上这个东西,拼命要甩掉。事实上那段链子最后缠在了好几只狼犬身上,纠缠难清,否则单一只倒无力拖住人久奔。后面人眼见狼犬拖着人越跑越远,只得一咬牙,举起枪啪啪撂倒奔在最前面的两只狼犬,这狼犬是扈宇的心爱,但紧急时刻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与此同时,追在前面的人也接连中枪,踉跄跌倒。前方混乱的战场多出辆宝蓝色保时捷,扈宇这边都愈来愈感觉不好,应七终于亲自带人到了。他敢来闯这个场面,冒的是极大的险,这山上山下全是警察,和扈宇的人。但对扈宇这边来说也更感忐忑,毕竟七堂主的厉害他们耳闻目睹,甚至亲身领教过。

应七显然是来直奔救人,并不恋战,只在四下焦急寻找。相隔说远不远,只要霍一飞能抬起头,挥一挥手,或者应七再向前几步,但可惜都不能够。霍一飞仿佛感到什么,试图努力去撑起身,然而被狼犬疾速拖着前行,完全无能为力。应七的现身立刻引起警方更多目光,这场混战中尚且没有头目露面,扈宇亦不知所踪,此时若是应七一旦出事,外面情势立时又是一个巨变。扈宇这边的人显然更清楚这点。

更多警察和扈宇的打手团团围过,当下应七不敢恋战,掉头准备从后身绕过,车没转过一个弯,只听“咣”一声巨响,保时捷被拦腰重撞,在半山坡上生生拖出大半个圈,几乎跌下山去。车里应七被这一下撞在车梁,顿时头晕眼花,几乎晕阙过去。扫了一眼窗外,没得看清那车的黑影,但应七闻那味几乎就闻到车里是扈宇。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扈宇一下撞的应七险些没丧掉性命,狠狠紧跟追击。应七转过车头,拿车尾甩碎了他车大灯,同时也被扈宇狠狠又撞了几下。应七掏出枪回头就是几枪,挡风玻璃稀里哗啦碎满地,扈宇两手抡起冲锋,连方向盘也不顾了,直追应七横扫。他对应七这般恨只怕还是从那次五仙醉海楼来的,扈宇屡次挑衅,应七更加水火难容,找不到霍一飞,盛火之下已全不顾就在警察眼皮底下,

一边霍一飞已经被狼犬拖出数百米,狼犬终于渐渐停住,他也奄奄一息。狼犬追上了人缠在一处撕咬,打斗之中,扈宇的人看到躺在泥中的霍一飞,不禁狞笑。举了刀三步并作两步,就要抢上凌空一刀,夺了这个头功。霍一飞也依稀看着他向身前一步步走过,然而他再也没有气力,哪怕是翻一个身。刀光在日光下狰狞的耀眼,忽然,那人凌空向后飞起,重重摔在地上,一辆车在身边停下,车上探下手抓住霍一飞胳膊,将他整个拖上车,车门关合,车子疾速开远了。

霍一飞被拖上车,眼前只是一阵阵黑,全无力去分辨来人是敌是友。那人半抱着他把他放在后座,脱下衣服,裹住他的身体。

他用身体尽量温暖着他的体温,一边道,“没事了……没事。”

霍一飞努力睁开眼,周进安慰他,“没事了,没事了。”

霍一飞没有气力说出一句话,只微微侧头,脸庞贴着腿上,不知道是不是死里逃生的喜悦和恐惧迭升,眼泪慢慢顺着脸颊流下来。周进也焦急担心应七,但还是尽量微笑的安抚着他,“没事,没事了,都过去了。”轻而有力的话告诉他,“没事,没事了,都过去了。”,霍一飞浑身瘫软,松出一口气,顿时天旋地转,眼前一下黑下去。不知道过了又恍恍惚惚转醒,仍然行驶在车上,他被周进揽抱在怀中。车显然还在山道上没开出去,跌撞的厉害,周进紧紧揽着他,饶是如此,车每一次晃动,霍一飞仍然痛的几近晕阙过去。

他勉力抬眼望着眼前的车窗,脑子里嗡嗡乱响。只要再迟一刻,哪怕只有一刻,他今天就要死在这些人的手里了。那些人是什么人?是他亲生的父亲。亲生父亲伙同外人设骗局,将他诱骗到这里,百般折磨,毒打诱供,甚至置之死地。张明山一幕幕伪装的慈善的笑脸,一声声关切和和言细语在脑子里零碎的乱掠。而这千层万层剥落后,留下的都是一张又一张狰狞可怖的脸。

霍一飞怔怔望着窗外,树木不断从两边掠过。他以为会不断有眼泪涌出,后来却发现眼睛只是越发的空洞和干涩。欲哭无泪,就是这样的罢,原来他为自己流一把眼泪都不能够。仓库里张明山穷尽折磨他,剥他的裤子抽打给扈宇看,用枕木垫起他羞辱的样子,拿盐水浇他的伤口,放狼狗撕咬他,他饶有兴致的观赏。这些触目惊心的场面再怎么想仿佛也不会让他伤心和难过了。只觉得从心里到外面都那么冰冷。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霍一飞上下牙不断的打颤,接着浑身发抖,过重的外伤使他终于发烧不止,再次沉沉晕阙过去。

后周进赶回市区将霍一飞送到德仁医院,经willon检查,霍一飞全身上下不下一百处伤口,尤其是被狼狗抓咬的那些,每一条都深至肌里。可见那些狼犬凶狠异常,几乎与野狼无异。

幸亏霍一飞富于经验,将自己保护的还算好,没有太多要害受伤。但腹部一处伤口深到内脏,十分的严重。加上细菌感染,已经有些溃烂了,倘若救人稍迟,就算扈宇不下杀手,霍一飞也活不出三日。

应七跟着回到医院。眼见周进带霍一飞脱身后应七并没有恋战,也很快甩掉扈宇。他不敢恋战也是因为扈宇当时近乎疯狂,完全不要命,就是要把应七拉下陪葬。应七虽然也是个好斗的主,但他有事要顾,跟扈宇一命换一命似乎还觉得有点吃亏。那天两人冲撞,其实是应七吃了亏,他被扈宇撞中两下,左手小臂骨折。扈宇疯起来应七也拿他没辙,他完全像野狼一般。

一路应七阴沉着脸。以往willon一定会取笑他几句:“怎么咱们神勇的七堂主也有挨人揍的时候?”,今天见他这样子,也就没敢搭这个腔。对应七和扈宇这样性格,在对方手上伤了,这口气绝咽不下,如果说从前是结下梁子,现在已经激化到不共戴天的生死仇敌。

Willon给应七打了石膏,手上要打针,一时三人都留在了医院。应七倚在病床上,这股气还没消。好在还有另外一件事让他心里忐忑。他瞒着周进没说霍一飞落在扈宇手里,不知周进最后是怎么知道风声的。这一次差点让霍一飞没命,周进心中多半已经不高兴了。

但不知道周进是看他近来心情不爽,还是顾着霍一飞没得空搭理他,反正始终没提这个茬。后来还是应七先忍不住了,他找到周进,先道。

“进哥,打小在庙塘,我跟进哥是一块儿长大的。从小学那会儿打架,到后来到社会上混,再到和记,这一晃也二三十年了。和记在公事上,进哥是佬大,于私,我把进哥当亲哥哥,兄弟的感情也和亲兄弟一样。”

周进平静道,“你想说什么?”

应七吐口烟对着他,把烟嘴使劲掐了掐。“我就这么说吧,老七要有什么事做的进哥不高兴了,打我,骂我,但别生我气。有时候我从帮会利益着想,不能不这样。我不敢说是为了进哥好,但是,我没有别的想法。”

周进夺过他手里的烟,“还抽呢,这儿是病房!”。应七讪讪的笑笑,“唉,这事,我他妈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了,是不是说的肉麻了点?”,周进没搭腔,冷冷的把他顶回去,“真要有这个心就回你刑堂自己去打,门钥匙不都在你手里么,跟我说什么?”

应七笑道,“行!怎么都行,只要您别怪罪。”

周进也知道应七这都是为了自己筹划,要跟他生个这个气,没有由头。但他的确是不高兴,其一自然是因为在意霍一飞,尤其是在让他含冤受屈,在刑堂当众领那一百刑杖,打的几近残废,周进口上不说,心里是既愧疚又难受,总觉这件事上亏欠了他,更不愿他有任何意外。这第二,应七也一向知道周进独霸的厉害,霍一飞是他的人,只能凭他处置,就算自己动一下,他也不高兴。应七何等精明,一得机会便立刻把这事提出来,早早说清,这是他聪明的地方,与周进这样的人相处,同旁人究竟不同。

周进唬了脸喝了他两句,这事便算揭过了,说到底,周进知道应七是为他好。但不想这一次应七回去刑堂,摆手换了两个掌刑的兄弟到跟前,“去,把缸里那条藤杖拎来。”

手下返身去取,那一个笑道,“七哥,您这胳膊还没好,还打的动人么?”。两人见他自己一个人来,也没大当回事,应七伤病初愈,脸色倒不错,就跟他胡乱开玩笑。

应七黑脸摆摆手,“拿来拿来。”

手下提了滴着水的藤杖过来。应七瞧着藤杖上不时落下星星点点水滴,知道那是缸里常年浸泡的陈海水,表情奇怪令人难以琢磨。两人瞧着不对,正在面面相觑,就看应七甩掉外套,慢悠悠把他的衬衫解开。

“挂那儿”,应七递给手下,“挂好了,别给我弄皱了。”。这兄弟接过来瞄了一眼Armani那商标,暗自吐了吐舌头。应七无论走到哪里,西装革履从来一丝不苟,因为自持是风流潇洒,就算一枚纽扣也要衬着衣着品味。

应七恐怕他衣服会遭受连累似的,又把外套给他,让他一并挂到最远的角落去。站起来赤膊踱了两步,走到木头钉的刑架子前拂了两下,按着晃了晃。

这木头刑架在这儿摆多久了?没人知道,梨木打造十分结实,每一条木头纹理的细处,饱浸着殷黑的血迹,远远嗅去有一股陈旧的腐朽味,近了去看,难掩让人不禁阴森寒瑟的血腥气息。有多少人在这上面付出过痛苦,血肉,只怕也没人记得了,单是应七执掌刑堂以后,在这刑架上他手下被打残打死的,他自己都已经记不得数,但他自己,却是从来没有受教过。

连周进都在这儿挨过打,而且不止一次,应七却是从未挨过一回。自踏上江湖之日开始,上有周进这样的大哥关照,下有无数兄弟相拥。加上聪敏精明,机警百变,应七在这条道路上行走几乎没吃过什么苦,没吃过一点亏,就更别说受罚挨板子了。

他挠了好一阵头,才一咬牙解开腰带,两人看着他在这里走来走去,心里也已经猜到七八分,但眼见他解了腰带还是吃了一惊,想叫一声“七哥”,生生忍着嘴边,一个还是嚅嚅道,“七哥……这是做什么?”

应七咬牙道,“着实打,不用客气,先打三十棍子再说。”

两人一听这话心里都暗自叫苦,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他二人一直在刑堂,也没听说外面又起了什么风声啊?不知七堂主这是所为何来。应七心高气傲,什么事能让俯身受责?他俩人今天也真够倒霉的,偏偏撞上这个场面,把堂主的尴尬事看到眼里,以后让堂主的脸面往哪里放。这下两人的前途恐怕是走到头了,日后应七就算不把他二人踢出去,也不会愿意他俩多在面前出现。

想到这儿,两人垂头丧气,比要挨打的应七沮丧几分。一个几乎是哭丧着脸说,“七堂主,七哥,您这吩咐,可叫兄弟怎么做事啊?”

应七摆摆头让他别废话,便转过身,俯身在刑架上。肌肤粘到冰冷的刑架不由自主一阵颤栗,应七自然不愿显出有丝毫的畏惧,就当身下是自家大床,把浑身放的轻松。

“快打快打。”应七道。

手下兄弟只能试探着问他,“七哥,到底出什么事了?您说说,咱们兄弟也能出去主意。”

应七没什么精神,“没出什么事,我自个儿的事,你们不用担心。老七我七尺男子汉,几棍子我还挨不过去?你们只管打,我不会来跟你们算账的。”

他两人也没法再多说什么,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拖着让应七赤身趴在这里,更显得难堪。只好一人拖起一条藤杖,搁在身上比划了比划。藤杖一挨肌肤,肌肉不自觉的紧了一紧,仿佛它知道这黝黑东西能够带给它的痛苦。应七连忙放松神经,棍子还没有打在身上,自己就紧张起来,七堂主怎么能不济到这个份上。

那兄弟道,“七哥,那我得罪了。”,扬起胳膊抡下一棍子,使得力五成还不到,藤杖在身上拖出一条深红凛子,就算是五成力不到,这藤杖的厉害仍然不可小视。

两人一左一右,打了十来杖,落杖之处红凛已然转了发黑,一条一条高高肿起。应七抬起头转过手来挥了下,“停停!你俩没吃饭,啊?用不用我起来先陪你们到楼下吃一顿?”

两人敛声闭气,知道应七这会儿心中恐怕是很难爽了,更不敢再给他火上浇油。他俩也知道他俩手上没下力气,但要一上来就真的狠打,那更不可能。应七转头的功夫,额角也甩了些许雾气,这十来下打的并不轻,应七咬牙切齿的,“着实了打,不打出点伤疤来,我这棍子就白挨了。”

他既然要打,自然要打出点样子来。藤杖不再容情,甩到身上如刀砍一般,抽出的伤痕很快带出血来。饶是再紧实有力的肌肉,也经不住这两根手腕粗细黝黑的藤杖肆虐。应七狠狠抓了一把刑架下面的栏杆,十根手指攥得生疼,混不觉冷汗什么时候顺了鬓角,一滴滴砸在地面,只是咬牙切齿的想,怎么他妈的这么疼?痛的两条手臂也不由自主抽搐,越是努力不去想,那感觉再脑子里越是深刻。一杖抽下来,仿佛横割在肋条骨上,他仿佛能听见藤杖抽破空的声音,不由倒吸一口冷气,赶忙咬紧牙关。

应七心里早在咬牙恨骂,“是哪个王八蛋想出用这玩意当刑杖的,亏他妈想的出来。”,,藤杖一条条自肩膀到大腿抽下来,整个后身痛彻心扉。应七不是骨头软的人,以往打仗受伤,被宽背砍刀也不知砍了多少回,比这重的多了。但是打斗中他火气冲天,绝对觉不出疼痛,每挨了一下非要把对方十倍还击,就算遍体鳞伤,只怕也顾不上。可是现在乖乖的趴在这里,动也不能动,一下一下数着棍子,方觉得时间难熬。

应七微微甩头,心里胡乱的想,他平时打的人多了,刑杖之下,什么样的都有。那些人捱得狼哭鬼嚎,应七难免嗤之以鼻,照理说多年江湖都滚打过来了,何至于这棍子就熬不了。但这会儿想想,似乎也觉得可以原谅;回想他以前替周进教训霍一飞,也是一般的打,也没有见霍一飞熬的多么艰难。他在他杖下一声都没有吭过。这会儿算是切身领教藤杖的毒辣,原来不打在身上,真的不知道辛苦。

大致数了不到三十下,应七翻过手抬了抬,还没等他吩咐,两人立刻停了手。他俩人一停下,伤口反而更加疼痛,整个后身像火烧着一样。应七只觉嗓子干涩,一张口声音哑止,连忙摆了摆手。手下递上茶水,他咕咚咚喝了大半缸子。

“行了……等会儿,先歇会儿。”

大半杯水吞下去,浑身一下乏力起来。应七有气无力趴在刑架上,这阵子早就折腾的天昏地暗,再挨上几十藤杖,人难免虚弱。应七伏在刑架上,琢磨他痛的满头是汗,后身的伤口应该已经是皮开肉绽,血肉模糊。不想找来镜子一瞧,比他想的还要轻些。只是一条一条血口子一尺来来,裂的十分深,露出里面肌肉,看起来面目狰狞。

应七大骂道,“x他妈的,打的这么疼,一条骨头还没看到!我怎么他妈的感觉比刀砍的还疼呢。”

手下无奈道,“七哥,藤杖是陈海水泡的,它撕皮肤,这个玩意做出来就是为了让人疼的。”,他想说你要那个伤的效果,还不如我拿刀给你砍几条,亏得这话忍在嘴边没说出来。

应七呲牙咧嘴的抱怨了一阵,末了还是趴回到刑架子上,咬咬牙吩咐两人继续。既然打都打了,就不如打狠些,以应七的精明自然是要这么做。不过事到临头他也是咬着呀吩咐这句话。两个兄弟既然不能劝阻,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得抱着自己那条藤杖认真去完成本分。如此两人一交一替,着实又打了十几棍子,伤口已经被拖蹭的将近血肉模糊。后来这十来下,说实话使的力道已经弱了不少,两人心领神会应七的意思,藤杖抽下来不使力道,落在皮肤上后再往横里拖蹭一下,把伤口表面割大出数倍。只是这样一样,看上去便显得有些惨不忍睹。

打完了应七扶着刑架起身,手臂一阵酸软,不由靠着桩子喘了几口气,才慢慢抬起身来。两个兄弟连忙扶他一把,应七摆摆手说没事,没事。

“七哥,您这也手太黑了。这一回,公司上下的兄弟皮子可都要紧上一阵子,七哥对自己都下这手,该不是要大开杀戒了罢?”

应七轻呵,“说什么呢,听着,这五十棍子是你们周老大罚的。一下没少都打了,你俩是见证。”

那兄弟吐了吐舌头,心想原来是这样,难怪应七会如此听话。那天周进在病房里说的话,似乎是随口那么一说,当得真也当得假,但应七还是煞有其事的认真奉行了。他这么做有自己的想法,一是不愿因为霍一飞这件事跟周进间有什么嫌隙,打这五十藤杖,也算是个交代。这件事在外人看来似乎算不得什么,但实际上,应七当时等于是用霍一飞的命当赌注,去要扈宇的命,若是有心人算起来,实在是可小可大。

另一层来说,正如他那手下的兄弟所言,应七确有清账的意思。和记乱到今天,赵森两兄弟已经索性扯明旗帜,拉出自己的势力与周进公然对抗。这些势力中有他们多年来的交情,其实也有很多堂主在中间左右摇摆。周进出事的这一段时间,应七和霍一飞两个为了全权之计,明里暗里,纵容了很多事,如果认真算起来和记十个堂主恐怕要有九个在这短时间不清不楚,应七明明知道,也佯作不知。

但从今天开始情势已经截然不同。扈家内乱互斗,而周进终究大树难撼;赵氏兄弟叛帮作乱,事涉社团根本上绝不能含糊不清。应七就是要这时候给上下的人明白,前事既往则不咎,从此刻就要把阵线划分明了。

但是这会儿恐怕是谁都不好动,要动,只能先动自己。应七打这五十藤杖并不亏,既捧了周进,也捧霍一飞,其实到最后也捧了自己。

七堂主是何等的精明,周进一听到这信儿,就料到他肚里是怎么想的。但看看他那身皮开肉绽的刑伤还是不禁气恼,应七到底是为了自己绸缪。

应七因为霍一飞的事被周进罚了五十棍子,这话很快在外面传开,自然也很快传到霍一飞这里。从扈宇那里出来,霍一飞一直在willon的医院养伤。仍然是一身伤病,仍然是这间病房,不同的是此时门庭若市。从早到晚前来探病问候的络绎不绝,赶都赶不断,撵也撵不走,而一年前霍一飞在这里断腿几乎奄奄死掉的时候,门前冷落寂寞,和记上下没有一个人来看过一眼。

经过这一番事端,水落石出,真实内情早揭,霍一飞背负的叛徒罪名已算基本洗清;在周进出事的前前后后,霍一飞一身挑危梁,主持帮中大局,力挽和记于最低谷中,直到事态稳定,周进脱身困笼。在这其中霍一飞建立的身份与威信,早已是和记上下所有主事人支持和信服的结果,他在帮中地位可谓顺理成章,这些人也早已经看明。虽然名义霍一飞还是和记驱逐出去的人,但所有的人早就争先恐后唯恐不及的来献好攀附了。只是,愈热闹繁华,愈显得昔日冷落,愈显出人情的事故与无奈。

日日不绝的人直到一个月后才逐渐断续起来。早上打发了头一拨人,霍一飞就挣扎着爬起床。应七为了自己的事遭进哥责罚,叫他如何能安。就算这件事不全是为了他,也不知应七伤势如何,事情始终是因为他身上起的,霍一飞既愧疚,也担心,他本来一身伤还没好到一半,硬是披起衣服强爬起床。

未开门,门先拉开,周进风衣立领凛然的站在门口。

霍一飞一时哑住,怔了半晌,一声“进哥”竟未叫出口。即便是在医院这一个月里,周进也没有得空同他说几句话。和记惊动未定,江湖仍然一片混乱,周进刚刚脱身,还有无数的事情要去应对。难得有时间在医院的时候,霍一飞也要配合willon疗伤换药,或有外人在场。如果从去年阿彤出事那时算起,他已经快有将近一年没有见过进哥的面了。但忽然面对面时,周进音容面貌没有丝毫改变,缠在他面前讨巧打闹,也仿佛就在昨天。

周进淡淡走了几步,倚在床边坐下,霍一飞轻声道,“进哥。”,叫了这一声,才猛然记得这一离一逢中间,发生了多少事,经历多少劫数,简直有些恍如隔世。

周进依然是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干什么去?”。霍一飞走上两步,低声道,“进哥,我实在是大意了,才着了扈宇的道。七哥是没办法中的办法,他也全是为了救我一命,如果让七哥因为这跟进哥有什么误会,一飞实在是担受不起。七哥他没事罢?”

周进一字一顿道,“为了你,应七跟我能有什么误会?你在这儿还没有这么高的分量罢。你跪了~”

霍一飞依言跪在地前。对于七哥辛苦救自己性命,霍一飞实在感觉愧疚。倘若他一早就听周进的安排,在除了葛老挥那时就领名立功,早已名正言顺重返和记,也根本不会有后来这些事发生。他不会跟张明山有什么交集,又怎会失陷扈宇手中?应七也不必大费周章拼命去捞他了。

周进仿佛还不解气似的抄起个枕头狠砸了他一把,“霍一飞你有种啊,有本事啊!让你回来的时候你不回,你愿意在外面飘着,你一辈子别回来!”

周进亦是气恼他时机近在眼前的时候,却把清白拱手让与他人;心疼他在后来这大半年又多受的那些苦。心痛他被亲生父亲欺骗坑害,身上和心里双双被折磨的惨不忍睹的伤害。愈是心痛怜惜,愈不知该从何说起,话到嘴边吐出来的每个字都是磨着牙咬牙切齿的。

霍一飞还有何话说?只有双膝挨了地面,规规矩矩的挺直着身子。不管一年来历经了怎样的汹涛骇浪,劫数无穷,这一世还有机会跪在这里,说明过去的这一切,都可以再重头。

初秋天气毕竟已经清冷,霍一飞浑身的伤,康复却还不足一半。膝下很快泛起丝丝缕缕的冰冷,顺了那骨头的缝隙直钻进骨髓。许久不在周进身边,也许久没有被这样罚过了,一时竟是那样的难以抵受。霍一飞咬下唇角,心里也诘问自己,几时已经变的这样不中用了?难道连跪这一会儿都跪不得了。可身子却不听他使唤,跪到一个多小时的时间,两条腿竟一刻重过一刻的胀痛难熬。

周进倚了床头,许久也是一言不发,只是直望了他。霍一飞轮廓清晰的额角依然英挺分明,几缕碎发轻轻的垂过,面色是严重失血后的苍白。见他紧紧抿着嘴角,便知道跪的难挨,每每遭受惩罚挨熬痛苦的时候总是这样神情,多少年来周进已不知瞧过几回了。

从他打小跟着自己到现在,一幕一幕周进心里都记得清晰。从出事到今天,那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也倒带般的在两人眼前翻过。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夜晚,阿彤满身是血的倒在自己怀里。阿彤当街被人捅死,丧妻的痛苦锥心刺肺,这意外便如同一根刺刺在周进心里,从那时开始,周进巨大悲伤下,对一切都变的有些异常偏激和狠毒。这气未尝没有撒在霍一飞身上,因此在医院外拿荆棘将他抽的死去活来。

阿彤的死,只怕是对霍一飞打击更大,直到今时今日他都不能释怀。他撇下机票赶回刑堂,甘心情愿受刑送死,内心也是怀着对阿彤嫂子的赎罪吧。因为他同葛老挥大动干戈,引起江湖混乱,才会有后来街头厮杀,连累阿彤不幸意外。阿彤是霍一飞心里过不去坎儿,他数次放弃近在咫尺的机会,孤独在外飘荡。是因为无颜,不敢,不想,也不愿面对心里这道伤疤,也不知怎样面对周进。

如果不是因为后来周进被困囹圄,霍一飞救人心切,再顾不上这些事情,恐怕直到现在他仍不知该如何见面。但这一波又一波风雨从不由人心意停走,阿秋杀了吴诚后,整个江湖很快天翻地覆。很多人和事都在这一次劫难中改变了,葛老挥和他纠缠的残余势力早已被周进肃清,但昔日俯首听命的赵家兄弟继续扮演公然反叛。背叛,仇怨,厮杀,江湖上永远不会有了断。

武楠死了;和记的主事人们在危难关头左右摇摆了一圈之后,权衡利弊得失,重又站回帮会队伍。这一次洗牌的结果基本稳固,若非大事不会再轻易改变。虽然此时说雨过天晴还嫌太早,但基本眉目已经理清出来,对走到低谷的和记来说应该是渐渐起色的时候了。

周进其实应该感到欣慰,至少他可以明确,来日若是也走不掉武楠的命运,哪一日被刺在街头的时候,他辛苦打造一生的事业,有人能帮他挺起。纵是霍一飞乖乖巧巧跪在这里,带着三分委屈小猫似的,眉宇间却是掩不住的,那青春逼人的傲然轩扬,简直让他也觉得有些懔然。

他不曾辜负自己的苦心□,曾经没有,将来更不会。

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鼓起风来,吹着窗户连续扇了几个来回,窗帘一下被吹的鼓动起来。几片叶子被风卷起来,零落在地面。霍一飞瑟缩了一下,但强自忍住,倒是周进拿手抵着嘴边,轻咳了几下。

霍一飞抬头道,“进哥。”

周进眼中也有血丝,数日操心劳顿,只怕也没有铺上床睡过一个夜晚。霍一飞轻声道,“进哥还在为那事着恼我么?一飞知错了,以后,再不会那样了。”

周进道,“你还有下一回?”。霍一飞连忙改口,“没有,没有,再没有了。”,他连改了两声,继而认真的说,“没有,再没有了。就算想有也不会有,一年里物是人非,很多都改变了。我以为这辈子都没机会再回进哥身边。”

说到一年里的改变,触及到两人心头,都微微一酸。周进轻笑道,“回我这里有什么好,我见你面还不要打你罚你,哪有自己逍遥自在没管没束,不是惬意的很么?”

霍一飞也不禁微笑,抬起头来望着周进,目光中全是暖意,“进哥,一飞认打也认罚,什么都认,只要进哥别把我踢走,我就算打死也认了。”

周进笑骂,“倒是打的如意算盘哈~别忘了你还是和记帮规家法打出去的叛徒,社团里面谁点头了?让你进和记的门了么。我还用踢你出去?”

若是认真算起来,霍一飞确还是帮规家法打出帮会的叛徒,帮会责出的叛徒轻易绝不会容他再进家门,他若要重回社团,就要同当初被打出去时一样,开香堂,立刑典,所有帮中堂主和主事人一概在祖宗祠堂前面点了头了,才许他进这个门的资格。但凡有一个人有异议,说出质疑的话来,他都有资格罚他长跪不起,罚他受刑堂任何责打,更别说一个“不”字,不许他进这个门口。周进所说虽然是刁难的话,但也是实情。霍一飞默然不语,略略偏过视线,他自己自然也知道这其中的艰难。

周进道,“我当初也料到赵家这两兄弟胸怀远谋,不会甘心做受人挟制的堂主。不过我低估赵森了,想不到这人心机这么深!”。赵森拉起一票子人叛出和记去,但他打的却不是造反和记的旗号。赵森声称周进之所以能在警方那边这么快脱身,是因为他关键当头为了自保,将和记内情出卖与警方,才得到对方承诺的保释。这时兵荒马乱,正是流言四起,而赵森言之凿凿,指天发誓,发誓他力拥和记,只反和记真正的叛徒——周进一人。他自称永远是和记的人,蒙不白之冤,只是为了肃清和记真正净地。

“赵森喊明口号:‘只反主,不反国’,他只要全心全意对付我周进一人。外面只要稍有动荡,人心涣散,免不了一股脑的向着他去。以一敌多,他这一着棋,走的很好哇!”

霍一飞道,“可惜赵森棋差一着,迟了最关键的一步。他一心抢在进哥之前动手,暗杀武堂主同七哥,想来个快刀斩乱麻。但想不到进哥仍然在他预料之前就离开警局,赵森并没有来得及一一铺垫好他的计划,现在他只能挣个鱼死网破。”

“楚堂主,欧阳老鬼那边又怎么说?”

霍一飞思索道,“那次我跟楚堂主,欧阳堂主这些堂主谈过,他们的心思动向不敢妄说,但有一点可以明的,有心的人未必有胆,有胆的人未必有心。赵森是有心又有胆,他敢打出去,但其余各堂主考虑厉害弊端,他们未必那么容易被拉拢。”

顿顿道,“何况进哥这些年积下的人脉不浅,说实话,各堂主还是很承进哥的情。否则进哥不在的时候,他们也不必就一定给一飞的面子,要反,那会儿早反了。”

周进缓缓摇头,“那倒不尽然,但他们权衡厉害弊端,不会轻易倒戈,这是有的。现在毕竟还在乱着,上面政府还在往下打,可没有说就这么放松过去了。只要上面打一天,江湖就要乱一天。”

话虽这么说,但两人心中都能想到,政府的打击虽然难以应对,但上面往下打,所有的社团都遭殃,此消彼消,这反倒不是最足虑的。这事在他二人心里,也曾反复思量,霍一飞很肯定的断言,“上面打不了多久,早晚要止住。他们不能把这个社会连根拔除,只有越扰越乱。现在外面已经乱成这样,再乱下去他们自己也要吃不消。”

他更担心的反而是赵森同扈宇相互勾结,狼狈为奸,赵森心机深沉手段阴险,兼之有兄弟相助,拉拢着江湖上不少势力,本来就很难对付。扈宇同扈家更加无法小视。且不说扈家同政府高层的关系,在H市这一两年正是叱咤风云的时候,就单单扈宇一人,已经足够叫人头痛。霍一飞数次同他交手,都没占过什么便宜,这一次更险些死在他手里。扈宇初到H时候,每人真的把这个纨绔子弟放在眼里,但周进那时已经看到他不是泛泛之辈,从扈宇到H市第一天,就嘱咐了霍一飞极力的监视,之后几次,周进都寻机会试图将这个未成型的后患扼杀在摇篮,但可惜时机使然,都未能够。

事实证明周进眼光是极准的。近半年来,扈中和在H市这边下的力气已经渐渐少了。因为扈璨的缘故,扈中和在H市与T市左右摇摆,不能不说萌生退意。扈家各部人马除了随扈中和退回T市,其余所有人都以大公子扈宇为瞻。扈宇有狼子野心,亦有将帅之才,他组织的这些英雄豪杰横行无忌,如果再加上熟知和记内情的赵森兄弟,才是眼下最难应付的对头。

周进知霍一飞同扈宇久来纠葛,经过这次这件事,恩怨更是一辈子也难清了。霍一飞对扈宇和他身边的势力也了解切实。

“扈公子志向远大,他也确实有这个才能。现在他手下一票人从中新港西城,包括新葵和武楠下面几十个堂口,都踩的很平。可惜的是扈中和不支持他,自家内讧,扈中和手下的人也很乱,来回摇摆,扈宇现在的处境也不轻松。凭你对他了解,你觉他下一步棋会怎样走?”

霍一飞叹口气,道,“进哥说的不错,扈宇有软肋,软肋就是扈中和。扈宇同扈中和已经不是不和,他们已经闹得势不两立。扈宇既然拉人干出来,他早豁出去一切了,没什么顾忌。但是扈中和老谋深算……恐怕紧要关头扈宇还不是他老子的对手。”

“只不过”,他略略顿道,“扈中和会这样做么?”

周进想起那天事发的前后过程,“老七说,那天扈宇本来约了他山坡见你,后来又打电话改了。缳塘是他家住的地方,那么说他是临时有事不得不赶回家了。那一定是扈中和的事情。”

霍一飞扬眉望了周进,“可惜直到现在,还没有听到扈家传出什么动静。”,他隐隐猜到周进心中的想法,不由微微寒蝉了一下。想跟他说,“毕竟是虎毒不食子,就算扈中和跟儿子再有什么恩怨,他会要到假借外人之手的份上吗?应该不会那样绝情罢。”。但话到嘴边,便想起张明山是如何对待自己,他也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可是欺诈蒙骗,□折磨,做这些的时候他怎么顾忌过半点血肉之情。真的是虎毒不食子吗?他也不敢说了。

周进神色淡淡,看不出他心中的想法。“咱们说这些,也是往多了想。眼下我们和扈宇都一样,还都要应付上面。帮里这些兄弟已经饿了这么久,再不喂点食,我看他们要先乱了。”

霍一飞道,“这个进哥交我做罢,不出意外的话,封禁应该很快就能解开。”张明山真是命大。那天在半山,扈宇、应七、加上数十的警察,还有几十条狼犬那么混战一团下,竟给张明山寻到缝隙,没命的跑了出来。张明山一逃出半山,家也没敢回,直接到太太高捷长住的医院。那时高捷已经不在德仁住院了,否则只怕在医院又会和周进等人撞到一起去。张明山在高捷的医院简单处理了几处伤口,打上吊瓶,便委顿在病房,过了一夜。

整晚他翻来覆去,哪里能睡的着,脑子里一团乱麻,嗡嗡的响。如今扈宇是摆明了要跟他翻脸了,在半山下手不成,张明山恐怕扈宇会一直追着他。白天晚上,趁他在外时候,总有他下手的机会。他这次伙同扈宇骗霍一飞到仓库严刑逼供,如此一番,也彻底了断了父子亲情,此刻想来,多少有些后悔。假如霍一飞真的死了,他是亲自害死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周进也不会放过他,这一次大概真是有些过了,事情已经做到了绝处。

但这时他就是想后悔,也没法了。当晚张明山气恼已极,但对扈宇仍不敢疏忽大意,直捱到凌晨十分,他才搭出租车趁了晨雾悄悄回自己家中。好在家中无事。他把儿子张大鹏安置到他妈妈高捷的医院,学校里请了假,嘱咐两人:不要轻易出门。自己格外的小心,终日提高警惕。

他倒不是害怕,年轻时厮混社会的张明山骨子里有着一股无赖的狠劲,不管是谁,当真找上门来,他也能拎起菜刀,跟对方拼命。不过对于扈宇,张明山真的不愿多惹,扈宇是狼子野心,如豺狼阴骛,张明山自觉性命是非常的矜贵,还真不想在他身上徒劳伤命。

本来张明山也可以继续请假休息,以求安全,但他更担心的是政府那边的反应。他恐怕扈宇做事不留余地,翻脸之后,将他同扈家之间的勾结也索性张扬出来,才急了早早回去。他之前佯称抱病,清早一到,同僚下属一个接一个围上来,都是纷纷问候病情。自然,没人知道张明山勾结黑社会的行当,也没人知道他险些被挟持在山中。

到晚上时他接到了扈宇的电话。

扈宇笑嘻嘻的,称道,“张局长。”。张明山没有答应。

扈宇道,“张局长,那天怎么不辞而别?我回头再找你就找不到了。那天我急了,有什么地方得罪的话,张局长别跟晚辈计较。”

扈宇这话是笑着说的,说的也十分客气,但不知怎的在张明山听来,话里总掩有几分阴骛。

张明山一手旋转着钢笔,这话在他心里已经反复掂量了无数遍,是顺应,还是回敬,怎么思量都觉得不妥当,也不甘心。

“那天场面乱到那样,我要不早点走的话,恐怕再晚就走不了。是不是,扈公子?”他一面掂量着道,“那天的场面到后来你也控制不了了。”

扈宇是聪明人,听的明白,张明山是在说,那天你是想杀了我,因为“场面失控已经控制不了了”,于是混乱中,张局长不幸惨遭“意外”。也许扈宇被戳穿动机,正在满面冷笑,也许他腹里对张明山冷语讽刺已经杀心大起。但电话中的扈宇只是笑笑,并不着任何痕迹。“是,让张局长受惊了。那天的确是险。亏得张局长反应也快,早走掉了,不然后果真不堪设想。”

张明山咬了咬牙,回道,“没关系。”

若说那天张明山是料对了,扈宇打来电话,言语亲切,关心问候,似乎两人之间完全没有过任何冲突。若说他是料错了,扈宇只打了这个电话来,人始终没有露面,也没有派手下前来问候过。张明山在电话里约他出来吃饭,扈宇都推称事忙,没有时间。他不肯与张明山见面,明显是不给两人任何接触的口实,不管是为了提防,还是为了暗下杀手避疑,总之不是全没事情那么简单。

在张明山这里,自然不肯善罢干休,那时政府的扫查仍在继续,扫查范围中就查到扈宇手下几个场子,张明山利用职权,私自扣下。这几个场子对扈宇都十分要紧,张明山派人传出话,要他亲自到这里来解释。

扈宇仍然没有到场。这一次派了一个手下前来谈判。自然也谈不成,张明山便将场子在手中扣着,不说放,也不说不放。如果是换了其他任何人,就算只是误会,凭张明山酸性的性格也定要一辈子仇怨到底。只是在扈宇身上,他实在不愿意多招惹,而且这件事不光明正大,张明山恐怕会拖累到他现有的生活,心里反而是希望早早过去。

因为这个原因,兼上配合警方工作,事情繁忙,他一时顾及不上这边。在前一阵的扫查中大量扣下的场子交到张明山这里排查,场子大部分来自和记同扈家,其余各帮派均占一些,收受不同关系的内部人也都开始各显神通,在其中做着各种各样的手脚,喧闹非凡。一时间,所有目光似乎又转在江湖势力的重组和明争暗斗中,那事的阴霾仿佛已经烟消雾散。

这日手上带过来的场子尽是和记名下,张明山着实没有客气,一一狠狠的掐掉。直忙到下午近两点了还没吃午饭,张明山订了附近酒楼,其他人都先去了。他回来取钥匙,拿了钥匙正要转身走的时候,门推开。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站在门外。

张明山几乎惊的后退了一步。霍一飞缓缓踱进来,反手带了房门。

张明山不由紧紧看着他。相隔不过一月,霍一面脸色仍还显得苍白,眉宇眼间,英俊又掩着丝丝憔悴。天气阴凉,他披了深黑外衣,衣领立起遮了半边面颊,坚毅的嘴角抿着,面上没有太多的神情。

张明山连续退了两步,哑结道,“你……怎么会到这里来?”,霍一飞道,“放心,没有人听到我跟你说话。”拉过软椅,慢慢的坐下了去。

张明山立了半晌,也颓然坐在椅上。两人面面相对,许久都无声,张明山真不知能说出什么话来。他也隐隐料到,霍一飞这一次再回来找他,接下来的恐怕不会再那么简单。他心中有愧,愈发的忐忑不安,几次去看霍一飞的脸,又转过头来。饶是张明山脸皮再厚,再心肠再冷,亲手将自己的儿子害至那般地步,再见面时,如何能够坦然面对孩子的目光。

霍一飞抿衣倚了椅背,张明山这间偌大的办公室,装修豪华,沿墙壁深紫色的天鹅绒窗帘直垂地面,遮挡着外面阴沉的秋风。水晶宝石,装点华丽,这便是张明山日常的生活,富贵奢侈,安逸享受。要他为了欺骗自己在地库里吃了一夜苦头,还真是太难为了。霍一飞只在心里自嘲的般的笑笑,他竟会幻想过张明山脱下朝袍,与他们共过平民生活,孰不知他们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他是惯于骄奢的上层名流,哪有闲暇去回顾过去辛酸。

张明山点起一支烟,籍着烟尘掩饰着自己发青的脸。乍见到霍一飞惊诧异常,一时心里虚愧,脑子嗡了一声,乱作一团。片刻后逐渐镇定下来,雄雄滔辩的口辞也早撂在嘴边。纵使他对霍一飞千般不是,毕竟他是他亲生父亲,天下只有不是的子女,便不信他当真找上门来拉住他报复打骂,或者一刀插下要他性命。

拿过一只水晶烟灰缸,敲着燃灭的烟灰。“你现在也回到周进身边了,正如你的愿。过去的事情,你对也好,我错也罢,就当从来没发生过罢。你身体怎么样?如果不适就留在医院多休息休息,阴天下雨的,不要总往外跑。”

霍一飞轻笑一声,似乎微微点头,从上衣里拿出一件事物,在桌上缓缓展开手。“我是来还张局长落下的东西。”

张明山瞟了一眼,只见是那天在仓库里他不见的那只手机,顿时如通电般从全身掠过,身子不由得直向后倾斜,半晌才稳住。他一见到这只手机,就知道事情要坏了,当时千算万算,还是漏了这一桩,丢了手机,他竟没留意落在谁手里,当时也是没有想到后来会给霍一飞逃出去。事后也把这件事忘记了。现在看到从霍一飞手里拿出来,张明山知道已成祸根。

他下意识就想伸手夺过那手机,霍一飞岂会让他抢到,已经翻开机盖转过屏幕对着他的脸。屏幕显出恍惚的影子,只听张明山的声音:“小畜生不知道被姓周的灌了什么迷幻汤,他连谁是他爹都不知道,今天我就是打死他,也不亏他……我为了帮你连心脏病都装了,我也是尽心尽力。谁知道这小畜生这么冷血无情,他眼睁睁的看我死,也不说一句……!”。

这话说罢,又是一阵惨烈的毒打声,张明山手脚并用,踢打霍一飞满地翻滚。

“扈公子,咱俩多少年交情了,我怎么会出卖你?我出卖你对我自己又有什么好处。……咱俩有这么多交易在一起,我帮你也是帮我自己。……总之你放心,我使尽全力帮你拿到周进的账本就是了,还不信从他嘴里扳不出来!”。屏幕里,他暴躁大发的咬牙切齿,几个字从牙根里挤出,恨意如此浓烈。镜头正落在他一张脸上,带着残留的血迹,是那样狰狞和扭曲。

张明山哆嗦着抬头道,“你……你……”,霍一飞又播放了一分钟,合起手机盖子,把手机撂在桌上。

这回张明山倒没有立刻抢过来了,有些呆呆瞧着桌上这个物件。多么不起眼的一点东西,现在俨然是能够夺他性命的断头台。

张明山依稀记得了,他佯装心脏病发的时候,霍一飞曾让他靠过跟前去,他在铁栏外面帮他把药够出来。那时候这个手机还是在他身上的,霍一飞是在那时候偷偷牵了过去。那时他还没有跟他翻脸揭穿真相,从此可以知道霍一飞对他并不是完全放下了戒心,即使在信赖的情况下,他也留有一手。张明山忽略了他的儿子在江湖上已经滚打了很多年,熟练的江湖经验使他下意识留有保护自己的手段,何时何处都会如此。因此霍一飞才会拿到这个手机,录下当时张明山同扈宇对话的全部。

这些东西如果流传到市面上,张明山丢官弃职,身败名裂;如果被廉政调查的警员摆到法庭做为呈堂证供,等待他的必将是后半生囹圄生涯。张明山沙哑道,“你想怎么样?”,事到如今,他已然万念俱灰。之前如次对待霍一飞,这一次,他定不会放过自己了。他跟周进串通一气,手里有铁证如山,定要一路追打得自己落花流水一败涂地,否则又怎么能出了胸中那口恶气?

霍一飞静静望着张明山一张布满狡猾多疑,又颓废丧气的脸。他的脸色青灰,眼珠在不断翻转,但饶是他想尽各种狡诈手段,也无法夺回这段落于人手的证据,他自己心里也明白。霍一飞道,“我不会把你怎么样,只要和记没事,你也不会有事。这手机还给你。”,把手机放在张明山面前。

张明山怒道,“你威胁我?”,也没有拿起来。这手机要不要还有何用?张明山咬了牙恨恨瞅着,好久点了几次头。“你威胁我。有几段破录像就想让我听你们驱使?有种你就弄死我,我死了,看看你们和记会怎么样,你们一辈子都是匪徒罪犯,永远都别想翻身!”

霍一飞道,“如果张局长觉得自己性命不如和记矜贵,随便你怎么做,我也管不着。”。张明山大怒不已,狠狠一把将桌上手机,茶杯几盏,连着水晶的烟灰缸挥到地上摔得粉粹,掀开桌子猛起身来,“霍一飞,别以为现在有周进挺你就本事了。我能整死你一次,就能整死你第二次,你这辈子都别想能动得了我!”

霍一飞只是直望着他眼皮都没有一闪。张明山竭尽威武为自己撑气壮胆,就算他叫嚣的再大声,表现的再不畏,也无法掩饰他已经是一头技穷的黔驴。他再怎么耍横,也不得不受霍一飞威胁,不得不从此听从他们任何的安排。他若真有胆子,倒可以拿得起放的下,随周进他们怎么处置,最多不过是一条命。但张明山多年来早已习惯安逸又受追捧的官僚日子,他绝对舍不得现在的身份地位,重新回到过去那一无所有的时候。

霍一飞对他这秉性更是太清楚了。他要狠了心对付一个张明山,真的是易如反掌。当天张明山一派宁死不屈的模样,但到第二天,霍一飞便打来电话,让他想办法,保证和记名下场子在排查中一个不差顺利过关。

张明山竟没敢不接这个电话。霍一飞只告诉他:“和记的场子已经送到你们那边查,有你在,希望可以没事。”,说完便即挂断,没有多一句话。张明山对着电话默然无语。当日晚上,被警方扣住的五十四间夜场其中十处率先解封,酒牌一一送还。

随后一周里,剩余的四十四间夜场均陆续和解,这虽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但是由于夜场数目多,程序繁琐,处理起来也异常麻烦。现在轻易解禁,可以说是一个好的开端。沾了周进的光,同时被查的其余帮派的夜场也在同一时候放开。夜场对整个环境的影响很大,灯继续红,酒继续绿,夜晚很快重新恢复糜烂。晚归的□和皮条客肆无忌惮在街角招揽着生意,间或有刺着纹身的小混混无聊的晃来晃去,江湖的气味很快就在这夹缝里恢复生机。

一个月后,原本严禁的反毒线开始有松解迹象。水暖鸭先知,各地拆家接踵浮出水面。很快开始有K粉和摇头丸等软性毒品在市场上流传,有一定关系的瘾君子通过关系,可以在相熟的拆家处买到。

从这开始,霍一飞陆续要张明山做了不少事情。每一次张明山均沉默以对,如今他弥足深陷,已经无法回头了。张明山虽然做官是个昏聩又贪婪的十足贪官,但在官场的人情走势上,他到底处了这么多年,还是很有资本可用。霍一飞正是为了这个威胁逼他就范,走通关系,获得信任,解除封锁。事实上,这时风波刚过,周进在上面原来的势力都还很难动作,张明山虽然身家也不清白,但他是扈家的人,扈家被特殊照顾,也就没有去注意张明山,他活动还相对自如。这对周进等人来说很重要,在江湖实力迅速分化重组的当下,分秒必争,稍有迟疑和记就会被洗下去。若不是霍一飞及时而有力的抓住了张明山这张牌,结果会怎么当真难料,这一点,大概张明山自己也没想到。

政府严查期间,和记在各个行业生意均有不同程度的封禁,不仅是酒店和娱乐场所,连同房地产,走私,毒品等等都包括在内。后在张明山协助下,仅在警局里私下抽出去的卷宗就有一百多本。

和记整个形势明显日渐明朗。但霍一飞既然出手,要的就不止这些。一次霍一飞跟张明山说,他希望相识一些更高层的人物,尤其是从前没有接触过的,不妨安排个时间坐下喝杯酒。

他不用多说,张明山自然明白。以张明山的能力就算要给周进两人卖命,也嫌他实力不够。霍一飞以他坐桥,他要跟更上层的势力交易。这一次张明山断然拒绝,说他做不到。这倒不是张明山存心推诿,的确以他的身份,实在联系不上霍一飞想要结识的人,也接触不到高层的势力。霍一飞跟他提出了两次,这回,张明山豁出了,就算他们真把那些事情张扬出去,他也只好坐着等死。

但张明山总是命好,天无绝人之路。就在他是尽浑身解数,上窜下动也没有办法的时候,一个偶然的宴会上他结识了几个B都下来的朋友。张明山感到这是一个机会,便找到霍一飞出来牵连他们认识。约在一间高级会馆,为了避讳,霍一飞只身一个人来,同那位姓何的先生在楼上房间密谈。张明山没有跟过去,独个儿在下面游泳池旁的躺椅上歇着,瞧着水面有些发怔。

高级会馆没有什么人,偶尔有几个身材高挑的女人披着浴巾走过。只有一个两下了泳池游泳,四周显得非常静谧。流畅的钢琴乐在广阔的空间里平静的流淌,侍应立在墙边,为客人低声服务,但从这里完全听不到声音。这是真正贵族的,上流社会的享受,他还能看到多久呢?张明山有不好的预感,他可能真的要面临后半生监狱生涯。就算他肯一直帮霍一飞做事,满足他们所有的要求,他真的就能保住现在的身份吗?

一边是扈家扈宇,一边是周进和霍一飞,他们两虎相争势不两立,自己被夹在中间,难道能有什么好的结果?在这个风雨动荡将停未止的时候,胜利者踩着血肉攀登,失败的自顾难暇,他已感到自己这十年富贵的日子,怕是走到头了。

倘若今天霍一飞同何先生几位相谈融洽,有一个好的开始,那么从此以后,霍一飞大概也不再需要他做什么事。张明山不禁屡屡抬头望向楼上,尽管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但他心里难宁。他既盼望摆脱霍一飞,摆脱这让他提来羞耻的胁迫,又害怕摆脱他们。他想霍一飞就算再恨他,应该还不会来要他的命,但是周进就难说了,等自己连利用价值也没有的时候,这个屡次阴谋对付他的人,他还留来做什么?

想来可悲,自以为聪明算尽,最后竟是折在这个儿子的手上。张明山若是知悔,他该后悔自己曾经那样对待自己的孩子罢。不过他还有这个脸后悔吗?是他亲手把霍一飞推到仇怨对立的他步,逼他如此对待自己。

不知多久后霍一飞同那何先生几人谈笑风生的下楼。张明山迎上去,只见眼前的几人中,霍一飞长衣轩扬,漂亮的太阳眼镜下的脸上信得自若,俨然已将一切拿捏在手。

这是自然,被拿捏的也不包括他张明山么。张明山不愿多想,上前打个招呼。几人寒暄一番,一边同去下面餐厅吃饭。张明山谨慎的客气,“想不到何部长这样给面子,今天能到……”,何先生道,“好说好说,张局长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小霍先生爽朗直率,咱们很投机。”

,回头笑了看看霍一飞。

霍一飞还以微笑。张明山别过头去,只佯作不见,又走出几步,闲谈中那何先生问了句,“小霍先生跟张局长是怎么识得的?我看你们长相倒有几分相像,人家若不说,我还以为是亲戚呢。”

霍一飞笑道,“说不定我跟张局长前世是父子。”

张明山一愣,脚下滞步,怔怔呆在当场。

那日霍一飞初与这位何部长见面,谈的很好。后来两人又相晤几次,都是在H市。所谈什么内容,外人无从知晓。张明山也很纳闷,何以两人初次见面,霍一飞就能使何先生欣然应许合作?他自然有重要的利益能吸引何先生趋之若鹜,至于是什么,就猜不到了,只能肯定那肯定不是金钱。总之霍一飞有这样的本事,一旦给他打开缺口,剩下便游刃有余。霍一飞在这位何先生的牵引下,很快联系到不同高层,其中有几个人非常重要,正是他们主持了这一次同国际刑警合作的反毒行动,进而牵连出后来一系列作为。

事情至此,终于峰回路转。霍一飞的种种动作很快牵动了上层声音的变化。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们原本在政府的人得这缝隙又纷纷重起,转眼之间整个势力关系已完全不同。不管是主观使然,还是客观推动,这一场历时半年之久,规模浩大,声势强劲,涉及范围之广,力度之重前所未有的政府整顿行为到这里,渐入尾声。如果从去年秋天扈中和杀进H市算起,已经有整整一年的时间。也许是政府真的折腾不起了,这一年里整个H市飘摇动荡,人人自危,原本已经形成的社会秩序一旦动乱,所有的一切都失去控制。街道上抢劫,杀人,没有一天不在发生,寻常人谁也不敢晚上到街上走动,出门必要三一群俩一伙。

如今看来倒像是一场两败俱伤的战争。这样劳民伤财的所谓‘“整顿”真的有意义吗?还是某些人为了履历上好看的成绩,甚至只是一派系为挺扈中和之类的江湖团伙,与另一派间的内斗。帮派大势确定以后,剩下的,只有霍一飞在和记的身份关系如何重提。九月十九对寻常人来说只是个平常的日子,但在和记这一天从清早起,上面下面的人都开始各有忙碌。和记曾经在这一日开山立派,那时不过是几个兄弟插三根香,三跪九个头叩在关二爷面前,立誓这一世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到如今的叱咤风云,再到波折坎坷,起起落落,中间已经经过许多年头了。

老一辈的人到这一天,会重到祠堂拜祭,面对香火神位不免一番唏嘘感慨,感叹光阴如梭,为他们年轻时或风光或悔恨的过去叹一口气。对年轻人来说这天只是难得的繁忙,他们忙着帮忙摆设台位,肃整祠堂。偌大的祠堂前面要插满三十三根足有四根手指粗细,一人多高的重香。三为众,俗语三三不尽,三十三的意图是帮派势众人广,香火昌盛不息。从门口到堂前地面要光洁,一尘不染,否则就有不干不净的东西踏进来。

这之后还包括拜祭之后的筵席,也是他们要忙的项目。筵席前会摆上最肥大的乳猪,吃饱喝足微醉醺醺的兄弟们就会肆无忌惮开始拍买彩头,免不了嬉笑吵骂。外面有成群的舞狮队助兴。愈是有权威势力的帮会,越要搞的热闹尽兴,但如果没有这个实力的帮派大张旗鼓,转眼就会招来其他帮派砸场。

老规矩这一天开香堂要在正午十二点进行,不得早一分,不得晚一分。不过到现在时代不同了,也没有人再守这些陈年旧规,往年开香堂都随多数人时间,挪在下午或傍晚。今年却又还回正午。对于今天的日子来说,格外有些不同。

在近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特别是周进被陷困在警局脱身之后,他还没有正式同和记各堂的堂主见过面。这一段时间江湖上并不安静,暗下有传言流行,而传言的目标正是指向周进。这段传言称周进在被困警局期间,为求自保,将和记一部分内情卖与警方交易。警方凭借这些切实的内部消息,拿掉和记不少生意。所以周进才能这么快脱身。江湖谣言风言风语,原也没有凭据,但当时的情景,和记十二位堂主中或被害身亡,或离帮叛逃,原来的席位确实已经不能齐全了。可以说从堂主这一层来讲就是正在争夺易动中。

因此周进选择这个日子与众人见面,目的是不言而喻的。开香堂重日,龙头亲率各堂堂主叩拜祖师爷,一帮之主的位置名正言顺,不容别人质疑。也给每个人提个醒,记得自己是什么身份,拜的是哪家的堂,不要听了一点流言蜚语便胡思乱想。

直到中午近十一点,各堂主和主事人早已各坐其位等会多时,周进方才到场。尽管之前带着各种声音的低低窃语不断,但随周进清矍和带着不怒自威的深灰衣影立在祠堂,所有窃语霎时停住。人人屏着几分呼吸看周进带着几个人,慢慢踱步进来。周进较从前似乎略显清瘦,但举手间盛气和执掌乾坤的霸道反而更觉凌厉。众人七嘴八舌齐叫声:“进哥”,所有堂主和主事人一个接一个上前招呼,同周进问长问短,满怀关切之情。说到动情处,甚至捶胸痛哭。

这也并非全是惺惺作态,虽然不过一两月间,但是每一个人都目睹大起大落,在生死的线上挣扎一回,不由感慨万千。这一刻仿佛私下那些解不开的恩恩怨怨也都抛开了,只叹这些人还能坐在一起,未尝不是一种缘分。

众堂主中以欧阳白年纪最大,当下道,“老大,欧阳白没什么本事,和记最紧张的时候我也没使上什么力气。好在和记有老大在,手下兄弟一飞少年人才,能力本事叫人青睐,众位兄弟也鼎力相助,共保和记万无一失。社团也有几十年了,蒙祖宗的庇护,一直到今天,在H市也是数一数二的。从前那些跟咱们作对的,有的倒了,有的散了,就是自家的兄弟,有的人也已经不在了。咱们今天还聚在这里,跟老大喝喝茶、聊聊天,我好高兴。”

抬起双臂,上前一步,紧紧搂了周进一把。周进也伸开手紧搂了搂他,拍拍他肩头,心下毕竟也是几分感慨。道,“欧阳大哥的话太客气了,周进这次险些自身也难保。和记如果没有各位堂主,就不会有今天。兄弟们待我的好处,周进永远记得。”

欧阳白后退几步,仍在自己的位置站立,周进缓缓迈出两步,望了眼前所有人。“和记从开山立派那天,所有兄弟就是立誓同生共死,到现在这么多年,从未有改变。虽然偶尔有肖小徒辈,受利益金钱诱惑做出背叛帮会,出卖兄弟的下作事。但帮中兄弟共讨声乏,容不得他立足之处,这种人也算不得什么。周进承蒙祖师爷不弃,领三山五岳兄弟打江山,只要能力所及,敢不尽心尽力,受五雷轰顶的惩罚。虽说一人能力能做到多少?但周进只要在一天,就希望兄弟们好一天。富贵时,跟帮中所有的兄弟同享荣华富贵;患难时,上下齐心齐力同生共死。”

他侧头问应七道,“七堂主,请你把碗碰上来。”。应七双手端着一只瓷盘,上面铺有红绸布,端正的摆放一只半新不旧的搪瓷碗,旁边并着一把刀光寒寒凛的短匕。

这只瓷盘端到周进面前,周进握起匕首,同时左手扬起,刀刃在四根手指齐齐一划,抿在一起微黑的血登时直涌流下,滴在碗里,与水融作一团。瓷碗自周进向下一位一位传下去,到每个人的面前,都划破手指将血挤在碗中。瓷碗弥漫着极腥的血腥气,每一年这日的开香堂,众人都要将血滴在碗里,立过毒誓,供在祠台前直到下一年再请出来。这一轮走过来碗中已经尽是鲜血,凡是碗中滴了血的人,均接过瓷碗仰脖饮下。

歃过血,立为盟,方才到应七亲自燃火持香,一一分与每个人。三十三支香火,除了周进,十一名堂主,剩余的二十一支则由其余主事人领受,依身份、地位、资历辈份从前向后排开。早有人准备好三十三只黑色软垫,所有人面对祠台跪地,手持香火,齐声背诵帮规。

“自入洪门之后,尔父母即是我父母,尔兄弟姊妹即是我兄弟姊妹,尔妻是我嫂,尔子侄即是我子侄;洪家兄弟,不得私做眼线,捉拿自己人,即有旧仇宿恨,当传齐众兄弟,判断曲直,决不得记恨在心,万一误会捉拿,应立即放走,如有违背,五雷诛灭。”

……

言毕,方才将半个手腕粗的香火插在香坛中。各人纷纷起身,暗中不由吐一口气。繁琐而老套的规矩总算行完,余下的,才是大家真正需要和能说话的时间。

重新坐定下来,周进抬眼望了望正立在长桌对面的霍一飞,收回目光道,“没论正事前先跟大家提个事,也算我个人的私事。当日葛堂主谋权叛帮,搅和帮中不宁,这都是周进维护不善,也连累了很多兄弟,因为这件事吃不少苦。一飞是跟着我长大的,同我感情好的很,他见我有事免不了焦虑急躁,小孩子没什么江湖经验,做出过份的事来。”

众人知道他定今天是要提这件事,但还不等开口,周进已经先提出来。“帮有帮规,家有家法,既然是犯了规矩,没人包容他。不过如果别有内情,我也不能因为哪个跟我亲近,反而让他受委屈。”。望霍一飞道,“霍一飞,你的事情自己说罢,有什么话尽可以同在坐各位叔伯兄弟讲。”

霍一飞站出两步,当着众人面前,面对祠堂方向跪地。在与周进见面之前,霍一飞主持帮会的事,早已跟这些堂主见过数面了,这番话在各人的腹中早已预备的清清楚楚。因此不待他开口,众人已七嘴八舌的来替他辩解。道,“这事咱们本来也早该提了,不过从那往后和记一直乱着,始终没功夫顾得上。当初说一飞连结扈宇暗杀过葛老挥的事,后来葛老挥在祠堂上亲口承认,是他无中生有的诬陷。他的腿倒是扈宇撞断的,不过是因为他们两人自个儿的恩怨,也与别人无关。这件事一飞老弟受了这么久的委屈,早该还个清白。”

提起当初葛老挥那事,各人仿佛仍显得愤慨。“葛老挥野心勃勃,一心想要做和记的主。现在想想,如果真给他得逞,和记这么多人岂不要毁在他手里?”

堂主鸿琨笑道,“说起来我们反而要多亏一飞早些压制了他,否则让他得隙起来,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应七笑了接口,说,“是。出来混最重要的就是权宜事异。到什么时候,就得说什么时候的话。如果每一件都按部就班那事早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解决。各位都是老江湖,也都通晓这一点。”。应七前一阵受了五十藤杖,仍然改不了他这口舌刻薄,拿话来损这些人见风使舵。当真觉得霍一飞这么冤枉,做的这么对,当初在刑堂打他的时候怎么不说?落难的时候,怎么不来替他分辨?何况霍一飞被葛老挥陷害是真,但他也的确勾结了扈宇来对付自己人,当初处置他也是基于此,现在这些人却绝口不提了。

众人被他损了一顿,脸上尴尬,一下说不下去。周进心中好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程历是子承父业,老父程向南是帮中老人,仗着身份来头大,向来说话也很硬气。此时站出道,“当初的事我知情不多,不敢多说。不过这回我知道为了帮会的事,一飞跟扈家那大公子纠斗,险些赔上性命。我相信他们之间,不会有什么勾结。这次为了帮会,一飞出来主持大局,既有这个胆量,又有气魄能力,老实说,从前我对进哥手下接触不多,不过这一回,我很佩服进哥识人的眼光。一飞毕竟还小,前途长远,希望进哥能再给他机会。”

周进正是要他们说出这些话来,才问霍一飞道,“你怎么说?”

霍一飞平静的低头,“一飞知错。”周进道,“虽然说当初的事是葛老挥存心算计,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既然出了我们和记的门,再进来,就要依和记的规矩。叔伯们怜恤你,没有一点为难,但进门的规矩也免不了;你还没不是帮中的人,人在外,就以在家兄弟身份和各位堂主维事,依着规矩也要受三十藤杖的罚。明白么?”

霍一飞点头称是。当下,四个人上来走到祠堂两边,卷起从进门到祠台前这一条长地毯抬走,换上的是同样长度的麻面长布。在长布上面,一卷看来极沉极重,卷帘一般事物抬上来,沿着长布缓缓的铺展开。一米宽、约三十米余长,每隔寸许是一条长条铁条。只是细细看去,才能看到原来每一条铁条上倒着密密麻麻的铁刺,每一根便如同一把小小匕首,在祠堂缭绕的烟火下闪烁令人颤栗的寒光。

霍一飞要在这一条铁链上一步步跪过去,直到祠台前,叩头上香,重新歃血立誓,才能名正言顺的重进帮会。这当中倘若有任何一个人存心刁难,他都不得再进一步,否则便是硬闯。

现在刁难恐怕不会有了,但即便是一路畅行,也是一步一步在刀上爬过,利刃割皮刺骨,鲜血染满这条长长的麻布。霍一飞解下外衣,笔直的跪在路的起始,便一步一步向前挪去。

一时寂然无声,祠堂里数十人都默默望着霍一飞在这条布满荆棘的路上跪行。血沿着前进的方向,迅速的浸染透了白色长麻布。霍一飞行的很艰难,隔几步便停住,双手扶了大腿身子前倾的样子,不用想也知道是何样的痛苦。弥漫的香火似乎格外的浓,魔鬼一样将地上命中被选中的人紧紧笼罩。即使屋里屋外阴冷如晦,冷汗仍然从额角滴滴涌出,额前的碎发很快被打湿的一缕一缕。

步步刀割,寸寸剜心,膝下的铁条有如烈火炙烤的火炭。霍一飞侧头咬着衣角,僵硬的挪动双腿,一时间,仿佛能听到倒刺勾在肉和骨头上的声音,听的人不觉心惊。再看地上,他已经一步一步爬出十几米远,身子一倾,手不由得撑在前面铁条上,倒刺立刻刺进手里。霍一飞扶了扶地又直起身来,继续向前跪行,手上的血很快沾满衣衫。

当下心中也无他念,只是想早早结束。三十米虽然不短,也不至于爬不过去。不过他到底重伤初愈,身体还虚,剧痛刺激下明显显得吃不消。跪出超过一半的距离后,脸色更苍白,浑身仿佛都在颤抖。膝下一个趔趄,顿时钻心的剧痛一下直涌到脑子里,竟然痛的一阵眩晕。着实的撑着地上喘了好几口气,才缓过神。

旁人以为他要晕倒,正欲上前搀扶,但霍一飞低头紧咬牙关,拖着腿又向前狠狠划出几步。走上前的人只好又退回去。也许在别人眼里,这样一个过场残酷苛刻,的确有些不尽人情,但对霍一飞来说千难万险,这实在是最末的一关。回家的一路多少艰难和阻碍,自己甚至一度不敢去想。如今万般难处都过去了,难道还差这最后的一步?

不知怎的,脑中忽然映起戒毒那时候进哥逼自己跑步时说过的话。他说“我可以抱你回家,但前面的路一定要你自己走过去,如果走不过爬也要爬过去。”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几乎整个人跌倒在地上,连忙双手撑着地面才稳住身子。抬头望去,那祠台已经近在眼前,松了一口气,眼前又是一阵阵发黑。刑堂的人上来将铁条重新卷起来抬走,扯起地上的白麻布,整条布已经血浸的黑红。果然是“血出”,“血进”。这残酷毫无人道黑道刑罚如果被willon看到,恐怕又要惊诧莫名了罢。外人永远无法理解这些黑道生存者们自定,和所奉行的法则。

这才有人上前扶了霍一飞,递上香火。霍一飞满手是汗,勉强拿在手里,对着祠台三叩首,这人将他的香火接过,上前插到香炉中。应七堂中的人仍将那盛着瓷碗和匕首的碟子捧上来,霍一飞拿起匕首划破手指,将血流在碗里,当下起誓,“自入洪门之后,尔父母即是我父母,尔兄弟姊妹即是我兄弟姊妹,尔妻是我嫂,尔子侄即是我子侄……”,熟悉无比的帮规誓言,不假思索的自口中背出。

余下的三十藤杖,周进暂时饶了,令他改日到刑堂领打。霍一飞背完帮规,旁边几个人立刻上前来扶他起身,拉过椅子小心翼翼搀扶他倚坐下来。霍一飞也没有推脱,由着他们将自己安置在软椅上,双腿直露在众人面前,只见自膝盖下,两腿均被尖锐的倒刺割的血肉模糊,割着牛仔裤,那裤子也被割的破烂。如果是换了别人,不痛的晕倒,也要失血晕眩。霍一飞倒是吃多了这种苦,反而更加能捱。

有人连忙拿来干净纱布暂时包裹住伤口。欧阳白笑着拍拍他,道,“老弟,吃了苦了。年轻人吃点苦头不打紧,先苦后甜,日子在后面。过了这个关口有的是你风光无限的时候,到时恐怕比咱们老大还辉煌。”

周进这时方才有笑意,笑道,“白老哥尽拿我消遣。”

欧阳白笑称不敢,周进一直看着应七吩咐几个人搀扶着霍一飞离开,送去医院,才转回头来。拿了茶杯呷口茶水。其余人亦重新坐定。霍一飞重回帮会这事不过是走个过场,事中没人为难,说明这事事前早就已经安排妥当。这不仅仅是瞧在周进的面子。在周进出事期间霍一飞主持局面,也奠定了自己的分量。而且在那段时间霍一飞跟他们在利益已经开始有了一些不小的交往,他们交情就不再简单。

周进放下茶水笑笑,“小孩子不懂事,活该他多吃些苦。以后,还得烦各位操心,帮我看着点他,再有什么不对,定不轻饶!”

楚堂主笑道,“进哥,别再冤枉人家啦!你总欺侮人家孩子,当心以后长大有能耐了,找你来报复!”几个人起哄的笑笑了。周进不在意的笑笑,“只要他有这个本事,报复就报复罢,我养的白眼狼还少么?不在乎多这一个。”

当下不再有人能笑的出来。周进这句话已经说的极重,话指的谁大家都很清楚。周进脸色平平淡淡,但跟他这么多年的人都很清楚,只怕他对赵森已经怒到极点。一时间,鸦雀无声,

人人心中都在暗自盘算。与葛老挥不同,赵森一直以来是奉随周进做事,名义上,也算他的心腹。所以他现在忽然背叛也就让周进格外着恼,他应该觉得这是赵森对他戏耍。赵森如此光明正大的同周进对敌,仿佛是在嘲笑这位帮主龙头无能。

欧阳白长长叹了口气。“一场兄弟,本来有今生没来世。偏偏又利字当头,为了自己的利益做出那些叛乱的事情,弄得兄弟自相残杀。当初葛堂主是这样,现在赵森两兄弟也要走从前的旧路。”

欧阳白在这儿又说了一句葛堂主,他跟葛老挥年纪较相近,当年是一起混起来的,虽然葛老挥后来走向歧途,毕竟还有些老感情在。周进并未表现出在意,旁人却接口打断他。“葛老挥私吞帮会的钱,背叛帮会出卖大家,他怎么配堂主两个字?!当初大家一个头叩在地上,盟誓永生永世是兄弟,他却把我们当猴子耍了。”

欧阳白被人抢白,自觉失言,就不再说什么。上七堂的秦均寿悠悠开口,“葛老挥那事已经过去了。眼下赵家兄弟也没引以为鉴,比葛老挥还闹得更凶。江湖上已经插了两支和记的旗,咱们一支,赵森却有一支。”

应七道,“和记有十三堂堂主,赵森只有一个人。如果十三堂的堂主同力对付这个叛徒,赵森凭什么能插住一支旗?”

这话一撂,满场哗然,但喧嚣了片刻又即刻安静。大家心里都明白,没什么可以反驳。正如应七所忿的,十三堂堂主如果齐心齐力,怎么会有一个赵森起来。不过要十三堂主如所立誓言那样同生共死,只怕是永远也没有可能。自古以来江湖义气就是一个幌子,手握权利的人永远不能真的齐心。

秦均寿道,“七堂主愿意听我说句话么?”

应七抬手,“秦堂主请说。”

和记十三堂主,上七下六,上七堂在帮中说话是很有分量的,因此应七说的客气。秦俊寿道,“赵森立这支旗,帮里帮外都做足了绸缪。外面就不用说了,大家都知道现在他与扈家是一派人。至于帮会里,他也是上涌下动,到处活络关系。”

秦俊寿望向周进,停了停道,“不瞒进哥说,赵森兄弟前一阵还有找过我。他送了我老婆一栋别墅,又送给我一百万。”

这话一出所有人一齐吃惊,秦俊寿竟然如此直白,当众将这种事说出来。余光瞥向周进,见他神色淡淡,对秦俊寿的这句坦白,完全没有任何回应。周进城府之深,他们也无从捉摸,当下心里只是着恼:这姓秦的在搞什么?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在坐的这些堂主哪一个没有收过赵森“孝敬”的这份好处,又怎么能不心虚。虽说收受好处也不代表就站在了哪一边,这些堂主们要做的始终是观望风向,顺水推船。

秦均寿却视旁人反应若罔闻,毫不客气继道,“赵森除了送我财物之外,和记上下许多兄弟,他都一一拜访,到处收买人心。”。话说到这里已经挑明把所有人点了,但下面的话更加似有所指。“赵森之所以这么有恃无恐,因为他咬实进哥出卖了帮会利益给警方,和记才会被打的损失这么惨重。他鼓动所有兄弟,直反进哥一个人,那不叫背叛,叫选能者居之,义者居之。”

顿了顿,说道,“赵家兄弟还说,当初姚顺姚堂主就是给进哥杀的。虽然进哥人不在国内,但手下有的是人。”忽然提到当年姚顺的死,霎那时,整个祠堂中更加无一人说话。在仿佛没有呼吸的极度安静中,清楚听着周进放下茶杯,碰撞瓷匙的清脆声响。

周进直到这时才扬起头,缓缓靠向椅背。十分玩味的目光在秦俊寿脸上久久停落。秦俊寿亦毫不退缩同样的目光望着他。周进问道:“那么秦堂主怎么说?”

秦均寿摇头道,“我自然是不信。进哥一向待兄弟们恩深义重,大伙受进哥照顾这么多年,心中都感激不尽;何况进哥主持和记大局,实在不必为了一点私人恩怨动手杀人。枉费了家法帮规,岂不是进哥自己无益。”

周进轻轻一笑,但一点笑意转瞬抹去,目光霎时变的冰冷。“不错。周某既然主持了这个局面,做事只要能交代的了自己,无愧对祖师爷,也就够了。话说回来,如果我存心要杀什么人,也绝不会留下半点证据。就算被杀的那个做了鬼回到这里来喊冤,他也是空口无凭,死无对证。”

众人给他的话激的心中一凛。周进目光一片沉冷,仿佛万年的冰渊,根本深不见底。手底久隐的杀机似乎忽然浮在空气中。他们毕竟不能忘他的心狠手辣,手段霸道决绝,

隔了半晌,才有人一拍桌子,“姓赵的简直是胡说八道!平白造谣生事,挑拨兄弟们间的感情,凭这一点,已够他死十个来回了。”

程历道,“我猜,赵森大概自己才是做了条子的线人,他不过是贼喊捉贼。倘若没有背景的支持,凭他的性格,不会贸然这么做的。条子跟赵森也是互相利用,他们打来打去总要打出点成绩交差。赵森在和记这么多年,他什么不知道?”

倘若赵森继续跟警方合作下去,的确是令人堪忧。赵森熟知内部的一切内情,他要卖给警方,说不定下一个就倒霉到谁的头上。再论下去,各人都是在议论怎么处理最为妥当。周进并未细听,抬头望了应七一眼。应七也回他一个眼色,两人心里想的都是一样。看起来,赵森在外面鼓吹的传言不是没有作用,至少在祠堂的这十位堂主中间已经搅起涡旋,而且这个涡旋不小。尽管表面望去仍然一派风平浪静,其实前路处处暗礁陷阱。

老实说,这些人最后在权利关系的当口如何取舍,周进自问也没有把握。就算是平时显得亲如手足的兄弟,又如何能够全然信任?赵森叛变蓄谋已久,直到等到这一次机遇来临,才真正开始着手。从与扈宇合作算计周进,到忽施暗手谋杀武楠;再到勾结自己的势力背叛帮会插出和记另一支旗,他每一个步骤都在精心策划中。如此处心积虑的设计,倒让周进忽然有种棋逢对手的感觉。

海湾缳塘,扈中和家中。

扈中和仰面倚在宽大的真皮沙发中,微微阖眼。旁边扈璨正在玩一堆积木,见他许久不说话,拿起公主玩偶头上插的长长羽毛,蹑手蹑脚爬到沙发上,用羽毛痒扈中和脸。

扈中和没醒,倒是扈璨自己开心的笑起来,仿佛捉弄了爸爸特别开心,笑的前仰后合。扈中和这才被他惊醒,二妈连忙跑上来,拉住扈璨轻声呵斥,“你爸爸睡着呢,别吵你爸爸,自己玩去。”

扈中和摸了摸脸,道,“不要紧”。脸上的神情显得十分疲惫。二妈知道自从扈宇跟他父亲闹翻后,扈中和重又张罗外面所有的事。他年纪毕竟大了,这一阵来屡屡同扈宇生气,身体又不好,不经意中尽显疲态。

二妈端了碗燕窝,小火煨了小半天了,端给扈中和。“我放了香蜜,你最爱喝的,刚下火,趁着热乎喝。”

扈中和仿佛还睡意未醒,只是不好拒绝太太,漫不经心的接了过来。二妈看他把燕窝放在茶几上,也没有说什么,又拿上好几盒摞着的包装精致的大小礼盒,尽是鲍鱼海参等滋养补品,笑着道,“又是你宝贝儿子送来的,我照你的话跟他说了,叫他不要再送。他怎会听我的话。”

扈中和一眼不睬,“那你就拿去扔了,拿到这儿来干什么?”

二妈似笑非笑的看着丈夫,口里却说,“瞧你这话说的,不管怎么样人家送来了,我不让你看到,还当是我故意隐瞒。我这当后妈的有多少难处,我哪一处不得格外小心?……”。扈中和听她念叨这些话不知多少遍了,不由自主皱起眉头,“啪”的将满桌的补品推倒在地上。咬牙道,“他送补品来给我?他巴不得我早点死!这些东西里不知下了什么毒,你小心点别让家里阿猫阿狗吃到!”

二妈侧过头撇撇嘴,指挥佣人把那些东西收拾了,提到门口,扈宇的车仍在门外等待。自从那天的事发生,扈宇匆匆忙忙闯进来,争吵之下把扈中和当场气的喷出一口血,跌倒在地上,从此他一直卧着病。扈宇则不知道又发了什么神经,没有几天后,忽然又回来负荆请罪,给扈中和赔礼道歉。扈中和根本不肯见他,扈宇进不得门,便三天一副补品,两天一副药材,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给他送。到今天已经足足两个月了,每一次送来的东西都照样被扈中和退回去。

今天也不例外。二妈亲自拿过东西,扭着腰肢走到跟前,敲了敲扈宇车窗。

车里扈宇架了一副太阳眼睛,和每天一样,白皙的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二妈居高临下看了他好几眼,把东西拿上来,皮笑肉不笑的道,“喏,大少爷,这是老爷非让我给你拿出来,可不关我的事。老爷吃惯了家常菜,不爱吃这些东西,你就别天天破费了。就算家里有钱,也不该浪费么。”

扈宇嘴角抽搐了一下,二妈连忙向后退了两步。虽然是在家门口前,但扈宇的狼性子,保不准他猛站起来抽自己两嘴巴。扈宇仿佛也要冲出来,手攥着方向盘,半晌,转过头看着她。“不爱吃这些,我可以送别的。不知道爸爸现在喜欢吃什么菜,我回去让泳儿做。”

二妈勉强扯出一丝笑,“泳儿从来没给你爸爸做过饭,怎么知道他的口味。”

扈宇斜眼睨视她,风轻云淡吐了句,“天气凉,阿姨也早回去吧,别在外面着了凉。”,挂上车挡,车子卷起几片落叶,已然开远了。侧座上赵森也摘下太阳眼镜,笑笑道,“你这继母挺跋扈的,没少欺负你吧?人家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爹跟后娘都一样。”

他转过头看看扈宇。扈宇只是开车,浅茶色的太阳镜映着阳光,把侧脸勾勒的十分俊逸。赵森对着窗外叹了口气,“你这又何必呢?要吃有吃,要喝有喝,要钱有钱花。豪宅住着,名车开着,就算扈老板不待见你,底下这些人也没人敢不把你当回事。自己瞎折腾什么呀?我们是为钱折腾,你是有钱还折腾。”

扈宇嘴角一牵,仿佛是笑着。“这句话不知道多少人跟我说过,劝我回头,我从来都没听过。”

赵森笑道,“是,你扈大公子自有主张,怎屑去听别人那些主意。那么现在你有什么打算?你那张明山真是窝囊废,他居然能让霍一飞给跑了。否则那一次周进的命就已经交给阎王。”

扈宇道,“那次霍一飞没选张明山的命,我就已经输了。后面那么做都是狗急跳墙。是我失策,我以为张明山已经把霍一飞拿住。”。

以扈宇的精明,他绝对不会有这样的失算。那他为什么会相信霍一飞在生死关头能选择保住张明山性命呢?大概是因为,他与他境遇毕竟不同罢。对扈宇而言,没有哪一个人让他视之重于生命,他无法真正体会霍一飞对周进是怎样的感情。而对于亲人来说,他们却又些许相似,扈宇以己度人,在他内心最深处,总是要千方百计夺回不肯眷顾他的亲情。倘若在那场景换做是他自己,恐怕他会选择亲生父亲罢。

赵森道,“想不到周进手下那些生意会这么快解封。周进上次被警察扣住那么久,他的那些关系应该已经断了。就算不断,现在也启动不了。他怎么还有别的关系?我在和记暗中看了这么久,从来也没听过。”

扈宇冷笑一声,“张明山。他不仅是窝囊废,还是个十足的叛徒!”

赵森惊道,“怎么?难道张明山回心转意了?还是上阵父子兵?”

扈宇唾道,“张明山他会回心转意?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一定是有什么把柄被周进他们给拿住了。哼哼,难道只有周进有他的把柄?他给我扈家卖命这么多年,连他老婆都是我家的人,他的罪状我随便一抓就是一大把。我倒要看看他这一回选哪边?”

赵森不由嗤笑,“那你不是要把他撕成两半么?张局长这么在乎自己的名望,这一回可真为难的紧了。”

扈宇也干干笑了两声,眼里棱着极狠的毒光。张明山自己窝囊也就罢了,却要被周进利用,使得和记有机会翻身,扈宇如何能不恨他?当时看他那么对待霍一飞,对自己亲生的儿子还不如牲畜,人性全无。就知道这样的人无论多少好处也养不熟,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是祸害。想不到那次没除掉他,果然转头就开始危害自己。

对扈宇跟张明山间的私人恩怨,赵森不再多说。车拐过一个弯,开始走上沿海的道。扈宇望着窗外。“虽然除不掉周进,但把和记拖垮到这个地步,我也不算吃亏了。要不是这样,又怎么会有堂堂和记堂主来跟我做朋友?”

赵森淡道,“扈公子你又何必说这种话来讥讽我?”

扈宇望了他正色,“我决没有这个意思。赵哥也知道,我现在是弃徒浪子,连家里都不要我。我一个在外面能有多大的本事?孤掌难鸣,如果没有赵哥互相扶持,说不定我已经撑不下去。

其实说句实话,我跟和记没有仇怨,跟周进也没有仇怨。我从来H市第一天就说,我是生意人,我只为钱。只是你们周老大不肯跟我合作。”

赵森笑而未语。其实他心中很明白周进为什么不肯同扈宇合作,扈宇志向远大,他所求岂止是钱而已。扈宇道,“倘若和记易主,难道这话就不能重谈么?大家和气生财,动不动就动刀动枪有什么用?送到医院还要医药费,打死了还得给安家费,我可不想打打杀杀。”

赵森仍然不答,扈宇道,“这就要看赵哥的了。现在和记不是已经有两支旗了?江湖都传言周进在警局里的时候,出卖和记利益,换取的脱身。世道乱,人心就乱,周进的江山坐的也不是四平八稳罢。来日若有风吹草动,扈宇以全副身家,自然鼎立支持赵哥谋大事。如果有一天赵哥主持大局,那有什么不好说?”

赵森呵呵一笑,“扈公子,未免太瞧得起我了,将来怎么样还不一定呢。”

扈宇望着大海道,“潮起潮落又有谁能把握?但这大海在这里千万年,有涨就有落,有落就有涨,从来也没变过。江山也在了这么多年,该换换主了。”赵森对和记和周进的攻势并没有停止,而在愈演愈烈。香堂那日之后,各种流言在江湖上反而愈传愈甚,刚刚稍作平静的江湖再一次被搅动起来。其实在当日的祠堂上各堂主的态度就已经可以看分明,和记里根本不是上下一心。可以说自上一次的动乱后余波还未止,很多人仍然在拖着最后的时间选择。

张明山一边也开始出现阻碍。虽然这一阵来同其他的高层都相谈甚好,但与国际刑警合作的禁毒部门却传出变化。霍一飞在何部长等人协跳下,一直在努力与这一方向的高层沟通,试图令对方早日鸣鼓收兵,解除封戒。本来已经谈的七七八八,近日这边高层忽然推掉见面。之后就一直不肯,霍一飞事先已经感到不对。

随即先后警方进行了两次规模庞大的缉毒行动。一次在北环,一次在香阁道,两次都在和记的地面,所捕获的所有拆家,六成货源是从和记出。可以说这一次缉毒一半以上是朝着和记来的。警方下了大气力,端了两家“工厂”,查获涉案毒品百余斤至多,要用麻袋搬着堆上车。换算现钞价值数亿元,累计一年四个月来全部缉毒行动查获金额之最。

但是抓到的人不多。各地拆家们仍然在极度的小心警惕中,拆家与货源间的关系断着,警方不能顺藤摸瓜。没有重要人物落网,对整个H市地下毒品市场影响不算大。尽管如此,仍让所有人紧张了不少,更加不敢轻易动弹,对周进而言,毒品市场是他支撑和记的重要生意之一,如果这条路子阻塞不畅,对他的影响是非常麻烦。

从这件事后,几天来周进都紧锁着眉头,脸色阴沉。左右的人知道他心情不好,各个敛声屏气,小心翼翼,恐怕一不小心触到他的火头。这天应七国外的朋友带来两盒原产上乘的西参,应七煮了花旗参党参茶,找周进来家里喝茶,顺便谈近来的事。

对煮茶品茗应七还颇有一番研究,精细挑的几样名贵茶材,或炒或培,配合西参下料,上等的紫砂壶盛着在文火慢煨了几个小时。煮透了香气,再换清泉水淋,登时满屋飘着略带药味的苦涩茶气。周进拿过来只呷了一口,皱着眉头,“这是什么东西,这么难喝。”

应七忍不住瞪他,“别不知好赖。这是在人家自家小园里摘的。特意起早跑二里山路,才偷出这么一点点。不是市场货,有钱你也买不到。”。看看他道,“你现在喝正好,看你的脸快要掉下渣子了。”

周进仍然眉头蹙着,也没有理会,顺手捡起沙发上的报纸翻了两眼,问应七道,“霍一飞到你那去了么?”。

应七自顾自吹着手里的茶水,犹如不闻。茶叶在透彻如晶的水中上下翻滚,碧绿如玉。在客厅华丽的水晶灯光下泛着丝绸般的光泽。他慢慢呷了好一阵,才淡淡的说,“没有。他不是到B区去跑上面禁毒那事呢么。那个何部长好像有什么路子,小飞急着去见他。怎么,你不过应着场面是说说罢了,还当真?”

周进说,“我当真也是为他好。铁条都跪了,也不差这一点,干干净净的叫人再没有话柄。”

应七摇了摇茶杯,说我看你还是操心操心你自己罢。现在外面的谣言可是传的非常厉害。怎么样,周大帮主什么时候有兴趣再到我刑堂坐坐啊?

周进终于笑了一笑,瞥他一眼,“你倒是想!七堂主,上回我可没叫你打棍子,是你自己要打的,可别把仇记在我头上。想方设法的来报复我。”

应七叹气的摇摇头,“真没良心,我这是为了谁啊?”。周进道,“行了行了,我没事。你当我会为了这点事着急上火?我自问这么多年,这点能处还有。在里面的时候也没有变动起来,现在也不会。就算真的有事,我孤身一人,了无牵挂。和记有你和小飞在,我也能向祖师爷交待了。”

他说的淡淡。然而语气之中透露出些许的苍凉,应七听着心头不由一酸。一时也无语,倚靠沙发远望窗外,夜凉如水,夜风阵阵吹过,卷起名贵的深咖啡色真丝窗帘瑟瑟鼓动。窗外繁华富丽的夜色一如昨天,灯红酒绿,霓光幻彩,车马如龙,城市特有的喧嚣热闹没有丝毫改变。应七道,“这么多年,我从未在你口里听过半个‘输’字。”

周进笑道,“福有祸依,祸有福附。有很多事,也难说的很。不过我现在倒有点信天命,每个人该走哪一步,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很多都是注定的。”

应七出神听了他这句话,不知想到什么,沉凝了半晌才收回神笑道,“得了,别说这乱七八糟的事了。中秋眼看就到,定了哪里吃饭没有?要不要我帮你张罗。”

周进淡道,“不过是吃顿饭,没多大的事,有小奇他们在张罗。”。应七也知道他定然这么说。其实每年中秋节饭局并不是无关痛痒的琐事。因为逢开香堂、春节过年,这样连老百姓也要过的重大节日,帮中的堂主和兄弟齐聚是依老规矩,多少年下来的传统了。这样日子也只有自家兄弟才能到场,江湖其他帮会,包括道上和道下的其他朋友是不允参与的。近些年却传起一样新规矩,大小帮会的龙头,同势力较大的堂主,一年里总要选个日子做东,或者年节,或者生寿,随意不定。重要的是借着这个名义择楼摆筵,邀请帮内帮外的兄弟朋友。这完全是看着大哥自己面份,请的也不止是江湖上的人,还有各门各路的交情。反过来,这场面没有规矩制约,来与不来也全随各人的意。

人在道上混,门路越广,朋友越多,自然越是实力雄厚。俗话说叫吃得开面。若某人同做东的大哥不和,或某帮派同做东的帮派为敌,是绝对不会参加,捧对方的场面。这是对东家脸面很重的折损,当年葛老挥一直与周进作对,但对对方这个场,两人还都互相捧一捧。姚顺是鲁莽之辈,心中不爽,常常托故缺席,把周进得罪的很厉害。可见周进也把这看的很重。因此应七特意问他中秋节的事,因为今天的中秋月筵,情势格外不善。

近几日外面传的非常厉害,一说是赵森已经收拢了和记半数以上的堂主跟他一齐造反。包括欧阳白,秦均寿等上七堂实力深厚的堂主在内,其实都已经倒戈于他。可以说赵森插的这支旗已经完全立起来。而一直忠于周进的一派人则誓死维护周进,两边大战一触即发。至于剩下其他人仍在中间左右观望,等待事态发展。有人说,赵森已经在中秋节那天设宴邀请站向他一边的和记堂主,就选这一天,正式同周进扯旗开战。

另一传言则说赵森正在谈判。同和记的堂主就双方各自的利益,努力一一达成协议。赵森答应在自己执掌帮会后,将帮会与各堂口的利益分成由从前的□改到五五。帮会与堂口平分帐,堂口能够拿到的更多,彼此关系也相应更加松散。这只是条件其中之一,其他的还在谈。同他谈判的堂主也在犹豫不定,在两边左右摇摆。这样的僵局定然不能一直维持下去,再过时日,必有分晓。

余下传言更甚,甚至有人说,赵森将动用武力胁迫来客。传言者言之凿凿,声称赵森亲弟赵焰带枪闯进某人家里,将一大只包装的纸盒拎到桌上,打开纸盒里面装的竟是炸弹。赵焰威胁道,哪个在中秋八月十五那天出门,这日就是他的死忌。更有甚者,传说赵森赵焰两兄弟已经动手将两位不愿合作的堂主绑架,强令对方不能出现在周进席筵。

所有的都是传言,无人出来证实。但就因为是没有证实的传言,越被所有人在底下窃窃私议不休。一时流言蜚语,人心惶惶。北城和西二环相继发生几场火拼,其中一方包括周进手下的凡盛。地点在西二环珂士道公交站场,双方因停车进站的小事发生争执。因双方背后的利益集团的巨大冲突,事情迅速扩大到两边势力的械斗。数百人手持砍刀、火棍齐聚在公交站场互殴,打死打伤无数。两条街被堵的水泄不通,砸烂了公交车八十多辆。最后打火机引发爆炸,连同旁边的加油站一齐起火,许多无辜民众受伤。警察出动防暴队才勉强制止。凡盛被扣押在警局足足半个月,后被周进保释出。

秋风日起,秋意渐凉,所有人都在忙于勾心斗角中。在你死我活,如火中烧的争斗中,天气一天天冷起来,中秋圆月终于挟着丝缕寒冷的微雨来到。

小奇跟霍一飞等人一齐张罗的筵席,饭店在周进的地方。从前是陈耀清管理的,陈耀清出事后和其他他管的生意一齐落在凡盛和小奇那里,现在是整个兰坊区最大的满汉全楼。因为社团里今年从国外回来的几位老爷子是满族人。传统的满汉全席共一百零八道菜,包括南菜和北菜,要分三天吃完。到今天早已经简化,多数菜谱秘方失传,即使最正宗的满汉楼师傅也只能上到六十三道,包括象拔,灵芝,猴脑等珍稀菜种。很多都是国家禁猎的牲兽,都是小奇一手张罗,只见他在这事上也足下一番功夫。

从八月十五的头一天,霍一飞已经通宵在忙各种临头琐事,整夜未睡。第二天中午周进跟应七到满汉楼,霍一飞吩咐厨房先做试菜,送在二楼单间,几人坐下来简单吃了一口,其实都几天没有正经吃一顿饭了。房中没有外人,只有周进、应七、霍一飞三个人坐着。霍一飞拿了茶壶给两人斟着茶水,向应七道,“七哥,对不起。上次我大意落在扈宇手里,全靠七哥舍命的救我,我还没谢过七哥,却还连累了七哥。”。说着将斟满的茶水双手递给应七,也算是奉茶道歉。上次应七为了他的事跟周进起了纠葛,还挨了五十藤杖,虽然不全是为了他,霍一飞仍然直到现在还觉过意不去。不过因为应七到底是长辈,又是受罚的事,他也不便多说。今天只有三人在,周进也在坐,他才正面提。

应七接过茶水,笑笑拍拍他,“那是我跟你进哥的事,与你无关,你不必惦着。”,他笑道,“不过你现在知道,他不是只拾掇你自个儿了。从前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他没少打过我。”

周进正在着神割一块儿清烤鹿脯里脯肉,笑骂,“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打过你?”。料得他又要开始胡诌八扯,将筷子也撂下了,抬头笑着看他,“你倒说说看我什么时候打过你?”

应七大约本来只是随便说的,听他为难自己倒来了兴致,也放下茶盏跟周进一个一个扳起手指头。“……想起来了,有没有那么一次……”,他得意洋洋指着周进,“那回是跟葛老挥打架。从你还没上位起,跟葛老挥就一直较着劲儿。葛老挥那老王八蛋多不是东西啊,一飞你也知道,他一直都不服你进哥坐上这个位置,背地没少下黑手。有一回他妈的下到他哥我头上来了。那会儿我还在管北区和八角港,有一天葛老挥忽然来找我喝酒,当时我就觉的不对劲,就留了个心眼。喝的七七八八,葛老挥神神秘秘跟我说,他手上有批好货,自己吃不下,想跟我一起做。他让手下先拿点散货来给我看看。

我一听就说不行。我的酒吧就在警局旁边。但葛老挥已经叫人把货送进来了。谁知道这边人刚进门,还没等坐下,警察就堵进来了。我X,幸好几个条子是我的朋友,要不在我老七酒吧里查出整整两大包纯净海洛因,我还能说得清吗?这老犊子跟我玩阴的,我能放过他?当时他前脚走,后脚我带上头盔骑摩托车就追出去,把他堵在街角里结结实实一顿暴打。葛老挥是没看到我,可他也知道是我打的他。这可让你进哥知道了,当晚把我叫到家里。我当是什么事?结果进门还没等说话,就给他一鞭子抽下来。这下鞭藤棍棒全都给我招呼上,打的这个惨啊……。说你刚坐进刑堂,规矩还没立,怎么就自己先砸自己的招牌!你说我哪里说理去?”

周进笑骂,“放屁,根本没有那么一回事。”

应七道,“怎么没有?你打我还撞碎了一个水晶茶几。第二天葛老挥还找所有堂主开香堂,揪头儿晚揍他的人。上哪找的到,我揍他怎么可能给他留下凭据。”

他分辨的头头是道。周进想想,可真想不起那件事来,摇头,“那会儿差不多天天都跟葛老挥,我哪一件一件都记得。”

应七不睬他,自顾自给霍一飞说,“还有一次,是我结婚那天。兄弟们都来送我告别单身。人太多,一来二去就喝多了。到晚上这帮王八蛋也不放我走。我那几个朋友是特意从国外赶回来,飞机晚点了,没赶上筵席,你说我怎么也不好意思先走呀。再说我一想,这结了婚了以后晚上就得回家陪老婆,就没功夫跟哥们儿通宵喝酒了,也该好好玩一回。这么着一直喝到天都亮了。我恍惚一睁眼,瞧着眼前一个人怎么不像这几个人啊?我还当是仇家找到我寻仇了呢,吓了我一激灵。后来我再看看,这人怎么这么眼熟啊。”

应七边说边做醉酒眯眼的样子,讲的绘声绘色,霍一飞忍着笑听他编排。应七道,“我定睛一看,原来是你进哥。我心里一沉就想糟了,拔腿想跑,两腿发软。还没醒酒嘛。他抓着我把我拖到盥洗室,开开水龙头按着我脑袋浇。我这鼻子耳朵给灌的嗡嗡直响,血都呛出来了。

我想我赶快讨饶吧,可嘴都张不开……”

这桩事近些,周进记得,可是仍然笑,“没有的事。”

应七咂嘴,“你就死不承认吧。”。霍一飞早笑的不行,忍笑道,“耀清哥不是说只要结了婚,进哥就不再管了么?”。话说出口,才意识到失言,待要掩饰也不及了。

应七笑说,“那要问你进哥了,到现在他还总想管我呢。”。一边起身舀了两勺八宝鸡胗南瓜汤。这道也是御菜,砂锅架在小火上闷着,这会儿火候正好。应七品了两口不错,招呼两人,“尝尝这汤!”

周进没应。这才抬眼看看霍一飞,“你有空在这儿听你七哥扯皮哈?你欠我那三十棍子棍子什么时候有工夫还?”

霍一飞只是装傻,“啊?”

应七拿筷子作势敲敲他头,笑道,“他问你什么时候到我那儿还那三十棍子。嗯?有工夫了没?”。霍一飞索性耍赖到底,“进哥,腿上还伤着没好呢。Willon说了,如果再挨打就要得败血症了。到时候赚再多钱也没有用,还不如早点回家歇着。不过年轻轻的总在家闲着也不是事儿,人要闲久了都会闲出病来。待着待着就变傻了,所以医生建议退休的老人家平时也出去做做临工什么的……”,越扯越远,早不知道扯到哪儿去了。

周进黑脸道,“得瑟的你!再贫嘴,现在就扒了裤子,当场趴这儿打了。”

霍一飞笑着讨饶,“进哥就饶我这一次罢。不是我成心逃罚,实在是伤还没好,真的受不住三十藤杖了。”

周进笑骂,“滚。别跟我说这没用的。如今我管不了你了是不是?”,应七插口笑道,“周老板这您倒是客气了,你什么时候管不了他呀?不过他看你现在心情好,存心跟你耍赖。”。周进瞥他道,“你收声罢!上梁不正下梁歪,他跟你这个上梁混在一起就学不了好。”

说笑这一阵,已经到下午三点半。周进看了看手表,推开椅子起身,“咱们出去罢。”。到这会儿关系要紧的堂主已经到了。霍一飞推开门,在前带路,三人从二楼的凌空楼阁往下走。从这儿看去,整间满汉楼装修富丽堂皇,通体紫檀木铺饰,飞梁雕栋,丹青水墨,珠润玉华,古香气中透着华贵。上下共九层,中间是直达九层的大厅,上面垂着一米余长的羊脂白玉灯。各个层间均以金砖铺地相连。

周进站着,凭栏望了片刻。偌大的酒店豪华奢侈,金色耀目,福红融融,整个酒店尽是一片节日的欢喜之色。但这其乐融融的欢愉之下,掩藏是江湖风波暗涛汹涌。今天会在这里发生些怎样的事,谁都难以预料。方才在包间里闲谈说笑也不过是聊解这连日来的沉闷,缓一缓心神。霍一飞在前引路,心中暗暗祈祷,希望今天一切顺利,但心中仿佛也知道这难以实现。

大厅中人头攒动,不少人已经到了。小奇带人在楼下忙碌,酒店亦有雇佣专业的经理和招待。楚兆天楚堂主、邵雄堂主、袁豪文袁堂主都是同周进早年兄弟,多年来关系极近密的,因此特意早到,帮着维持场面。邵雄送来一尊雕玉翡翠千里马,一米来高,托黄金座,望来金碧辉煌。周进叫人当即摆在楼阁上,衬得整个大厅更加华贵。

周进笑道,“邵堂主真是有心,这尊雕马最近说也是早清的东西。我不太会看古董,可不是你在博物馆里弄出来的罢?”

邵雄道,“是李自成打进明宫掠出来的玩意儿,后来八国联军,流落到国外。一个朋友从英国带了回来。这也算国宝归国,是好事,是好事。政府也该奖励奖励咱啊!哈哈!”。几人哈哈一笑,坐了下来。袁堂主道,“进哥,今年中秋节早了点,天儿还有余温呢。不过早点也有早点的好处,天暖穿的少,是人是鬼看的清楚。”

袁堂主开门见山,便说到这件事,几人一时都静下来。周进微笑不语。楚兆天道,“那天在祠堂大家都说了话。不管怎么样,他们还是不敢轻易反的。大家也得掂量掂量这赵森,到底有多大的本事。而且这个人阴险的很,就算能跟他打江山,未必坐的了江山。”

周进沉道,“我倒盼想反的、能反的,全都早早反。大家明枪明剑,打出你死我活。这么算计心机勾心斗角,真是斗的我心累。”

邵雄笑道,“进哥,这么多年了,斗也斗惯了。人家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恩怨,有恩怨就有江湖,人就是江湖,江湖就是恩怨啊。等改了朝换了代,咱们都躺成一把黄土,以后的人也还是这样斗。”

周进无奈的点点头,笑道,“是,是。”。邵雄几人道,“进哥你忙你的,都是自己兄弟,不用招呼我们。”。说话的工夫,外面来贺节的人已经纷纷赶到,来人愈来愈多,大厅明显喧嚣起来。周进点点头招呼他们自己坐,叫了手下来招待。这几位堂主早来也是为了帮忙维持场面,象征的坐了一会儿,便各自去帮忙。周进下楼时,楚兆天也随他一起,道,“这两天我在外面也留神停了停,赵森的确给秦堂主送过一百万。这是份礼,每个人都是一样的。不过他又送了一套别墅,是滨海的豪宅,少说有两三千万。赵森也看好了秦堂主是个要紧的筹码,极力想拉拢。听堂口的兄弟们说,秦堂主的堂口这几天倒消停,没听见有什么动静。”

周进停了停,转头望他。“当年唐老爷子在的时候,我跟秦堂主的确有过些矛盾。但是这么多年来,我敬他能力过人,主持堂口财势强盛;他也敬我待兄弟真心。过去那些琐事已经翻过去了。我跟姚堂主颇有不合,很多人都知道,谣传当年是我杀害姚堂主的也不只他一人。既然是谣言,我也没有什么避讳。”

楚兆天道,“同门兄弟,我背后嚼舌头应该进刑堂的。秦堂主这人向来眼高于顶,老实说,他对谁都不大瞧得起。他对进哥也许不太服帖,对赵森,也未必看得上眼。”

周进点头道,“我也这样料。那么现在里面这个人是谁呢?楚堂主,心里有没有数?”

楚兆天摇头。“这可当真难猜了。人心隔肚皮。”两人走到这里止步,楚兆天道,“或许如进哥所愿,今天能看出个七七八八。”,刚说到这儿,程历同秦均寿二人先后到了。程历远远便抱拳笑了贺道,“进哥今天月圆人圆,兄弟们得进哥的招呼,总能聚在一块儿喝酒。咱们和记人旺鼎盛,心齐力共,社团昌盛繁荣,正在如日中天”。周进也握拳回了,程历上前揽了他,两人紧拥了一下,程历一边将礼品送上。周进接过了,拍拍程历的肩头示谢,回头跟楚兆天笑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我刚跟楚堂主说起秦堂主,你们两人便到了。看来真是背后不能说人。”

秦均寿笑道,“说我什么?”

周进道,“我们在猜秦堂主今天有什么好东西。秦堂主向来擅长丹青水墨,好久没见你作画了。”

秦均寿哈哈大笑,递上一支手腕粗细,古铜质地沉甸甸的事物。约莫有一尺半长,打造并不起眼,甚至有些丑陋。看来里面是空心,还装有东西。楚兆天打开封口,将里面绢质的东西拿出来,果然是一幅画轴。周进撂在桌子上慢慢拉开来,那是一幅两米余长,半米多宽的长卷。桃花树下,灿烂园中,古人刘备、关羽、张飞举酒结义,对天盟誓,勾勒间栩栩如生,画的是《三国演义》里面桃园结义的典故,也是一幅水墨画中的经典。

周进缓缓合上,心中已有分寸。秦均寿画里有话,拿这幅结义图给他,映射数日前众人在祠堂前的盟誓。既已指天发誓,叩头为盟,一生一世的情谊永不会变。但桃园结义是戏文,这些堂主间却是实实在在的钱和利益的关系,□现实,恐怕毕竟和故事不同。

周进撂下这画儿。随即堂主鸿琨也到了。和记十位堂主到筵席前,已有九位到齐,所缺的只是欧阳白一堂而已。随后再来的多是外面的江湖朋友。H市历史久远,经济繁茂,多年流传下来的帮派不下数百余。虽然其中以和帮同外来的扈家势力最大,但其余帮派仍然各自发展。实力都不容小窥。在利益上,尽管同吃一块肥肉,肯定有所冲突,但各个帮派间也奉行联盟攻击。有共同利益的两个帮派便会做成朋友。当然,也可能因为利益的改变随时翻脸成不共戴天的仇敌。

以和记在江湖上的分量,大树好乘凉,自然有众多人来依附。另外也有一半是周进多年来交下的朋友。这些是从小打过架,也玩在一起过的人,少年朋友,感情往往历久。这样场合他们当然不能不到。霍一飞在招呼中还见到一个旧人:城北的谢老三,也带了一票兄弟匆匆忙忙的赶来。谢老三个子高瘦,一张布满青春痘疙瘩的脸在人群中格外扎眼。

霍一飞同他做过几次生意。其中有一回周进在手上一次出了一亿元的货。因为迫于情势急需现钱。葛老挥暗下黑手,派了一队枪手来夺霍一飞带这批货,在街上枪战,打死好些人,险些将货夺去。那次谢老三也挨了一个枪子。不过事后,他还是看好周进的货源纯,品质好,又多次主动去找霍一飞合作。谢老三是个纯粹的“生意人”,眼里只有一个钱字,从那以后他对周进跟霍一飞一直甚是巴结。

霍一飞从背后拍了拍他。纵使人这么多,谢老三仍难改老习惯,下意识就去摸腰里的枪。混久了的老江湖往往都有这个毛病。他一边摸着一边才意识不对劲,回过头来,只见是霍一飞,立时喜上眉梢。“一飞老弟,哈哈,我好久不见你!”

霍一飞笑道,“谢三哥,这边坐。”

谢老三同他到楼上的桌前坐下来。霍一飞替他斟了茶水,谢老三连连客气。霍一飞微笑道,“谢三哥现在怎么样?我从去年出事后,一直都没在外面做事,也好久没去谢三哥的地面溜达了。”

谢老三叹气,“哪有那么好做。政府连番整顿,到处都翻的个乱七八糟。江湖这趟水算是彻底让他们搅和混了。生意做不了,兄弟们吃不上饭,那还不能到处惹事生非?我还想问问老弟什么时候能再有货出,谢老三我豁出命去,也得狠狠干一票。”

霍一飞道,“眼下上面看的紧,就算有货,也不敢轻易出啊。前一阵不是又抓了两批么?谢三哥也该小心一点。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上面也不能整顿一辈子。”

谢老三听他的口气却有松动的意思,心中一喜,道,“这倒也是。整到现在也够呛了,听说上面已经在大换血,好些主持禁毒的警方高层被陆续调离出去,不知道是真是假?”,试探着霍一飞口风。但霍一飞如何能被他试探出来,只是模棱两可的道,“我也盼望是真的。和记更有一堆人要养,再这么禁下去,大家吃不上饭都要造反了。进哥头疼,少不得我就要遭罪。”

谢老三见他不肯吐露口风,只得笑笑道,“周老板哪有头疼的时候,这是玩笑。不管怎么样,我算是预定下了,钱上我一定让你双倍满意。一飞老弟,你若有好的上家,不妨也帮我联系联系。”

霍一飞抬头望了望楼下,心道,眼下我这里就有不少好上家,就是不知道你驾驭不驾驭的住。刚才他同谢老三讲话的时候,已经看到那个叫做Rfgyic的缅甸人同小奇打过招呼,和几个人坐在楼下。Rfgyic和吴诚、基昌等人一样,从前都是OU的手下。现在OU过逝,吴诚被杀,阿秋不知所踪,从前OU手下的各路人物都四下散着。有一些在国内政府配合国际刑警的缉毒行动中被捕坐牢或枪毙,剩下都是比较精明和能干的,逃过这一劫。

起先霍一飞倒没想到这些人也会来,因为OU这帮人都已散,很多请柬也送不到。说起来,OU从前和周进亦是很要的朋友和生意伙伴,现在他人不在了,作为他的手下来出席这个场合也算应该。但霍一飞心里却明白,这些人来这里,都是为了寻找一个合作的机会。警方虽然逼的仍紧,但整个行动毕竟已经渐入尾声。他们显然也感觉的到,开始陆续冒出头来。

霍一飞远远望着他们,不禁想起阿秋。很久没有见过阿秋了,从他惊天动地的杀了吴诚之后,就再也没有了他的动静。霍一飞料想,他多半可能已经死了。在那么混乱的局势下他哪有能力能保护自己。想想还是十分的惋惜,阿秋本来是一个单纯无暇的孩子,只因为生错了家庭,被逼的痛苦不堪。他愈想摆脱,命运偏偏一次又一次把他席卷回来。霍一飞也想不到,原本以为轻轻助他一把就能帮他找回欢乐。不想也和阿秋一样料错了,谁都料不到后来的路竟然越偏越远。

霍一飞看见Rfgyic,但Rfgyic没看见霍一飞。霍一飞在楼上观察了他一行人许久,见他们行为举止,没有异常,应该不是怀恶意。Rfgyic不断四下张望,霍一飞知道他在找自己。他对这些人没什么好感,但是知道缅甸这些人的毒品还是十分重要,或许来日重组市场,不能不需要,因此才过去打了招呼。

Rfgyic指了身边人给霍一飞介绍,“这位是Errdie;这位是商;这一位是JE;都是跟随OU老板的,不过是头一回见面。”

霍一飞道,“是”,挨个握了握手。坐下来,Rfgyic立刻卷着生硬的中国话道,“我们都是缅甸人,今天来凑这个热闹,霍先生不会赶我们走罢?”

这一句话既可看出Rfgyic的精明,他先将这话抬出来,便叫霍一飞很难出口为难他。霍一飞笑了笑,“客气什么,叫我一飞就是了。OU老板跟我们老大是多年的朋友,咱们也都该是兄弟。今天大家来捧场,我先替我们老大谢谢各位。”

Rfgyic见他没有逐客,也十分欢喜,“这是应该的!我们OU老板跟周先生真是多年交情。因为有心人在其中挑拨,才发生一点不快。现在都已经过去了,咱们还都是朋友。我们坐下来喝一杯酒!”说是共同喝一杯,但Rfgyic第一杯却敬了霍一飞。霍一飞推诿未受。论辈分上,Rfgyic等人相当于和记中应七的地位,总算是他的长辈。霍一飞回敬于他,一番客套,才又重新坐下。

霍一飞望了望几人道,“我跟你们阿秋少爷也是很好的朋友。我好久没见他了,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今天他怎么没有和你们一起来?”

Rfgyic几人听他提起阿秋,面露尴尬之色,互相换了换眼色。Rfgyic道,“说实话,我们也很久没见秋少爷了。听说他回到缅甸了。应该和老太太住在一起。老太太晚年丧子,幸好有孙子相依为命。”

霍一飞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心想,阿秋多半真的已经死了。不知道最后落在他们谁的手里,也不知为何被弄死掉。可怜这个多愁善感的孩子,始终未来得及绽放他期望中的辉煌,就早早的夭折掉了。

那位叫做商的叹道,“秋少爷说起来也真很可怜。从前OU老板管得严苛,后来又遇人不淑,被吴诚那叛徒利用。这其中也有我们的过错,我们都不知道原来秋少爷是被吴诚挟持,只当秋少爷从小跟他亲近,倚重于他。几次找秋少爷出来吃饭,问起吴诚,秋少爷都说他很好。哪里想到原来是……。假如我们多照顾到秋少爷,后来局面也不会弄到那么混乱。”

霍一飞知道,他们几个人今天来,说到底还是为了出货的那些事。商口里说的是阿秋,话头却往这方向上引。虽然是往这个方向引,始终又没有直说。一时间摸不透他们究竟是什么打算。Rfgyic等人都是精于算计的商人,知道如何吊住对方的胃口。霍一飞熟知他们这种伎俩,虽然心中比他们恐怕是更加急切,却偏偏不接话头。

这回反是Rfgyic耐不住了。其实他们现在的处境比周进还要艰难的多。经过国际刑警和扫毒组织一番合力猛打,原先OU的这些人早已经被打的四下散落,彼此间又互不服气,冲突不止,再也无法回到从前那样同心同力。现在的他们就像是几个、或者十几个饿肚子的猎人,怀里揣着肥硕的兔子,却找不到能够烤成肉吃的那堆火。而旁边还有更加凶猛的野兽在亦步亦趋的虎视眈眈。如果再找不到那堆火的话,就算揣着再多的兔子也无用。他们不捱到饿死,也要被野兽吃掉。

Rfgyic实在坚持不住,先让了第一步,“总之是家门不幸,出了吴诚这样的祸害,不仅把OU老板的家业搅的四分五裂,还连累了整个H市的朋友,难得周老板深明大义,不怪罪。俗话说人在做,天在看,吴诚到底也逃不了报应。他死了,可活着的人还得继续活,是不是?”,他举起杯道,“我借花献佛,再敬一飞哥一杯,我Rfgyic同一飞哥,同周老板,永远都愿意做朋友。”Errdie道,“一飞哥,阿秋少爷也很想念你。如果你有空的时候不妨到缅甸看看他,他总念叨和你一起玩儿的那时候。”。Errdie态度显然更甚,竟已出言邀请霍一飞到缅甸。

霍一飞笑道,“我倒是很想去缅甸逛逛。上次还是跟进哥去的,有两年了。现在警方看我看的紧,难得给我护照。等松松气,我一定去看他。还想去你们的菜园玩几天。”

菜园就是批量鸦片的种植地。霍一飞的回答已经很清楚。Rfgyic跟他的朋友互相望了望。如果霍一飞能够代表周进的决定的话,大家下一步就该开始谈彼此可以给的筹码。当然不是在这个筵席之上,这是一件大事,恐怕要双方坐下认真的谈一谈。Rfgyic全神贯注想这件事,一时竟顾不得再说话。静了几分钟,霍一飞接到一个电话,便欠身请他们慢坐,约回头找时间再聊。Rfgyic连道好说,表示他们自便。霍一飞留下侍应招呼,刚走出几步,迎面见小奇匆忙忙过来。

小奇抢了几步,附着霍一飞耳边低声道,“一飞哥,有点事。”。霍一飞快步跟他走到一边,小奇低声道,“一飞哥,进哥现在在哪屋?”

霍一飞望了望楼上,问他,“什么事?”,小奇道,“我担心有点不对劲,去接龚老爷子的车还没回来。时间也差不多了,万一来不及……你看要不要先通知进哥一声?”

霍一飞低道,“高警长、许部长、李部长他们都在楼上,进哥陪他们在里面说话,先不要去扰他了。多找几个人过去看看怎么回事,是不是老爷子身体不舒服,还是有别的事情。”

正在说话,小奇的兄弟陈刀匆匆进来,叫道,“一飞哥,奇哥,打通善伟的电话了。原来刚才路上发生爆炸。善伟接着龚老头在车上,都没有事。不过好像炸死了人,警察把路封了。现在堵在南呷道,两边都是山,人进不去也出不来。”

小奇急道,“那你还不赶快派人去接!看看都几点了!哪家警局封的路?有没有认识的人?”

陈刀看来想要辩解,但看小奇那般脸色还是没敢说出来。迟疑道,“南呷道在南城,应该是南城的警署。我对那一片也不熟。我叫骏硕和阿烨过去了,不过说路堵得很死,恐怕会过不去。”

小奇眉毛已经竖立起来,看样就要一脚踢过去。霍一飞一把拉住他拽开几步,呵斥陈刀道,“封路也不是戒严,怎么就进不去?怎么时候了还在这儿犟嘴。你马上多派人过去,老爷子身体不好,万一有什么状态。能带出来最好,带不出来,马上给我电话。”

陈刀点头去了。小奇思虑道,“一飞哥,南城警署我倒有几个熟人,就不知道能不能靠的上,我过去问问?但是酒店这边……”。霍一飞心下极快的思忖,遇上封路塞车可以说是意外,也很可能另有内情,不料清事情的真实目的,根本无法迅速解决,很有可能还有后招等着他们。略忖片刻道,“打个电话去问问,先别过去。不过是塞车而已,没什么大事,这会儿人都来的差不多了,别人看不到你,还以为出什么事了。”

小奇点点头,勉强将脸色放轻松。霍一飞看他离的远了,回头招呼身后的Denny,低声吩咐他,“你去查查爆炸炸死的是什么人,什么人干的,看看警方怎么说。”

Denny问道,“一飞哥你怀疑这事有诈?”

霍一飞锁眉,“没有诈最好。”。他紧蹙眉头,缓缓的向前踱步,低头想着整件事的前前后后。假如真有下文,要怎么样才能在最周全下应付下去?发愣了一会儿,才忽然想起来自己是接了电话出来的。连忙找到后厅,从后厅的行车通道才出了酒店,径直到酒店后面的停车场。

一辆黑色宾利早已停在这里。霍一飞加快几步迎上去,车里何部长开门下车,笑道,“找了半天的路,这边车场还真不好找。”

他戴了深色的太阳眼镜,显得宽阔的额角更加宽挺。霍一飞笑道,“想不到何先生今天真能抽出空来,好给我们面子。可多谢您了。”,带路道,“咱们这边走吧。前面都是些江湖朋友,恐怕何先生会麻烦。”。何部长只带了一个随从,大概是秘书之类,他出席这种江湖场合,自然不让多余人知道。何部长笑道,“我也好久就想和周老板见见,难得有今天的机会,周老板做东。”

霍一飞道,“何先生跟进哥惺惺相惜,定然一见如故。”。进了酒店,在后厅与周进迎面。由霍一飞引见,周进也是今天,才与这位B区的何部长见了第一面。但在数年之前,他们早已听过彼此的名字不下几十次。

在那何部长眼里,周进怕该是这H市江湖的枭雄,是称霸一方的黑社会大哥。多年来由他们掌握着H市地下秩序,每年走私毒品数亿计;走私黄金、钻石、汽车及其他贵重国际产品无数。控制着赌博、地产、娱乐等等领域,周进名下的产业被调查出几乎涉及整个东部的各行各业各个角落,势力无处不及。对周进而言,对B区有分量的高官要人,之间的关系,即使没有交识,也有相当程度的了解和掌握。从前没有交情,不代表以后也没有,一切都随着这瞬息万变的利益和局势改变。久闻其名后方见其人,两人都望了对方细细打量了几秒,才一番热情的寒暄。

周进引路,带何部长直到九楼最顶层的贵宾间。整个九楼只有这一房间,闲杂人绝无入内。房间中已经坐了不少人,同是何部长这样的身份,高警长和李广场也在其中。只有霍一飞一人随周进进屋,其余人都在门外止步。霍一飞回手将房门关紧。这些人坐在这个地方,倘若一旦露出去,哪怕是一张照片,结果都可能是顷刻颠覆。

这里坐的所有人,是支撑一个帮会集团背后的庞大关系网络。是在黑与白之间连接的灰色地带。他们依靠如周进这样的江湖势力支持自己,反过来再庇护他们不断繁茂。他们的关系生生相息,同坐一条船,谁不能离弃谁。

显然何部长并不避讳,周进才将他引见与众人。同是政府的人,在坐的多半都识得,有的甚至共过事,算起来应该比周进要熟悉,不过是没有在这个场合见过面。寒暄过后,坐定下来,高警长笑道,“周老板,原来何先生也是你朋友,难怪人家都说你有通天的本事。”

周进引见高警长道,“高警长和我是多年的朋友,待我很义气。这次我出事,他实在为我操心出力,下了极大的功夫。不然恐怕我现在还关在里面。”

何部长微笑,“高警长说你有通天的本事,这恐怕不假,不然我们打来打去,抓了你那么多年,你还是在这儿悠哉的喝酒。”。在桌的人哈哈一笑,这不过是句玩笑。霍一飞陪着听他们说了一会儿闲话,手机在这当口又震动了好几次。传来的没有好消息。陈刀亲自带了人过去,但整个路面被封死掉了,警方要追查放炸弹的疑犯,所有被封在里面的人都要一一排查。外面人确实无法进去。陈刀带了几个人试图从山上爬过去,但是就算进去了,老头子们一把年纪总不能也爬山爬出来,还是一样无用。

小奇也问过警局了,爆炸局面非常混乱,一时找不到接洽的人。倒是能找相熟的朋友,但等到了地方再处理,怎么也要两三个小时之后。

霍一飞撂下电话,当下也焦急,看来事情棘手程度还在意料之上。这事可大可小,老头们迟来或缺席几位,虽不至于算多么严重的事情,却是很不顺利的开始。预兆揣揣。仿佛晴天里忽然压来一片乌云,令人不安。

他焦虑这事,一时走神,只听那边何部长道,“说起来我还要多谢小霍先生,若不是他来找我,我还没有这个机会跟周老板见面。听说小霍先生是周老板一手栽培起来的,果然名师出高徒,有周老板的胆魄。”

霍一飞笑道,“还要何先生给我这个机会。贸然拜访,何先生是性情中人,豪爽交识江湖上的朋友。”

何部长笑道,“我闻名周老板的名气已久。而且说句私心的话,H市的发展管理也在我职责之内。彭部长那一边人搞了这么久的整顿,效果并不太好。反而弄个是乱七八糟。其实,自古以来,有朝廷就有江湖,有江湖也有朝廷。很多事是讲一个秩序的。你们讲的是地上一个白天秩序,地下一个夜晚秩序。不管到什么地方总要有个人主持局面,硬要打破它,并没有什么好处。”

周进微笑道,“我们也不想为你们多添麻烦。不过是有人非要搅起这样的麻烦。如果H市还回到从前的秩序,我可以保证你们马照跑,舞照跳。”

何部长道,“我很想听听周老板的打算。”。闲话至此为止,余下所谈,是双方都极切关心,乃至关乎H市明天如何走向的商谈结果。周进道,“T市扈家的背景深厚,野心也大,希望猛龙过江,将我们H市一并也收在旗下。那是很难的,H市几十个帮派,都是几十年来传下来的,谁也不愿意毁在自己手上。就算是鱼死网破也只好拼到底。”

高警长接道,“有扈家在一天,恐怕H市就很难消停。”

周进道,“虽然猛龙过江,毕竟是强龙不压地头蛇。如果H市江湖上所有人一齐对付扈家,恐怕他也很难能有立足之地。周某倒愿意出来主持这个局面。”

何部长笑道,“看来周老板是心中有数了。”

周进也笑,“我有人,也有多年来靠得住的路子,没的是空间。海关和警方看我就跟看犯人一样,我真是动一动都难。别人也一样。今年的雨水好,各地收成都不错,其实大家都在等着收割往外运,也等的很心急。”

他说的还是十分隐晦,大家都明白周进口中的收成是指柏枌。霍一飞听他们在为这些事情议论,事情关乎和记的命运,自然也非常经心。周进说到雨水收成,霍一飞想起刚才Rfgyic等人主动来提关于合作的事,缅甸的确是有大批的货等着运出,想到这儿略觉安心。毕竟事情发展的进程还很在掌握之中。

又过了十几分钟,陈刀那边还是没有进展。霍一飞又再次接到信息。这回的信息让他脸色十足一变。霍一飞起身到周进身边贴近低语相告,周进听后脸色也微微变化。农历八月十五中秋节夜晚,周进满汉楼酒宴开始的同时,南城大角呷大排档的一间饭馆,店主刚刚关门,正在一家人准备吃饭。忽然轰的一声巨响,一颗土制炸弹砸烂窗户扔进来。当即将一桌子人炸倒在地上。炸弹爆炸的浓烟滚滚,烟灰中,只听孩子啼哭,大人惊叫,还不待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几十人提着砍刀冲开大门涌进来。里面的人被结结实实堵在屋里,所有人堵进屋后逢人便砍,见人便杀,连妇孺老人都不例外。片刻间,惨叫连天,血肉满地。这几十人砍完人还没出屋子,只见外面火光冲天,店主那边相救的人追围过来。两边的人正面相迎,那边人看到里面的房子已经被火烧焦,隐约可见地上躺着的尸体。只有那店老板尚存一口气,嘶哑的喊:x他妈!砍死他们!外边人一声喝骂,抽起砍刀钎棍团团围上。

这边的人更多,概算超过百人。械斗发生在大排档旁,不断有人加入进来,混战的等级迅速攀升。当晚是中秋节,很多人陪同家人出来吃饭,械斗伤及很多无辜的路人和吃饭的人。场面越来越大,附近的警察根本控制不住。很快双方的老大也出面。但一番谈判崩塌,两边再次陷入更大规模的混战。

械斗双方一边是赵森,一边是欧阳白的左右手,叫立韩。

起因不过是一件小事。立韩罩的这条街热兴烧烤店,福氏烧烤店的老板福成经常孝敬立韩,关系相处还好。今天中秋节,吃饭的人多,福成因为自己要回家过节,推了很多客人。到傍晚六、七点要打烊的时候,来了十来个人,坐下要一千串烤串。福成便道今天不做生意了,请改日再来。这十来人分明是找茬,当场骂了几句,掀了福成的桌子。福成也是火爆脾气,在这条街也横惯了,当即抽出根铁钎就一钎抡过去。饭店里伙计都是混过的,身手都不赖,又都抄着菜刀,围上来把这十来个人狠削了一顿。饭店捣乱的人多了,福成就没有太在意,打发了伙计自己锁了门,就回了家。不多时被打的人找来帮手,甚至拿了炸弹,便发生以上述的一幕。

这事无巧不巧发生在中秋节这天,就发生在周进筵席的当晚同时。虽然自赵森叛帮立旗之后,双方围殴不断。但今天这次打到这地步,毕竟不能算小事。倘若这么打下去,帮会这边无论如何不能再喜气洋洋的一边喝酒。筵席只能中止。

周进同霍一飞出门来,霍一飞简略将事情告诉一遍。周进道,“南呷道跟大角呷只隔一个山脚,南呷道的炸弹看来也是赵森放的了。把老头子堵在路里出不来,一边再跟欧阳白打仗,今晚的饭是吃不下去了。”

霍一飞道,“赵森今晚不会轻易过去。他一定会有所动作,料到了。”

周进问道,“欧阳白怎么说?他想怎么处理?”。霍一飞道,“在自己的地盘上打死了人,炸死整整一家子,欧阳堂主面上怎么能放下。他一定不肯善罢干休。赵森的弟弟赵焰出面跟他谈,谈崩了。看样子欧阳堂主一定要讨出一个说法。”

周进的眼色十分阴冷。顿了有一分钟之久,没有再说话。他心下一定在转念筹谋整件事的处理和应对。霍一飞知道他心里的想法,他的怀疑,周进有一定有,不过是谁也没有说出来。为何这场械斗的另一个主角不是别人,正是欧阳白?找茬、反击、追堵、报仇,都排的像演戏一样完整,环环相扣。

周进吩咐道,“你代我去欧阳白那边跑一趟,帮他处理下面的事情。能调解就尽量调解,实在调解不了再说。”

霍一飞心知这是完成不了的任务,欧阳白和赵森有心要把这场仗打下去,就一定能有办法打下去,他根本不可能劝得双方谈和。霍一飞在路上心下已经迅速盘算,如果压不住欧阳白和赵森两边的械斗,说不得,只能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随便找一句什么话,当是自己处理不当,使得两边矛盾再度激化。事情到这个地步,只能是一个人出来承担责任,方才能把恶劣的影响降到最小,转移大家注意的视线在这个人身上,后面这些事尽可能翻过去。

大角呷街口大排档,械斗第二次暂停下来。十几辆黑色轿车陆续开进这个狭窄拥挤的街道,在大排档前面并停几排。旁边的一家饭店灯明瓦亮,正中一张桌子上,左边的赵森脸上带着宽款的黑色太阳镜,半张脸阴森的挡在眼镜后面;另外一面坐两个人,除了立韩,另一个他的大哥欧阳白,十几分钟前亲自带人赶到现场。

两边的窗户和门前密密麻麻站着近百人,人人怀里都揣凶器。立韩掐断烟头扔在桌上,道,“杀人偿命!福成一家七口,六十多岁的老娘,孩子才十岁,这你他妈的都下得了手?!”

立韩平时对福成本来苛扣多过照顾,但到底也算是他的人。半晌,赵森蔑视的斜他道,“我跟你老大说话,你什么辈分?!有你插嘴的份么!你也在这张桌子上坐下?没规矩的东西!”

立韩倒让他骂的一愣,欧阳白道,“我的人自己会教,用不着你插手。听说赵老板规矩可学的挺好,背叛帮会以下犯上,真不愧是好榜样啊。”。欧阳白第一句话就戳在这里,那也不用再谈下去,根本无话可谈。赵森啪一声打掉桌上的茶具,道,“欧阳堂主,谁是真正出卖帮会的那一个,大家心里都有数。你欧阳堂主却来这质问我,是不是出卖帮会你也是其中一个啊?你做了什么事,被人拿在手里罢?欧阳堂主你对着祖师爷,摸摸自己的良心,明知故犯同流合污,你可对得起祖师爷?”

没待欧阳白回答,立韩已经抽出砍刀一刀砍在桌上,怒道,“姓赵的,少装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你杀了我的人全家就这么算了?”

赵森亦拍桌道,“我手下出手伤人,我自有家法管教,轮不着你们堂口的人来教训!我的人砍了你的人一家,你那个福成也先打了我手下十几个,差点打死!江湖恩怨就江湖了,你唧唧歪歪什么?混不起就别学人出来混!守你老婆孩子回家过安稳日子去!”

立韩一边人大怒骂道x你妈你说什么?!立韩掀翻饭桌,“赵森!别说你现在早就叛出去,就算你还是和记堂主,我也要跟你算清这笔帐!”。一边抽出砍刀劈头便朝了赵森砍下来。赵森哪里会被他砍中,退后两步,早有手下挡在前面。两边的人怀里全揣着凶器,霎时炸开般一哄而上。饭店外面的人立刻围涌上来。谈判不成,今晚第三场围殴再次迸起。

霍一飞赶到的时候,现场已经一片狼藉,满地横七竖八的桌椅板凳和扔下的刀棍。现场只找到立韩,带了一帮兄弟清理善后。欧阳白据说受了伤送去医院,赵森却不知所踪。

霍一飞心中立刻升起极不祥的预感,赵森恐怕不会这么善罢甘休。他在这个时候离开必有动作。与此同时,兰坊满汉楼里,酒过三巡,那些江湖汉子喝的热闹起来,许多屋里拉起赌桌,坐庄的买闲的,赌的不亦乐乎。这些江湖中人本来不拘小节,喝到面红耳热,说话声儿也抬高,一时间饭店中喧嚣热闹,起先并没有人注意到五楼一个房间发生什么事。

房里有人坐庄开局,谢老三一帮人也在这屋,屋里还有同是城北的大哥魏明,剩下都是外环联帮的人。联帮在H市亦是不小的帮会,不过内部比较松散,四个起家业的大哥排行柏老大、任老二、丁老三、武老四,虽然是义兄弟,但各有各的势力和人脉,经营的势力范围也相对分散,因此削弱了一些实力。但做为H市多年传下来的老社团,仍然不容小窥。联帮老大柏老大和老三丁武跟周进有很多年走私生意上的来往,柏老大手下有车厂,周进私运进来的车曾经一度从他那里改装上道,算颇有私交。今天这样场合,他一帮人也全都到场。

开局的正是这老三丁武。老规矩,宾客自便,坐庄吃饭。这个场合主人家是不会开赌桌的,玩儿全是来客自己开,自己讲规矩,以免算账不清徒惹麻烦。在这儿玩也就是图乐呵,热闹气氛,赌的也不大。丁武开的是双色骰子比大小,起先他连赢七、八把,彩头合计足有三百多万,风头强劲。后来这十几把又有输有赢,输多赢少,大半赌资溜了回去。魏明等人都紧围跟前,眼看翻身在望,后劲越来越足,一个个都处在极度亢奋中。每一把骰子投下去只听这些人爆出一阵一阵惊叫,谢老三近来赌运不佳,没去凑这个热闹,赌了两把都熟了就一直在一旁喝酒。

忽然听赌桌边声音越来越大起来,旁边声音却低了,魏明道,“x!我姓魏的是什么人?赌不起这三俩十万,跑到这儿来作弊?”

人一静,魏明这声显得就很大,丁武显然不想争执,息事宁人,“算了算了,这把不算,再玩再玩。”,说着把骰子收了。谢老三站起来,看没事了,又吐口气坐下。心说这个场合,魏明最好不要惹什么麻烦。然而这句话还没想完,“哗啦”一声开局的饭桌、骰子和桌上现金纷纷跌倒地上。谢老三离得远,没有看清是谁掀了这下桌子,魏明和丁武的表情都有些愕然,但一瞬间,两边人已经撕扯在一起。

谢老三连忙挤进去去拉魏明。魏明脸涨的通红,骂道,“x他妈的!联帮用不着这么猖吧!妈的我看着是别人地方我已经不计较了,他还给我掀桌子?仗你他妈是哪尊庙的菩萨?!”

谢老三还以为是他掀的桌子,听他口气还不是。丁武好像没听到他这句话,只喝,“都他妈别闹了!姓魏的,你当丁武怕了你?有种你他妈找我出去挑!”魏明满脸通红,一听这话拎起个椅子冲上去。谢老三一把没拉住他,魏明抡起椅子砸在丁武背上。一根长钉子迸出来,亏了丁武贴身的兄弟一把扑住给挡了,扎穿了他手臂,否则就扎到丁武脑子里去。丁武吃了一亏,也完全火了,两人滚打在一起。谢老三心道这可坏了,魏明倘若吃亏,毕竟同是城北的人,自己不帮说不过去。帮就要惹下大乱子。联帮人多势众,而且是在和记的中秋酒宴上,分明是拆台。但这两边人本来就不大对付,平时还能勉强坐下,一旦起了冲突打起来,便是谁也难再制住,片刻间整个大包间已经人仰马翻。魏明带的人一半还在外面,这会儿听到动静都冲过来,外面方才听到动静。屋里的人已经打出门,打到外面的凭栏。

这会儿已经没有人听不到了,跟前很多人都围上来。毕竟是在周进的酒宴上,中秋佳节的好日子。是哪个在这里这个时候惹事?难道出了什么大事,竟会打起来。霍一飞不在,小奇听到动静连忙带人上去,但还是晚了一步。周进吩咐霍一飞去找欧阳白,人就在屋外的楼梯,看到对面争执一清二楚。今晚果然一波挨着一波,欧阳白那边还没平下去,在筵席的当场便又围殴起来。

魏明被围在里面吃了亏,被打的不轻。那丁武也不是吃素的。谢老三追出来,只见魏明歪在墙角,满脸污血,连忙上前一把扶起他。丁武骂道,“城北的要想找联帮的事儿是么?!”

谢老三正要说话,旁边却有个矮个子道,“城北的懂规矩,平白都不去惹你们联帮,联帮也别太牛逼了!赌不起就他妈不要赌,骰子落地是二,你硬能说成三,你他妈是踩在城北头上拉屎啊?!”

魏明正在恼火中,没有抬头,谢老三却看了这人一眼,心里画了个魂儿,感觉这个人并不认识,在城北没有见过。丁武恼道,“x你妈的,是谁踩谁头上拉屎?!别说我没冤枉你们,大家公公平平凑个局来赌。就算我有点闪失,你也看是我丁武开的局,给三分面子罢?二话不说就掀我……”。说到这儿,似乎觉得这里讲理也说不明白,这当口也不是讲理的地方。他看到小奇已经过来,心想多半已经惊到周进了。他还是不愿意平白的得罪周进,咬了咬牙横道,“这事儿我就不说了!想找联帮的茬子,到外环叫丁武的名号,姓丁的无不奉陪!要打出去打,别扰了人家的地方!”

丁武手下怒道,“三哥,他们是找死!非得收拾他们!”,方才魏明手下兄弟下的也都死手,他们挨的也不轻。魏明咬牙看看丁武,“x你妈。”牙间有血沫子。知道丁武这话是打算息事宁人了,他虽然咽不下气,但在这里也不想再惹太多事。周遭所有人都已经停下酒饭在看着他们,小奇已经带人赶过来,看到面前这片狼藉,勉强提起嘴角才能做个笑一笑的姿态。“丁三哥,魏哥,谢三哥,这是怎么了?兄弟间打打闹闹,别当回事。”

谢老三圆场,“小奇……”。话未落,“啪”的一声闷响,不知道谁抡棒子抽了出去,丁武和他的人站在凭栏边,一个躲闪不及,他一个兄弟被打中,翻身折下楼去。

那人跌伏地上,血一下涌起来。打架的地方是五楼,五层楼高,人摔下去骨头爆裂。当场已经没命了。

当下整个酒楼一下静了。半晌丁武和魏明都没反应过来。连周进正在楼下也十足吃了一惊,那人的血几乎溅到他身上。更在所有人一愣的时候,酒店门破开,两队负荷的警察迅速跟进来。警察原是早就在的,全市的整顿毕竟还没有完全结束,在这儿期间,但凡黑道大规模的聚会,警方一定会分配警力在旁守候,时时严防发生任何骚动。不管是形式也好,真行使责任也罢,对周进来说倒是等于多一层人来替他把关。因此他虽然明明知道,也没多在意。

但是这会儿却不同了。死了人,事态严重程度急转。毕竟是在警察的眼皮底下,这种事可大可小。今天亲自带队守在外面国高署国忠为,是从B都直接派到H市的几位警界高层之一,正是他与同僚、及B都一些高层领导主持了这次政府整顿,是整个扫荡整顿的始作俑者。周进,包括全部H市黑道各个帮派的堂主、大哥,在这大半年里都在同他打交道,对阵擂台。国高署家世深厚,势力深不可测,但本人亦是十分精明。他在H市半年,同各帮各派大哥在对峙中交往,分寸拿捏适中,周进也几次跟他同桌吃饭,彼此探过底细,但这位国高署表现出的态度仍然不甚明朗。

如果整顿行动结束,他应该调离H市回B都复命,那么在这边的时间就快要结束了。今天周进也有向他发柬邀请,他推辞工作无暇,原来他要做的工作正是今晚筵席。周进看到他出现在这儿,心里不由得一沉。照理说他在临走之前,不该再参与这样的行动了,今天亲自带队来,要么是整顿行动到收尾又有变化,要么就是今天有人存心设局,而且已经牵连到这位国高署参与,所以他们一早就守候在这里等动静。

不管哪个结果都令人担忧。冲进的警察被小奇等人迎上截在门口。里面这等局面,周进又在现场,小奇怎能让警察在这时候冲进来。但他要阻拦,又怎能拦的了。倘若硬生反抗,只怕这中秋佳宴转眼便要成为血肉横飞的兵火现场。国忠为毕竟不是等闲身份,对一班虾兵蟹将违抗执法的猖狂无屑于顾,闲定踱步进厅,道,“怎么了?周老板的筵席不欢迎我们?”

周进道,“对国署长无比欢迎,只怕的是国署长不肯给这个面子。”

在这般情景下面对面,毕竟还是几分尴尬。两人之前已经有过数次见面,虽然是兵匪身份迥异,但在彼此筹码摊牌完前,总算能称一声朋友。这天情景却大不相同。国忠为带人进来,分明是要抓械斗杀人的现场。眼下人证物证俱全,他们今天来就是有备而来,已经进到这儿,想要当没事发生一样圆下来恐怕很难了。

当下,数百人的酒店里鸦雀无声,连杯筹碰撞亦没有半响,五层楼里,来自各方各面的客人都目不转睛望着两人对峙,事态下一步的变向。

霎静中,国忠为淡淡笑笑,道,“改日再来找周老板讨酒喝,今天公务在身,只怕不能得闲。周老板,今天中秋佳节,不是好日子么?怎么弄出人命来?”

周进淡淡望他,并没有接这句话,道,“我以为国署长就要走了,想借今天过节,给国署长饯行。国署长来H市半年,殚精竭力,事事躬身亲为也十分辛苦。不过总算做出一份斐然政绩,现在该有个好结果向上面交差了。”

国忠为笑笑道,“周老板有心,我可多谢了。工作安排调动,还得听上头的指派。不叫我回去,说不得我只得在H市再待上一阵。恐怕大家不待见我,不愿意让我在这儿多待罢。”

周进道,“这话可说远了,我一直盼请国署长过来喝酒。”

国忠为道,“你请我喝酒,确实不敢当。说起来我该请你。我在H市有份答卷交代,也靠你们这些江湖朋友支持。”

纵观整次整顿行动声势虽大,但结果并不能算十分理想。原有的帮会被打压后社会反而更加混乱。国忠为等人这份答卷算不上成绩斐然。但眼下收尾,场面上还能算是卓有成效的,不过如果再继续进行下去,事态发展恐怕就不由他们控制了。

周进笑道,“这些江湖朋友想要不支持国署长,恐怕也不能够。不过此一时彼一时,遇上兵荒马乱的时候,只要还能保着脑袋吃饭,就不会有太多的要求。不过话说回来,要是哪天连吃饭的脑袋都保不住了,那就管不了那么多,只好拼命了。”

国忠为道,“怎么眼下我逼得大家保不住脑袋了么?”

周进笑道,“周进出来混这口饭吃,早把脑袋别裤腰带上,就算丢了也不问国署长去要。”

国忠为哈哈大笑,但谁也不觉得这笑中有多少欢愉在里面。他们说话这时候,丁武也奔下楼来,蹲到那人身边扶起他尸身。那张脸上全是鲜血,面目已经不清了,丁武颤叫,“小四……”

几个人跟下来,把小四抱到一边。门边的警察喝道,“不许动!不许拖他,破坏现场!”,丁武理也未理,仍然紧抱着小四尸体。方才魏明举凳子砸他,小四替他挡了凳子上的钉子,救了他一命。但小四自己这一劫却没有躲过。周进上前扶了他一把,道,“丁三哥,真对不住,本来好好的叫大家来吃顿饭,想不到弄成这样。”

丁武棱眼狠狠望了楼上的魏明,咬牙道,“进哥好心招待,我们在这里惹事,是我们不对。不过这个巴掌,确实不是我们自己拍的。小四还是个孩子,跟我三年,替我挡过四刀,是我救命恩人,今天我却眼睁睁看他死了。”

周进道,“他还有什么父母亲人?”

丁武道,“爷爷八十多岁,两个姑姑带他长大。”

周进道,“那也还有亲人。赔命我是赔不起了,这间酒店还能赚两个钱,给老人家经营罢,权当补贴家用,不要没了孙子连养老送终的人也没有。”

丁武不由不望着周进,这事该怎么处理,当真拿捏不定。倘若当下忍了这口气,一是多年的兄弟,小四待他也确实忠心耿耿,感情上真的过不去。再者当在众位江湖帮派的面前,自己的人给人这么杀了,做大哥的追究都不追究,就这么忍下了,以后他还凭什么出来混?

但若卷周进的面子,他要掂量掂量自己是不是具有这个份量。他们在周进的酒宴上惹事,于理上已经不占道理,周进竟一出口便以这样大一间酒店相赔,可是说客气也客气到家了。他若再不还以体面,可以说就是存心让事情过不去了。丁武不得不顾虑,虽说近来赵森在外面插旗,流言蜚语四起,周进却被上面这一场整的不轻,场面上似乎较从前清减不少。但他实力真的亏损了么?当真到什么人都能叫板的地步了么?倘若不是,自己是否该得罪这多年维持下来的朋友?难得周进仗义厚重,素来待他也是情义深厚的。

丁武是精明的人,瞬间种种思量平衡已经在心中转过数遍。但他还是足足待了两分钟,才慢慢抱着小四尸身,放在地上。咬着牙一字一句,“我替小四谢进哥。我跟魏明的恩怨,出去再算。”

周进点头,低声道,“那进哥也多谢你了。”国忠为也没想到周进三言两语,竟能让丁武让步,于小四的惨死当场不再追究。虽然说刑事杀人的案子,不由他说不追究便不追究下去,但如果丁武一边退步了的话,做为警方再去插手他们江湖恩怨,就显得太多管闲事。这事本来该顺理成章,但这这步却起了变化,谢老三扶着魏明,看着楼下情势发展,心下怦怦乱跳,低声道,“老魏啊老魏,这回可真让你害死了。你惹丁武也就罢了,要是把周进惹的翻了脸,我还能出得了这个门口么?”

魏明口中有血,话语有些不清,“放心,我不会连累你。这事和你没关系。”

谢老三道,“咱们都是城北的,就别说这有关系没关系了。我要没事也得你没事才行。”他在这当口倒显得十分仗义。其实谢老三满腹精明,岂为魏明抗这个灾祸,他只是看准了这时机。因为谢老三想要周进的货,得到机会,便适当拉近关系。

当下搀扶魏明下楼,谢老三上前去道,“警官,不过是一场误会,几个兄弟喝多了,一言不合撕扯两下,也是有的。咱们怎能比国署长广受国家教育,一言一行都严谨谨慎。许是撕扯的时候失了手,许是他自己不小心跌下来,也不知道。这是意外啊。

国忠为未答,身后一个副警长冷笑道,“你倒会狡辩,我看不是不小心失足罢,分明你们把他推下来的。”

谢老三仿佛早知他有这话,不紧不慢道,“这位警官怎么能这么说?刚才那么乱我都没看到他在哪,难道你看到我们把他推下去了?”方才混战的时候这些警察还在门外,他们只听到打斗,当然没有亲眼看到小四跌下来。但是丁武等人和他们打架,他们近在咫尺,看的应该分明。周进问丁武道,“丁三哥看到了么?”

丁武缓缓的摇了摇头,“我没有看到。”

那位副警长看看丁武,又转头看看周进。道,“都说江湖汉子最讲的是义气。果然不假。不过周老板,你这家酒楼是正规营业,有监视器的。只要翻一番录像,谁动的手就很清楚了。”

周进淡道,“那监视器好几天就坏了,一直没开。”

副队长道,“规定必须有监控,你这可是有违要求。”魏明摇摇晃晃走到他跟前,脸上的血还没擦干,面孔显得狰狞,冷不防开口道,“你不用查监视器,是我把他推下去的。谁都不要找了。”

副警长吓了一跳,回过头,魏明嘶哑指着自己,“是我把他推下去的。是我……!别再废话了,把我带回去结案罢。”,虽是认罪,口吻却不屑。魏明方才脑子一热,和丁武冲突起来,但刚才谢老三的话已经令他冷静。在今天这个场合同丁武惹事,令得周进场面难堪,一定要得罪他了。回头仔细想想,这件事只怕是有人暗中安排,从争执到动手都有些莫名其妙。自己怕是踩进了别人设计好的圈子。到这一步,只好让事情尽快平息。魏明虽然一直在楼上,也看出今天惊动警方高层亲到现场,不是那么简单。他出来揽下罪名,一是顺水推船卖解围人情,二是借机早离是非之地。至于杀人什么的,他心里有数,无凭无据警方不能随便凭他几句口供立案。回头把口供一翻了事,倒不会有什么麻烦。

但他这番做着没骗过国忠为眼睛。国忠为也没多说,只淡淡一笑道,“魏明,杀人的罪可不好乱认啊,认不好要枪毙的。你想替哪个兄弟抗啊?”

周进拉过他推到身后,笑道,“他喝多了,胡说八道。”

国忠为没有再追讨下去。丁武和魏明两方都就此退让不再纠缠这件命案,从江湖的方面说周进已经将事情平了下去,自己再追究,就显得死缠烂打,多余了。以国忠为的经验和道行,他知道此时不必再纠缠。今天他来这里,之前自然是收了赵森的风,但国忠为前来也未必就是存心要与周进为难。不过他究竟是何态度旁人还是很难猜测。但不管是什么态度,眼下国忠为似乎是让步了。周进再一次请他道,“国署长,大过节的,让你为我的事操心。也不能回家和家人团聚。你不嫌简陋的话,进屋吃口便饭,我怎么也得敬你一杯酒喝。”

国忠为婉拒道,“这杯酒原是要喝的,改日再来叨扰周老板罢。今晚的案子还是得做完。呵呵,当差当差,比不得周老板这么自由啊。”

这一杯酒国忠为终究没有喝,当在众人面前,场面还是要做的。魏明既然出来抗罪,便把他带回去“协助调查”。魏明也正巴不得快些离开。其他人走了之后,国忠为还是进屋跟周进说了几句话,和包间的同僚们打了个招呼。说来话繁,实际上从魏明斗殴、坠楼摔死人,到周进一一摆平,送走国忠为,不过是几分钟时间。很快尸体抬走,现场迅速清理,各桌的人们又重新觥筹交错,你呼我往,很快一派歌舞升平。但这短短几分钟时间里,周进手握的成与败,其实不过一线之隔。

可以想象如果他压不住这个场面,不是有和国忠为谈判的身价,不能让丁武暂忍兄弟仇怨,不能让魏明自主离开,国忠为定会让警察全冲进来封锁杀人现场,会把在场的许多江湖兄弟一一带走,身为东道主,这筵席无法再维持下去。虽然是件这么小的事,但在这个人心浮动的时候效果堪惊,一旦所有人认为你的势力不够维系周全,崩解就从这里开始。所幸结果相反,可见赵森一番费尽心思的筹谋,至少这一步失败了。周进上位这么多年,每一日都是在这样看似坚固,其实薄冰的悬崖边踩,他不是轻易可以应付的。

等所有人都安退下去,小奇才低头道,“进哥,小奇办事不力,没看住场子。进哥责罚。”

周进摆手道,“回头再说。”

小奇咬了咬唇角,犹豫了下还是附近他低声,“进哥,有件事不太对劲。刚才跟前的兄弟说,魏明因为骰子的点子不对,跟丁武争执起来。可先动手的不是他们。刚才丁武的兄弟给人推下楼,阿J在跟前,他说看到推他那个根本不是魏明的人,那个人生面孔,不认识。”

阿J也是小奇这边的一个小兄弟。小奇说着望着周进。周进并未显出惊讶的神色,只低声问他,这人还找不找得到?小奇遗憾的摇头,阿J告诉他的时候,那人就已经不见了。

周进道,“这事回头再说罢。你再多加些人手,每间房每个桌子都看住了,来来往往的人都给我一个个盯着。当心点,别让人察觉了。”。他眉头蹙的很深,神色似乎还是非常顾虑,抬眼望了望门边。“但愿一飞那边顺利,非得让欧阳白和老头子们都坐下了,恐怕今天才能完。”

南城的大角呷大排档,械斗过后一片狼藉。欧阳白同赵森在谈判桌上打起来,除了欧阳白被砍了一刀,两边手下的人伤的也不少。不过大多数是受伤,真的砍死的倒也不多,只是百十来人在一起,伤口一片血淋淋,看去也显得触目惊心。叫来的120从街头排到街尾,伤势稍轻,还能走动的很多人都自己跳上车,只有倒在地上的那些才有人去抬,人来人往,一片混乱。

发生这么大规模械斗,要不惊动官方已经不可能了。围殴刚刚停止,附近的警方已经赶到,也将整条街团团围了起来,加上救护车简直水泄不通。欧阳白不在,只有立韩留下处理善后,立韩见到警察只叫倒霉,暗骂了一声“操”,硬着头皮上前应付。立韩在这一片混,附近的警察本来多半相熟,但今天却赶上个新面孔。这个负责的人不认识,一上来便毫不客气要把所有人押上车。

在这当口,立韩只能想了法来周旋。但今天的条子也不好应付,也许也是他们动静闹得太大了,不管他怎么说,对方摆出一脸铁面无私相,不肯卖面子。今晚的事不小,如果真走程序去办,恐怕又是一场麻烦。

若在平时立韩也能屈能伸,但是今天心里有火,压了好几压也没压住,几番言语下来几乎要翻起脸来。幸亏霍一飞在这个时候到。立韩手下没有能说的上话的,但霍一飞在官面上的关系非比寻常。抬了几个有力的人出来,那负责的警长原来和西署的曹亮还是朋友,这才握了握手,警察走个过场,录了几份笔录,带走了几个要紧的人了事。随后霍一飞和带来的Denny几人又帮着他们忙了一阵,当时一片混乱,很多人还在往医院送,又有一些被警方带走,等全部忙完下来,发现剩下的只有立韩几个伤的还不严重的手下了。

立韩吩咐他们收拾现场。因为是在他的地头打起来的,遍地是砸破的桌椅,刀棍,还有液化气罐。那几个人随便扯布条裹了伤口,也没话说,就三三两两的低头清理着。

立韩蹲在一边马路牙子上抽烟,望着对面满地狼狈,和一班鼻青脸肿的兄弟忙碌,脸色异常的难看。不知道他脑子里此刻在转着怎样的念头。

霍一飞走过去拍了拍他,道,“赵森不是冲你,他是冲和记。他敢这么嚣张是觉得自己行了。这事也完不了,一定会讨一个说法,绝不可能这么算了。”

立韩掐掉烟望望霍一飞,叹口气道,“谢谢你了一飞。本来今天中秋节该去老大那里,想不到弄出这种事,真是过意不去。我只好回头再跟老大请罪,还得麻烦你帮我多担待。”

霍一飞道,“好说”,问他,“欧阳堂主呢?”

立韩道,“欧阳堂主不小心挨了赵森一刀,赶忙送医院去了。”。霍一飞“嗯”了一声,问道“欧阳堂主不要紧罢?伤势怎么样?砍哪里了?”

立韩说,“伤倒不是致命伤,只是从肋骨上划过去,刀口子不小,恐怕缝针也得缝一阵子。再打消毒针什么的,今晚筵席估计也敢过不去了。”他叹口气道,“真是太背了,都赶在今天。”霍一飞自上向下望着他,立韩又蹲了一会儿,仿佛察觉到什么,很快的站起来。霍一飞望着他的眼神让他很难安稳,似乎从他的话里抓到什么,立韩不由紧张的寻思自己是否说错了什么话。但一时间,也没办法仔细理清。过了一会儿霍一飞却只是平淡的说,“饭什么时候都能吃,只要人没事就好。韩哥,你也要小心,赵森恐怕不会善罢甘休,万一他再派人找回来……”

立韩摇摇头,“我谅他也没这个胆子。我也找了人手,多些人看着,不会有事。”

霍一飞招了招手,一直等在车边的Denny跑上来。霍一飞道,“还是小心点。”,吩咐Denny道,“你多招呼些兄弟过来,在这边街口守几天,看看还有什么动静。记着,来往的人都看住了,耗子也不能让它跑进来一只。如果有事发生,你们帮韩哥接应,假如赵森再敢来一定把他给我按着!只管做了他,我负责。”

立韩脸色不由一变。霍一飞当在他面前,正大光明的把他的人调驻进来,甚至没有与他商量一句!他当下已觉得事情不妙,立刻便出言拒绝。但还没等他开口,霍一飞继续道,“韩哥,赵森现在恐怕正在到处找你。为了安全起见,你就在这儿住几天,先别出去,有什么吩咐你让Dennt去做,Denny不行你找我。”

立韩吃了一惊,不禁抬头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霍一飞的话,分明是要把他软禁在这里!立韩惊骇之下,心下也迅速寻思明白,什么敲诈寻事,什么上门寻仇,什么谈判崩裂,赵森同欧阳白的争斗霍一飞是全然不相信的。或许这只是双方合伙演的戏。但他要把自己扣押在手上,欧阳白就不得不听他安排,霍一飞一定要欧阳白今晚出现在周进的筵席现场,帮他把场面做全。

自己竟然这样大意,霍一飞等人来了这么久,竟丝毫没有防范他。此时再四下去找,哪里还能见到自己人的影子,那定然是在他帮自己应付警察的时候,就已经把人不动声色的弄走了。自己孤身寡人,如果不顺从他,他要杀自己易如反掌。

立韩毕竟是久经世面,当下虽惊,脸上神色还显得十分镇定。便混不在意似的道,“那倒不用了。用不着这么麻烦,我这边有人,没事的。今天周老板那边事忙,你们还是过去忙乎罢。我如果撑不住再找你。”

霍一飞没有回答。事到如今,他没有再配合立韩一唱一和把戏演下去。立韩这话没有回应,问在了空气中,显得有些尴尬。他手插着裤兜四下里望了一圈,还是转回头看着霍一飞。霍一飞没理会他,顾自指派Denny调动人手,很快足有百来人迅速的在街口两边下车,从两边把整条街都围起来。立韩仔细的看了,所有人手里都拿着兵器,很多人攥着两厘米厚的宽背砍刀,包着报纸。这东西不可能随手抓来。显然对方早有准备。

立韩见他这样的安排,已经毫无寰转余地,脸色也变了,“一飞,一场兄弟,用不着这样罢?”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惊恐,实在不知到这份上下一步会是什么。但不管立韩作何反应,说什么,霍一飞只是口气平淡的告诉他,“你折腾一天也累了,早点休息罢,别的就不要想了。”

霍一飞扣起立韩后才追去医院。在到医院前,他特意让Denny避开立韩,给他留空间打电话给欧阳白。在接到立韩的电话前,欧阳白早已经转到医院贵宾房。贵宾房在顶楼最高层,位置隐蔽,平时不对外开放,如果病人不愿意的话,外人不得探访,此刻欧阳白住在这里本来任何人前来都不能见到他。得知立韩被霍一飞软禁,他只得咬着牙吩咐护士,放开家属探访。

霍一飞直到门前,听了里面没有动静,才敲了敲门,显了焦急关切的三步并两步进来。进屋只见欧阳白斜斜倚在床头,手上吊着静脉注射的瓶子,额头敷了毛巾,确是一副伤病的样子。见到霍一飞进来微微笑笑,仿佛十分的疲惫。霍一飞上前道,“欧阳堂主,不要紧罢?”

欧阳白摇摇头,“不要紧。都是皮外伤,缝针缝了一阵。只是咽不下这口气!赵森真他妈嚣张,在我的地头说放炸弹就放炸弹!炸死一家七口,他这么造孽早晚要有报应。”

霍一飞道,“进哥吩咐我过来看看,一定要看到欧阳堂主没事才放心。进哥让我传句话:赵森这事不是冲欧阳堂主,是冲整个和记。只要是同门兄弟一个门下,不管找谁的岔子都不能算自个儿的事,是所有兄弟的事。这件事和记一定要出头,不可能让赵森踩上来。欧阳堂主有伤,好好休息,别顾虑太多。一切等你好了,大家一起说。”

欧阳白一时停顿,似乎在用心听周进这句话,顿了片刻才又抬头。“多谢老大这么惦着我。今天中秋节老大做东家,我本来应该早早去帮忙,想不到发生这样的事,真是过意不去。还累得你也折腾了半天。”,说着,便伸手去拔输液的管子。

霍一飞忙按着他,道,“欧阳堂主!……这药得打完,不然效力不够。”,欧阳白摇头道,“不妨事,老大那边我说什么也得赶去,现在还来得及,你送我罢。”,他还是拔掉了针头。针尖上带着点血迹,这倒没有疑问,吊瓶确实是真的。欧阳白捏着那个针头,一边抬起头看着霍一飞,两人对视了半晌,目光里都有话。

霍一飞心下很明白,立韩扣在他手里,欧阳白不能不顾,眼下他非得赴宴不可。不管他和赵森间的争执是真的还是演戏,赵森的目的都达成不了了。自己就算是尽浑身解数,也绝不能让他在今晚的筵席上达到目的。既然欧阳白坚持起身,霍一飞只得上前扶起他,帮他披了外衣。两人都在心照不宣的演着戏。欧阳白被霍一飞扶着,双手冰凉,微微有些颤抖,他心中的恼怒只怕是真的,如果他真的配合赵森演戏,那也是下了血本,成果眼看唾手可得却毁在霍一飞手里,欧阳白真是恼死了他。但在这种情况下,既然霍一飞不拆穿,他也无法,只能装若无其事。

霍一飞也知道,这一来他不仅把欧阳白得罪透了,立韩被他私自扣起来,万一有什么意外,他里里外外都很难交代。但是时间紧迫,也只能兵行险招。

在路上小奇打来电话,说陈刀已经接到龚老头子等人。霍一飞不仅松一口气,几个老头子终于到了,总算是个好兆头。车开的很快,不到二十分钟赶到兰坊满汉楼,欧阳白一到就三车并两步进楼,在大厅当了所有人的面,大声向周进道贺。并且道歉说,自己因为手下闹事耽搁了,索性能赶得及。欧阳白的外衣上犹沾着血迹,脸色还有些苍白,在一班外人看来,的确是匆匆的赶到,事发意外,那也不能怪他。

周进客气的请他进屋就座,在大厅的最上一桌,一张桌子比其他桌子都要大上一倍。周圈十二席座位,是和记所有的老大和堂主,除了武楠已经过逝,其余都已经坐满。

龚老头子们最后才到。但是不要紧,只要他们到场,已经够了。一帮老人家身体总是不好,或者早些或者迟些,谁又能介怀呢。老头子们的席位安排在二楼,靠里间温暖、安静。坐下之后,周进带头,帮中所有的堂主,主事一一过来敬了酒。当然老头子是以茶代酒,象征意思而已,在这个年纪,早已不能像当年那样豪饮畅酣了。

小奇也使尽了办法才把老头子们接出来。正常封路等警察排查怎么也要两个小时,小奇一定赶在酒宴上把老头子接到,几番辗转才好不容易联系上当时负责的警队。警队警长跟他相识,倒是答应帮忙通融让老头子的车顺利出来,但是塞车现场非常严重,爆炸一片混乱,又有很多媒体和记者,就算警方帮忙放行,老头子的车也无法驶出。而被堵住的地方离出口非常远,根本不能步行。

小奇一咬牙还是亲自跑了一趟。一到现场看到整条街看不到尾的长长车队脑门就一疼。堵在两边最多的是采访的媒体记者,小奇叫人制造了一点混乱,引开了一部分人,但仍然开不出车来。他又想堵在后面的车稍少,分派陈刀带人到后面疏通。可惜后面的车虽然少,但两边的山陡,路也很窄,想退也退不出来。好在这时警方加派了人手,速度才快了一些,旁边腾出一条缝隙。小奇灵机一动,连忙找来两辆警用摩托车一路硬闯进去,才挤到老头子的车前。老头子们本来不愿意坐这个摩托车硬往外挤,小奇半是好言半是胁迫,连推带拽把老头子弄上车,也不顾他们高兴不高兴,总算把人带出来。

直看到老头子们进了酒店大门小奇终于松气。毕竟他绝不希望自己在周进大事的时候出任何岔子。月亮已经升的很高了,圆而明亮,自古以来中秋的圆月总是合家团圆的象征。酒楼里人们也早已喝的半醉,周进同欧阳白等堂主们推杯换盏,霍一飞和小奇偎了一边闲谈。华灯之下,酒香之间,其乐融融,欢愉洽洽,真的像是一个热闹开心的家宴。

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没有赵森肆意寻隙,没有赌桌围殴,也没有刚刚死过人。各位堂主作为同门兄弟,酒喝到深处,真情流露,有的搂着哭有的对着笑,根本没有一点嫌隙。就连霍一飞每桌相陪,揽着谢老三低声近谈,也看不出虚与委蛇的应酬罢?平静之下蕴藏的是飓风骇浪的汹涌惊涛,唯有掌舵的人技术勘精化境,才能让船上众人无所感觉。他们要维护的正是这样一个庞大复杂的场面。

这一晚赵森至始至终没有露面,但他千里外的一手运筹谋算,让周进和霍一飞等人整晚应付拆解,不敢片刻懈怠。赵森手段很深,整个局他半点没有现身,只是利用不同的人之间不同的矛盾,编织制造了种种麻烦去扰乱现场。每一桩事故似乎看来都不算大,可是如果一旦应付不得,整个局面就会像罗列的塔诺牌,一个接一个顷刻间倒塌下去。两人过招,这头一招递上来仿佛只是过礼数,其实已经含着杀手锏。

但赵森毕竟还是没能一招毙敌。以他阴沉的手段和多年的储备,这一招递过没能得手,第二招第三招立刻紧跟其上。中秋节当晚赵森知道不得,便立刻着手第二步计划,这一次他不再耐着性子和周进玩场面,长久拖下去与他无利,他更希望速战速决。酒宴直到临近凌晨十二点才散,其余人都拜别后,欧阳白、楚兆天等社团堂主又迟留了一阵,换到楼上包房又聊了很久,直到最后一起离开。

还有很多事悬着未妥,但今晚太晚了,一切只有等明日再谈。周进和应七都喝的不少,应七陪了一晚各路人物尤其喝了好几场,脸都有些白,周进让他赶快回家休息。便在门口分手,周进经过武楠的事后,已经格外小心,吩咐小奇送应七到家。

霍一飞开周进的车。夜已经很深了,深黑的苍穹里仿佛群星也已经悄悄隐退,只剩那硕大的圆月,高高的悬在当头。孤单单的一个似乎格外大,格外圆,像一盏灯塔指引着前方回家的路。霍一飞也很小心,车开的很快,车子不时掠过路两边低垂的柳树,映着天上的月光。街道经过一夜繁华喧嚣,到此时已经渐入安静,只有星星点点的夜店还在营业,不时有人走过。

周进像是醉了,倚在椅背闭目,风吹了他的衬衫微微敞开,霍一飞怕他着凉,越过去将车窗摇起来。

周进却摆了摆手,“不要。”

霍一飞才知道他没有睡,道,“进哥,晚上风凉。”

周进捏了额头,道,“我吹一会儿风,清凉点。”。白酒喝多了都会头疼,喝惯酒的人平时不觉得,只有在一次喝特别多的时候才觉痛更甚。周进倚了靠背仰头,透过车窗,望见皓月当中,亦步亦移的随着车子前行,倒像是在守护着他们似的。他想起小时候听人说月亮里有桂花树,有个叫吴刚的每日每夜都抡斧伐树,仔细看看,似乎真像有个人影绰绰,在不断上下劈着斧头。这人倒很可怜,不知犯了什么过错,被罚到那清冷的地方每日做那做不完的苦活。

周进问霍一飞,“你弟弟在英国怎么样?过节也没接他回来?”

霍一飞笑道,“进哥,英国是不过中秋节的。他也不小了,总得学的自立点。我也不能一辈子照顾他。”

周进道,“英国天挺冷罢?我在德国待的时候就觉那边真冷。也怪,阴天下雨倒还好,天越晴越冷。英国潮湿的很,该多盖几床被子。”

霍一飞道,“走的时候差点没把家搬去。不过我看他非得自己冻着,才能知道找被盖。”。说了笑笑,小宁那副永远长不大的样子仿佛也在眼前显现。一晃眼送他走也快一年了,除了过年回来一次。近来发生这么多事,他其实也很想念小宁。

周进点头道,“男孩儿是该早点出去历练。读书好啊,如果在那边有好发展就不要再回来。”

霍一飞不由转头望他一眼。周进也一度想要移民,退出江湖到德国去和阿彤过田园清淡的日子。但是没有多久阿彤就死了。

周进笑笑,“膝上的伤都好了么?”

霍一飞点点头,道,“早都好了。没事了。”

周进转过头来。“帮会规矩,进哥也没法子。平白让你吃了那么大苦。你想要什么,回头进哥补偿给你。”

霍一飞笑道,“真的?”,他没想到周进心情倒还好。今晚发生那么多事,赵森在千里之晚与他们运筹过招,这一晚应对实在不轻松。加上社团内外纠缠交错的复杂的关系,各种事千头万绪,连他自己心也很沉。

周进道,“那伤好好休养!没事的时候拿热酒多搓一搓。膝上不比别的地方,感觉不疼了就不当回事,其实里面还没好,久了要落病的。”。说着就觉他还是嘴上应承,永远记不得留意自己,微恼的扬手拍了他后颈一巴掌,“听到了没有!记着点,别不当回事!”

霍一飞连道,“啊啊记得了,记得了!”

周进看着他呲牙闪躲的样子还是和从前一般,像个孩子似的。过去一年多经历了太多的事情,在格外磨难的时候,人可以瞬间长大,也会瞬间变的沧桑。但他每每这么看着霍一飞,感觉和从前都没有差别,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周进缓缓道,“葛老挥虽然冤枉你,你敢拍了心口说自己当真没有勾结扈宇么?就算事后你打他一枪,跟他一刀两断,你跟他的关系也撇不清了。我托尽关系抢在事发前给你办下护照,就为了让你走。你偏不听我安排,非要回祠堂。那天倘若真打死了你,你也认命么?”

一年前祠堂惨烈的家法,从那时之后周进始终没有再提过。对霍一飞是无以复言的伤痛,对周进来说也是一场不堪耻辱,也许谁都不愿意再提起来。直到今天周进才又旧事重提,霍一飞也不禁想,倘若时间再倒退一回,他是否会不顾一切回去抗受那残酷的折磨。毕竟那种伤,那种痛苦,只有亲身经历了才真正领会。才真知道害怕和恐惧。

但霍一飞觉得命运间仿佛有种奇怪的魔咒,有些人有些事,你明明知道结果残酷,还是要义无反顾的向前。事不给你选择,人也一样不给你选择。

他道,“我从出来混江湖那天就知道,任凭你眼前怎么风光无限,不知道哪个晚上就横尸街头。怎么死都是死,如果真的逃不过去,那是我命该如此。”

周进道,“进哥知道你是为了维护进哥。”

霍一飞望了周进道,“进哥,一飞什么都没有,只要进哥让我跟着,我就已经知足。”。

也许从前他和张明山相认,还算有半个家,但张明山不过是拿这段血缘卑劣诈骗。回头再看,果然他一直都是一无所有。唯一亲人也不在身边,就连钱和数年打拼的事业,也在葛老挥这一次上几乎折的七七八八。

周进道,“不管怎么样,进哥许了你的,加上这一次,总是补给你。武堂主过逝之后,留下的有十几间赌场和船,还有一些和金三角的柏枌生意。他这几年专心做地产,在鸿图国业拿着不小的股份。这些钱是他家的,该还给他妻儿孤小,但赌场和道上的生意是社团的。你从明天开始到武堂主的堂口去,暂时接管这些生意。武楠手下留下的人都听你的安排,还有什么信得过的,也一并带去。”

霍一飞心中一凛,没想到周进这么快提起这件事。接掌武楠遗留的所有生意,调遣分派他手下势力,所掌的权势已经与一堂堂主无异。所差的只剩一个称呼和过场而已。武楠意外身亡之后,他堂口下所有生意始终空悬着,没人能出来主持局面。此时赵森的叛乱风声满城,帮会中各派势力交错复杂,周进绝不在这个时候能让武楠留下的势力落在他人手中,他必要即刻推自己的人上位。

在和记这样的庞大的帮派中能上位一步已是极大不易。做到堂主位置,每一个都混了二三十年的时间,和记所有的堂主背景势力都深厚异常。这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渴望和向往。周进提这件事也不是第一次了,早在葛老挥那事之前他就已经表示过要他接掌姚顺留下的位置,但很快他对付葛老挥出了事,结果反让赵森在堂口势力越做越大。

霍一飞一时心中怦怦的跳,也不知道是兴奋,还是其他什么?但都一并压下去。他转头望周进,“谢谢进哥。”。周进一手捧他到堂主的位置,虽然无名但掌握着实权,这实在是天大的恩宠。霍一飞要谢,恐怕也只有命而已。

周进微微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才又道,“武堂主死的匆忙,他手下的堂口可以说现在一片混乱,你过去以后很多事并不好处理。倘若出了什么问题,恐怕还得你来扛。这也不是好干的活,自己多留心。”

霍一飞点头,“进哥放心。”。他很清楚周进此时交与他的,是重于千斤的重担。他到武楠堂下后能带这些势力走到哪步,几乎左右到周进自己,乃至整个帮会的命运。任重如斯,绝不敢丝毫大意。

他道,“武堂主身遭不幸,眼下堂口兄弟最大的事,只怕是找出凶手,替武堂主报仇。赵森做的利落,咱们没有确实凭据,但他要想撇清是撇不了了。大家有共同的仇人,同仇敌忾,目前堂口收拢倒不会有太多麻烦。”他停了停才道,“反而是赵森那边。赵森今晚折腾的真不轻,从南城到兰坊,把半个H市都搅和了。他也是做足了功夫。”

周进低沉道,“赵森这人,我从来没敢小窥了他,但他能耐还是比我料到厉害。我没想到他能搬动国忠为那帮人。今天丁武要是不退让,只怕我现在要在警局里坐了。”

霍一飞道,“进哥,丁武和魏明绝对不敢跑到进哥眼前挑衅,否则丁武不会死了兄弟,还忍下这口气。小奇说在酒店架打的奇怪,根本是莫名其妙打起来的。一定是有人在中间挑拨。当时酒店那么多人,也不能保证都有什么人进来。”

周进道,“这不是外面的人,就是今天到场的堂主。”

霍一飞一惊,“进哥已经有把握了?”

周进却没有回答,只是反问他,“你看呢?”

霍一飞略思忖了片刻才道,“和记所有堂主水都很深,无凭无据,很难说究竟哪一个打着什么意图。如果说那天在祠堂的态度,秦堂主一番话很刻薄。但是……”,眼下论的是哪一堂口伙同赵森反叛,事情非同小可,他知道自己每一言都关系重大,因此反复端揣多次,也格外谨慎:“……但是我总觉得,秦堂主不像是这个人。如果他早已经和赵森勾结,就不该说那些话来引人注意了。除非他预谋当场将进哥排挤出局。但如果他真有这个打算,似乎准备又太不充裕,那天他说那些话也没起到任何效果。”

周进道,“刚才在满汉楼我也跟楚堂主讨论这事。他说秦均寿这人向来眼高于顶,也未必瞧的上赵森。到底现在社团里谁是他的人,今晚或能看出八七,果然像他说的。”

霍一飞缓慢道,“进哥,如果说不声不响,今晚鸿琨堂主真很消停。”

周进目光微挑。霍一飞即刻住口,没有再说下去。背后妄论堂主是非家法不容,认真追究恐怕又要挨棍子。但他看周进的眼色,也知道自己所料并没有错,至少和他想在一处。随即沉默。显然周进在没有真凭实据之前,也不愿就这件事多言。毕竟他龙头大哥的身份,也不好无凭无据的去疑心下面的堂主。但也可能周进凝神在想内鬼的事,霍一飞也没有扰他。车又开了一会儿,转过一个弯,周进忽然“嗯”了一声道,“不走这儿,左边拐。”

霍一飞倒是一愣,这条路往周进家去该走右边。这么晚了他不回家,还要去哪里?当下转方向盘拐向左路。周进没说去哪,霍一飞也只是开车,没有问。

路很静。车开出一段后,转下公路,驶上那种没有地标的私道。这地方显然十分偏远,只是靠着海边,路是海边渔民自己开出来的,铺着细细的沙子。远离市区的地方,午夜深更,寂静异常。可以听到海风呼啸的声音,伴着海浪刷刷的冲刷沿岸。但远目眺望,只能看见一片深沉的黑暗。开了很长一段时间,霍一飞加到近二百脉,还驶了一个多小时,才远远的看到些许亮光,靠近跟前,发现是一间一间相离很远的矮房,多数是海边渔民临时住的。偶尔有几间二层的小楼,算是顶好的建筑了。

车在一栋小楼门前停下。小楼四周围着围栏,铁门高大坚固,在这个地方该算很好的人家。但整个楼异常安静,似乎没有一点人气。霍一飞有些诧异的跟着周进走到门前,周进拿出一柄钥匙,打开了大门。

霍一飞没有想到这间房子竟是进哥自己的。可他怎会在这种地方买房子?如果是“工厂”倒有可能,但是周进手下“工厂”他都熟悉,就算是新开的,也不会瞒着他。霎那之间,霍一飞有种莫名的预感,似乎觉得在这个地方会见到什么人。周进很快进屋,客厅里有微弱亮光,但不清晰,周进打开壁灯,才能看清沙发上果然有个人静静坐着。

那人见到有人来吃了一惊,怀抱着枕头站起来。略微弯曲的头发遮了额头,长长弯转的睫毛下,褐色的大眼睛灯光下晶莹如水。霍一飞不由道,“阿秋?”,真是十分意外。万没想到他失踪数月,原来是在这里。也没有想到周进要来见的是这个人。

阿秋大约也没想到他会来,嘴唇微微掀动,但终究没发出声音。

周进笑笑,走到沙发坐下,“今天是中秋节,过来看看你。你们可能不过这个节,在我们中国,这也是要紧的节日。可惜今天太晚了,明天叫一飞给你送点月饼来。”

阿秋眼中一掠而过的闪烁随即平复,有些刻板的重新坐回去,道,“谢谢周老板。”

周进微微笑着看着他,伸过手拍拍他肩膀。“不用客气。我跟OU是多年的兄弟,拿你就当自己子侄一样。你看看这儿还缺什么东西,想吃什么,喝什么,就给我打电话,我的电话你不是知道么?”

阿秋仍然有些显得木讷,道,“是,谢谢周老板。”

霍一飞环视这间屋子,房子并不是很新,垂着厚厚的窗帘。头顶挂了一盏十分华丽的水晶吊灯,与整个房间很不协调,更显出房子是临时拼凑。一边摆了个很大的画架,四周墙上都贴着素描和油彩画。他只知道阿秋的右手折了,不能再画画,不知他什么时候又养好可以画了。

这间房子离市区那么远,房中一点也不像有其他人在的样子,显然进哥是把阿秋独个一人圈在这里。为了不给他有任何逃离的机会,他甚至不派一个人在这里,连阿秋要吃的喝的都是直接找他,不肯假手他人。他这样严加防范,阿秋是半点逃脱的可能也没有。

霍一飞心想,阿秋落在进哥手里,还能活着命已经算不错了。他把H市搅和的天翻地覆,害的进哥千年道行险些毁于一旦,他找着了他,还不掐蚂蚁般一把捏死么?进哥跟前从来不养闲人,找地方关着阿秋,又给他饭吃,只怕还是在他身上有所图。

霍一飞起身到他身边坐下,近处端详着阿秋,白皙的侧脸仿佛更消瘦苍白。嘴角微微颤了下,抬了抬下颌,但是没有转头。两人并肩而坐,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就是阿秋上次在街上远远的偷看着他,也已经是半年之前。阿秋曾经一度渴望霍一飞永远这样坐在他身边,静静的陪着他,但这梦想也早已经被他亲手打破。

霍一飞也猜的到他心里在想什么,打破沉默道,“在这边住的习惯么?你来中国也有一年多了,还差不多吧?”

阿秋点点头,“习惯的。”霍一飞道,“这里景色还不错,临着海,空气也新鲜。你的手已经好了?这么多画都是你画的?”。他指的是四壁墙上的素描。

阿秋有些惨然的笑笑,伸出自己的左手。“我用这只手画的,刚开始练,画得不好。”。他也抬头去看四周自己贴的草画,画笔生涩,看来十分潦草,他不禁有些懊恼把这些画挂起来,很不愿让他看到自己画成这个样子。他也忘了霍一飞其实根本看不懂。

霍一飞笑笑道,“那很好啊,小宁还惦记着你欠他一套连环画,一直追着问呢。等你都好了,我可要讨回来。”

阿秋眼中掠过一丝温馨的神采,微笑道,“好,我一定画给他。小宁好么?”

霍一飞淡道,“去英国了。”

阿秋“哦”了一声,点点头。又沉默下去。

霍一飞望了周进一眼,略想了想,还是提起那件事。他缓缓道,“上次在家俱城见到你,我以为你一直跟着我,是有事要找我。可你最后还是走了。那天之后没多久,你就出事了。那天你找我,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阿秋沉默不语。紧紧抿着嘴角带了一丝倔强,从侧面看去倒和OU的样子有几分神似。过了很久他才道,“我想跟你说声对不起。因为我把H市搅和成这样,害你们遭到这么多麻烦。”

霍一飞道,“这你不应该跟我说对不起。这句话你应该跟周老板说。”

阿秋咬了嘴角,只这一句话,已经逼得他泪水涌在眼圈。这其中有多少外人不知晓的辛酸复杂,阿秋对周进的感情既是恐惧,又是愤恨;既有说不出的咒怨,也有说不出的害怕。他的命捏在周进手里,栗栗寒颤;但他也明白周进要杀死他也是理所应当,他害的他天下大乱,这笔帐怎么能不算在他的头上。

阿秋道,“跟周老板是要说对不起。但我也要跟你说声对不起,我从认识你,就给你添了很多麻烦。”

周进微微侧头,听着阿秋说。他忽然这样懂事起来,甚至为这些事说抱歉,霍一飞也只是笑笑。就拍了拍他。“你还小么,照顾你是应该的。而且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要不是我愿意的,你想迫我也迫不了。”

霍一飞知道周进在听,并不愿阿秋多说下去。阿秋连累他的事着实不少,周进十分耿耿于怀。眼下那些事已经淡忘了,他再提起,周进想起来更增添厌恶,说不定最后一恼要了他性命。

但阿秋仿佛完全没有想到这些,也许是他过够了被软禁的痛苦生活,更求一速死,反而一件一件的回溯起来。毕竟不是多么要紧的事,霍一飞多数都淡忘了,但阿秋还记得很清楚。从当时在缅甸认识霍一飞,离家出走,到今天身陷囹圄,经历的每一桩每一件都清晰历历在目。

阿秋惨然道,“阿爸骂的对,是我错了。我真不该不听教训离家出走。是我累的你在饭店三刀六洞。我还累死了阿爸……”

霍一飞避开自己道,“OU老板出事是江湖恩怨,不关你的事。”

阿秋轻轻道,“只有你说不关我的事。我知道你待我很好,我真对不起你。为什么后来会变成这样呢?我还记得你在缅甸的时候,咱们坐在水池边聊天,晚上出去兜风。我多盼一辈子都那样子。跟你出去做事那次是我头一回,真刺激。”

霍一飞说不出心里什么感觉,阿秋说话的样子就像个孩子。神色像是在做梦。但他又黯淡下来。“那回我也累了你。我害的你中枪,后来在冰窖里,又给你吃柏枌。”

霍一飞吃了一惊,要阻拦他已经来不及,万万没想到他忽然说起这件事。也不敢回头,只拿眼角瞥周进的脸色。可也看不到。霍一飞心里直拧,一时都不知道该怎样接话。

这件事早已经过去多时了,当初被进哥打的死去活来,但他权衡多方面的因素,终究是忍了没说。当然也是不愿意为了自己做错的事砌词分辨。但这件事始作俑者确实是阿秋,是阿秋在他全无知觉的情况下给他灌了柏枌。霍一飞为这件事不仅受尽酷刑,也在激流正劲的当口被挡了下来,以至于赵森得机上位,今天的种种祸患,皆埋因于次。阿秋于进哥简直就是个灾星,一次一次给他惹来的麻烦已经够他恼了,阿秋还要把这事抖落出来。进哥知道有这样一件事,真不知道要怎样恼火,少不得还要处置自己故意隐瞒。

只有阿秋似乎全没察觉气氛的异样,道,“那次害的你染上毒瘾,是不是?真是对不起。”

霍一飞一语双关道,“我吸毒是我自己错,不关任何人的事。”。沾上毒品就是错,没有任何理由辩解,是周进当时在祠堂毒打他时喝的话。为这冤打毕竟有三分委屈。

周进这时才淡淡笑笑,道,“原来还有这么一回事儿。”

阿秋低眉道,“是我的错,周老板你怪罪我罢。”。霍一飞看他说的轻易的样子,心想,你还真是不知死活,一句“怪罪我罢”就完了?我这个昏迷不醒下被人灌柏枌的尚且几乎被打死,你这个主动给我吸毒的,要怎么怪罪?恐怕千刀万剐了你都是轻的。

周进着实看了霍一飞一眼,没有再说下去。霍一飞也即刻转开阿秋的话头。阿秋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不吉祥的人?是我害死阿爸,是我。可我最不该是在灵堂上撒谎,说是你们害死阿爸。你救了我,我却恩将仇报。从那以后,我也没脸再找你。而且,你也不信我了。其实那时候我真的没有办法,阿爸死了,我无依无靠,扈宇他答应帮我,我只能相信他。我……我……”霍一飞倒是在他话里听出另一桩事来,“这么说你那时候已经知道害死你阿爸的是吴诚了?”

阿秋目光十分的失神,似乎并没有听他说话。半晌才道,“我知道,又能怎样?我根本对付不了他。阿爸曾经说过,如果你明知道一件事,又做不到的时候,就要忍,要等待机会。因为所有人都有疏忽的时候,机会一定能等到。一定能等到。”

霍一飞不由心头微凛,转头望周进,周进眼中仿佛也有一丝凛然,回给他的眼色是说,“你看到了罢,他毕竟不是个普通的孩子。”

霍一飞心想,阿秋终究是虎狼之后,血管深处流淌的,是OU阴沉野性极富心机的血液。他此时只是个懦弱无能的孩子,也许是后天环境,来自祖母的娇惯,或者OU偶有教育却过于残暴,种种因素致使他今天的怯懦无力。但他刻在骨子深处的东西早晚会迸发出来,就像他懂得一路隐忍吴诚非人的折磨,直到最后那一刻寻到时机毫不犹豫的动手。在杀人的时候,却显出以往从来没有的镇定和冷静。

这大约才是他的本性,不过OU早死,没有时机和空间给他扶植了。周进看出这一点后,更加不会给阿秋任何的机会。他如果不死的话,恐怕也是一生被关在这里,周进除非到死,都不会放他。

从屋里出来,天已经蒙蒙亮了,清晨的微风仿佛更带了一股浸入身体的清冷。霍一飞没有再回头看,很严实的锁好铁门。铁门异常牢固,隔开围墙里外是两个不同的世界。一边上车,周进吩咐,“回头给Rfgyic那些人打个电话,就说我谢谢他们昨晚过来捧场。约个时间,大家出来坐坐。如果上面整顿能停下来的话,金三角缅甸这块市场还是很大。现在没有人统领,底下群龙无首,很多人都想下手。我估计赵森和扈家大公子也在努力。不能让他们抢在前头,否则我们就难做了。”。周进抬头望了望独屋,“好在我们手上还有阿秋,总算有个底牌。”

霍一飞道,“是。”。周进把阿秋扣在手里,持着他的名义,去归拢OU生前的各路下属,这的目的他也早知道。否则的话进哥何必留一个柔弱无用,又给他惹了许多祸害的阿秋。阿秋虽然自己没有半分力量,但他作为OU的儿子的身份却十分要紧,打着他的旗号收拢市场更加名正言顺。整顿一旦结束,在整个毒品交易上缅甸无疑是重要的一个货源,进哥抢断到这一步,便占尽主动。

周进又道,“另外你也找找谢老三,除了魏明这事,你让他问问下面现在有多少拆家,都走哪些货,什么价格进,什么价格出?每一个区都是什么情况。然后你列个清单给我。”

霍一飞点头应着,道,“谢老三也跟我说这事,下面敢冒头的拆家已经不少,没办法,人为财死。”。周进笑道,“那是自然,我要养活手下这班兄弟,也等着开饭。”

政府停整的大势多数已定,周进正在一步步重组着H市的毒品市场。倘若一切顺利,和记强悍的实力随着这步步环节控制到地下毒品,就在这一块儿上,就仍然只手遮天。这一步是进是退,在赵森内争,扈家外乱的眼下尤其重要,难怪周进如此郑重谨慎下血本。此时有阿秋在手,两人都觉得能够喘一口气。

车开出半晌,周进才道,“当初那么打你,你还是隐瞒不说。有什么值得你这样维护?”

他还以为周进已经忘了,他到底还是问起来。霍一飞一时没有回答。究竟有什么值得自己这样维护,恐怕连他自己也弄不清。从当初吸毒的时候就一遍遍问自己,究竟是为了维护什么要千方百计的隐瞒?今天想想,内心深处真正的答案恐怕是怕失去。那时他刚刚重逢张明山,已经遮掩很久的一段心伤又重新翻出来,张明山的存在仿佛时刻在提醒着他曾经往事,潜意识里,他更怕失去再次重演。等到后来他想要说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霍一飞道,“当时是为了不让进哥和OU老板因为我,生了什么嫌隙,谁知道还是人算不如天算。”

周进道,“我看还是打的你轻,你什么都敢瞒,眼里还有进哥?明天去把老七堂里的藤杖取了,把这一条再补回来。”。对他这样解释还是信了,回想那次在刑堂自己的辣手,也痛惜不已。原本他还对阿秋有三分怜惜,此刻倘若不是留着他有用,这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真死十次也不嫌多。

霍一飞也不知道他是说真还是说假,连忙讨饶,“啊?进哥饶了我罢!早知道今天说什么也不跟进哥来,来也先把阿秋杀了灭口。都过去那么久了,还阴魂不散缠着我。”

周进道,“我还得谢谢阿秋,若不是他我还不知道你还有事瞒着我。”

霍一飞抱怨道,“进哥在缅甸那么多耳目,什么都知道,怎么偏偏这事不知道?”。

周进笑笑,没有回答。实际上,周进就算再耳目通天,他在缅甸异国他乡也不会有那么多耳目,更加不会知道霍一飞和阿秋在地窖里发生的事情。他所知道的不过是霍一飞曾经中过枪而已。只是他也相信,他一手栽培的霍一飞,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去沾染柏枌,那一定是那时受伤的缘故。用柏枌止疼这种江湖土办法,他们在H市也经常见到。他当时那么说,只不过是甩出来诈霍一飞罢了。

海滨别墅,扈宇家中。

泳儿起的很早,先热了牛奶,又煎好两份火腿和鸡蛋,火腿夹沙拉和土司做三明治,食物摆在餐桌上色泽十分诱人。泳儿拉开窗帘,晴朗的阳光照射进来,深秋早晨天色难得这样好,阳光映着她白皙的脸上更显出一分灿烂。

她心情看来很好。从结婚以来,她几乎没有这样微笑过。昨天中秋节,扈宇破天荒没有出去,在家和她过了一个节日。扈宇甚至还下厨做了一顿饭,想不到他这样的人,居然也会做饭,菜烧的有声有色。不过对泳儿来说,就算是一碗焦饭,她吃在嘴里也甘甜。

扈宇做的是黑松露鹅肝、深海的鱼子酱、和一大块和牛牛扒。关掉灯后,烛光摇曳,Kiss

The

Rain的音乐轻轻流转,泳儿直感到轻轻晕眩,不能分辨这是不梦幻。她努力望着近在咫尺,桌对面的那种脸,那张他男人的脸,可是结婚两年来,她几乎从来没有敢正面视过。

扈宇笑了笑,问她,“怎么了?”

泳儿忙收回目光,有些局促的拿着刀叉,摇头说没什么。她很傻的问了句,“你今天怎么有时间了?”。话一出口,又立刻觉得十分不妥。

扈宇也没回答,只是让她尝菜。两人伴着烛光月色,慢慢说着话。扈宇说,“泳儿你其实很漂亮。”。泳儿就浅浅的笑。

扈宇道,“我知道你一定很想问,我为什么不回家,我为什么不肯向每一个老公对待老婆那样待你。你觉得我外面有别的女人吗?还是像我爸那样,以为我喜欢男人?不管我玩过男人也好,女人也好,其实我都不喜欢他们。我很想要一个家,一个属于我的太太,不管晚上再晚,她会在家等我,早上起来她会给我做饭吃。我也给她做饭吃,因为那是我爱的女人。”

泳儿眼泪无声的流下来。扈宇道,“可是我不希望我爱的人是被安排的。人一辈子只爱一回,还要被勉强?泳儿你知道吗,我妈很早就死了。我爸娶了你姑姑,有太太,有孩子,我觉得他们才是一个完整的家。你知道他为什么要我结婚?因为我要到H市来了,我爸要派一个人在身边监视我。”

泳儿哭泣道,我没有监视过你。阿宇,我真的没有。

扈宇揽过她瘦弱的肩膀。揽在怀中,拭了她眼角的泪。不断的点头,“是,是,我知道。”。他凝望着桌上的烛光,有些失神。“昨晚我做了个梦,梦见我爸死了。”。泳儿微微颤动了下。扈宇道,“很多人围着他在哭。我就跪在旁边,满脑袋想的全是从前的事。我在想,他亏欠我的那么多还没补回来,怎么就可以走了。”

泳儿拿开他手臂,慢慢的坐起身来。直望着扈宇,望了一会儿才道,“阿宇,其实你又何必要执拗爸爸。爸爸年纪已经不小了,他现在,身体也不是很好。俗话说,胳膊难拧大腿,我真不愿意看见……。我也不是劝你怎么样,只是想,如果你能迁就他一下……”。

扈宇惨然笑笑,“就凭我是他儿子?”

“其实人和人之间又何必争出个高下,最重要是自己开心,不是么?”。扈宇没答。泳儿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喜欢听自己说这些话,但还是咬了咬嘴角,说下去,“其实小璨已经那样了,爸爸只有你这个儿子,只要你跟迁就他一点,他还是……要靠你的。爸爸虽然把公司给小璨和姑姑,但是,姑姑毕竟是外姓人。爸爸未必真的肯给她的,多半还是气你而已。我知道,你心里也有些后悔,是不是,这些日子你一直送东西过去……”

泳儿说到这儿,才看到扈宇似乎并没有听她说话,只是望着她。她默然止住。“怎么这样看着我?”。扈宇拉过她的手,再次缓缓的将她拦在怀中。很久才幽幽的道,“泳儿,你如果不是你姑姑的侄女,那多好。”

泳儿叹道,“如果我不是她的侄女,你就爱我了?”

扈宇没有回答她这句话,他只是说,“我已经娶了你,我这一辈子,也只有这一个太太而已。”

泳儿是精灵剔透的女子,精灵剔透的女子,听得懂弦外之音。她依偎着扈宇,没有再问下去,在她心里想的是:我知道你这辈子只有一个太太,我也一直在努力,用温情融汇你心中的冰雪。我相信终有一天你会回心转意,也等着那一天。虽然今天我还没有等到,但你心中的冰雪也已经开始融化,不是吗?

在和扈中和闹到决裂这一段日子,扈宇一度很彷徨。泳儿知道他心里其实也很为难。弄到这一地步他终究不愿。但是那天扈中和找来律师正式签署集团交接的法律手续,在那种情况下,难怪扈宇激动争执,最后几乎动手相向。扈中和一气之下病倒,后来,扈宇日日去门口守望,在外人看来,很难说他到底关心的是父亲的病,还是老爷子死后巨额财产的动向。但泳儿和扈宇是夫妻,同床共枕,她总觉得,扈宇对扈中和其实还存有很大的一份温情,他只是太过执拗,嘴上不肯承认。而扈中和也是太过执拗,他明知扈宇忌恨小璨,却偏偏要把全部身家给小璨,难道不是故意斗气吗?

扈宇整个人都陷在沙发中,看起来那样的无力。他说,“泳儿,我好累。”。今天中秋节,他送去扈中和那边祭拜祖宗的礼品,竟被破例留下了。虽然扈中和说是替祖宗留的,可他毕竟有了一丝软退。扈宇每天去门口等会,就是为了今天,可是当父亲真的将东西留下的时候,他却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办了。

是争?是和?自己一遍遍折腾究竟是为了什么?当初叛离他,为的只是一口气而已。如果这口气都不在乎了,真不知道执着为何?

泳儿翻过身紧紧抱着扈宇,伸出手,扶着他紧蹙的额头。“别总蹙眉,会老的。我帮你捏捏,就不累了。”,她说着,也真的帮他一点点捏按着。也许是喝多了酒的缘故,她愈发不停在喃喃说着一些零碎的话,好像唯恐过了今晚,就没有机会再说下去。灯光下,她两侧的脸颊微红,手指和身上都呈现出一种迷人的滚烫。酒醇劲烈,扈宇自己也觉得昏昏沉沉,翻起来一把抱住泳儿,两人跌跌撞撞的倒在沙发上。泳儿无力的攥着他,呢喃道,“阿宇,别不理睬我,我没有当过姑姑的眼线,我真的很爱你……”。

扈宇仿佛迟疑了下,但他很快用体温将泳儿盖过。结婚两年,扈宇碰过她的次数屈指可数。昨晚虽然是在酒精的刺激下,但扈宇毕竟给了她第一个两年迟迟未到的,属于丈夫的拥抱。睁开眼时,泳儿还觉得一切像是场梦幻,直看到扈宇紧紧揽着她的臂膀,心才稳稳的落在地面。

泳儿轻轻推开他手臂,悄声起床,做了早饭,洗漱收拾好。扈宇也醒了,合着一身睡衣下楼来,见到桌上早餐一应俱全,奶香腾腾,满是家庭的温馨。他随手叉着煎蛋,才觉得肚里也饿了,三口两口把煎蛋和三明治都吃了,又喝了大半杯牛奶。

泳儿这才收拾完,化了淡妆,头发整齐的挽着,相比下扈宇显得甚是慵懒。扈宇笑道,“干嘛一大早上打扮这么漂亮?”。

泳儿帮他添了牛奶,看着扈宇喝,慢慢道,“阿宇,今天是十六,节也不算完。本来姑姑约我今天逛街,我请她过来坐坐好不好?你和她好好谈一谈。晚上,我们一起回家吃饭。”。她说着几乎不敢抬头去看扈宇的脸。这个主意她在心里拿捏了很久,要让扈宇跟扈中和父子和好,只有让他和二妈之间的关系缓和。扈宇对二妈,她的姑姑充满着戒备,也十分忌恨,本来这样的话她是绝不敢说的。

但是昨晚扈宇酒后多少流露出后悔和父亲闹翻的意思。他醒过酒来,或许不好意思再提。自己帮他提出来,如果他不愿,最多再像从前那样摔门而去;如果愿意的话那就更好了。

扈宇却只是淡淡的道,“这是你家,你要请姑姑来坐,那有什么说的?”

泳儿拿不准他想的是什么,“阿宇,我只是希望你跟爸爸和好。我知道你不喜欢姑姑,但是总这样的话,爸爸身体怎么能好起来呢?男子汉大丈夫不争无谓之气,你在意的是爸爸呀。你看我的面子,迁就她一下吧。”

扈宇笑笑道,“我哪有说过不欢迎。不过冰箱里没什么菜了,你要请人来,得去超市买点东西吧。”

泳儿吐出一口气,开心的微笑着,“好。我跟佣人去买,你在家等我。”。也想不到扈宇会这样轻易的答应,他肯同二妈坐下来聊聊,那还有什么解决不了呢。这些日子他独立在外支撑也确实十分为难,单是一个周进已经让他万分头疼;父亲的病又严重,难怪他这样执拗的人,也终于软下心来。

至于姑姑,这些天里泳儿已经背地里劝说了姑姑无数次,她相信一定能说服她原谅扈宇。其实扈中和已经把整个集团给她了,她拿到实惠,未必不肯做顺水人情。有她做这个中间人,一切就好办了。这些事泳儿早已经安排好,只等扈宇点头,她便打过电话去约姑姑,等她买菜回来,过了一会儿,姑姑果然到了。

尽管心里千盼万盼这一天,待叮当的门铃声响起来时,泳儿还是心里立刻一紧。她约姑姑来这儿,真不知道会不会有个好的结果,想到扈宇和他这个二妈见面,还是觉得十分紧张。强压着心跳过去,到门口咬了咬牙,才拉开门。

二妈围着华丽的豹纹披肩,带金丝框眼镜,浓香随着风扑面而来。她一手摘掉镜子,笑道,“泳儿今天怎么想起找姑姑啦?”。未等泳儿答,另一手还牵过一个人来。

泳儿一见是小璨,心里登时打了个突,连忙拿身子遮挡着,道,“是啊,今天正好阿宇有空,他让我找姑姑一起过来吃顿饭。今天十六也算过节嘛。”。要给她使眼色也来不及了,心里直后悔在电话里没有和她交代清楚。扈宇找姑姑来谈,她却把小璨带过来,扈宇一见到小璨恐怕心里就不顺服,今天的事八成是要遭了。

二妈倒是一副不在意模样,似乎扈宇在家他也无所谓,一面就牵着小璨道,“小璨跟姐姐问好。”。泳儿额头发紧,这会儿扈宇已经过来了,在她身后扶着门口笑笑,道,“阿姨来了怎么不请人家进来坐,站在门口做什么?”

二妈扬了扬头,扈宇道,“阿姨。”。看到依偎在旁边的扈璨,笑了上前揉揉他脑袋,甚至牵过他的手,“怎么了,不认识哥哥了?”

扈璨睁着明亮的大眼睛望着他,眼前的人在他记忆中仿佛似曾相识。扈宇来的客气,满脸笑意,一派迎人模样,二妈纵使再骄傲,毕竟是到了人家家里,倒也不好意思把架子摆到十足。她堆起大半脸笑意,打量打量扈宇,“来扰你们两夫妻倒不好意思了,阿宇,昨天你爸爸还念着你,我当你今天会回去呢。”

扈宇笑了笑也没答,迎两人进屋。坐下来,二妈一层层脱掉她外面的裘皮,解开海图什的围巾。屋中很暖,二妈时常来,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对这儿倒比扈宇还熟悉。小璨是第一回来,显得十分局促,两手紧紧拽着自己衣角,不时抬眼角四下扫一眼,又连忙收回目光。

二妈拽过他依着自己在沙发上坐下,仍然上下打量着扈宇,道,“我倒常常来你家,不过从来没有遇上过你,今天怎么这样有空了?”

扈宇道,“是,今天有时间。”,于她话中的刺仿佛没有听见,倒是泳儿在一边连忙偷偷拿手肘杵了二妈一下。二妈扭了扭身子,不自然的笑笑,“男人该在外面忙,女人才是在家待的。”

泳儿笑道,“是,女人才该在家烧菜煮饭嘛,我去做饭了,你们慢慢聊。”。她有心避开,让二妈单独和扈宇说话。但泳儿一走开,二妈独自面对面着扈宇,心下毕竟紧张起来。扈宇性子中的狠毒与阴骛她太清楚了,虽然她现在高傲的像一只昂首的公鸡,但看似压人的傲慢到了曾经几度输与的扈宇面前,免不了矮倒下去。她一度落在扈宇手下,即使明知儿子是被他害的,也每日笑脸相迎。纵使今日翻了身,面对着他仍然不免有几分寒颤。

扈宇反而十分客气,倒了杯茶水递给她。二妈有些局促的接过来,呷了两口。

扈宇道,“阿姨,其实我今天找你来,是有话想和你说。”

二妈一听到原来他是有事相求,顿时神气又起来八分,品着那茶水半天才撂下来,慢悠悠笑了笑。“我说呢,大公子这么忙,难得找到我,那一定是有事情了。”

扈宇道,“我是小孩,爸爸总是说我太任性,不过阿姨还不至于挑我这点。”。

二妈道,“那是自然。”,撇着嘴角。

扈宇慢慢道,“说起来,阿姨到我家日子也不短了。你看着我长大,也知道我跟我爸爸之间,一直磕磕碰碰。可能就像泳儿说的,我们俩性格都太倔强了吧,其实我真的不希望这样。一家人本该和和气气、开开心心的,那天我,我自己手上有事,也是心急,我也没想到会弄成那样子。”

二妈听他这样说,更加不必收敛,索性指点着扈宇教训起来,“阿宇,不是我说你,那天的事你可真不对了。钱财再多也比不过亲人啊,虽然说你爸爸把集团给我们娘们儿,可是他就是一分钱不给我,照样还是我丈夫,照样是小璨的父亲。我照样还是那么伺候着他。你可真让他寒心,他还没死呢,就为了财产打起来了?从小你爸爸也没缺了你吃和穿,你这样做难怪他那么生气。”,说着掏出一支烟点起来。

扈宇低道,“现在我就是想给爸爸赔礼,他也不肯见我。”

二妈吐了两口烟圈,一脸无奈似的,“我劝他呢,也没少劝。奈何你爸爸那么个倔强的脾气,这若是小时候,他打过你罚过你,就当教训你了。现在你大喽,他要打你恐怕打不动了。”

扈宇轻叹道,“不管我多大,始终是爸爸的儿子。”

小璨依偎在一边,睁着一双乌亮的大眼睛看着两人说话。他大概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母亲傲慢的模样是他熟悉的。哥哥白皙俊逸的脸庞,仿佛也似曾相识,他总是不错眼的望着他,似乎有什么记忆在往脑子里涌。扈宇伸过手抚了抚扈璨,拉他到一间卧室去玩了,从卧室出来的时候,扈宇手里拿了根粗壮的藤条。

二妈吃了一惊,连忙站起来后退两步,结巴道,“你……你这是……干什么?”。扈宇很平静的将藤条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道,“阿姨你坐下。这是结婚的时候,从家里带过来的。”

二妈仔细看了看,果然似曾相识,的确是从前扈中和经常教训扈宇用的。她眼珠转了转,多半已经明白扈宇什么意思了。不管是为了感情,还是为了钱财,但这次扈宇显然十分的后悔,他连续两个月天天到家门口去求饶,今天,终于连藤条也搬出来。

二妈想起扈中和一句话,他说扈宇你要打他不容易,他想要你打的时候,你想不打都不容易。

他要做的事,哪怕只是一顿打,都一定要做到。想到这不由微微一凛。

扈宇续道,“你到我家也这么久了,不管我怎么样,我妈死的早,你都算是我半个妈妈。爸爸是生我的气,他看到我受了教训,或许气就消了。我也不盼他原谅我,只要他保重身体。”

二妈这才低眼望了望摆在茶几上的藤条,“我哪有资格教训你?”

扈宇微微笑笑,“阿姨你教训我,也不是头一回了。”

二妈“哈”了一声,拿起藤条把玩着。藤条通体黝黑,仿佛浸过水,十分的柔韧。拿在手里沉甸甸的,这确实是扈宇结婚的时候被扈中和喝令从家里带过去的,她原先在家也见过。二妈道,“你这是求我打你呀?大公子的骨头什么时候软了?你怎么知道我愿意?”

扈宇似笑非笑,“你不愿,还是不敢啊?”

二妈冷笑,“大公子,你别当我不知道你打的是什么主意,你想诳我打你,回头再拿这一身伤到你爸爸跟前诉苦,说我后妈狠毒心肠。你使这诡计也不是头一次了,以为我还会上当?”

扈宇却笑起来,“阿姨这是说哪去了,其实我也不过是想求你帮个忙,唱个苦肉计罢了。你愿意就愿意,不愿意就算了。你不愿意也平常,我知道你一向恨我,怎么肯帮我呢,对不对?从你进门那天起我就跟你作对,我不认你当妈,三番四次找你的麻烦。”

二妈阴沉脸道,“想不到你还记得清楚,我只当你是小孩子,不跟你一般见识。”,提起从前那些事,她虽然十分恼火,但毕竟知道克制,不希望在这里跟扈宇吵起来。但是扈宇仿佛是存心要撩起她怒火似的紧跟着紧逼,“我还设计算计你,害你差点让爸爸给休掉。怎么,你忘了?你不是这么没记□。”二妈怒道,“你……!”,抬手戳指着扈宇的脸,想到手指不够气力,又立刻扬起藤条,几乎就想狠狠的抽在他脸上,把那张脸抽出一道血沟。偏偏扈宇又迈上两步,靠近她跟前来,佯装神秘的压低几分声音。

“我也不怕老实跟你说,其实你儿子扈璨当年就是我弄走的。是我跟他灌了药,把他弄成现在这样痴痴傻傻。”

二妈惊道,“你说什么?!”。虽然她也早知道小璨的失踪与扈宇有关,一定就是他害的。但是毕竟这么多年来,没有听他亲口承认过。今天他终于承认是他做的,二妈胸口一阵闷痛,过去很久一直压抑在心中的心痛和仇恨霎时统统翻滚出来。那么聪明可爱的儿子最后变成了白痴,任凭哪一位母亲也要万分心痛;而儿子失踪的这些年,她任由扈宇压在头上欺凌也不敢吭声,愤恨尤甚痛惜!片刻间她几乎眼睛也红了,半天才咬牙迸道,“扈宇,你是不是人?!那可是你的弟弟!你真是畜生!畜生!”

她双手扬起那根藤条,发狠的自扈宇头顶猛抽过去,迸出极大的一声,扈宇侧了侧头,藤条落在肩膀下,血流出来。

扈宇冷笑,“对,我就是畜生,那你是什么?小璨不在的时候,你就跟一条狗一样,儿子失踪了你问都不敢问一声,你可是他亲妈!现在小璨回来了你又感觉东山再起了么?我不会给你机会的!”

扈宇的话正是戳在她软处,二妈几乎咆哮着,“你胡说!胡说!小璨是我儿子,我怎么会不管他?!你是畜生,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

扈宇仍然不肯放过她,“我就是要害死你!知道我今天请你来干什么吗?我请你进鬼门关!你今天进了这个门,你就别想出去!”

二妈吼,“你做梦!你想害我,你休想!”,两手抓着藤条胡乱的乱抽一气。藤条十分坚韧有力,虽然是个女人,发起狠来抽打也打的到处血迹斑斑。二妈被扈宇气的两手发凉,当时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她原本恨扈宇就恨的牙痒,只是欺软怕硬,忌讳着扈宇,始终不敢把他怎么样。但这当下她已经忘了对方手段是何等的厉害,仿佛她手里抓着藤条,真的能像扈中和那样狠狠的教训这个逆子。

泳儿闻声奔来,见到眼前这般场景登时惊了,只见二妈抡着藤条发疯似的追打着扈宇,扈宇只要随手一推,只怕立刻就能把她推倒。但是他也并没有反抗。泳儿冲上去一把拽住二妈将她推开,隔在二妈和扈宇的中间,转身带了哭腔质问二妈,“姑姑,你这是做什么呀?!”

转过身又问扈宇,“阿宇,干什么呀?怎么啦?!”

扈宇满脸无辜望着泳儿,显得有点气急败坏,“我也不知道哪句话惹到阿姨了,惹她发这么大脾气。”

二妈噎的满脸通红,指他道,“你……你说什么?你刚才都说什么了?你还……你还装模作样!”

泳儿发急的质问她到底怎么回事,无缘无故的,干嘛打扈宇?她想就算谈不成最多也是摔门而去,怎么想到姑姑竟会打扈宇。二妈浑身是嘴,被扈宇这么一弄,一时也解释不清。更加的恼火,从泳儿身后扬着藤条没命的去够扈宇,边打边骂,“你是王八蛋,你是畜生!扈宇你真阴险!……”,急恼之下,口不择言,连扈中和都骂进去了也没有察觉。泳儿急得直跺脚,却没有办法。

这时小璨也被外面争吵声惊到,推门跑出来,见到妈妈在和人打架,顿时吓得哭了,慌张的上前拽住二妈哭喊,“妈妈不要打架!妈妈不要打架!”。却像是二妈打架的样子给过他很大刺激似的。二妈火头上也不理睬,一把将他推开,小璨转身又拽住扈宇,脱口道,“哥哥不要打架,不要打架。”。

扈宇低下眼望了望他,眼中的毒信一闪而过,松开小璨的手。他已经退后两步,二妈的藤条并不能打到他,但是之前伤口仍然十分显眼。屋里虽暖,扈宇穿的衬衫更薄,被藤条抽到一条一条裂开着,粘着点点血迹。扈宇冷冷望着二妈,道,“我有什么做错的,阿姨只管教训,但可别胡乱骂啊。”

二妈推开泳儿,抢上两步,“到这时候你还装模作样,你刚才不是说要害我吗,不是要害死我吗?你来啊,我看你有什么本事。”

泳儿急道,“姑姑你说什么啊?!”扈宇冷笑着看着她,嘴角轻佻,流露着一股轻蔑,道,“阿姨是不是最近照顾爸爸太累了,脑子迷糊了,我看你还是早点回家休息。”

他愈这么说二妈愈是着恼,一面冷笑着逼上去,扈宇就向后退,二妈一面向前一面道,“你没本事了吧!你想我死?做梦!告诉你,我要弄死你就有法子,你想害我你休想!”。

扈宇边退边道,“我看你真是太过虑了,你要这么担心自己,还不如担心小璨。”。这话的意思泳儿在旁并没有听懂,但对二妈却是往她心上扎。扈宇越提小璨,二妈越恼,劈头盖脸又扬起藤条猛抽他。这时两人已经从门口打到窗边,扈宇左右躲闪,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你死后你的白痴儿子怎么办呢,不如我好事做到底,送他和你一起归西。”

二妈大怒,“扈宇我非让你死不可!”,扈宇眼看着她向自己扑来,嘴角一滑,露出一丝轻笑。二妈眼看他嘴角的笑容,心里一惊,但这时要收住脚步已经来不及。肩膀被扈宇轻轻的一推,整个人重心不稳,向旁边的窗户扑去。

只听“哗啦”一声,玻璃被撞的粉碎,在泳儿的惊叫声中,二妈伸手拼命想抓住窗帘,但是她年过中年,身体发福,薄薄的窗帘并不能禁住她的重量,撕拉撕拉裂开,被抓住的一半和人一起跌出窗外。泳儿扑上来抓住窗棂的时候,只能望见十几层之下的水泥地面上,二妈已经有些模糊不清的尸体。

“啊……”,泳儿张圆了嘴,颤抖的指着楼下却说不出话来,扈宇忙上前拦腰抱住她,“当心别跌下去!”,连忙将她抱离窗口。

喧嚣的屋子一下极其安静,仿佛连呼吸都听不到了,只见小璨有些懵懂的跌跌撞撞走到窗户跟前,扶着窗口向下望,口中楠楠叫,“妈妈,妈妈~”。

泳儿这时才用力推开扈宇,手指着他颤抖半晌方道,“你杀了姑姑!”。扈宇上前握住她手,道,“我没有,你看到的,我不小心的。”。饶是他再镇静狠辣,此时心里也是怦怦直跳。

泳儿遇这大变已经慌了,只是哭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一面拉开门要奔下楼。扈宇忙抢上一步关上门,把她拽住。小璨久久望着楼下不见妈妈动弹,见到扈宇和泳儿的对话,似懂非懂,但仿佛也懂得一点。好像妈妈死了,她再也不能动了。小璨转回身,脸上已经全是泪水,哭泣着问,“妈妈怎么了?”

泳儿看着小璨,只觉他好可怜,眼泪断了线一般簌簌的往下掉。小璨已经傻了,比起同样的孩子他更需要母亲的照顾。泳儿这样想着,却忽然看到扈宇也在看着小璨,并且向他走过去。

她大惊失色,一把抢上抢到扈璨前面,转身质问他,“你想干什么?”。她毕竟跟扈宇两年夫妻了,知道他手段的阴狠。扈宇道,“泳儿,现在我们杀人了,看到的只有你,我,和小璨。”

泳儿紧紧的护着小璨,道,“不会的,小璨不会说出去的,他是傻的呀!”,说着已经哽咽的断断续续。小璨的确是看着扈宇和二妈纠缠把她推下楼的,扈宇绝不能让人瞧见这种事,如果他真心要杀扈璨灭口,就算自己此时保护着他,难道能保他一辈子吗?扈宇他要做什么事一定得手。就是当下,只怕她也保护不了小璨,扈宇绕过她,到扈璨跟前,泳儿的手不住颤抖,她知道如果扈宇强要杀人她是无力跟他对抗的。

可怜的扈璨,他完全不知道面前的这人正对他起杀心,他摇摇晃晃爬起来,抱着扈宇双腿贴着他,满脸潮湿的眼泪,“哥哥,我怕。”

扈宇当下眼前的一切仿佛微微一颤,那一霎那,无数往事向脑中涌去。他想起七年前他将小璨带出家时,他也曾经这样搂着自己的腿。但那时他问他为什么要缠着自己,小璨回答的是,“我喜欢跟着哥哥。”。他想到这儿,眼泪也不禁涌在眼眶里。小璨是他的弟弟,他这样信任他,依赖他,但这个哥哥却一再将他推进深源。他如今已经十五岁了,本来智力过人聪明罕见,但现在像个五岁的幼童,甚至连五岁的智商都不到。当再次见到他时他有无比的愧疚和心痛,只是都统统被嫉妒的怒火遮蔽了。

小璨伸着两只手孩子一样紧紧抓着扈宇不放,泳儿试图拉他,但是拉不开。扈宇半蹲下身扶起泳儿,“你在胡思乱想什么,我知道他不会说出去,他已经傻了。”。

泳儿转头望他,扈宇道,“小璨不懂说,那你呢?”。

泳儿咬牙道,“那是我姑姑啊!”。

扈宇自己也不住的颤抖,一面是爱人丈夫,一面是血脉亲人,他这一次赌的实在太大,也不知道能否说服泳儿,如果泳儿坚持不肯就范他,只怕所有的努力最后都会付之东流。扈宇两手冰凉,有些发颤的拽住泳儿,“泳儿,我虽然讨厌她,但我无心杀她,就算我有心要杀她,我也会派手下去动手,我不会亲手杀人,更不会在你面前杀你的姑姑!你相信我,我失手了。”

泳儿哭着挣扎,但挣不开扈宇坚硬的虎口。喝道,“扈宇你放开我!”。

扈宇黯然松开手。泳儿也想不到他就肯放手,用力太大,几乎跌倒,手腕被攥的生痛。扈宇退了一步,缓缓的倚靠到墙边,道,“如果你要报警我也没话讲,你去罢。”

泳儿攥着又红又痛的手腕,一时之间,也迈不出这一步,流泪不住的往下流。扈宇又走上去,静静看着泳儿,“结婚这两年,我知道我一直辜负你。如果你要为你姑姑报仇,我求你把我也推下去,我一命赔一命。我就算死也不想受我父亲的家法□!”

泳儿哽咽着要说什么,但扈宇上前紧紧把她抱住。“你知道这些年我父亲是怎样待我的,还有你姑姑。你知不知道你在一个家里,周围全是人,但是所有人心里都没有你存在,你有就等于没有,那种滋味?每当我看着他们一家人其乐融融,我真的好羡慕。”。他自己说的也哽咽。泳儿渐止挣扎,不知什么液体冰凉了她的后颈,她不敢回头去看,只在心里反复说,“她是我姑姑啊,无论如何她是我姑姑啊。”,眼泪更加的汹涌。她也知道自己若把扈宇杀死姑姑张扬出去,扈宇必死无疑。要对得起姑姑,就要辜负丈夫,要对得起丈夫,就要辜负姑姑,这是何其两难的选择,而她心里的天枰只怕早已经倾斜。扈宇见她不再挣扎,知道她到底还是心向了自己,反而一时对利用她的举动内疚,低低道,“其实我不是不爱你,正相反,我很爱你,真的很爱,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我怕我不能自拔,怕我越陷越深,总有一天我们都左右为难,就像今天这样。”。这一句话,其实已经承认今天的事是他一手设计。

楼下过往的人已经看到尸体,有人报了警,很快周围围起很多的人,远远能听见警车声。倘若要装成意外坠楼的现场,他们该赶快下楼去了。扈宇拉了小璨,正要一起下去,泳儿拉住他,在沙发上坐下。

泳儿道,“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等姑姑下葬后,你和我一起离开这里,我们移民到澳洲去,以后再也不回来。”

移民澳洲,意味着放开H市的一切,甚至连T市的所有财势,那些扈宇一心打造,苦心经营,借之去攀爬够取他追求的权力势力等等成就,一旦去了澳洲,从此山青水静,完全是另一番平淡的生活,他能够忍心舍弃吗?扈宇望着她许久,点头道,“好。”

泳儿道,“你还要答应我,不能再伤害小璨,否则我把两件事一起说出去,除非你杀了我。”

扈宇道,“好,我答应你。”。

泳儿咬了咬牙,终于跟他一起下楼。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五米外看到姑姑的尸体,泳儿还是哭着晕了过去。其实她和二妈虽然是姑侄,从小来玩也不算多,二妈性格又刁钻,并没有多亲近,但不管怎么样究竟是亲人一场。扈宇也没有让泳儿太过靠前,借着这由头便将她送上车去医院了。余下的事,便是警方的例行盘问,照理扈宇要到警局去录份口供,还可能被暂时扣押,但这都不要紧,统统都在扈宇的计算范围内。律师早早就在警局外等候,刻意过了一会儿才跟进去,交涉之后,签了保单便带扈宇出来。

一阵扑面的清风,将那白皙冷峻的面庞吹的更加冰冷。扈宇杀二妈,自然不是一时冲动,更不是失手,整件事从头到尾,他都精心的策划与算计。而他之所以一定要二妈死在众目睽睽之前,为的是她死后遗产的转承。早在扈中和签署集团转让文件,白纸黑字落实此事的那日,扈宇知道一切已经无可改变,便在预化策谋这件事。他跟律师细谈过,如果二妈死了,她生前没有遗嘱,扈璨没有独立行为能力,财产自然还要归回扈中和。但若是由扈宇暗中派人动手,一桩谋杀案警方势必要调查,一时半刻财产很难分配,夜长梦多,扈宇担心对父亲那边难以控制。

本来扈宇也想不到什么办法堂而皇之干掉二妈。忽然间他想起霍一飞曾经潜进他家里,以泳儿为要挟逼迫过自己。所不同的是,当日霍一飞吃准了扈宇不能眼睁睁看着妻子遭险,实际上他不会当真把泳儿推下楼去。而扈宇却要把这场戏演到底。若论心机,二妈不是他的对手,果然轻易的落入圈套,扈宇在故意用言语刺激二妈,惹她着恼,扑上来乱打乱踢。在那样混乱的当间,扈宇为了自卫一时失手,把一个臃肿的中年妇女推倒,跌出窗外,简直毫不稀奇。

为了把自卫的现场做的更漂亮,扈宇甚至特意提前拿药水泡了藤条,使得藤条往人身上一抽就是一道血凛,直到警方冲上来的时候他还满身鲜血。至于泳儿,虽然他和泳儿的关系不好,那个又是泳儿的亲姑姑,但扈宇自信凭自己的花言巧语,软硬兼施,让她屈服只在掌中。

果然女儿的心终究是向外的,已经嫁作人妇的泳儿在两难面前选择了丈夫。她割不舍这两个月来扈宇日渐亲近的关切。另一方面,也是怕逼急了扈宇没有退路,会连小璨也一起杀掉。二妈出事之后,泳儿日夜照顾小璨,不论何时都待在他身边,寸步不离。她们搬到了外郊住,地方是扈宇找的。二妈一死,扈家天翻地覆,扈宇恐怕会被人找到泳儿和扈璨,要她们暂时到没人找到的地方躲避。虽然地方偏远简陋,泳儿倒盼望着这样,至少小璨在这里能够安全。

扈宇隔两天过来一趟,虽不是时常,总比以前回家的次数多多了。不过泳儿这时一见到他来反而感到紧张,她还是怕他会对扈璨不利。然而他走了,她又望着门口忍不住想念,左右为难,忐忑难为,愈发的辗转反侧。

这些天扈宇每次来这里都已经半夜,第二天早早便离开,他正在外面忙着做些什么,泳儿不知道,她也不想知道。扈宇每次来只是静静的陪着她,他也什么都没有提过。只有一天他告诉她,二妈这案子警方那么已经查完,他们选好了墓地,明天下葬,告诉她说明天回来接她,让她准备一下。泳儿听完眼泪便涌出来,心里无比的内疚,她知道外面的事应该已经尘埃落定,二妈这冤枉,恐怕今生今世再也没有人能替她去翻了。

她只是有一点不明白,何以姑姑死了这么大的事,父亲扈中和那边竟这样平静。难道他也和那些警察一样相信姑姑摔下楼是意外么?就算真的是意外,照扈中和的性子,也会雷霆大发,迁怒扈宇的,他怎么还会让扈宇主持这个葬礼呢?而且扈宇并没有让自己明天一起带小璨去灵堂,他母亲过逝这样的大事,作为儿子的怎可以不在,不管扈宇用什么理由也搪塞不了扈中和啊。对这些她真是百思难解。

转日是阴天,秋雨从早上开始就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异常的阴冷。泳儿翻了翻衣柜,来时匆忙,只带了件黑色毛裙,扈宇来接她的时候,又拿来一件风衣让她披着。

泳儿见他果然没有给小璨带衣服来,还是问了句,“小璨的衣服呢?”。扈宇说,“小璨不去。”

泳儿道,“那爸爸问起怎么办?”。扈宇没有回答,只帮她披上衣服。泳儿也无可奈何,只好随他上车。

车子颠颠簸簸开了很久,她隔着雨雾向外看,才知道原来那晚扈宇送她们来到这么远。这些天她都没出过门,也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车子转出山区后才上了高速公路,到陵园的时候,已经有很多人在了,远远停了无数黑色的车。泳儿见到这个场面,愈是隆重庄肃,心中愈发悲戚难言,才一下车时几乎一阵晕阙,地面湿滑,几乎跌倒,扈宇连忙搀住她,两人挽着一路进去。

没进陵园就有很多人迎上来招呼,里面的人更多,这些人都是扈宇和扈家的下属,外面的朋友,有些泳儿有三分眼熟,有些从来都没有见过,很多还是在她结婚的时候见过一面。她和扈宇这时还没有穿孝服,穿过前厅匆匆的往后堂走,一瞥眼的当隙,她看到扈中和,正扶着姑姑的遗像,也没有穿孝服,面容十分黯淡,没有太多的神情。旁边有个人挨近跟他说着什么。她也来不及细看,扈宇便在前面拽她走了。

到后堂披上厚厚麻衣,又回到前厅灵堂,这时扈中和已经换上了孝服,泳儿跟着扈宇到跟前,扈宇道,“爸爸。”

扈中和没有看他。泳儿也跟着叫了声,“爸爸。”,扈中和也没有答应。

扈宇道,“爸爸,泳儿到了,我带她过去跪了。”就牵了泳儿到灵柩的旁边跪下。硕大的黑棺木周围堆满鲜花,泳儿想起这棺木里躺的是姑姑,眼泪便不止的涌出来,一时也顾不得再想扈中和。她心里毕竟明白姑姑是给他们夫妻俩害死的,对那黑漆漆的棺木又有几分恐惧。法师带着徒弟一圈一圈唱着歌,她脑子里嗡嗡的响,也听不清在唱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慢慢缓过神来,又看到扈中和在和扈宇说着什么。扈中和断续的问,“为什么……扈璨没有过来?”

扈宇道,“小璨病了,病的厉害,阿姨的事他受了刺激,今天这场面,还是不要给他看见罢,否则恐怕他的病更加厉害了。”

扈中和脸色发青,嘴唇微微的哆嗦,厉喝道,“这是他母亲的丧礼!做儿子的除非死了,否则怎么能不在?!”。

泳儿心下一惊,砰砰的直跳,她也知道自己这个公公的脾气,恐怕他一怒之下发作起来责难扈宇,当在这些人的面上,事情再弄大了,谁的脸面都圆不下来。不想扈中和质问这一声后,倒也没有继续的发作,他身边的人也像没有听见一样。扈宇更显得淡淡道,“小璨不合适这场面,还是别让他来了,有我和泳儿给阿姨捧灵也是一样的。阿姨也不会挑小璨的理。”

扈中和抬起头冷冷的看着他,过了足有半晌才道,“我倒忘了,难得扈璨有个好哥哥,替他料理她母亲的后事。你阿姨能有你送她一程,也算是她前世修来的福了。”

扈宇淡道,“爸爸你言重了。”

泳儿远远看着扈中和,感觉他脸色异常的难看。那是一种从未见过的神情,是愤怒,痛恨,绝望,伤心交杂在一起的颜色。她看着扈宇同扈中和的对话,感到这件事情的发展,可能已经远非自己所知的程度。已经演变成什么样子她真的想都不敢想。

她心里有了疑惑,才发现今天到场的人几乎都是扈宇的亲信,或在公司中与他交好的部属,而公司的老臣忠叔,根叔那些人她都没有看到,这些是扈中的老兄弟,反而没有到场。外来拜祭的也都是扈宇在外的朋友,而H市有头有脸的大哥中没有人来。整个丧礼所有维持的场面的人全部都是扈宇手下,没有一个闲杂的人,感觉倒有几分像秘密发丧,恐怕太多人知道似的。这些一清色黑西装打扮的人都仿佛是一个模样,他们在这里走来走去,就像圈起一个牢笼,要把什么秘密围困在里面。

到正午十二点前,落棺合墓,硕大的棺材缓缓安葬在早已选好的墓穴中。落棺后,墓穴里还有一侧空置,墓碑上刻着二妈的名字:苏铃美。另一侧也是空白,那是为将来扈中和百年之后留的。不管怎么样,扈中和与这个后妻的感情还是十分好的,尽管她是个那样艳俗的女人,但扈中和却希望与她生同裘,死同穴,长埋一世。泳儿不禁唏嘘,姑姑的一辈子也算过的幸福了,衣食无忧,挥霍无度,为丈夫生过儿子,死后,有爱她的人等着与她合墓。自己这一生也未必及她,等自己死的那天,她的丈夫会在墓碑旁留出一侧空白,等着有一日与她合墓吗?自己为他牺牲了一切,连亲人都牺牲了,连良心都不要了,可是到死的那天,他是否还记得自己?

她哭了一阵,拭干眼泪,心里跟自己说,既然已经选了,就不必后悔,是生是死都是自己造孽。事到如今,便是她想后悔也来不及了。平复了一会儿,她又侧头去望扈宇。扈宇也看见这个墓碑,他看着合葬的墓碑心中会做何感想?他的母亲才是父亲的正室,却远远葬在另一个山头,与扈中和生死与同的永远不是她,而是另外的女人。扈宇嘴角紧紧抿着,太阳眼镜遮了他的脸,看不到太多表情。泳儿心中一阵抽痛,为了自己的男人,终究是心疼,但想要上前安慰他几句也不知该说什么。

扈中和被两人搀扶着,从手下手里接过一束百合,屈身放在墓碑前面,伸出手抚了抚墓碑上的照片。他的手明显干裂了一道,像他这样养尊处优的人,竟能在几天内形容憔悴到这般。他默默看了照片一阵,陡然直起身来,就头也不回的转身走。

扈宇抢了几步跟上。扈中和这忽然一走,原本跟在他身边的人忙不迭转头追,直追了好几步抢到他身边,才生硬的左右跟着。那样子竟是十足怕他会跑了一样。

到外面车早就在门口等了,扈中和被左右的人簇拥着,走到中间的一辆车前。扈中和坐上车,扈宇便招呼那辆车的司机下来,叫来小置去开车。小置是扈宇心腹亲信,平时不离左右,泳儿看着又是一怔。她以为扈宇会直接送她回外郊去,但扈宇招了招手,招呼她过去,然后揽着她一起坐到后座。一路上,车上没有一个人说话,刚刚办过丧事,这时只怕也没人有心情聊天。

回到家里,前面几辆车的人已经先到了,大门口和楼下的花园里三三两两站着不少人。泳儿也顾不上细看,紧跟着扈宇和扈中和进屋。别墅里面倒没有什么人,只有两个佣人迎上来,帮扈中和褪下外衣。自从扈宇和扈中和闹翻后,泳儿也很久没有回家过了,但见这件客厅华丽的装饰,真皮沙发和地上铺的毛毯都老样未变。窗口真丝窗帘半遮着,四下里的陈设也还是从前熟悉的样子,那些全是贵重的古董和世界名画,她也不禁感叹扈中和平日都是生活的这样舒适和奢侈。

扈宇道,“爸爸你也累了,要不早点休息?”。扈中和看也没看他,换了外衣便转身上楼。泳儿正觉尴尬,扈宇却拉了拉她道,“你在这儿坐会儿。”,转身,也跟着扈中和上楼去了。

到房门前,扈中和半倚在床头,合着双目,不知是睡了还是在养神。扈宇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也没有立即进去,不知道他看着床上的父亲心里在想什么。扈中和睁开眼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扈宇走进几步,道,“爸爸,你也别太难过了。人死不能复生,你还是要保重身体。”

扈中和略直了直身子,倚着床头坐起来,望着扈宇微微显出一丝笑。“你翻来覆去,只是说这一句么?我已经知道了。你放心,我会保重身体的。”

扈宇又挨上两步,挨近到扈中和身旁,许久咬了咬嘴角叹口气。“爸爸,我知道你生我的气,儿子不孝,总是不能尽爸爸的意。如果您心里有气,只管打我骂我。我也不是小孩子了,不管什么责罚我都能承受。”。他提起手里一根粗壮的藤条,摆弄了一阵,缓缓的放到床一边。丑陋的藤条躺在柔软的丝柔床单上,像个不协调的侵略者。扈中和也低头望了一眼,他自然也认得这是他从前经常用来训打扈宇的,藤身上仿佛还粘着陈旧不清的血迹。

扈宇道,“但是,不管我怎样大,始终还是你儿子。”

扈中和也缓缓抚弄着藤条,抬头望了扈宇,“事到如今,还说这些话,还有意思么?你拿回去罢,这样碍眼的东西留着做什么?从此以后你也不必再来,有这些人替你看着,还不放心么?”

扈宇当下站起身来,像是要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没有出口。越想要说什么,越发觉原来真的无话可说。真的,事情做到这一步,他还想说什么呢?但其实在扈宇心底,有千言万,想质问,想狠狠的发泄。他想问他为什么那么爱那个妖艳的女人,死后也要跟她合葬在一起。他心里到底有没有想过他和他的母亲,他到底记不记得他还有自己这个儿子,还有一个叫阿宇的儿子!这个父亲,在他眼里永远时远时近的父亲,有时他觉得他待自己也亲近,当他拿T市的事业向周进手里换自己性命的时候,他也曾感动莫名。在他身陷险境的时候他会不顾被炸死的危险,冲进火场救他性命。但那统统是在扈璨不在的时候。一旦有了扈璨,一旦有扈璨在身边,扈宇永远要排到第二位。排在扈中和心中的第二位。为什么?难道只因为扈璨傻了吗?还因为他智商五岁还只是个可怜的孩子吗?

扈宇咬牙切齿的转回头,转身欲走。到门口还是忍住,吸了口气回身道,“爸爸,你不要胡思乱想了,还是保重身体,好好休养,这样才能叫人放心!”

扈中和冷道,“给我滚!”

扈宇愣了愣,拉住门把猛地一把拽开,踏出屋,反手狠狠摔上。“嘭”的一声震得他耳朵也

一痛,他恐怕再缓片刻就忍不住要后悔似的,头也不回的下楼。

楼下的佣人和泳儿也听到这一声,泳儿连忙抢上几步上楼,和扈宇迎面撞在楼梯上,泳儿问道,“出了什么事?”,她抬头向楼上去望,但没有看见什么动静。扈宇摇头,一把拽着她手腕,拖着她到下楼。泳儿担心他跟扈中和起了什么争执,但扈宇不给她过问,也没办法。两个佣人连忙站着,战战兢兢道,“大……大少爷。”

扈宇淡淡道,“老爷身体不好,你们好好服侍,别有差池。”

佣人连忙点头应承。泳儿满眼疑问望着扈宇,扈宇望她一眼,仍然不松开她手腕,道,“我们回家罢。”

从花园穿过的时候,泳儿仍然看见许多三三两两的男人散在角落里,低头窃窃私语,目光无时无刻不紧盯着周围。尽管手里没家伙,但泳儿相信他们怀里定然都踹着枪。直到车上扈宇才松了她,泳儿坐到后座,一路从反光镜里望着扈宇的脸。车已开到极快,扈宇仍然不断提速,发泄一般。渐渐的除了那种行驶中“呜呜”的轻微声,周围静的一点声音也没有。

泳儿终于问道,“阿宇,你对爸爸做了什么?你是不是叫人把爸爸关起来了?”。

她声儿也发颤。在安静的车里不禁寒栗,不知是寒扈宇听到后怎样的反应,还是寒这句话本身的内容。泳儿紧紧望着反光镜,等扈宇脸色铁青,她想多半扈宇会恼羞成怒,甚至将这个多嘴的女人一掌摔出车外。他竟能软禁了自己亲生的父亲,泳儿一度以为自己够了解他,此时方觉得,似乎还远远不够。扈宇的阴狠扈宇的手段,仍然让她隐隐感到不寒而栗。

但过了许久,扈宇也没有回答。他甚至面色平静,仿佛没听到这句话一样。泳儿咬了嘴角道,“阿宇……”。

扈宇忽然转过头来。泳儿下意识的一惊,下半句没有问出口,扈宇道,“我饿了。”

泳儿怔了怔,道,“想吃点什么?”

扈宇笑道,“想吃你做手擀面,天真冷,喝点热汤舒服多了。”

泳儿抿住唇角望着他半晌,轻轻的点了点头,“好,那快点回家吧。”。说完,只感到自己浑身再也没有一点力气,疲惫的靠在后背上。过了一会儿,眼泪无声的滚落下来。和姑姑的死亡一样,她再次选择了纵容,放弃哪怕是最低的追究。泳儿知道,也许她这一次沉默,最后的结果很可能是另外又一桩坠楼意外,扈中和最后一丝机会也没有了。姑姑的血冤,也永远没有再翻案的机会。她为自己的软弱和自私无颜相对。

可是她是怕死吗?怕惹到扈宇恼怒杀了她吗?不是。自从嫁了他,备受冷落,表面风光、背地苦楚的两年,她早已无数次想过自杀,早死一日未尝不是解脱。可是,即便如此,她还是这样爱他,他的倔强让她忍不住心疼,扈宇一心要博取父亲的认可和疼爱,最后却弄到这种地步。但他却强做没事的样子,回头问自己要热汤面吃,即使泳儿的心再坚决许久,怕也不忍心伸手打破这份温馨和幸福,虽然可能只是泡沫般触手可碎的幸福。

国忠为没有回B都。按着原本从何部长那里透出的消息,接班的人早就到了,国高署最迟该在中秋前交接工作。但中秋后周进一直等了半个月,上边始终没有动静,显然国忠为已经改了主意。

国忠为和上面改变安排的内情外人无从知晓,一时间,江湖上处处猜测之声。政府停整的大势早已经定了,各帮各派都纷纷着手于动荡过后势力分派的争夺,国忠为迟迟不离H市,让众人心中难安。尽管如此,仍然有很多人寄希望在国忠为因琐事耽搁,但其他见事精明的大哥们已然隐约猜到,事情不会这样简单,这一场波动半国的整顿行动只怕不能够如期结束。

很快种种的猜测随着时间明朗起来,并一致指向同一方向。到一个月后,那几乎已经成为众人皆知的秘密。当初出卖周进给警方的线人再次浮出水面,这回,赵森兄弟打着反周进的旗号,同国忠为之间的合作显得有些堂而皇之。

在中秋节那天国忠为出面为难,周进已经知道他不会无故刁难,其中必有因由。如果说这场失败的整顿到即将收尾处,最后忽然又有了转折契机,这个契机只能是赵森。周进早也在担心这点,为此,他下了重本,主持江湖场面,大张旗鼓,极尽张扬之事,为的是为和记打气壮势,压制赵森愈演愈盛的气焰。赵森也明白他意图,中秋节一晚,他使尽了浑身解数百般阻扰,虽然周进及手下众人见招拆招,步步化解,赵森占不到便宜,但还是给他闹出一场命案,可见他这些年积蓄的实力绝不是泛泛。

当下周进便敏感的跟霍一飞说,倘若当时的场面圆不下来,自己很可能便陷在国忠为手里。事实证明他确实不是杞人忧天。中秋节之后,赵森跟国忠为之间的联系很快得到进一步的发展,无疑也是因为国忠为看到赵森在和周进争斗中可以利用的好处。从这点来看,这头一步较量竟是赵森虽败却胜,周进虽胜却败。

因为在这样时局下,周进已经骑虎难下。一方面,H市毒品市场空荡已久,数万等货的买家早已经饿的饥肠辘辘,再空下去,这些人只怕要到外面去觅货了。这样关口一开,结果势必是引狼入室,像T市扈家这样野心勃勃的江湖帮派比比林立。另一方面,周进要力保毒品市场不失,不得不挟持阿秋,凭阿秋名义拢络缅甸Rfgyic等人为首的各路枭雄,重组局面;一面同泰国的桑尼合作,输入大量的现货抢占市场。他明知道赵森和国忠为紧盯在侧,但若有稍微迟疑,只怕就因畏首畏尾失去先机。然而周进跟桑尼的第一笔货就出了状况。

走这一笔货周进已极尽小心,几乎草木皆兵。货没有寻常规途径从海上进来,当时国忠为召集了全部警力,将整个H市所有的关头看得水泄不通,海上的货已经进不来了。但桑尼有桑尼的办法。这个胖子,他拿出一笔小钱,在中国边境找了许多贫穷的农民,把小包的柏枌装塑料袋里让他们吞进去,用身体来运毒。小部分人塑料袋坏在胃里,毒死了,但大多数人还是勉强把货送了进来。桑尼约了周进几次,但在国忠为全力部署下H市几乎水泄不通,

任何货都难以走动。

直到一周后周进才跟桑尼约了见面。在近黄昏十分,外郊一个偏僻的地下停车场,周进仅跟应七两人,和桑尼在这里秘密碰面。

黄昏已经十分昏暗,在影影绰绰的停车场里,更显得昏黄。仿佛透出一种阴森。桑尼早已在这里等了,两人见面,依泰国人的礼节热情的拥抱。他一谈笑,阴森的气氛才仿佛忽然缓转。

桑尼也不废话,拿出一包样货摆在桌上,老规矩收货验货。两人不是第一次交易了,周进也十分慷概,显得信任,摆手请他收起来。桑尼便回头叫了人吩咐几句,两个人和应七一齐出门。桑尼自然不可能把货带在身上,应七跟他们到另一处去收货,收到货后,周进才交钱。钱跟货永远不能同时出现,除非是小额的验货另算,这是江湖上通常的做法,为了防止交易同时落证,另外一方面,也是卖家与买家之间的互相警惕。

当时桑尼看着两个手下跟着应七离开,才笑起来,“周老板,最近这样紧张,我差点以为这批货出不了了。怎么周老板越来越谨慎了。”,周进笑道,“老话说的好,江湖越老胆子越小,我怕有钱赚没命花啊。”

两人大笑,彼此寒暄。但是在那种情形下,其实没有人真的有心情说笑。收货的地方并不远,只不过要沿着山路开车过去,比较崎岖,但即使如此也不会花费太长时间。应七一拿到货,周进便交钱,如果一切顺利,也不过是半个小时左右的时间。随后大家就应该去喝酒摆庆功宴了。但这半个小时的时间里,桑尼一颗心时刻砰砰直跳,肥硕的身下甚至出汗,不时撩起外套煽里面的衬衫。不用说,所有人都非常紧张。

半小时左右应七果然打回电话来,说货已经收到。周进接到这个电话,一颗心才算落下来。

应七收到的货会直接送到“工厂”,毁炉加工,现收现验,到桑尼离开的时候,这批货基本已经可以“出厂”了。也就是为什么周进不验货,他根本不必担心桑尼的货质问题。

桑尼也收了现钞,咧嘴一笑,此时紧张的气氛方才真的一扫而空。桑尼操着不甚熟练的中国话道,“周老板,晚上有什么好消遣?”

周进笑道,“H市满街是灯红酒绿,随便什么,都够你桑尼玩了。”

桑尼大笑起来,捧着自己肥肥的啤酒肚子,“不错。H市繁华热闹,我喜欢这个地方。”,他笑眯眯的望着周进,意思也十分明显,如果这笔货走的顺,他准备在H市常做下去,这是一个繁华的遍地流金的宝地。对桑尼来说,他自然也寄希望借着周进的势力,在H市打开市场。否则他也不会在这个时候,顶冒着极大的风险风险出货。

周进道,“桑尼老板,不急消遣,我带你看点东西。”。转身带路。桑尼怔了怔,挥手止住跟随的手下,不做声色,跟周进穿过停车场,来到后面的空地。天色已经很昏暗了,宽阔的场地角落有乱七八糟的厂房。周进在前,七拐八绕的穿梭在厂房中间,不知道要走到哪里。两边都是堆积的杂物,光影绰绰,仿佛透出阴森可怖。

若是一般的人恐怕就不敢再往前走了。毕竟是在周进的地方,谁知道他有怎样的安排。若是这后面有什么埋伏,只怕是无处可逃。但桑尼面无惧色,毫不犹豫跟着周进,毒枭的胆识和果断在这一刻方显。一直走到其中一个厂房中,在一堆杂乱的东西后面,露出斑驳的一扇门板。周进伸手推了推,在门上敲三长三短的信号。

桑尼不禁变色,望周进道,“周老板,你这样信任我?”。

周进笑道,“我是个混江湖的,不懂那么多商人的把戏。我做生意求的是个投缘,做就信得过,不信就不做。”。他在墙皮上推一把,推出一个极其隐秘的暗门,门吱吱的推开,里面昏暗幽长,显得森阴可怖。

但直走到甬道尽头,才看到一处开阔的空地,地上堆满了大只的塑料箱,七、八个人在忙忙碌碌。

这个停车场连着后面一片空地被一个投资商买下建厂,现在看自然是幌子,其实这里恐怕就是和记其中一个“工厂”。周进轻易也不下“工厂”,桑尼跟着他前后看了看,“技工”正在忙着熔炼,那正是应七刚刚从他那里提取的货。流程十分专业,不下于一个化学品加工厂。但从表面上看去,除了几个玻璃瓶子你几乎什么都看不到。

两人坐下,桑尼道,“周老板,我看到你的‘工厂’后,更增加跟你合作的决心。”

周进却十分坦白,“老实说,我手上现在能走货的‘工厂’算上这里,只有三、四个。条子死死看着我。我现在的生意并不容易做。”。桑尼又哈哈的笑起来,他说周老板,你自诩是混江湖的,可不知道商人怎么想,商人做买卖最重要的是投资。说白了,就是放长线,钓大鱼,你周老板就是H市最大的一条鱼啊。

周进一笑。两人心照不宣。在这样的时候,双方都在努力寻找契机,上面的打压越狠,下面对抗也就越不断,对持永远不能消除。树立桑尼合作的信心,这对来说周进十分重要,毕竟他生意现在还处处都是荆棘,不给对方看到肥厚的利益,很难保证他坚决的走下去。对桑尼来说也是一样,他目光长远,不惜于一时的利益得失,甚至可以稍微损失。求的日后长久的发展。这就和当初周进帮OU对付Fsk一样,都是在扶植帮助对方的同时得到更大的机会。如果这个交易稳妥,才是最大值得庆功的事。

从“工厂”出来,应七早已联系好饭店,是非之地不宜久留,正要尽快离开,一辆车缓缓开进来。

这里是外郊,车少,停车场也近半荒废。但也不是一辆车都没有停进来的,这辆车开进来的时候,守在门口的人一怔,没待反应,车子已经缓而不容人阻拦的滑进来。桑尼在前,周进在后,正要离开的时候,桑尼一抬头看到这辆车,猛地回头推周进,“快走!”

桑尼不知道来的是什么人,但凭对方开车的速度,他知道这不是自己人。反应也极快。周进却认得开车的是警察,立刻反手去拉车门,但是已经迟了,那车转眼间就已经冲到跟前,忽然“啪啪”几枪扫到车门上,周进不得不缩回手。桑尼在周进前面,抄起一张折椅抡起来猛地向车砸去。哗啦一声挡风玻璃砸的粉碎,里面的人乱躲。凭这档隙,周进拽开车门拉上桑尼,车子“吱嘎”打一个横,横向冲开十几米。

车里的警察缓过神,紧追上来子弹横扫。周进疾速摆开,直向出口方向冲去,但从出口开进来足有数十辆的警车,一下涌进来,将整个停车场围堵的水泄不通。

桑尼喘道,“这些是什么人?”

周进道,“警察!”

桑尼怔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不对在哪里。因为开进来的虽然是警车,但是全部偃旗息鼓,既没有打警铃,也没有其他任何动静。如果不是挂着警牌这更像是暗杀的杀手。当时桑尼只是喃道,“不会又是警察抓贼寻错路了吧?”

周进一咬牙,“这回就是冲你来的!”。疾速倒了几米车,暂时躲在一根水泥立柱后面,前面黑压压的一片,天色已经彻底昏暗了,看不清有多少车,但听四下“乒乓”的枪声响,炸起的点点火星偶尔照亮黑暗的停车场。

桑尼大骂着,“x!”立刻想到,“我们手上没货呀,条子抓了你我有什么用?难道是你的‘工厂’露了?”

周进不知道他说这话是否在试探自己,自己岂能真的领他进“工厂”?刚才那“工厂”完全是空的,里面根本没有货。这一点,桑尼也应该想的到的。警察这会儿找上门,的确是什么用都没有,可是国忠为带这些条子真的是来抓毒贩吗?在这当下他心里也不由沉凉。他已经千小心、万小心,但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始终是防不胜防。周进不怕国忠为明刀明枪来跟他对抗,怕的只是事情没这么简单。

那不过是火光电石的一霎那,不过一两秒的瞬间,周进猛地搂起油门斜下直冲数米,车一下转出水泥立柱,和前面的车迎面相击。那车躲闪不及,里面人掏出枪连搂了两梭子,微冲的火力像爆炸了一般。那车被周进的车撞的横翻出去,发出极其难听的声音,刹车不住,直向着一边墙壁撞去。半个车头撞进了车身里。周进撞开这辆车,对方已经有些乱,桑尼掏出手枪一枪一个,打中不少人,但自己这车玻璃也已经被打的粉碎。他四下去找自己带来的人,根本找不到。

周进有快十年没这样开过车了,桑尼不知道他在用什么法子甩追兵。只知道他和周进的车穿梭在车群中不断打横,一下接一下的撞击,磨牙的声音听的他牙根发酸。那一瞬间太混乱了,根本什么都看不清,他被晃得哇哇大吐,一边胡乱伸手开着枪,同时也有更多的子弹打过来。

忽然眼前微微一亮,缝隙里见到了月光,周进开车硬从车群里撞到停车场边缘。但桑尼来不及喜,车身紧跟着一歪,右后边轮胎定然被打爆了,车子歪歪斜斜的滑下坡。桑尼直到这时才真正惊起来,这般情景下车子一毁,只怕是必死无疑。他四下里寻找,看到手下的一辆车也在前面,是之前就守在外面的。周进也看到了,勉强打横过车,将桑尼手下和追车挡开。

“走!快走!”

桑尼不禁道,“救我?”

周进望他一眼道,“各自顾各自罢,能走就赶快走!”。来者根本不容时间跟他们多虑,片刻间已经又追上来,一片子弹炸的满车火星。桑尼推开车门就地一个翻滚,被自己人拽上车去,周进也看不清他有没有离开,也顾不上这许多,他这辆车已经被打的千疮百孔,刚刚甩下的追兵又飞快的围追上来。周进并非伟大的舍己救人,只是在这种情况下,要两人同时出去几乎办不到。他要留下桑尼自己走,只怕桑尼手下也不会答应。所以周进让桑尼走,希望能保住这支力量,即便是今天自己真有什么事,桑尼念今天的情分,他会跟霍一飞合作下去。他推出桑尼后立刻倒车。这辆车已经废了,根本不能冲的出去。他反转车头反而向停车场里退,在一片枪林弹雨中直退向停车场最深处。

对方一时未明他的企图,停了片刻,中间的一辆车缓缓的开出来。明晃晃的大灯下,车牌号看的很清楚,周进自然认得这是国忠为的车。他不断退,国忠为也不断缓缓的进,直到退无可退。

他属下的车才纷纷从后面围上来,齐齐的拉起枪栓。国忠为紧攥手,他并没有阻止诸下属的动作。仅安静了片刻的停车场再次枪声此起。忽然后来传来一声喝,“国署长!”

国忠为一惊,回头,身后黑压压的一片车压过来,前面一辆车开门,应七探出身喝他,“国忠为!你敢执法犯法!”

国忠为给他喝得惊了一惊,毕竟是心虚,当下一怔的功夫,应七所带的人已经呼啸着冲进来。国忠为这边不得不分神回头招架。周进听到应七的喝声,心下也是一松,就想这老七,总算还是准时到了。忽然踩油门冲上几米,贴到一辆警车跟前,那警察见他忽然冲过来,竟然惊住了,手脚都没有动弹。周进隔着玻璃一枪毙在脑袋上,拽下尸体,夺下这辆车掉头直向停车场的角落冲去。

但听“咣”的一声巨响,紧跟着劈里啪啦许多的杂物倒了一地。那墙壁看着完全没有任何异样,只是十分破旧,但一堆破油桶和钢丝网撞开后,后面竟是一条通道。周进敢约着桑尼来这里,岂能没有半点后路。不过国忠为这边的警察完全没想到那墙上有这么大的文章,一下都怔住了,眼看着周进的车疾速消失在通道深处,撞开的铁丝网又迅速弹回去遮住入口,才纷纷回过神去追。可是这一下撞过去,撞倒的油桶到处乱滚,加上铁丝网纠缠,着实费了半天劲儿才弄开,等追进去的时候,早已经追不到了。但所有人还是气急败坏的尽力追着。

周进从通道穿过后面的广场,一直绕到山边。但国忠为要追,也不是没有可能。周进不敢有丝毫懈怠,绷紧了十二分的警惕,车子带着特有轻哧声疾速从狭窄的山路掠过。开出不到一千米左右,眼前猛地晃过两束极亮的灯光。

光线太强,完全看不到后面是什么车。周进霎时只冷静的想到,这条通路国忠为不可能知道,他要追也是追在后面。这辆车迎面开来,他知道这条路。

他立刻想到这辆车主了。与此同时左胸一阵剧痛,鲜血迸溅出来。透过大灯光,隐约可以看见对面的车足有数米高,是一辆极大的货车,把狭窄的山路死死封住。周进把牙一咬,猛地倒车后退出数米,忽然车子冲下山坡,以一种U字奇特的形状挂在几乎近45度的山坡。车猛烈的撞翻一路杂乱的小树,迅雷般的速度冲向货车身后,冲回到山道上。周进胸前的血早已经透了,衬衫前一片浓稠。

赵森二话不说,撇下货车换一辆小车紧追不舍。他说什么不能失了这次机会。这一回要国忠为帮忙才能堵住周进,要是杀不了他,恐怕再也没有机会。周进的车跌跌撞撞奔在前面,但是极快,赵森拼近了全力去追,不断再开枪,但都没有刚才那只冷枪能够伤人了。

应七赶到的时候,赵森还在锲而不舍的紧追。周进甩开他一段距离,试图伸手堵着枪口,根本堵不住,车厢里已经全是血。应七顾不上找元凶,抢下周进拼命的赶去医院。

到医院应七给霍一飞只三个字短信,“来医院!”

霍一飞接到应七短信的时候,也正在堂口和人谈一桩买卖。他不知道今天周进和应七同桑尼交易的事,但看到应七这短信,心里就一哆嗦。这时候,草木皆兵。应七忽然叫他去医院,绝对不会有好事。他也顾不上交代这生意,转身就直奔医院。赶到德仁医院二楼的手术室,从楼梯口到走廊,零散站着十来个人,都是刑堂的人。霍一飞只觉他们看向自己的眼中都透着异样,顿时心愈发一步步往下沉。走廊尽头应七独自坐在长椅杵着头,霍一飞看到他在这里,更可以肯定发生了什么事,勉强挨了两步,只觉得腿都软了,恐惧的几乎不敢再往前走。

应七看见他,连忙走过来,看霍一飞脸色煞白,怕他害怕,忙先道,“没事,你进哥没事,受了点小伤。”。

霍一飞咬着嘴角半晌才吐出一口气,连忙伸手在身后撑了一把墙,大惊之后,几乎站立不稳。

应七见他竟吓成这样子,怕他不信,忙又指着手术室,“伤都处理完事了,刚才willon要做个什么透析,一会儿大概就出来。”

霍一飞点头应着,跟着他到长椅坐下。半晌之后,声音还犹自打颤,“七哥,怎么回事,怎么会出事的?”

应七道,“你别害怕,没事了,这是有惊无险。”,他虽这么说,自己也是心有余悸。真是有惊无险,要是有惊有险的话,在那种狭窄的山路上一个差池,恐怕连自己也要连人带车滚进万丈深渊了。他把今天跟桑尼的交易草草转述一遍。应七一直在外面接应,没有跟赵森正面照面,并不知道打伤周进的是赵森。他后来赶的后山时候,只顾了救人,也没有看清楚是谁在开车。但应七心里的估计,今天这事跑不了赵森,一定有他参与。

这也不用猜,赵森同国忠为的合作江湖盛传。已是人尽皆知的秘密。何况国忠为毕竟是警察,他有心毙周进一个拒捕抗警,是有的,但他很难会知道那停车场下面的密道。赵森虽然跟他合作,还是要给自己留一手。

应七道,“昨晚这位国署长,连警铃都没有打过一声。他根本不是抓人,是要杀人,他想诬陷你进哥一个拘捕袭警,干干净净除掉他。”

霍一飞咬牙道,“狗急跳墙,他也是孤注一掷了。”他早一周前就听B都的何部长说过此事。“据说上面早已经决定停止这次整顿,因为涉及面越来越大,再弄下去只会牵扯出更多后面的人。但是国忠为迟迟不肯复命,他担心这次整顿没有效果,影响以后的前程。现在他能拖一天是一天,就要抢在复命之前做掉和记。”

应七阴沉道,“没错,只要拿得出成绩,谁也不会追究他违命的过失。可要是拿不出成绩,我看他也死的惨了。我要是他,也说什么都不会走,左右都是死,宁死也要挣到底。”

霍一飞望了望应七,心道,本来大家都想着尽量拖,最好是拖走国忠为,结束整顿。但现在看来,就像七哥说的,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才能走。如果再这样拖下去,和记绝对耗不起。今天只是一批货就闹出这么大的事来,以后就算不出事,这样僵持着,也不是办法。这个僵局总得想办法打破。

霍一飞想到这儿就转过脸,应七眼光是何等的锐利,只怕一扫就猜到他盘算的想法。但这样的事事关重大,霍一飞自己还没有什么明确的打算,他也不想徒惹七哥担心。

应七还是追问,“你怎么想?”。

霍一飞低头道,“我担心进哥有事。”

应七拍拍他点点头,说,“那家伙命硬着呢,不用担心他。外面太乱,国忠为对老大直接下手了,所有人他都有可能对付,自己千万要小心!堂口那边怎么样?”

霍一飞说还可以,都算顺手。武堂主留下的基底在那,堂口各项生意也算稳定,虽然在整顿中比较受影响,但仗着酒店和娱乐场比较多,而这方面霍一飞又挟持着张明山暗中解调,所以基本能够维持开支。不过霍一飞除了代已故堂主主持堂口,还要尽力办毒品的生意,扩展拆家。这就没有那么好办了。他先后谈了很多人,都不是很顺利。这点他也没有和应七说。

应七笑道,“你是上面派下去的,堂口那些人多半得给面子,估计不会太起刺儿。武堂主的堂子也是肥腻地方啊,看看有什么好地段,自己留几个。万一哪天再犯了家法呢,好歹给自己留口饭吃。”

霍一飞强笑,“七哥就损我罢。我要真犯了家法,先得说是七哥教我贪污。”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willon已经做完透析,推了周进回到病房。其他的人应七都打发回去了,只他和霍一飞陪在医院。周进让应七也先回去歇歇,应七指那病房的床说,“睡觉我在哪儿都能睡,最重要是你消停的,别叫人提心吊胆,睡着了也给你吓醒了。”

周进蹙眉道,“我没事。”

霍一飞拿着软枕头,帮周进倚靠在床上。他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睡衣掩住了胸前的伤口,看不到,那种伤痛是在内脏里折磨的。霍一飞心疼的看着周进,又觉得后怕,倘若子弹稍微偏一偏,不过寸许就是心脏。

周进拽过霍一飞拉到身边坐下,说,“进哥没事。”,看他脸到现在都还是白的,恐怕真是吓坏了,心里也不由得发软。生死临头时却不觉得有任何畏惧。

应七叫道,“霍一飞,你过来。”

霍一飞怔了怔,道,“嗯?”,向前探了探。不想应七竟板起脸,“叫你过来!站过来!”

霍一飞不知怎了,也连忙依言起身,站到应七跟前。应七蹙眉望着他,“我叫你你都不答应?你进哥怎么教你规矩的?”。霍一飞偷偷瞥他,虽然不知应七何故忽然讲究起这个,但他葫芦肯定卖着药。

应七教训道,“我看你在外面飘了几天,什么都忘没了罢。问问你进哥,以往这么没规矩怎么罚?”

霍一飞望了周进一眼,道,“自然是七哥教训。”

应七也望了望周进,道,“那还记得不错么。那要是没办好的事儿,出了岔子不说,还挨枪子儿,弄自己一身伤,怎么罚?”应七也望了望周进,道,“那还记得不错么。那要是没办好的事儿,出了岔子不说,还挨枪子儿,弄自己一身伤,怎么罚?”

霍一飞不由笑,抿嘴不答。应七伸手拍了他一巴掌,“哎,我刚讲完规矩,就忘了?我问你话呢!”

周进这儿也才听明白,他绕着弯儿损自己。霍一飞赔笑道,“请家法。”

应七问,“打多少?”

霍一飞道,“三十起吧。”

应七说好,“记着啊,你进哥这就欠我刑堂三十棍子了。”

周进笑骂,“滚!我怎么就欠你三十棍子了?”。应七早有话等着他,“哎?老大不是说,全一视同仁的吗?你打人家霍一飞就许这么打,怎么到自己就破例了?那三十棍子还嫌少呢,我都琢磨了,趁着你昏的时候弄点柏枌儿给你抽进去,回头看你怎么说?”

他问霍一飞,“你说是不是?”。

霍一飞抱着胳膊偷笑,给应七问,连忙低头。周进也笑,骂道,“我他妈几时得罪你了?想方设法来算计我。去去去,赶快滚回家去得了。”一笑不由得咳嗽起来,牵起了伤口,周进捂着蹙眉。应七不敢再逗他,向霍一飞抱怨说真没良心,这就不是我救他的时候了。

霍一飞倒了温水替周进润肺,周进呷了两口,缓缓倚了床头。片刻悠悠的道,“老七也说的不错。凭你怎么筹谋都好,但是结果出了半点闪失,老天爷会给最大的惩罚。”。

混这条路,稍有差池送的都是命。命都没了,凭你有什么理由,能和老天哭去么?霍一飞也知道周进历来近乎苛刻的教训他,不管有什么原因,他都只问结果的惩罚,是因为他每天都在悬崖上踩,就像今天这样。他想进哥不会有疏忽,他必是步步紧密的筹划,只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始终是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只是想来后怕。到现在还心有余悸。若是周进真有三长两短,刚刚才被张明山彻底伤透过的霍一飞,怎么能承受这样接二连三打击。

应七却认真的向周进道,“进哥,我开个玩笑的。进哥没有错。谁都能错,但是老大永远不会错。”。

应七是话里有话。赵森伙同国忠为对付周进,几乎要他的命,似乎占尽上风。可是他这一来,却也把自己陷进泥沼。因为他刺杀的是龙头大哥,旁人可能不关心周进,关心的却是这个身份和象征。如果龙头的身份可以随意冒犯,以下而论,他们的地位岂不是也要处处质疑?在这种时候,所有人会自觉的起来维护他们的规矩和江湖道义。哪怕周进真是冤害赵森,有错也没有错。

应七吩咐霍一飞,“向帮里的人传赵森暗算进哥这事儿,国忠为那边暂时不用多提。把赵森往台面上抬。”

霍一飞点头应着。

应七站起来拍拍屁股,说,“行了,你进哥刚刚做了手术,让他休息会儿罢。这些事回头再说。”。刚刚手术之后,伤口确实疼痛,周进也没什么精神。霍一飞服侍周进躺下,跟应七出去,但是说什么不肯走,他坚持要在这里待一会儿,就算是隔着门口守着,心里仿佛也能安稳一些。

应七也由着他。霍一飞抽了一支烟倚坐在长椅,对着是病房紧闭的门,只觉得心到此时,还是砰砰的直跳。他摸自己的手指,手指冰凉无比,从手尖往心里僵硬。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发生了阿彤那次意外,从那后才觉得死亡格外的近,随时随地都会发生。

霍一飞静静望着房门,在他记忆里,很少会有进哥受伤或者生病的时候,从来都是他躺在病床上,进哥守在他床前。久而久之,似乎已经忘了每个人的命其实都是一样脆。他咬着牙在心里跟自己发誓,如论如何,今天的事决不可再让它发生一次。不论用任何法子,在进哥卧床养伤的时候,自己说什么也要护他周全。

应七还是很不放心的跟他看了片子,willon指着x光片吁气说老周这也是命大,这颗子弹打在左肺叶,嵌在里面,幸好没有伤到其他地方。但这伤绝不轻,一定要他好好休养,别再去张罗外面乱七八糟的事情。

应七笑道,“这回,你不让他养他也要养了。”。

应七知道周进的打算,反正已经受了伤,他索性将伤势渲染的厉害一些。自己往后面退一步,让帮会上下的兄弟们出来报仇和借机发挥。一来麻痹赵森视线,让他不知道周进伤势到底如何,另外一方面他也可以借着养伤摆脱警方视线,暗中做很多要做的事。

周进伤口拆线后搬回恭海别墅,为了安全起见,只有最心腹的人,应七、霍一飞,手下凡盛、小奇,和他心腹的几个堂主轮流探视。其余的所有人应七通通做主挡到门外。那天事发之后,赵森只知道周进没有死,他如果死了,和记里一定要传出丧讯,这是不可能掩的住的。但他伤的怎样,赵森想尽办法也打听不到。他只知道周进伤的不会太轻,他很肯定自己的枪法,的的确确打着他胸口上。赵森也猜测,周进可能已经卧床不起,他只是在强撑。

不管怎么样,在周进养伤后,帮派上下所有的人都打着讨逆的道义来,纷纷追找赵森下落。一个月下来,几乎整个H市都翻了,两边的场子砸的天翻地覆。

大家都抱怨,找不出赵森来。有几个堂主说,赵森知道这情势,早就躲起来了,他怎么敢再露面。可是他的场子仗着国忠为维持,还能够跟和记相抗。

赵森知道周进没有死,固然是不敢轻易露面。但和记的生意也一点都不好做。因为赵森对和记和整个地下毒品市场实在太熟悉了,他做为国忠为的线人,实在给他提供了太多的信息。国忠为被上面逼着复命,在这当口,穷尽了全部力量死守和记,和记要打破这个局面实在是太难太难。

周进和桑尼那一笔生意付出了如此多的心血,总算是做下来。桑尼倒是颇有几分江湖道义,也许是他也确实承了周进那天帮他一把的情,之后,他又顶风冒险走了几批货,这几批都是霍一飞接的手。但是,因为国忠为死死看紧,即使是这几笔货,也很难下散,下面的拆家都不敢轻易出货。本来之前谢老三等人主动来和霍一飞谈,希望能拿到货,可是现在他们也缩到后面,观望风声。

桑尼的第三批货陆续到手,Denny同谢老三等人在城北谈了大半天,晚上回头丧气的回到赌场。霍一飞看他满脸灰色的样子,倒了两杯酒,递给他一杯,就问谢老三怎么说。

Denny道,“我们过去以后,谢老三马上安排了手下吃饭,弄了一堆生猛海鲜,摆好大个场面。从头到尾一直陪着我们。吃完饭又去唱k啊,桑拿啊,还给我叫了两个美女。我就问他这笔货到底打算怎么出,谁知道他到这儿开始支支吾吾,跟着就假装喝醉了,还他妈吐了一地!”

霍一飞转了转酒杯,也没说什么。Denny就虚起来,连忙放下酒杯站起来,有点拘束的走过去。“一飞哥……是我疏忽了,谢老三忒狡猾。不管怎么说这点小事我都没办好,一飞哥你罚我吧。”

霍一飞蹙眉想着什么,转头看着他。“怎么罚?”

Denny轻声“啊”,只得道,“这个办事不力,怎么处罚都是应当的。不过一飞哥,我一定想办法让谢老三散掉这批货。就算不行,也让他吐出一句明白话出来。当初他来我们堂口是怎么谈的?!”

霍一飞沉吟问他,“那谢老三除了和你打太极,其他的呢?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态度?”

Denny道,“谢老三态度恭维的很,应该也不是完全打太极。我觉得他还是很想做我们的拆家。可是条子死盯着我们,他如果跟我们合作,就一定受到牵连。恐怕他这会儿也是左右为难。”

霍一飞放下酒杯笑笑看了Denny。“不管怎么说,这事你没给我办成,我该罚你到赌场门口站岗去。”

Denny看他心烦的样子,知道他有一堆事要烦,自己帮不上忙,也不由得愧疚起来。低头说,“对不起啊一飞哥,我这点小事都不能替一飞哥分担。唉,如果能把谢老三这事摆平,哪怕是进刑堂挨藤杖,我也情愿了。”

霍一飞说算了,这不关你的事,也不是你能摆平的。

两人在吧台前待了一会儿。Denny拿着瓶子替霍一飞把面前的酒杯斟满,把自己那杯也仰脖喝了。问霍一飞周进的伤怎么样?好些了没有?霍一飞点头说没什么事,不用担心。

Denny道,“一飞哥,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国忠为他盯得这么紧,赵森连老大都暗算到。弄得外面人心惶惶。这样僵持着,始终不是办法。那些堂的堂主整天在喊打喊杀,可是我看真正的事,一件也还没有做。”

霍一飞拍了他一巴掌,“别在这儿没大没小的胡说,真想进刑堂了?!真是惯的你!”。Denny知道这帮规里规矩森严,犯上的话决不允许讲,被人听到必受严惩。也暗自吐了吐舌头,自己嘲解,“我错了一飞哥,我就去门口罚站。”

霍一飞笑了叫他,“行了,回来!就罚罚站这么便宜?现在另外一件事交给你做。这件事要是再弄不好,我可二罪并罚,怎么也让你回家躺几个月。”

Denny忙不迭点头,问他有什么事要代价?霍一飞道,“帮我去查国忠为。查查他家里都有什么人?家住什么地方?太太在什么地方工作,孩子在哪所学校念书?他们现在两地分居,平时都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会见面?找人牢牢看着他太太孩子,哪怕是打一个喷嚏,也不能错过。”

Denny点头应是。有点警觉的看着霍一飞。他不知道霍一飞想要干什么,但从他严肃的神情里总觉得,绝不会是简单的事。尤其是他这种神情的时候,每每都有大事发生。

Denny很快查清了国忠为一家人底细。那本子打印了一指多厚,调查的真详细。国忠为从B都下到H市来工作,只是短期任务,家人并没有随调过来。Denny一边调查,一边也觉得吃惊,原以为像这样的高官和张明山一流都一样,贪污受贿,平日里骄奢淫逸。想不到国忠为堂堂高署长,生活却是一片平淡。太太在一家学校教书,儿子还小,在念书,都是普普通通。甚至没有一辆私家车,太太儿子每天早上晚上都坐学校里的通勤车。Denny想如果要对她们下手,简直相当的容易。他心里不由动了几分恻隐,虽然说混黑社会的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和警方也是天生对头。可是对了正直清廉的人任何人还是怀有三分尊敬的。国忠为或许不能说正直,但至少不是个鱼肉百姓的家伙,同时也算个好丈夫和好爸爸。Denny打听了很久,始终也没打听到国忠为在外面还有其他什么女人。他在H市几乎吃住在警局,全力忙于整顿的工作。再就只有每周末才回B都一次,陪家人待一个晚上,第二天再赶回H市。

霍一飞拿到Denny查的资料,认真的一页一页翻看。那些资料非常详尽,不少拍着他和太太、儿子在一起的照片,一家人乐融融,平淡温和。

霍一飞目光在孩子名字下停住。xxxx年12月25号。

Denny凑上来看。“圣诞节,正好是生日。”。霍一飞抬手表看了看,这一天还是周六。

“听说B都圣诞节的冰雪很好看,看过么?”霍一飞笑问Denny。Denny摇头,“我长这么大连H市的大门都还没出过,别说B都了。”

“去买两张到B都的机票。另外,你上网去订B都最大的游乐园的门票,要25号整天的全场。”

和H市这样滨海温暖的城市截然不同,B都寒冷而干燥,大街小巷的风里仿佛也带着这个古老城市的雄伟和霸道。但寒冷和霸道的风都阻碍不了人们热情洋溢的热闹和喧嚣,平安夜,所有繁华的街道立满了硕大的圣诞树,满街打着Merry

Christmas的霓虹灯,乍看上去和美国纽约的都市无异。兴奋和狂欢喧嚣了整晚,直到第二天清晨才安静下来。转天是周末,上班族都躲在家里睡懒觉。

街上仍然热闹,风似乎比昨天晚上小了,太阳暖洋洋的。情侣少了很多,多的是一家人一家人,子女扶着老人,夫妻带着孩子。B都最大的游乐场门口,霍一飞和Denny拿早就订好的票,随着人流涌入。

在跟到游乐场门口的时候,Denny已经看到国忠为的车停在门口。一辆不太新的奥迪A4,但最重要是车牌上挂着9字警局的标识。

当时Denny就想,国忠为这次太大意了。他本来没有这么大意的,在H市霍一飞无数次寻找机会,无奈都不得下手。但是或许国忠为根本没有想到在B都,自己的地盘上,这些黑社会猖狂到来到他的家门口行刺。

在游乐园下手也许并不是合适的选择,因为这个地方对霍一飞来说,十分的陌生。为此霍一飞特意早一天来摸熟环境,逛了一天才知道,原来游乐场是这样的。

H市的游乐场是亚洲闻名的,许多各地的孩子慕名而来。但从小长在H市的霍一飞没有进去过一回。小时候没有,长大后也没有。现在游乐场的设施奢华和乐趣比他想象的还有趣多了,各种名堂叫人眼花缭乱。霍一飞忽然想起小时候听邻居家的孩子描述一种游乐场里的游戏,先是有一条半圆形从高到低的铁轨,然后有一辆小车子,人坐在里面飞快的滑下去,在半空中就像飞起来了一样,爽极了。那孩子说的眉飞色舞,听的羡煞旁人。

霍一飞四下寻找,都找不到这样一种游戏。他叫住一个导游小姐问,那位小姐温和的笑道,“先生,这种老式的游戏我们已经拆除了。现在游乐场的游戏都是最新款的。您在B都,就可以体现到和亚洲最著名的H市游乐场一模一样的游戏。”

霍一飞顺着导游小姐手指的方向看,对面一座巨大的摩天轮,高的要仰脖去看,大概至少要几十米吧,简直像个巨人的轮盘。转到最高处的孩子抛出围巾来挥舞示意,发出欢乐无暇的笑声。在这样高,笑声都可以传到天上去罢?霍一飞扶着栏杆,饶有兴致看着游戏里,大人孩子享乐其中。

游乐场里到处飘着震荡的音乐,打扮成迪士尼模样的玩偶随处摇摇摆摆,和游玩的人摆出造型和拍照。天虽然冷,但完全被喧嚣的气氛掩盖,

过了一会儿,Denny过来低声道,“四周都看过了,没有警察,国忠为没带人。”

霍一飞点头。Denny仰头望摩天轮,“他们一家人玩这个?这个一时半会儿下不来,一飞哥,喝杯东西暖暖吧。”

Denny跑去买了两杯热饮,在对面长椅坐下,一人一杯喝着。霍一飞笑道,“你平时总来这地方玩啊?这么熟。”

Denny不经意的想想,“啊,有时候吧。哄女朋友嘛。这种摩天轮没什么意思,就是转的高。那边有个玩射击还不错,一飞哥,陪你过去玩啊。”

霍一飞笑着摇摇头。也许普通人玩够了寻常游戏,射击的刺激感实在令人向往。但对整日在刀枪中度日的霍一飞来说实在没什么新鲜感,简直熟悉的厌烦。这枪却是今天他花几百块门票唯一来玩的游戏,他想自己第一次进游乐场,却是为了杀人。

霍一飞真以为这个摩天轮会转很久,但是没有多久,国忠为一家人已经说笑着下来。不知道为什么,他倒好像希望他们能在摩天轮里多待一阵儿。国忠为身材很挺,带着几分当过兵的挺拔。他那种脸型,端正标准的国字脸,方正而倔强。霍一飞远远盯着他的脸,不久前国忠为曾指挥手下围捕周进,在那个地下停车场里几乎害他性命。他不肯接受任何方面的劝说和收买,执意要将对和记的整治进行到底,死仇公恨,霍一飞都非得要他性命不可。

如果国忠为能感觉到远处有人用那样狠毒的目光注视他,应该感到一阵寒蝉。

但他此时只是一个普通的丈夫,一个温和的父亲。那些让他烦恼不已的工作,永远查不完的犯罪案子,永远抓不完的黑社会,都暂时抛在了H市罢。只见他柔声和妻子说着什么,一边亲昵揉着儿子短短的头发。儿子不满的拿开父亲的手,嘟囔着难受什么的,国忠为也不在意。过一会儿又没记性的放上去,立刻又被儿子拿开。

他太太轻斥,“楠楠,别总和你爸倔,你爸好久不见你。”

儿子立刻回嘴,“我才没有!摩天轮不好玩,我要玩开枪。”

母亲板脸制止说不许。那多危险,不许玩那个。做父亲的国忠为却纵容起来,“偶尔玩一次也不怕。”,他跟妻子解释,“男孩儿都爱玩枪玩炮的,我看着他,没事。”

儿子这才高兴起来,赏给爸爸一个拥抱,喊,“爸爸真好!”。拖着国忠为往Denny说的那个射击场跑。

霍一飞连忙立了立大衣领子,遮住脸庞,让他们从面前走过。Denny上前低声问他怎么做?霍一飞吩咐Denny跟着国忠为。自己则抄小路,抢先他们一步先到了那个射击场。

孩子不懂事。他拽着父亲去射击场,是在为霍一飞制造杀人天时地利人和的良机。整个游乐场里都有下手的地方,但多数距离游乐场出口遥远,要离开并不容易。射击场地处游乐场一端,距离出口不过十几米的距离。周围人多而吵杂,就算是对着一个人打上几枪,只怕拥挤的玩的兴高采烈的人们一时也顾不上去发现。这至少是不安全的地方,国忠为多年经验,岂会不察觉,不过大概是不愿意扫儿子的兴致。

他陪着儿子打了几枪,虽然是游戏的气枪,那几枪打的还是十分有准头。霍一飞在远地方看着,也暗赞,到底是警长出身。

玩一会儿后,孩子兴致不减,国忠为到底有些累了,和妻子坐到旁边喝热茶。霍一飞看到他走远,才付了钱,拿过一支枪,试了试手感,轻松的打穿几个目标。他又换了几发铅弹,专心致志的玩这个游乐场里唯一熟悉的游戏。

两边的人不时发出着欢呼声,又欢愉又暴躁,每每那些假作的玩偶倒下,流出红燃料做的血浆时,开枪的人带着见血的兴奋尖叫。这些在现实生活中从来没有摸过枪,甚至除了下厨房做菜,其他连刀也没有摸过一把的人们,在这个游戏里近似癫狂的发泄着他性子里压抑的暴虐。让真正杀人的人,都很难理解为什么血腥和死亡能给人带来这样快乐的感觉。

霍一飞一连铅弹打完,回头看国忠为那儿子正一脸羡慕看着自己。

“哥哥你枪好准啊!”

霍一飞笑,“试试?”

那孩子挠着头,犹豫,“不了。我……想打那个五角星相框,就是打不下来。”

霍一飞知道,他来找自己帮忙了。其实他爸爸就在不远,爸爸绝对打的掉那个相框的。可是这么大的男孩子就这样,有时候宁可找陌生朋友帮忙,也不愿意找自己的父亲。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样奇怪的自尊。霍一飞一下就想起扈宇那桀骜不驯的倔强样。

他接过孩子的气枪,瞄了瞄,“啪”的一声轻响,五角星应声而落。老板颇不情愿的捡起来递给孩子手上,孩子高兴的笑起来。

“谢谢你啊!”

霍一飞摇摇头,有一搭无一搭跟他搭讪,“你自己来玩?”

孩子犹豫了一下才无奈的道,“不是啦,我和……嗯,我和爸妈来的啦。”。看样子他十分的不情愿说自己是和爸妈来的。这么大的人了还黏着爸妈,感觉是多么的丢脸。

霍一飞不由得笑了下。孩子见他笑,以为他嘲笑自己,连忙解释。“不是,我爸他在外地工作,今天圣诞节嘛,他请假回来的。非要和我们一起出来。真是的。”

霍一飞看着他略带不满的埋怨着父亲,虽然抱怨,也是带着幸福和温馨。他不由得抬头望远处坐的国忠为,还在和他妻子喝着那杯热茶,也许也在谈论他们的儿子。学业,成长,未来。霍一飞默默的咬了咬嘴角。和那些快乐的玩着嗜血游戏的人不同,他很难从杀人中得到什么快乐,那只是必须完成的任务。其实这个世界总有很多孤独的人和零落的家庭,就像他,或者像进哥。他们都是被报应的。也有很多幸福和温馨的家,一家三口,齐齐全全,叫人羡慕也不得。

说实话,他并不想拆散这样幸福的家庭,也不想让这个孩子年幼就丧失父亲,从此也就像自己一样失去童年。可是他不伤人,人会伤他。国忠为不会放过和记,也不会放过周进、应七、霍一飞,这些在他名册上榜上有名的罪犯。江湖上,警匪间,恩仇永远要用血和命是解决罢。霍一飞望了望孩子,“你爸在外地工作?做什么的?”

孩子自豪道,“警察!”

霍一飞点头,“警察啊,那一定很会开枪了,叫他过来大家切磋切磋吧?”

孩子只犹豫了一下,立刻答应,“好!”,便走上几步远远呼唤国忠为。国忠为看到儿子手舞足蹈的叫他,难得儿子主动召唤,他立刻放下茶杯连忙过去。孩子跑了几步迎着他,霍一飞在身后,放下气枪,手在袖口里无声的抽出那把锋利无比的三凌刺刀,亦步亦趋跟上去。

国忠为走到不到五米的时候,才忽然发觉霍一飞跟在儿子身后。他自然认识霍一飞,只是霍一飞穿着很厚的外衣,领子高竖遮了半边脸,再加上他根本没有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一时没有认清。但出于职业的本能他还是立刻上前一把拉住儿子,一边就去摸怀里的佩枪。

孩子轻松的道,“爸爸,你遇到知音了,这个哥哥想找你切磋……”。话没说完,霍一飞已经疾步走到跟前,国忠为猛地将儿子往身后推去。同时心口上一凉。霍一飞攥住了他拿枪的手腕,一刀毫无声息□心脏。

孩子被父亲推怔了,惊呆的望着霍一飞手中的刀柄,没在父亲胸口。鲜血狂涌。他惊愕的失声惊叫,扑上去去抓父亲的身体,被一直跟在旁边的Denny一把拖住。Denny狠狠死死的捂着他嘴,迅速将他拖开。霍一飞飞快的抽出刀再插没,再抽刀,再没入,连续五刀捅在国忠为心口,心脏在瞬间几乎已经被捅烂。

霍一飞最后一刀抽出,整个过程不过是两三秒的时间,国忠为身子还立着未倒。他推开周围的人,给Denny一个眼色,拢起衣领,迅速淹没进人群中。直到这时,国忠为尸体方才倒下,如泉涌的血当即把身下一片染红。发现死了人的人们大惊不已,尖叫着四下逃散。Denny放开那孩子,一闪身,也飞快的跑离现场。

周进在滨海别墅养伤有一段日子了。滨海本就是休闲修养的地方,近海远郊,十分的清静。

如果无人叨扰,远近似乎就只能听到海浪冲刷沙滩的“沙沙”声。数日来只有周进心腹的几个堂主偶尔出出进进,来商量一些帮会里的事情。都是悄进悄出。这天却骤然热闹起来。和记的十几个堂主不约而同的碰到一起,籍着元旦拜年的借口,一早已经在客厅三三两两闲聊,大肆说笑。

周进披着绸缎的睡衣,半靠在一张沙发。至少从现在的样子看,是全然什么事了。这一众堂主暗地里都想过,谁知道周进是真的受了那么重的伤,还是借伤暗中在做什么。他的伤多半也是装腔作势。程历还是老套的问,“怎么样进哥,好些没有?医生怎么说,会不会有什么要紧?”

周进清淡的笑笑说没事,“不死无大事。”

程历笑道,“进哥可许多年没吃过这苦头了吧?得,这回就当体会下民间疾苦罢。”

周进笑骂,“我他妈为了帮会出生入死,你倒在这儿消遣我。就凭这一点,你给我找老七去挨几棍子去。”

程历回头看了看,应七陪着其他几个堂主,正在认真的打一桌麻将。连忙陪笑道,“进哥,进哥,大过年的,别这么狠。我说错话了,我认罚,大不了一会儿多喝几杯。”

楚兆天在一旁插言说,“进哥,你饶了程堂主罢,今年开门红,事事如意,一年大吉。打了这个老混蛋,到时候恐怕坏了风水就不好了。”。程历作势跳起来拿烟灰敲他,笑了回骂几句。

他们之间也许久不曾这样开过玩笑了,这大半年里平时见了面,都是各自阴着脸。国忠为一死果然一切立刻不同起来。国忠为的死,对H市,对帮会,真值得普天同庆。尽管高层周进早已经疏通清楚,上面在整顿上也宣布了结束。可是这个倔强又难啃的骨头横在这里,始终是卡的大家不能动弹。各堂主包括程历、楚兆天等人都早已经动杀机。

但是国忠为绝不好对付。在H市国忠为是高署的署长,他的个人公寓在警局内部,要下手是难上加难。另一方面国忠为毕竟是高署,堂主们担心一旦出纰漏,自己陷入麻烦。现在霍一飞干净利落的除掉国忠为,没有留半点证据,实在是干的太漂亮了。姓国的一死,他所带领的队伍立刻全线崩塌,让这些堂主怎么能够不眉开眼笑。

堂主邵雄拍着几分马屁的跟周进说,“咱们这回都得谢一飞老弟啊。进哥,您这是青出于蓝。一飞刚刚接手堂口的事,就解决这么大的麻烦,以后的前途更加无量了。”。

周进淡淡笑笑,回头看了看霍一飞。霍一飞始终站了一边陪着这些堂主谈笑,被邵雄当面夸赞,只推谦,“大家都是为了帮会,这段时间,每个人都辛苦了。”

周进又笑了笑,没有说话。霍一飞给他看了一眼,心里莫名的跳了下,愈发的规矩的一丝不苟。从早上起他已经知道周进情绪不对劲儿,虽然这一天他都是笑意盈然,但霍一飞总觉得他这笑容里,插着一把刀。

邵雄看看他,笑着说,“进哥你看你这是什么规矩,如果照帮会的论法,一飞现在主持堂口的事,不算一个堂主也算半个了吧?何况今天是过节,咱们来拜年吃饭,你这规矩也忒大了点。”。说着拉了霍一飞过去坐。楚兆天见周进并没有回答,也伸手去拉霍一飞,拽到身边坐了,搂着他肩膀,一边笑着问周进,“进哥,这回帮帮会立下这么大功,进哥给我们点什么奖赏?”

程历有点试探的笑,“进哥大方点,别拿点车又房子的糊弄人家。我看择个黄道吉日开祠堂,一飞正式接手堂口算了。”

霍一飞以为周进一定会说,“别乱说,惯坏小孩子了”之类,想不到周进态度很认真的点头,“那么程堂主你看看,哪天的日子好,给我们选一个。”。

程历等人听周进终于撂出这句准话,心里也有了谱。程历拍腿道,“有进哥这句话,就妥了。这事包在我身上。这种大事不能马虎,我回去好好翻翻黄历。”

楚兆天笑程历说,程堂主什么时候学会了选黄道吉日,以后我们可以改口叫程半仙了。程历骂,“我他妈少年修道,学多少年了。以后混不下去,我就到街头摆摊去。”,几个人听闻哈哈大笑。

程历笑着看霍一飞。霍一飞半低头道,“我不给进哥添乱已经算好了,哪里敢讨赏。”

周进这才摆摆手说行了,“就算拜过祖宗上过位,各位叔父面前,也是小孩子。你们别都惯着他,惯的不像样。”。

霍一飞听他总算把这段翻过去,不知道怎么竟有如释重负的感觉。那几个堂主却纷纷替他抱屈,说不公平,太不公平了。就这个话题又互相扯淡了一会儿。麻将局儿已经散了,应七抽了一根烟晃悠悠的过来,问你们聊什么呢?聊的这么高兴?程历说,“问进哥讨赏。今年开门红,大家都借着一飞的光,吉利吉利。”

应七笑着替周进帮腔。“得了,进哥养他这么大,帮进哥做点事还不是应该的么。他还小呢,急什么,你们不用捧他,大不了平时对他好点就行了。”

应七这嘴永远是这么损,不声不响的把几个堂主损了一顿,弄得几人只得略带尴尬笑笑,还不好说什么。楚兆天便转开话题,说,“国忠为这一死,H市他们这派势力也就算散了。很多指靠着国忠为撑腰的,还有那些趁火打劫的,也走到头了。赵森一伙人也是靠着国忠为给他撑腰,跟进哥硬抗,他要知道惹出这么大乱子,不知道怎么后悔那天暗算进哥。”

如果不是国忠为伙同赵森暗算周进得手,也不会低估了周进的能力,从而轻易大意,以至于在家门口被人刺杀。

应七冷笑,“赵森和国忠为是一根绳绑的蚂蚱,国忠为死了,赵森如果聪明,他就趁着所有人都找不到他,销声匿迹算了。不过我怎么看他都不像是聪明人。他要真聪明,就该在和记眯一辈子!”

程历笑,“老赵的场面到现在已经撑不住了。不用找,他很快就会自己出来。”

这晚吃完晚饭九点多,大家才各自驾车散去。还是因为周进在养伤间,willon嘱咐不能太过喧嚣,因此大家意犹未尽,也只得约改天回祠堂的时候再聚。饭桌上大家灌不了周进,都纷纷转投目标灌应七,纵使有霍一飞和好几个人挡驾,应七还是被灌的七荤八素。等所有人走后,他扶着头倒在沙发里歇着。霍一飞将旧茶水倒了,吩咐Sllopi倒新的来。应七捧着杯子一边喝,一边跟周进说。

“毕竟是B都下来的高署,这么死了,上面就算已经默许,样子还是要做做的。高署长跟我通过电话,说上面派了个专案小组下来查。你反正还在养伤,也不用露面了。我应付着就行了。”

周进道,“一飞要做他,还不至于留下什么漏洞。”

应七淡道,“应付个场面罢。”笑了笑,“赵森这回是一失足成千古恨了。机遇啊,可遇不可求,错失良机,要遭报应啊。”

周进沉吟了片刻,道,“先别乐的这么早,怎么样还不一定呢,你费心吧,各个堂口都照顾着。把外面的场子压着点。就算是应付个过场,也给足他们面子。让他们也好回去交差。”

应七想问他,你究竟还有什么怀疑?不过看周进样子并不想说,想了想还是没有问。他想周进多半是觉得,国忠为死后,变数还很大。自然国忠为这一死,H市的压力就彻底解除,所有堂口的生意也重新回到轨道。但也有可能因为国忠为忽然毙命,导致上层的重新洗牌,因为毕竟外面江湖还是一片大乱。单单赵森一个已经十分麻烦。还有那T市来的扈中和跟扈宇。

对付赵森应七也想尽了办法,奈何这狡猾狐狸就是不现身。应七汲望这回国忠为的死,能把他逼迫出来。

他看周进无心跟他讨论这个,呷掉一口茶水说,“不早了,改天再说。你早点歇着吧,年纪大了比不了小孩子了,别不把伤当回事。回头我有事再过来。”。说着就叫霍一飞送自己回去。

周进拦住,“我找他还有事,让小奇送你罢。”

应七撇着嘴转过头望了他一眼。他一猜,也知道周进留霍一飞有什么事。霍一飞估计也知道,愈发的规矩的替应七拿衣开门。应七有心要把霍一飞拽走,但想想周进可能确实有事要跟他商量。再说周进执意要怎么样,他也是管得今天管不了明天,把心一横就说随你们爷俩怎么样罢,老子喝的晕头转向,管不了你们。出了门风一吹,愈发的头痛欲裂。霍一飞送两人的车送到路口,返回来,周进合了件睡衣倚在沙发里闭目。他悄声吩咐Sllopi烧洗澡水,一边把房里凌乱的东西简单收拾下。过了一会儿Sllopi来说水已经烧好了,又端来一碗燕窝。这一阵儿周进每晚在吃。霍一飞端着燕窝有点忐忑。想想还是回头叫他,不想一转身,见周进已经睁开眼来。

霍一飞端着燕窝递给他,坐在周进身边,问他,“进哥,这些天好些了没有?你今天折腾也累了,洗个澡早点休息吧。”

周进摆摆手吩咐Sllopi,“你先去睡罢。”。拿燕窝轻轻的搅着,抿了两口。霍一飞闻到燕窝里散着中草药味,知道一定是willon下的配方,用中药配合燕窝,滋身养肺。补倒是补,但这碗粥想必是怎么煮,也好喝不了。果然周进只喝了两口,蹙着眉头放下。

霍一飞问,“进哥,伤恢复的不好么?”,他是指这粥里的药。

周进摇头,“没事。Willon就是麻烦,不知哪弄的这些药来熬粥,真难喝。”。说着却又咳嗽了起来,伸手去按左胸的伤口,不由得皱眉。霍一飞看他的样子就知道那伤还是疼的不轻。枪伤伤了内脏,纵使外伤已经痊愈,里面却没有那么容易好。尤其是在每天劳心劳力的情况下。

周进按了一会儿,抬头看霍一飞目不转睛的望着他伤处。“里面疼~?”。

周进放下手来,说,“不疼。”

霍一飞望着心疼,笑了辩,“怎么会不疼?我在缅甸被打了两枪在肺子上,疼足了大半年,连喘气说话都疼。”。

周进想起那次他在缅甸被打伤的时候,也想起那时候因为枪伤而染上毒瘾,被自己逼迫着戒毒。每次跑步跑下来霍一飞都按着胸口说肺子要炸了。伤在肺子上,的确是疼吧。

他笑笑,骂道,“你当你进哥是没吃过苦的人么?我挨刀挨枪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喝奶呢?”摆摆手说,“不要紧了。没什么要紧的伤。你也没事,我就有事了?别大惊小怪的。”

对他们这些混江湖,刀口舔血的人来说,挨了一枪两枪,只要没送命,确实不当什么大事。霍一飞笑道,“那怎么同?进哥不为自己着想,也为社团的兄弟想。进哥在家歇这一阵,各堂主们都忙的晕头转向,平时哪这么捱过。”

周进笑斥,“少在这儿胡乱的编排。”

霍一飞端了小瓷碗的燕窝劝周进,“还是喝了罢,辛苦Sllopi煮一回。Willon哥既然开这方子,补补还是有好处。”

周进推开燕窝道,“给你留着挨完打补罢。怎么,我不说当你没有事了?”。

霍一飞听的心抖了一下,干脆装傻充愣,佯装听不到的打岔,“进哥,Sllopi烧的水要凉了,喝了粥赶快去洗澡吧。你今天也累了,早点休息,操心的事的明天再说。”一边说着一边就去搀扶周进,半拉半拽他上楼。周进抽出手来,一掌抡在他背后,指了客厅的门口,“给我到那边跪着!”

霍一飞只得走到门口跪下,抬头委屈道,“进哥,怎么了~?”

周进道,“你问我?”

霍一飞心想,自己擅自行动前没跟进哥打过招呼,论规矩自然是不合的。不过这件事总算顺当,没什么纰漏,进哥要教训,无非是怪他不守规矩。帮会社团自有帮会社团的行规,霍一飞跟着周进,在做这样重大决定的时候,至少应该跟周进报告一声。周进有时候讲规矩讲的厉害,但是大多数时候其实还十分纵容,所以霍一飞也没有太当一回事。可是他今天突然发难起来,霍一飞猜想他可能是枪伤弄得烦躁,一时心情不好,找自己来发脾气。反正他也习惯了他这进哥忽然间就不讲理。

霍一飞蹭上几步,便乖巧的认错道,“进哥,我错了。我怕进哥受伤需要静养,怕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扰进哥休息。”

周进不应,后退两步又倚坐回沙发。

霍一飞续道,“不想反而惹进哥生气。一飞错了,进哥教训,但别为我不懂事的事生气。不然进哥不打我,willon都要扒了我的皮。”

他偷眼看周进的反应。周进道,“少抬willon来压我。以为国忠为这事做好了,做出功劳,就七七八八掩过去了?当你进哥这么好糊弄?”

霍一飞低头道,“我不敢。”。跪着挺了一会儿,周进冷冷没有下文。霍一飞心想说不得只好上楼去取藤条。他一整天就看着进哥脸色不对劲,虽然没什么大过,但是,既然进哥揪住了追究起来,这当口上也只好乖点,让他撒了这股邪火。

他已经俯身准备去取藤条了,门外忽然又传来车辆开回的声音。大灯晃了一会儿,在门口停下。不一会儿小奇敲门,在吩咐下进来。他一进屋看到霍一飞正跪着地上,还是略微吃了一惊,下意识退后了两步,低头叫道,“进哥。”

霍一飞才看到他手里拎着藤杖,水淋淋的,一看便是刚从那陈海水钢里拎出来。小奇双手递给周进,低声道,“进哥,带过来了。”

霍一飞一看周记竟然让小奇去了刑堂取藤杖,才知道他今天真是动怒了。他做事前没有跟进哥请示过,就擅自私下行动,认真追究的确不合规矩。周进为了立规矩而大动肝火,叫人回刑堂取藤杖来打,那也不止一次。不过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霍一飞确也没想到这件事会惹火了他,当下也凛然起来。

他不敢多说什么,挺直的跪撑着地上。周进接下藤杖撂在茶几上,挥手让小奇回去。这情形小奇不敢多耽,就算想要劝解,也知道自己没有份量。又怕霍一飞多心他背后跟周进说闲话,低头一声不响的退出去,一边关了门。

霍一飞看小奇出去,略带了颤声叫,“进哥……”。

周进打断他,“霍一飞,出了和记多长时间?”。

霍一飞低头迅速的寻思,一面回答,“不到一年。”

“一年?”,周进冷笑,“一年还不到,我教了七、八年的规矩就都忘了?你记不记得之前还欠我多少板子?纵你一次两次,你还蹬鼻子上脸了?上B都做事你跟谁打过招呼!谁定的规矩?!”

霍一飞低道,“没有这样的规矩。一飞做事应该先问过进哥。一飞仗着进哥宠爱纵容,越了规矩做事。一飞知错了,进哥教训。一飞保证以后一定记得规矩,不敢再逾越。”

周进道,“知道进哥是宠着你就好。你知道进哥最恨什么,就是再宠你,也把你那尾巴给我夹起来点!”。望他道,“让你到下面的堂口主事,你也给我做个榜样出来,自己身子都不正你怎么带人?要不要下面兄弟各个都学你?!”。他说到这儿,停了一停,口气愈发显得阴冷。“刚到堂口才几天?不用那么急着建功立业,以后有的是机会给你。”

霍一飞听的心里一惊。或许是他敏感了。周进斥他急着建功立业,还是怪他太急功冒进。但霍一飞立刻想到,自己现在在下面主持堂口,身份不比往常。周进同他亦师亦父,也是帮会龙头,这种忌讳自己怎么能忽视?连上次落到扈宇手里那回,应七情急之下的权宜,后来也补了五十藤杖来平进哥的心。七哥同进哥的关系,他还是这样谨慎,自己怎敢如此的大意?便是进哥绝对的信任他,要叫别的分堂说出他一到堂口,就急着栽培自己势力,话传出来也会进哥难堪。自己更讨不到好去。

霍一飞不知道是不是有堂口已经传出这种话了。本来他还想方设法,哄周进开心,平息他这莫名其妙来的燥火。眼下周进抬出这句话来,却叫他连说也不敢再说下去。

他也不敢多辩解自己绝没有那个意思,只是低头轻轻的道,“一飞知错了,愿领刑堂的责罚。”

他没说领受进哥责罚,把责罚直抬到刑堂,把本来不大的一件事,以要领受刑堂家法的严重程度来向周进认错,示意自己明白了,原则根本触犯不得,以后绝不会再有丝毫的碰犯。

周进手里拎了藤杖,在身后缓缓踱过两圈。霍一飞双手撑在地上,只觉头皮发紧,脊背和腿都不由得紧紧绷着,绷的都有些僵。毕竟很久没挨过这藤杖的滋味,足有将近一年了,那藤杖落身的痛楚还是依然刻骨铭心。

他只能用眼角扫到周进从身边踱过,在他面前站住。“知错了?还有呢?”

霍一飞咬了咬嘴角抬起头。周进道,“藤杖我也差人取来,早晚归你,不用急!想不明白?跪着这儿好好的想,想想为什么要罚你。”。他顺手将藤杖递过来,霍一飞忙双手接了,挺直的过顶举着。周进撂下那藤杖,罚他在这里跪着,转身上了楼。不知道是就这睡了,还是赶Sllopi烧的水洗澡。那水多半也应该凉了。

霍一飞想叫周进也没敢叫,想来进哥多半就是要他在这儿罚跪,偌大的房中只剩他一个,很快极静下来。霍一飞努力听周进踩地毯的脚步声,但是,完全听不到。

他笔直的挺着丝毫不敢放松。虽然远近没有一点声音,只听着海浪冲刷海岸的“刷刷”声单调反复,房中灯光明亮,反而衬得外面黑夜更加深沉。不过片刻,大理石又坚又硬的冰冷便从膝盖缝里透出来,他浑身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颤。

周进这样罚他早已不是一次两次,在记忆里也习惯了。但这样举着藤杖笔直罚跪的时候,多半都所犯不轻。霍一飞下意识迅速的在脑子里搜索,很快记起昔日的熬刑经验。这种大理石地面,越跪越冷,越跪越硬。20、30分钟膝盖就是青的。但这还不是难熬的,最难熬应该是跪过2、3个小时,从膝盖到大腿根儿都跪的僵冷僵冷之后,稍一挪动,又像千万的钢针一起扎进骨头,连着脑髓都针扎般疼。再到后来,就麻的那一双腿都感觉不到,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但眼下不过半个小时还没到,霍一飞就觉得双腿犹如千万钢针的扎,痛的连手臂也愈发的往下沉。也许是太久没吃过这苦了,人也变得娇气起来;也许是进祠堂时跪行的伤到现在还未彻底好,那腿一刻胜一刻钻心的疼痛。想想那时说只要能回到进哥身边,哪怕再打再罚,都心甘情愿。说是说的真切,但到打罚真到跟前的时候,依然是痛楚难当,也依然本能的逃避抗拒。手也难举。那藤杖也不知道是不是饱浸了盐水的缘故,愈举愈沉得坠手。霍一飞两手捧着轻轻的颤,为了分散心神,四面八方胡乱的想。

他抬头望着手里的这根藤杖,仔细的瞧了一会儿。进和记七、八年,挨这根藤杖也不下十几次。挨打时不敢多看,多看更熬不下去。藤杖有手腕那么粗,表面布满了一道道细而密集的裂痕。霍一飞透过裂隙,看到这根藤杖原来该是深绿色,不过久被血浸,才变得这样深褐。不知道这要饱浸多少人的血肉,但霍一飞委屈的想,这根藤杖上浸的血大半都该是自己的。

纵是努力的胡思乱想,脑里的神经还是不可遏止落回到膝盖。那个脆弱的地方已经痛的好像要裂了一样,也许真是裂了,膝盖下湿漉漉的像是血在淌。他低头看,看不出异样,心里知道其实是汗。微微一颤身子几乎扑倒,咬着牙根提酸软的手臂,看一眼墙上的时钟,才不过一个多小时。

周进洗澡大概也完了,也不知道他洗完后会下来打人,还是直接睡觉,晾他在这里跪上一宿。

霍一飞猜多半是后者。过了好久,屋子里愈发的安静,他“嘶嘶”的喘气声在安静里显得格外清晰,一声比一声更沉重。汗已经从膝下出到后背,衣服湿湿的贴在身子,更觉得冰凉冰凉。

霍一飞甩了甩贴在额头的碎发,颤抖的抬起头,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天轻轻的飘起雪来。清雪在地上积了薄薄的一层,泛着月光,仿佛透着淡青色。黑暗的夜似乎被雪映亮了几分。他忽然打了个寒蝉,心想怎么这时候下雪,进哥不会罚他到雪地里去跪罢。

这样又熬了将近两个小时,他已经跪得有些晕晕沉沉,腿麻的将近没有知觉了,手臂只是不断的颤抖,也像不是自己的似的,却像触了电一般筛糠一样,冷汗一颗一颗的往下落。他简直想放弃的放下手来,可双手连放下都不能够。连脑子里的念头也紊乱成一团,眼着窗外不断飘落的雪粒,在地上越积越厚,胡乱的想,是该盼进哥饶他在这屋里罚跪好些?还是他下来揪自己出去雪地里跪好?

屋里的大理石再冷再硬,总也比雪地强,自然是屋里比外面好捱。可整整一夜难熬的让人崩溃,还不如索性盼进哥下来,说不定他还早点接过藤杖来打;就算打过再跪,也能喘口气。

恍惚了一会儿,又想自己是不是跪迷糊了,那万一进哥不打,只是让他出去到外面跪呢。跪在冰冷的雪地,那滋味难道没受过?想那唯一的好处就是可以快点昏阙,失去知觉罢。

他身子猛地一晃,藤杖压得两手再也支撑不住,一下子坠在地上,几乎跌倒。藤杖落地迅速被人从身后捞起,“唰”的一声,不轻不重扫在他腿上。

“起来!跪直了!”。周进只是平常音量,在静的渗人的屋里却显得震耳。

霍一飞颤抖了一阵,扶着地面慢慢的跪起来。

周进问,“想明白了么?”,不等他回答,就拿藤杖的一头剥解他的腰带。“解开!给我褪下去!”

霍一飞咬着嘴角,纵使万分委屈,也只得颤抖的手指解开自己腰带。手指都发僵了,不听使唤,摸索好一阵才解开。

斑驳纵横的伤痕一下子没有遮拦的露在视线中。有些深,有些浅,还有很多手术留下的伤疤。手术自然是一年前刑堂那一次。周进望了一眼就转开了头,但那种交叠遍布的伤口叫人过目也难忘。

霍一飞不知道是不是也想到,这些丑陋的伤疤一览无余落在进哥眼中,忽然身子轻轻颤抖。周进提起藤杖不由说话就“嗖嗖”连着五杖抽下去,五杖迅速在伤痕累累的麦色的皮肤上落出五道渗着血的浮痕。霍一飞紧紧咬着嘴角捱着,疲惫不堪之上再忽然捱到刻骨剜心的剧痛,眼前一阵发黑。

他一阵晃,就势几乎往前跌倒,连忙挪了挪手臂撑住。周进蹙着眉头低喝,“给我数着!”。扬起藤杖一下一下向他臀腿间抡抽。倒也不是打的很急,杖间留着2、3秒去给他回味疼痛,周进没在火头上,但□毫不手软。房中更没有它响,藤杖抡起又抽落在肉上的声音声声震人。

霍一飞紧咬牙关勉强数,“一,二,三……”,才数了不过十来下,就觉痛的坚持不住,也顾不得有没有规矩,跌撞着俯下身抽出一只手,死死堵在口中。呜咽还是直在喉间往嘴边冲。

周进见他堵嘴,知道疼的狠了,停了一分钟。允他半伏着地上嘶嘶剌剌的喘过几口粗气,杖头又毫不留情将他挑起来。

“一辈子飘着外面,一辈子不用受这苦。既然要回来,在我跟前一天,就得守我的规矩!给我跪稳当了,数数!数差了,别怪我不作数。”

霍一飞咬着拳头跪直,疼的浑身打颤。说实话,这藤杖上周进最多使了七八分气力,比从前厉害时还打的轻。怕也是看到了他那一身伤痕,就是要打,先看到也心软了。但霍一飞丝毫也不觉得力道轻弱,藤杖每一扫过,都像滚油似的往身上泼,像是把肉生生撕裂。十几杖过后骨头缝里也觉得像刀子往里砍,撕心撕肺,二十个数,他几次数不下去。

受刑处,藤杖杖痕紧密的排布在一起,渗出的血珠渐渐流成一片,伤已经渐紫了。周进罢了手,问,“多少了?”,霍一飞颤着喘着答,“二十……”。

“说!想明白了没有?!”周进喝,几杖又叠着伤抽下来,霍一飞喘气颤道,“进哥……”。

周进停手,看他,“怎么?想明白了没有?”

霍一飞手撑着地,额头的汗滴垂落在地上,恐怕周进再不容他说话,一边喘气一边道,

“进哥……进哥……,何部长和上面的人开过几次会,……他们已经决定了要收手。只是国忠为将在外,……他不听话。国忠为父亲曾经是他们老资辈,……他……家底深厚。他坚持不回B都,何部长他们一时也不方便……怎么样。我们虽然出手,他们也乐意促成。”

周进不应。霍一飞疼得头晕眼花,手臂酸软勉强撑着地,胆颤心惊的等着。过了一会儿,“啪”一声,周进将藤杖甩在地上。

“没有上面支持,国忠为他能挺多久?我不惜把自己也放出去做诱饵,就是想稳住他,你心急什么?!上次葛老挥的事,不长记性啊!好了伤疤忘了疼,疤还没好,还想再把自己折进去一回?!”

霍一飞心想,我就是不要你拿自己的性命承担危险,才非得做掉国忠为不可。其实不只霍一飞心急,难道周进自己就不急?和记上上下下全都急疯了。外面的情势天天变化,每一日都风起云涌,H市黑道品流无比复杂,数百支帮会社团日夜争夺上位;扈家实力雄厚,虎视眈眈,还有叛变的赵森兄弟,多耽搁一日,就等于等着他多壮大一分。在内外的压力下和记没办法不当机立断。他知道进哥也明白眼下的形势,只是这当口,怎么敢去辩?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周进喝,“有什么话,说!”

霍一飞咬咬牙,索性直言道,“国忠为死死看着,兄弟都动不了。……后来这几批货,堂口几乎吃不下去。桑尼跟我说,他很承进哥的情,如果能帮我们渡过难关,他降价四成都可以。

……但是如果我们始终不能出货,他没办法,也只能辜负进哥。……他允诺了一个月时间,到现在,已经月尾了……。”

周进听的蹙眉。桑尼的话也算说的坦荡,他是个毒枭,他要靠出货养活手下一批人,假如和记一直接不了货,也不能怨他另投他人。周进顿了片刻,喝骂,“吃不下去,那是你的问题!你连堂口的事都摆不平,还主什么事?!”

霍一飞低头听凭斥责。过了一会儿,周进问,“桑尼说的其他的买家是谁?”

霍一飞道,“桑尼不肯说……。”。缓了这一会儿,先前打那二十多杖的伤口愈发疼痛的叫嚣,他拿手指抵着嘴边咬了一阵,才发颤的说,“不过……现在H市有实力的,不是扈家,就是赵森。……扈家刚刚遭乱,扈宇接过家族的事业还没安稳。多半……该是赵森。赵森有实力,也有本事……接这个线。”

他一边说,看周进也没有太大的反应,便试探着辩解,“如果让赵森和桑尼合作起来,很快就能壮大他实力……到时恐怕就更难控制了……。”

周进果然也没有着恼,似乎心里也认可霍一飞的话。他望着霍一飞,叹气般的口气道,“赵森是麻烦,国忠为更是麻烦。你这么肯定那姓何的能罩得住?他要有什么差池,维持不住,到时候上面就要拿高署被杀这事做文章,霍一飞,你能承担的了么?”

霍一飞伏地悚然。他自然不敢保证国忠为这件事一定顺利过去,也不能保证何部长那些人一定能罩得住。这样的事没法保证,他所能做只是尽力而为。若真的因为自己这个决定而牵扯出什么事来,甚至于连累到公司帮会,凭他一己之力如何能够承担。

这里的关系他当然不是没考虑过。可是事态所逼,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赢和输都是一张赌桌上的两副牌,赢面各占50%。霍一飞,他的确是在赌,赌的是凭他对何部长等人的把握,以及B都高层对此态度的洞察,还有他对国忠为背景身份状况前前后后仔细无误的调查,和他的确不会有任何漏洞的出手。他相信把握有九成。但九成毕竟是九成,九成赢也有一成输,面对周进质问,他也不禁轻颤,真怕被他一语成谶。

周进望他道,“今天打你,也知道你挨的委屈。咱们慢慢看罢。老实说,我也不敢把话说死,今天我打这一半,剩下的25棍子,撂在这儿。假如是我料错了,今天进哥就冤枉了你,哪怕我还你25棍子,我也盼是我料错了。可是如果被我料对,剩下的25棍,你去刑堂领!你连招呼都不给我打,就敢去做这样的大事!”国忠为一死,他所带领的那一组班底本来就各有利益,到后来更加矛盾重重,此时已经基本四散。早已蠢蠢欲动多时了的H市黑道在不到几天的时间里便迅速卷土重来,重新瓜分市场,势头尤甚过从前,也从一个反面说明国忠为等人付出了整整一年时间,最后连性命都搭上的整顿,并没有取得任何成效。H市动荡了一阵子,各派势力因为争夺地盘和实力重组四下角斗,战火连天。但只经过了很短的一段时间,抢地盘不需要太久,几场大战之后,局面重新划分后很快稳定下来。表面看去,甚至一片歌舞升平,繁荣安定。

在平静的背后,蠢蠢暗流涌动。城北的谢老三突然间失手出事,方才提醒这些江湖大哥,真正危机还尚未渡过。

谢老三事儿出的很意外。国忠为死后,原本封锁和记毒品出货的警戒线都撤除了,霍一飞继续接了桑尼几笔货,并散给包括谢老三在内的几个拆家。谢老三是城北最大的拆家,他的市场也一直很稳定,在之前,他和周进合作上亿的买卖也有过的。不过在这个时候,尽管外面看上去一片平静,霍一飞领了周进教训后,也不敢大意,坚持小批散,小批出,宁可多跑辛苦几趟。

事后想,幸亏他时时谨慎,同谢老三走的那批货量少,涉及利益小,以至于警方不容易查下去。否则他们绝不会轻易善罢甘休,这事牵连的面一定会更广。

谢老三久经此道了,区区百万的货,说实话他没大当回事。他从霍一飞这边接到柏枌,100%高纯的海洛因一百万不过就是一纸包,已经是最后一道程序,原来他安排的人忽然闹肚子,谢老三骂了他一顿,一时找不到人,便自己带着这包货,和一个司机从货仓送到工厂。

一路都很顺利。一直到工厂的楼下,谢老三怀揣纸包下车。这楼下人多路窄,本来也比较拥挤,一群踩滑板的孩子不知道从哪忽然窜出来,迎面重重撞过。无巧不巧,和谢老三撞了个满怀。怀里那纸包一下子掉到地上。

本来这也不要紧,凭谢老三的经验还不至于惊慌失措。一个路人掉了东西,不至于警察就来查。但那孩子跌倒后,后面追上的孩子滑板正从纸包上碾过去。纸包毕竟不太结实,拦腰从中间散开。司机还想俯身收拾,谢老三反应极机敏,看这情况已经来不及了,拽住司机就转身上车。

一转头,两个巡警追这些孩子跑过来。

谢老三毕竟是做贼心虚,看到警察后他没有停住,而是立刻往后退。他也没想到,这两个警察并不是普通巡警,而是扫毒组的警察。这几个孩子也不是瞎冲乱撞,他们怀里都揣着摇头丸和K粉,一路被追到这里。扫毒组的警察一眼就看出地上散的不是什么洗衣服,他大喝,“手举起来!放头上!”。

但谢老三拽开车门,飞快的往车上跳。那司机已经慌了,不等他上了车,扑住方向盘猛转将近90度的弯儿,向右路逃逸。谢老三把持不住,半身给他甩出车外,追上的警察举手就开了枪。

那个警察之前都没开过枪,但这一枪就打中了谢老三脑袋。不知道是有准头,还是失了准头。司机吓蒙了,撇下了谢老三尸体奔逃出去,直到几条街外才被追捕住。两个警察打死人之后,才赫然发现这个人是北城的大拆家谢老三,他掉在地上那一包货足有百万元!

两个参与了这件意外的警察很快被调走了。本来,大家也只是感叹谢老三倒霉,命中注定逃不过这一劫。但很快大家发现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B都的缉毒总署就这个案子派出了一支调查分队,这案子虽然不小,可是也很难说大,要到上面亲派人员调查,显然是借题发挥。有些见识的江湖大哥都看出来,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周进那晚所说的猜测初见端倪。霍一飞也感到,自己跟进哥赌那五十棍子,余下的二十五,恐怕真要输了。他顾不上害怕刑堂的家法;甚至顾不上担心国忠为的事一旦出了问题,将牵连社团多大范围,什么程度,他必须抢第一时间处理谢老三方面的善后。

这两年谢老三跟和记的毒品来往不少,他出事后,警方一定要详细调查他的账目。现在上面的人所来目的不明,假如在这些账目中找到丝毫线索,随时可能会顺藤摸瓜。霍一飞不能让这件事有丝毫纰漏。当天,他连夜分派Denny带着堂口几个可信的兄弟,赶到城北谢老三地面。随着自己也匆匆赶去。

Denny先到一步,赶在霍一飞之前联系了谢老三一个手下亲信。在他的帮助下,进到谢老三老巢的帐房。

谢老三意外暴死,城北这边已经全乱了,有些人忙着携家带口的私逃,有些人则在趁乱打劫,瓜分谢老三遗下的财产。其中有两派实力相当,又都比较强大,几日来你争我夺,毫不相让,打的不可开交。Denny趁着乱,拿出了谢老三一些账目。他把账目给霍一飞过目,基本上都有跟和记、及霍一飞之间的转账。

通通都是黑账,霍一飞查妥后,堆在一个铁桶里点火烧了。直烧到灰烬,才冲进大海。处理了表面的账目之后,霍一飞让Denny约两边的头目出来见面,跟他们谈。

“谢三哥走的意外。家里这边还有什么事要处理,一飞能帮得上,兄弟只管吩咐。”

两人都客气的拱手,“多谢一飞哥。三哥意外出了事,不瞒你说城北现在的确是乱得很。真要有什么事,还得请一飞哥跟周老板那边多担待。”。他俩顿了顿,一个道,“说不得到时候,真得请一飞哥来帮忙。”

霍一飞看他俩个心思也不一致,各怀鬼胎。也不绕弯子,开诚布公,“一飞过来城北的意思,想来两位兄弟也明白。三哥匆匆走了,可是丢下的事还没完。在条子那边三哥的案底也不是一天两天,这回搜到一百万的纯货,他们能不在城北翻个天翻地覆?这会儿大家要是乱哄哄一片,条子随便一脚踩进来,一抓就是一大把。到时候谁也跑不了。”,他顿道,“咱们都是吃这口饭的,别说柏枌,就是酒吧夜总会,恐怕也不是清静地罢?”

两人对视一眼,对霍一飞插手管城北的事,并不甘愿。但是摄于他跟和记的势力,也是敢怒不敢言。仔细想一想眼下局面,知道他说的也的确是道理。

一个道,“说实话,三哥事出的这么突然,现在大家都乱套。这边牵扯的事多,大家也都知道。我跟吹哥……”,他指同座的那个头目,“也商量了好几次,希望想个办法好好处理眼下这局面。”

他的口气缓和。意思是他们俩希望和解解决,谁也不被殃及到这场祸患中去。霍一飞打开天窗说亮话,“谢三哥跟我们和记合作这么久,双方的东西都不少,不怕老实说,我也怕这次引火烧身。因此我赶到城北,无论如何,我不能让这火烧到和记来。”

霍一飞口吻坚决,亮出的态度,也是清清楚楚。他俩人各自寻思了很长时间,知道和记的招牌,那是无论如何得罪不起的。不管情愿也好,不情愿也罢,说不得也只好顺他的台阶下。就当卖了和记一个面子,日后也得一份好处。

那个被叫吹哥的就道,“三哥在的时候,待咱们兄弟都尽心尽力,现在他出了事,兄弟们也想尽把力,至少能让三哥放心的走。现在千头万绪,兄弟俩能力也有限,一飞哥能过来帮忙,那就太好了。”

一句话,他们两人买了霍一飞的面子,暂停和解。至于以后怎么样分解是他们的事,但眼下这段时间,大家以处理善后为当务之急,先把能让警方摸瓜的藤蔓截断。

他们两人是谢老三曾经的左膀右臂,对谢老三这边私帐和各种内情等等颇多了解,有了他们两个的主持,混乱的局面暂时安稳了一些。容出空隙让霍一飞处理。单只清理谢老三残余的账目,残账就堆了两大纸箱,Denny带着人和这个吹个的手下一边整理,一边烧毁,足足烧了一个下午时间。

所幸动手的早,这边的清理才刚刚结束,事发后第四天,大量的警方人员已经追查下来。警力将整个城北区团团围住,挨家挨户的搜索调查,无分巨细。在谢老三死后这几天曾经起刺儿,惹过事的,哪怕只是参与了一个小小打架,都一概都抓去警局问话。霎时间,整个城北戒严,水泄不通。Denny还想要找人再活动活动,几乎已经做不到了。

但霍一飞毕竟抢先了一步处理自己在城北关系的善后,这时候警方再想通过谢老三查和记什么,那是绝对查不到了。警方在城北忙乎了几天,不得进展。霍一飞和Denny在头一天晚上从城北撤离,再晚一步,想出城也难。车进市区之后,霍一飞吩咐Denny回家收拾一下,马上赶去堂口。Denny在半路就下了车,霍一飞独自开车,一直到蔻档,西京街的一条巷下,有一间名“膳廷”的滋养粥铺。

霍一飞进去后直到二楼,碧绿的竹帘隔开数个单间。一大清早,都没有人。他在其中一个单间坐了十来分钟,服侍生递上一道绿茶,随后何部长撩帘进来。

霍一飞起身招呼,“何先生。”,请他在对面就坐。

何部长笑着说,“这间粥铺我来喝过一回,还不错。大清早上,应该吃点滋养的。”

说着挥挥手,让身后侍立的侍从退出。

远近无人,隔墙无耳。何部长笑了笑道,“从城北匆匆忙忙赶回来,忙坏了吧。”

霍一飞一笑不置可否。提了茶壶,缓缓替他斟茶。也没有承认自己是从城北赶回来。但这位何部长心照不宣,这件事虽然棘手,但霍一飞的能耐,想来已经抢在警方前处理完毕。

何部长呷着他的茶水,道,“国忠为圣诞节那天在B都叫人杀了。”

霍一飞心中一动,平静的点头,“我听说了。”何部长也不动声色,缓缓的摇着碗里汤匙。过一会儿道,“国忠为这根老骨头,可以说是又臭又硬,很难啃。但他清高,也有清高的资本,他老父亲跟我的父兄都是扛过枪,打过仗的战友,资辈老,上面这些人看着老父的份上,都卖他三分面子。说实话,国高署为人很正直,他在位这些年,宁折不屈,这点上咱们也很佩服他。”

霍一飞笑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国高署也是尽责而已。大家在位不同,各有各的责任,何先生难道为大家操心少了?”

何部长笑斥道,“你们这是幸灾乐祸啊,还冷嘲热讽!”

霍一飞道怎敢?何部长叹口气,说,“老国干这十几年,没存下二两银子。入丧的时候才看到,真是一贫如洗。他这一死,撇下孤儿寡母,可难过了。”

霍一飞想起那天那孩子,一时失神,竟失语问道,“那孩子怎么样?没吓坏了罢?”。何部长望着他摇了摇头,说,“亲眼看着自己爸爸给人捅死,还能不吓坏?送到医院发烧了几场,烧的浑浑噩噩的,连人都不认得了,谁一叫就哭。”

霍一飞知道自己这一问,也就等于承认那天是他干的。这个其实何部长他们心里也清亮,眼下跟国忠为结仇,又有这样的手段,敢到B都捅死国高署的,除了和记霍一飞,还能是谁?这话当面自然也不挑明。但是何部长告诉他那个孩子的情况,惊吓过度以至于患了自闭,是告诉霍一飞那孩子没什么问题,叫他尽可放心。

其实霍一飞对这个自然心里有数。一个十来岁的孩子眼看着父亲被杀,就算不吓的呆滞,也会像何部长说的那样,变的浑浑噩噩,见到人都会哭闹不止。别说他说不明白什么,就算能说明白,也没有人会相信,也不能作为证供。他问起那孩子不是因为这个,而是想到他这样的下场,心里不禁内疚难掩。因为他当着他的面捅死了他父亲,受惊过度使得那孩子几乎疯掉。

一个十岁的孩子,就这么没了父亲,如果家境又如何部长所说那样清贫的话,今后的日子怎么样过?起先还能捱,时间久了,母亲改嫁,撇下他自己,为了生计,只好去混黑社会,磨练出来后再去摧毁下一个幸福的家庭。他想如果可以,他希望能给那孩子一些帮助,一些钱,至少让他不要走进这无休止的循环的怪圈。虽然来自杀父仇人的钱,看来太过讽刺。

何部长望着霍一飞失神的样子,半冷不热的笑一声,“怎么,同情他了?”

霍一飞收回心神,淡淡的道,“国高署在H市整顿一年,结下不少恩怨。有恩怨就有血流,各人都有各人的命。我哪有精力去同情别人,我能顾好自己就阿弥陀佛了。”

何部长道,“这你就说的真不错了。这件事虽然没什么证据追查,可是也不代表就这么过去了。我也跟你说,国高署还是有背景的,谁知道什么时候有谁不甘心。上面的调查组你别大意了。把跟泰国的生意停一停,谢老三死了,他们肯定要咬住这个查。”

霍一飞皱眉,“那我要停到什么时候?”

何部长摇头,“不好说,也许三两天,也许半年一年。看情势吧,我有消息再给你回话。”

霍一飞蹙着眉头听着。何部长严正其事的告诉他,“总之在我没给你消息之前,千万不要有任何动作。把你的生意放一放。如果这时候出了事,我可罩不住。不要说我没提醒你们。”

何部长今天找他来,就是要他停止和桑尼交易。他千叮万嘱,霍一飞不敢大意冒险。虽然霍一飞刺杀国忠为,一定程度也是为了跟桑尼的合作铺路,事情虽然做成,结果却不能成功。难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还是他杀人害人的报应?

尽管如此,霍一飞还是背着何部长等人暗中维持了很久,想尽办法千方百计维护局面。但不能出货,一切都是白谈。一个月后,和记跟桑尼之间的合作终于被中止了下来。不久后扈宇听到江湖传闻,说赵森接替了周进取得了桑尼的货。

不管怎么说,这是可喜可贺的事,扈宇在兰坊最奢侈的酒店包了一夜场,摆酒席替赵森庆贺。他弟弟赵焰,手下的一班兄弟,连欧阳白和立韩一些人都一并请到。赵焰从被霍一飞一刀砍了右手四根手指,几乎整天带着一个黑皮手套,吃饭睡觉也不摘下。他暴戾的性子变的更加暴虐,平时也很少出席应酬场合。今天因为是扈宇请客,才算是卖面子,客气的到了。

欧阳白当日和赵森为扰周进做东,合伙演戏,彼此折损的不轻。欧阳白叫立韩把手下罩的一个兄弟全家性命都赔上,牺牲不小。欧阳白为以示重视,从那后事事都拉上立韩,给他许些好处。遇上今天这场合自然也不例外。周进当日疑心他串通赵森背叛帮会,果然料的不错,不过欧阳白的心机之深,为人之谨慎,要不是看到今天他和扈宇,赵森坐在一起,也很难咬定心中的判断。

赵焰举着带黑皮手套的手倒酒,斟给扈宇。那只手显得甚是扎眼,扈宇不禁多望了一眼。赵焰见他望自己的手,举杯道,“扈公子,这两年你对我们兄弟照顾不少,赵焰很敬重你,你不是纨绔子弟,是能干大事的。我们兄弟跟周进和霍一飞的仇,你也知道,我这只手也是拜他所赐。总之你有计划,吩咐一声,我能做到一定在所不辞。”

赵焰仰脖喝了这一满缸白酒。他极少对谁有这样的客气,扈宇也不敢怠慢,自己那杯也一饮见底。火辣的白酒下肚,烧的胃一阵疼。

赵森伸手欲拦,酒已经喝下了。他呵斥弟弟,“你乱敬什么酒。当人人像你似的,整天抱着酒瓶子喝,你那胃都被酒精洗透了。”。他笑了布菜,“扈公子,吃菜,吃菜,空肚子可不能这么喝。”

扈宇笑道,“今天是请赵哥吃饭,没陪好赵哥前,我可不敢醉了。”

赵森笑说,都是自家兄弟,你太客气了。扈宇压了两口菜,又把自己面前的酒杯慢慢倒满,道,“还没说正题。今天难得大家空闲,坐下吃顿饭,也是为了给赵哥贺喜。祝赵哥生意兴隆,财源滚滚。”

赵森淡笑,“多谢扈公子了!不过这是小事,还不值得贺喜。而且我也是在趟水。等找到了路,在坐的兄弟人人都有份。咱们都是坐一条船。”

扈宇望了望他,笑道,“赵哥你多心了。我绝对没有那个意思。我在江湖上碰了几年壁,也明白了一个道理,出来混,混的是人面,是朋友。我交赵哥这个朋友,真心盼望你发达。说句实在话,赵哥发达了,没有扈宇什么坏处,是不是?”

赵森听出他话里有话,但在酒桌上,扈宇也没有说什么。酒过三巡之后,大家都喝的迷迷糊糊,扈宇走到赵森身边坐下,跟他碰了一杯,幽幽的笑道,“赵哥,扈宇看的好佩服,以后我得跟你好好学学。”

赵森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但他向来不形于色,只淡淡的抿了一下嘴角。举了杯,也干了。扈宇把玩着手中的酒杯,眼角瞥着他神色。“周进这回是千算万算,差了一算。不过也不能怪他。除了国忠为自己,第二个人都不知道他只是利用你而已。你想利用你铲除周进,可没有许诺帮你。他要是不死,你和桑尼的买卖还不知道哪天才做得成。”

赵森纵使城府深沉,对自己这一箭双雕的绝计,还是不免有几分得意流露。扈宇望着他得意非凡的神情,下半句咽在口里,没有说下去。他想说“其实你想过没有,周进是只老狐狸,记住,他是一只老狐狸。”

赵森醉眼带了几分惺忪,拉过扈宇,状似神秘的压低声音,“你放心,有赵哥的饭吃,自然少不了你的。你帮赵哥这些事,赵哥都知道。我接过桑尼这批货,奠了基础,以后你……你使劲吃,我就怕你吃撑了。哈哈……!”

扈宇附和的点着头。望着赵森这副嚣张得意的模样,心想他终于露出本相,这会儿怎么不再装那冷酷了?扈宇欲言又止,他没有赵森那么乐观,总觉得这件事来的太过顺利。若说有什么不妥,他也说不上,只是这种顺利让人感觉不安。

其实他今天约赵森出来,本想劝他小心些,谨防有诈,但眼看着赵森喜悦难掩的样子,不得不斟酌这句话是不是应该说出来。类似这样的话他之前也不止一次提醒过赵森,赵森跟周进比他熟,更应该知道他手段,应该谨慎小心。但现在他正在风生水起,春风得意,类似这样的话恐怕更不便提及。

扈宇倒不是为他担心,他担心的是他自己。他犹豫了再三,还是道,“也许我是太多心了。赵哥,现在条子查的也不轻。你跟桑尼初次合作,到底不是太了解,小心驶得万年船。”

赵森睨眼看他,“你担心周进算计我?”

扈宇不置可否。

赵森笑道,“年轻人,谨慎是对的。周进这人我跟他很多年,我很了解他。他很精明,也非常的厉害。不过太本事的人也有一个问题,就是太自负。他不是想不到算计我,而是想不到我在这时候还摆他一道。现在他全部精力都要放在和记,怎么有闲暇来跟我争?桑尼那你也放心,我会小心的。”

赵森虽然说他会小心,但扈宇知道他对自己的话还是没听进去。只得拿杯子跟他碰了碰,一杯干干的啤酒下肚,扈宇觉得苦涩无比。尽管是在内外交迫的压力下,霍一飞还是在暗中将自己手上的货放了出,不知道桑尼是否也听到了消息。霍一飞先后约了他几次。开始桑尼始终委婉推脱,但是最近这一周,桑尼的口风有了松动。这天他打电话来,说在北环找到一家川菜,做的特别地道,香辣无比,请霍一飞一道过去尝尝。

他主动做东请吃饭,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打算。但不管怎么样,既然他开口了,霍一飞也一定要过去看看。但车走到市中心的时候,因为在下班时分,塞起车来。霍一飞正在街口等绿灯,忽然一辆车插过来停在他前面。车上下来一男一女,径直向他过来。

霍一飞看这一男一女的打扮,西装挺直,已经多半料定他俩的身份。女的敲了敲车窗,示意他拉下窗户,男的举起一份证件,道,“B都驻H市警署特别调查组。霍先生,有没有时间?请你到警局喝一杯咖啡。”

警署的证件该是真实无误的,霍一飞还是刻意多看了一眼,“特别调查组”的字样十分清晰,下面印着照片和警员编号。他转过头看身后,黑压压一片被塞住的各样汽车几十辆,外人很难出那几辆是来自警署。四、五辆车都不动声色跟在他身后。那位警员虽然口吻客气,态度却俨然强硬。

霍一飞也知道,他们早晚要找自己来。调查组从B都过来也有十几天了,声势浩荡的查了一阵子,也没有结果。霍一飞潜到B都杀人,根本没有实质的证据,不可能查到什么。照理说,没什么线索的情况下,他们不应该来找霍一飞去问话。不过这些人显然不按常理出牌。忽然间倾巢围上来,他要硬不配合也不可能。

两个警员将他带到附近警署二楼的一个单间坐下,房中空空如也。霍一飞笑问说,不是请我来喝咖啡吗?那个警员竟也十分客气,道,“我的同事在煮了,请稍等。”。不一会儿,真的端了一杯热腾腾的咖啡放到桌子上,几个人放下咖啡出去,反手将门锁死。

咖啡浓郁的香气一下在狭窄的单间里蒸腾开来,一下让霍一飞觉得似乎也饥饿了。他从早上忙到现在,还没顾上吃几口东西。但他没动这咖啡。不是怕有毒,他预料是这咖啡应该还有更大的用途,在接下来的两天里,自己恐怕还要靠这杯咖啡度过。他望了望四壁,四个摄像头上都蒙着厚厚的灰尘,应该已经停用多时了。这单间十分狭窄,一眼望尽,右侧有两扇窗户,但窗口死死的关着。外面盖上了铁皮,一丝光线也透不进来。边缘嵌着电网,只是极细,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

这些调查组的人的确不是省油的灯。显然精于此道,没有见面说话,便禁闭48小时。在这独立的小房间里无尹无食的关上两天两宿,使人心理下意识感到恐惧和退缩,未过招前已经先受一伤。

霍一飞知道他该如何应对。首先起码不能乱了方寸。心神稳定,才不会在团团包围中露出破绽。但他惦记着桑尼那边,很难心静。来之前他电话里拨了Denny的号,Denny接到电话,会代他应付桑尼,如果搞不定他会找七哥跟进哥。但是霍一飞还是很难放心。今天的事,他也不能保证是不是桑尼有心给他下的圈套,不论是还是不是,这件事都十分的棘手。

那天扈宇给赵森摆酒庆贺的事,他也听到风声。如果赵森真的成为桑尼下一个买家,如果今天真是桑尼给他下的圈套,那么在他被拘禁这几天里,一定会有事发生。只是会是什么事情,他难以预料,想来想去头也隐隐作痛。霍一飞甩甩头不让自己想下去,他知道自己这会儿应该尽量放松休息。

时间在这个狭窄的空间里仿佛是凝结的。单间密不透风,看不到外面光线,也无从推断是什么时候。手表在进屋时就已经被收缴上去了。只是渐渐的干渴和困倦提醒他,时间在一点一点过去。不知道过了多久,嘴唇也仿佛干的要裂开了一样。那杯咖啡早已经凉了,霍一飞只呷了两口,滋润干燥的喉咙。他约莫着,大概还不到30个小时,但是因为这屋里干燥闷热,生理上已经很缺水了。

他踢开椅子,自己沿墙壁靠着,倚坐在地上。用粗糙冰凉的地面尽量降低身体温度。但也只清凉片刻,早已经在抽疼的胃却好像被这一下冰凉刺激到,愈发抽搐起来。胃病一贯是这样,饮食不周全一定会疼。后来这十多个小时简直分分如煎。不到巴掌大的一小点咖啡根本不能维持四十多个小时的饮水,室内空调被调到30多度那么高,加上高瓦度的白炽灯炙烤,就算是一瓶水倒在地上也会很快干涸。

但霍一飞毕竟不是新手,在刚刚出来走江湖的时候,这样的刑讯,他见识多了。经验告诉他首先要保存体力,什么也别说,什么也别做。他静静靠着墙壁阖着眼睛,其实难得有这样的闲暇休息,如果不是嘴唇裂痛,胃部抽搐着疼痛。虽然已经极力的控制自己一动不动,嘴唇还是干的裂开,血顺着裂口流下了。

直到霍一飞昏昏沉沉近乎昏阙的时候,门忽然间被推开,几个人依次进来。在对面坐下。见霍一飞依偎在地上,摆正被他踢开的椅子,做了个请坐的手势。

霍一飞摇晃着坐回椅子上。中间那人将托盘上咖啡的其中一杯递给他,其余的各人分了。道,“不好意思,霍先生,让你久等了。我说请你喝咖啡的,你尝尝。”

霍一飞笑了一笑,“不要紧。你们的事忙。不过如果下回你想找我喝咖啡,可以提前说一声,大家都方便。”

他接过那杯咖啡,慢慢的一点一点的喝了,一直喝尽了,放下杯子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恐怕帮不了你们什么。”

那个人托了托鼻梁上的眼镜,很有礼貌的笑着说那不要紧。我们坐坐,就当聊聊家常。

霍一飞只是笑笑。这几人开始,也很有耐心的跟他聊,家长里短,仿佛悠闲,但很快即住口。

,他们语音已经极富技巧,但这种引诱没有半点用处,霍一飞几乎不搭茬,也不说任何话。

他们和霍一飞彼此心里都在冷笑。没有可能那么便当就打的开嘴,他们也明白。这三个人敢公然把霍一飞囚禁在这里,不依照法律程序,不让他见律师,足见他们有来头,也做足了功夫。但换句话说就算再有来头,如果做不出效果,后果也是不堪设想。实际上这些人是国忠为生前的心腹和亲信一派,一是为了个人感情,二是为了利益归属,他们在上下极大的压力下,甚至冒了性命的危险孤注一博,争取到这次调查的参与。这也是他们最后的机会,毕竟霍一飞肉在砧上,只要能切出只言片语,就算赢了。

右边第三个人看来最耐不住性子。“啪”一声踢开椅子站起来,径直到霍一飞身边,扯住他的衣领一脚就很阴险的踢在小腹上。这人的身手显然也是练过的,并非泛泛,但即使如此霍一飞如果还手回击,他也不会是对手。不过霍一飞明白,他要在这个地方跟他们动手,只能是给对方顺理成章击毙自己的机会。当下也毫无反抗,任由那人将自己一脚踹倒。他扯着霍一飞头发和衣领拽到房间一角,那有两根已经作废了的通水的管子,那人掏出手铐将他拷在上面。

尽管霍一飞根本没还手,他的两个同事还是怕他吃亏,帮忙狠狠的按着。霍一飞由着他铐住,

管子很低,站不起来,只能委倚在墙角。那人铐住他,踢打了几脚,回头拽过一条胶皮带,两手扬着狠命的往他身上抽。

这个人衬衫洁白,戴着眼镜,看来一派白领的斯文,但打起人的手段却绝不下黑社会那样狠毒。胶皮带手腕子那么粗,比寻常的棍子还厉害,七、八下抽下来尽砸在胸口上,霍一飞顿时痛苦的蜷缩起来,只觉得胸口像炸开了一样。胸前的肋骨很脆,绝对经不住这种胶皮带猛抽。那人见他躲闪,一脚踢在肩头。霍一飞本能的向后撞,但是双手都被手铐拷着,又给硬生的拉回来。坚硬的手铐把手腕磨出血。

对方踏上两步,踩在霍一飞肩头,狠命的剁了几脚。看他的样子真像想把霍一飞剁碎似的。剁了几脚后扯着他背过身,拿那胶皮带劈头盖脑的猛抽。但他也知道轻重。毕竟不敢直接打他的脸。抽了三十多鞭,霍一飞伏在地上重重的喘气,几乎抬不起身来。他又补上几脚,恨骂,“黑社会!为非作歹!嚣张的连政府官员都敢杀,你们眼里还有王法吗?!”

他同事上前拦他,“王Sir,你冷静点!刑讯逼供,上面会追究的!别这样,别这样。”。拉着他退开两步,把他手里的胶皮带拿了过去。那王Sir也知道,虽然他们今天找了这么个连摄像头都没有的办公室,就是准备要刑讯逼供,但是如果严重的外伤追究起来还是很麻烦的。他很恨的怒。“打死他都便宜他。这种王八蛋,老天爷怎么不收拾他们!连国署长都死在他们手里,他们有什么坏事不做!”

同事劝他说。“你怎么知道老天爷不收拾他们。老天爷有眼,早晚有一天。”。霍一飞委倚在墙角,对他们这诅咒的话,不知道听了没有,他轻轻咬着嘴角也不作声。

同事阴狠的笑了一声,说,“要问供也不一定要带伤的。我们就算再难过,我们是执法人员。不能学黑社会那样。”

他凑过去蹲下看着霍一飞。“霍先生,你不要紧吧?打几下,应该不会影响到你的记忆罢。我相信你能帮得了我,你一定能帮得了我!”

他拉过个椅子在他对面坐下来,看了霍一飞一会儿。“你说国忠为不是你杀的,那么圣诞节那天,你在哪?我们已经在H市所有的饭店,酒吧,还有所有的娱乐场所调查过,那天你都不在。圣诞节那天你根本就不在H市,你在B都!”

霍一飞虚弱的笑笑。“你叫狗仔队查的啊?”

这同事也不着恼,继续道,“不用找狗仔队。你以为换个中间转几趟兜个圈子进B都,警方就找不到你了?现在机场有联网记录的,警方只要花点时间查,就可以看的清清楚楚。”霍一飞微微笑,不再回答。另一个同事从一堆文件里抽出几张照片,也走上来蹲下拿照片抽着霍一飞额头。“好好看看!”,把几张照片扔到他脸上。又滑到地上。照片向上翻着,坐着的同事也和霍一飞一起看这几张照片。“虽然不是很清楚,还是能够看到。霍大帅哥到哪不抢镜呢。”他弯身收起照片,说当然,你的律师可以说,到机场能证明什么?不过霍一飞,这儿可是B都的机场。

霍一飞静静的听着,对这句话,似乎也没什么反应。那王Sir上前又踹了一脚,揣在心口上,喝骂,“说话!装什么哑巴?还是他妈的吓傻了?!”。

他同事冷静的多,应该是他们三人的头目。继续道,“但是坐飞机是带不了枪的。刀子到处都有的卖,警方很难查到什么线索。真不愧是老江湖啊。霍一飞,你们公然在游乐园里杀人,真以为什么凭据都没有?!国署长儿子还不到十岁,圣诞节那天是他生日!你还有人性吗?”

他说到这儿也不由得身子轻轻颤抖,似乎想到国忠为一生正直不阿,最后这样悲惨收局,格外义愤填膺。忍了片刻才恢复平静。

“国楠楠在警局很清楚的拼出你的样子,你休想懒得掉!你是有计划,有预谋的杀人。去年12月20号,从H市班机离开,经过日本和韩国转站,23号由北方国道进B都,在西门町酒店落脚。12月24号和12月25号两天你先后以游客名义进入游乐场,借圣诞节人多的时机,为谋杀铺垫。25号你跟踪国署长的车到游乐场,再次以游客名义进入。在游乐场里几次试图动手,但都不得近身,一直到射击场才寻到机会。”

“射击场老板也证明,你在射击场玩枪,借机接近楠楠,利用楠楠招呼国署长出来,整个过程他亲眼目睹。看来是若想人不知道,除非己莫为,现在证据确凿,容不得你不承认。”

他凌厉的目光逼视着霍一飞,等他神情中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慌乱。但霍一飞始终微低着头,即使目光接触,他们三人也没有从他眼中解读出任何信息。

这番话说话的技巧很强,如果不是极富经验的人,在俨然的证据确凿前早必定露出异样。但霍一飞很清楚,这些所谓的证据是对方的审讯心理和手段,内容真真假假,尤其在游乐园射击场的证供十分连贯,但如果他们真的掌握了射击场老板的证供,应该知道,当天霍一飞根本没有正面接触过那个老板。他的子弹是Denny去买的,包括帮国忠为儿子打掉的相框,也是国楠楠自己去拿的。当天射击场生意火爆,老板始终忙碌,他根本没有见过霍一飞,就算看到他杀人,又怎能说出他曾经在射击场玩枪?

他们三人当然也知道自己这段证据并不真实。虽然面对霍一飞居高临下,心中其实更加揣揣。因为手上能掌握的线索实在太少了,国高署的儿子又吓的神经兮兮。只能从只言片语中去推断。不得不说这三人的逻辑推理的能力确实很强,敢大胆试用,手段尤其过人。这个推理原本也顺理成章,只是他们没想到整个过程中曾经换过人。时间如果充裕一些,应该可以查到,但现在时间太紧了。

对峙了半晌,三人渐感不利,他们当然不是指望霍一飞因此而认罪。抛出这些来,其实是想要引霍一飞驳斥,甚至是嘲笑谩骂。只要引他开了口,就有可能在话语里抓到漏洞,顺藤摸瓜。

但是霍一飞显然深知诀窍,开口即错,他甚至不说一句“既然证据确凿,何必还来问我?”。

三人哪肯就此罢休?倘若给他脑子稍微的休息,更加难有机会。三个人紧逼不舍,每人一套路数,一招紧接一招,让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根本无法在各种应付中切换。这种办法显然比扈宇那种抽人几鞭子,剥一块皮,或者放几条狼狗来咬人厉害的多了。可见扈宇这样的黑社会要跟他们比阴险,还是远远不够。

在整个审讯一个星期的时间里,三个人重复不断的做这件事:一个循善诱导,软语关切,看似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谈聊天,但是每句都扣进人心思;另一个头目则紧紧逼迫。他期间又不断甩出其他的证据,真真假假,叫人几乎不能辨析。就在霍一飞分辨的当隙,那个叫王Sir的始终扮黑脸,只要一个问题抛出后他就抡起胶皮带,狠狠抽上一气,他不让霍一飞有丝毫思考应付的机会。几天下来,三个人也累的够呛。而霍一飞已经多日没有进水,进食,疲惫的几乎恍惚。鞭伤的剧痛和胃里痛苦的抽搐都在时时作怂。他时刻在警惕紧绷的脑子已经不可避免昏沉,对方紧布的陷阱随时可能将其敲开。

三个人交替出去休息过,不过成功的诱惑似乎使他们也格外兴奋。他们抬进审讯室一个超亮度的白炽灯,和原来的白炽灯一齐灯头照着霍一飞,迫使他大睁眼睛。

明亮的灯光晃的眼睛生疼。霍一飞下意识的闭眼,对方粗壮的胶皮带立刻又劈头盖脑的抽来。他半蜷缩的倚在那个角落,这倒不是装相,极度的干渴加上伤痛,已经疲惫不堪。

三人中那头目诱他道,“赵森做了国署长的线人,是你们最害怕的。他在和记这么多年什么都知道。如果他再说下去,你们就死定了。其实你更想杀的是赵森,那天是赵森差点打死周老板。

霍一飞仍然不答。只要他说“我没有想杀赵森”,或者“我确实想杀赵森,那怎么样?”,他们都可以顺势追上去。但霍一飞只是不答。

“国署长死,和记所有堂主都叫好。连T市的扈宇都摆酒庆贺。不过周老板好像并不领你这个情啊。担心你和当初的赵森一样,着急培养自己的势力……?”

只见霍一飞神色黯淡的低垂眼睑,定定望着前方。他们心中冷笑。虽然言语看来平平,实际处处都是阴毒无比。霍一飞也知道他们在观察自己的反应,低着眼睛一动不动。心里在推算,从他被扣押在这里,已经有至少四天的时间了。对方也不怕辛苦,下定了决心陪着他熬审。

他十三、四岁刚出来混的时候也曾经不止一次领教过这种手段。身边的朋友也跟他说,这是条子被规范不得动手伤人后的新创造,狠毒绝不下于刀枪棍棒。人要是持续三天以上被强迫神经高度紧张,无休息,不能睡眠,必定会神志恍惚,出现幻觉,甚至死亡。霍一飞也曾被逼审过,几乎死在警局里。后来很久很久他都不能睡觉,甚至要精神科的医生来调理。

他以为是自己那时候年幼,经不起折腾。但实际上人神经对休息的需求,是不会因为年纪而改变的。几天的熬审下来,霍一飞已经满脑昏沉,对对方说的些什么,问的些什么,也听不甚清晰。他的反应不仅是因为困倦,还有严重的生理缺水的饥渴。因为被打伤流血,缺水更加严重。三个人见他昏沉的样子,为了不让他睡,把管子的上的手铐解开,扯直他手臂换到这墙上面的空调上。

霍一飞忽然被扯起来,眼前一阵发黑,片刻没有知觉。紧跟着感到手腕剧痛,才知道自己两边手都被向上拷着,身子悬空,血顿时沿着手臂流下来。想到血他简直想转过头喝几口。

那头目拿胶皮带抵着他下巴。“谢老三一死,所有人都把你们死死看住。你想活动太难了。反而赵森现在抢了桑尼的货去。他们这几天就要出货了,你倒死心赖着我们警局?”

霍一飞听着他说,可又好像没有听到。脑子里一片嗡鸣,好像有个破坏的乐器在耳边不断大声吹,吹的他头痛欲裂。这声音其实自然是三个人接连不断的训问。他这样想着就要昏睡过去,但刺目的白炽灯好像把脑子里都照亮了,即使闭上眼,眼中也全是对方的身影。而他们不等他合上眼睛,扬了胶皮带冷不防的几下子抽在锁骨上。霍一飞被沉闷的剧痛强行疼的清静。而他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被打的越来越重。到后来对方连踢带打好半天,他也只能挺上十来分钟。

他们也不敢肯定,霍一飞是真的经不住折腾,还是在装模作样。过了不知道多久后,他昏昏沉沉感到有人端来一杯咖啡,跟他说,“这又是何苦呢。其实我们也是为了交差。你哪怕随便答两句呢,我们也不想这样为难你啊。”

咖啡的香气诱人的在空气中荡漾。霍一飞忽然想起自己十三岁刚跟进哥没多久的时候,那时还轮不到他给进哥做事,只是做陈耀清的左右手,在一次做事中为了掩护陈耀清离开被警察抓去。警察一看他不过十来岁的小屁孩子,心里先乐了,略施了些手段,不想这孩子却硬气的很,竟是一句也不肯说。几个大人恼羞起来,将他五花大绑后吊在棚顶,一边打,一边问。

毒打他都能咬牙承受,可是长时间熬审却让一个孩子无法承受的了。他被在警局里打了几天,自己也不记得了。但是可以肯定是中间眼睛一下都没有闭过。警察拿高亮度的白炽灯照他的眼睛,只要他一闭眼就不断抽打。看那几人的年纪应该也有子女,但他们折磨同样大的孩子时,就像折磨一只猫、狗一样,没看出一丝一毫恻隐之心。后来霍一飞已经完全神志不清,被周进保释走的时候,浑身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

讽刺的是没多久后进哥摆平了那案子。他们请的那一桌饭豪华的霍一飞13年来没有吃过。这几个警察在饭桌上对他大加赞赏,谄媚阿谀。他听着只觉得好荒唐。

那人掰开他嘴,把咖啡顺嘴角灌进了一些。当液体刚刚碰触到几近干裂的喉咙时,他适时的及时拿开。霍一飞微微张着嘴,呵出的气仿佛都是干燥的。那头目道,“我说了请你来喝咖啡聊天么。你这么沉默,这咖啡怎么喝?”

“说!说话!你只要说一句话,我就请你喝一杯咖啡。怎么样?很公平罢?”。这个一直沉稳的头目到这时也终于露出急躁来。按时间算,他们扣押霍一飞到今天早上已经第六天了。六天时间该到了能打开缺口的时候,但也有可能随时功亏一篑。霍一飞的脸色蜡黄蜡黄的,满身都是虚汗。他们担心他再不肯开口,持续下去在没招供前就支撑不住。因此中间还是给他灌了少量的水。但到后来,霍一飞已经喝不下去。他整个人都很恍惚。

他们心里都明白,霍一飞已经有四、五天的时间没有一丝一毫休息。而他之前还喝过咖啡。咖啡调动人神经兴奋,之后会更加疲惫。人到了这时候,神经会因为长时间的紧绷和疲惫陷入混乱,出现错识和幻觉,这绝非人的意志力所能控制。再继续下去他甚至可能发疯或者死,但他们期翼的是他会在这段神志不清的时候无意说出真相。

他们千方百计的诱他开口,用尽方法的诱,软硬兼施的诱。一面用胶皮带毒打,拳脚相加连踢带踹,踩他的脖颈让他窒息,喘不过气,强迫他睁眼对着灯光,不许睡觉;另外一面,又温和的,诱导的规劝。他们打一阵,就将他放下来,安抚一阵,在他神志不清的时候,用招魂一样的口吻跟他说。

“如果你不想谈案子,我们来说点别的。你对周老板感情这么深,应该跟了他很久了吧。为什么那么小混黑社会?你的家人呢?我没听你说过你家人。就快过年了,你不想他们吗?”

“你要不要听听我的故事。我呢,有爸有妈,有爷爷。我爷爷很老了。我还有个妹妹,他和你差不多年纪……正在读大学……”

他两个同事都瞪眼听他信口胡说。霍一飞好像被触动了,眼睛里动了一下,但很快又散乱下来。那人的声音听来忽远忽近,滔滔不绝的讲着,真像是一个跌宕起伏的故事。

霍一飞半昏沉半清醒,恍恍然觉得似乎躺在家里的床上。当然是不在高级小区的公寓,那是破败的简直随时可能会倒塌的土屋。床冰凉冰凉,但他们还是最喜欢每晚上床的时候,紧紧缩着躲在被子里,听阿姨讲着似乎永远也不穷不尽的故事,低低喃语哄着他们睡觉。

他很快感到自己又饿又冷,辗转难受,想来阿姨也是一样。1月的天气一年里最寒冷,他们的屋子四面透风,灌进来的风夹着冰雪。阿姨花了大半年积蓄四处求人,低价帮忙修补这个洞,但是不过几天它又裂开了。他想阿姨睡在最外面一定更冷,就想拉她睡下,不要再讲了。但是转头看到小宁晶晶亮的眼睛望着妈妈,似乎也能听懂她的故事一样,他瑟缩了一阵,想想还是没有说。

阿姨口中的童话永远也不重复。她本来就是个读过书,受过教育的女子。她曾经还为杂志做过签约的作者,每一个故事都精彩纯美,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陷阱重重。

霍一飞索性做昏死。任凭他们讲故事聊天一样循循善诱也好,任凭一步紧一步狠狠逼迫也好,任凭棍棒相加拳打脚踢也好,他就像死了一般没有反应。那头目用尽了办法,费尽了口舌,还是撬不开他一言半语,气的也近乎失态,抓着霍一飞脖颈抽了一掌,喝骂,“说话!你他妈说话!”

他还要再打,传来两声敲门声。他的同事连忙示意他松手。霍一飞松开一下瘫软下去,倒在地上无声无息。进来的人对三个人的头目低语几句,道,“市署的人过来了。现在满H市都在找霍一飞下落,丁Sir恐怕摆不平,找你过去商量下。”。说话间又有两个便衣打扮的警员过来催促,看来情势也十分严重。

那头目答应,其余两个同事都跟他一起出去。后来的两个警察,其中一个跟进屋来,反手把门锁上。

霍一飞挣扎着起身,倚靠着墙壁,招呼,“曹组长。”

曹亮蹙眉望着他,“我操,这帮王八犊子也太狠了。上面老早有文件,不许刑讯逼供,这几个人来头不小,真猖狂!”。他跟霍一飞一兵一匪,多年下来却是很好的朋友。当下连忙蹲下来搀他。霍一飞摆摆手。曹亮又连忙倒了杯水给他,却不敢给他多喝,极度饥渴下忽然大量饮水,肾脏承受不了负荷,会死人的。霍一飞慢慢咬着一口一口往下咽,流水刚经过干裂的嗓子感觉是钻心的疼。

曹亮压声道,“我才知道消息。我外调之后,档案还在这里,才能进来,要不哪不知道你在这里?我已经通知周老板和胡律师了,现在上面的人也下来了。”

霍一飞沙哑道,“我得出去,想办法让我出去。”

曹亮摇头说这我帮不了你。我只是个组长,没这个权利呀。他问,“你又急什么?看你这样子就算出去也是回家躺着,就委屈下先在这儿躺两天罢,我在这儿看着保你没事。等胡律师活动好了,你离开可以直接上法庭作证,这三个王八蛋没得翻身了。”

不想霍一飞道,“算了,他们这样做也很正常。只要案子没事,我不想跟他们纠缠。我有急事,必须出去。曹组长,你帮我一个忙。你打我几拳,记得朝胃打,我胃不好,打几下一定吐血。然后你叫急救,我到了医院就有办法脱身。”

曹亮咬了半天牙才道,“我还以为那三个疯,原来你才最疯!……这是你说的,你确定我打完你不会死?”

霍一飞的胃早就在疼得抽搐,浑身都是冷汗。他咬着牙说没事,你就使点劲儿,几下就完了,我也少遭罪。曹亮只得咬咬牙,跺跺脚,按着霍一飞肩膀朝他胸窝一拳狠狠捣下来。他到底还是没使十足力气,但霍一飞已经痛的半个身子蜷起来,这拳果然是不偏不倚的打在胃上。曹亮按平他推到桌子上,一闭眼,也不顾那么多,抡了拳头一拳一拳捣下去。打了有十几下,霍一飞坚持不住的从桌子上倒下来,蜷缩着捂着胃,血从口中不断翻涌出来。

曹亮拉开门叫,“来人!快来人!出事了!”,在门口看守的几个警察匆匆跑进来,只见霍一飞蜷缩在地上,吐血不止。曹亮指着霍一飞喝道,“你们也太胆大了,怎么把他打成这样?万一有事谁能担待的起?赶紧送他去医院!”

这几个警察也没想到会弄成这样,他们配合调查组扣人,本是勉强,眼看霍一飞被打成这样,

真要出了事,不管白道黑道都难以解决,当下七手八脚把他抬去医院。找来医生一检查,说病人因为几天没有进食饮食,原来的胃功能就很虚弱,现在完全紊乱。他不仅胃病发作,而且受到外伤殴打,胃出血不止。这样不行,比如马上做手术,如果耽搁的话可能诱发更多的并发症。

警方的人商量了一下,谁也不愿意承担嫌疑人生命危险的责任。一致决定把霍一飞留下来手术。院方查了下时间表,手术最早也得排到今天下午。护士把霍一飞推到休息室,不少等着手术的病人都在这里排着,床与床间只隔着布帘,四周嘈杂,负责看守的几个警察嫌吵,就在门口的椅子倚靠着。

已经是中午了。曹亮出去给大家买了午饭,也捎了霍一飞一份燕麦粥。医院里人多嘴杂,他也没多说话,撂下粥就出去了。霍一飞胃痛的抽搐,满头都是冷汗,伏床昏沉的睡了一会儿,此刻稍微清醒。他实在没有一点胃口,胃里好像搅进了一炉火炭,在炙烤着燃烧,曹亮这一顿拳头着实不轻,要不然,也不能把他打的吐血不止,让医生诊断必须立刻手术。

他知道自己现在病得不轻,如果不吃点东西补充几天的体力,恐怕连下床都难。咬着牙勉强把一碗粥喝下去,撑了一会儿,身体有了食物供给毕竟好一些。霍一飞随便找到一个病床前,踢倒吊瓶杆,趁玻璃破碎吸引众人视线的时候,窜到窗边推开窗子扫了一眼,窗外没有任何可以抓手的东西。霍一飞抖开一张床单,一端拴在靠近窗口的床头,自己抓了另一端顺窗溜下。

只见楼下五楼也是病房,如果踹窗进去,就会引起警察警觉。霍一飞索性蹬了一脚水泥台面,横向里越过好几个窗户,在床单撕破的一瞬间,抓住一扇半敞的窗子,从窗口窜进来。

这儿是四楼的卫生间。他又顺道在一个大夫的房间摸了两把剪子和一个开封的手术刀,找到楼下停车场,Denny一早按着吩咐把车停在这里。霍一飞从车场离开,等手术时间要到,护士找不到人的时候,几个警察才发现他已经不知所踪,那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两点半。霍一飞一路飙驰,穿过几个人流熙攘的市区赶到西町口海港。这一带是新近开发区,到处高楼耸立,人却稀疏。加上临近海港,似乎显得十分的安静。霍一飞把车熄火,在远处停下。到刚竣工的帝国大厦,Denny和徐伟迎在门口,同在的还有刑堂堂口应七的左右手江辉。

Denny连忙招呼他,“一飞哥,你没事罢?”,料想他在调查组那边这些天,一定受尽折磨,心里紧张。但也顾不上这个。低声道,“一飞哥,刑堂的人过来做事。”

霍一飞点头。江辉拱手,“七哥吩咐过来做事。兄弟们都在上面,听你指派。”,上前拉霍一飞道,“怎么样?在警局这几天,没事吧?”。

江辉是应七堂口的亲信,跟霍一飞一向很熟,因为是自己人,霍一飞也不避忌,咬了咬牙微笑,“没事。几天还挨得过去,别耽误了今天的事就好。”,江辉道,“七哥一早已经吩咐我跟着。赵森跟桑尼这单买卖是一早就谈好的,看来他没打算有什么变动。刑堂和你们堂口的人已经围了整个街,赵森只要踏进来,他就别想出去。”

江辉脸上带着他们刑堂人特有的冰冷,语调也没有什么感情。霍一飞四下望了一眼,自然看不到人,但他也知道Denny依着他的吩咐,早在几天前就已经在几个可能的地点熟轻地形,巧妙布置,他们的兄弟重重掩藏在各个角落,伺机而动。为了今天这个机会,他们已经煞费苦心布置了几个月的时间,因为赵森实在不是省油的灯。霍一飞料定他不会轻而易举认输,他带Denny、徐伟等,由刑堂的人配合,分佈在西町口港各处和帝国大厦楼顶,紧紧盯着每一刻风吹草动。

楼顶的风很硬,吹的天上一丝云也没有。安静中,但听不远处的海浪“刷刷”拍打着海岸,偶尔传来海鸥的叫声,悠远而空。三点钟左右的时候,一辆奔驰b200在帝国大厦东侧出现。下车的却不是赵森,而是赵焰。赵焰同行共有三个人,加上一个司机,每人手里拎了一只黑色密码箱,只一闪身,匆匆掩进大厦的侧门。

赵森行事老奸巨猾。他虽然自信自己步步为营,无论陷害周进还是抢夺桑尼的毒品,都做的谨慎而无漏洞,但他还是更加小心。那天扈宇喝酒时候劝他的话,他事后想来,还是上了心。今天这一笔买卖他是跟桑尼许久前就谈好的,而且第一次交易,本来应该亲自到场。但事到临头,带钱下车的却是赵焰。不知道他是躲在附近的某个角落,还是根本没有来。

赵焰也很镇静,和平时暴躁没有耐性的样子全然不同。他愈静,面孔愈显得可怖,脸上一道长疤尤其狰狞。几人从帝国大厦里穿过,绕到后面的广场,又从广场的甬道向下走。这一带楼群的停车场未建设完还没有开放,否则刚才赵焰该把车停在楼下。他们从一条偏道走,没有停留,穿过通道后一直走过整个D座,到帝国后面的TB双子楼。

原来他们真正约的地点是TB。却从帝国大厦下车,一路观察环境,警惕跟踪。这样老辣的路数全不像是赵焰是莽勇匹夫能够做到的。到TB后赵焰直奔六楼,这是一间大厅,刚竣工,空空如也,一览无余。赵焰四下检查一番,确定无异样。

虽然是胸有成竹,但他第一次合作大买卖,事关重要,还是难掩紧张。他飞快的抽掉一支烟,桑尼已经来了。

他也只带了三、四个人,提着银灰色的箱子。赵焰望着那箱子暗自吞了一口口水,上前招呼。“桑尼老板。”

桑尼笑着,“我这几个月来已经是第二次下海带货,上次是跟周老板,这次却是跟你。阿焰哥,你大哥好本事。”。桑尼的中国话不流利,他翘了下大拇指,表达自己的意思。桑尼这个大毒枭看人也很有意思,若是他觉得是个人物的,不管是朋友还是对手,他都十分尊敬。若是他看不起,自然也不会多说一言。

当下赵焰也觉得心里高兴,毕竟这单买卖,他跟大哥两人谈了很久。他出门前,大哥千叮万嘱,因为也十分小心,照足规矩,验货验钱。若是江湖上谨慎的做法,交货交钱应该分开两地,赵森为了向桑尼表示诚意,特意决定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桑尼呵呵笑着,望也不望那钱一眼。聊家常般的跟赵焰说,“你大哥跟周老板闹得那么厉害,现在连他货源都抢,只怕不易回头了吧?周老板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啊。”

赵焰不禁冷笑一声,随即笑道,“我大哥说,周老板的生意虽然多,但他的命根子始终是柏枌。要不然,他也不会让霍一飞把国忠为做了。现在他命根子断掉,还有什么用?现在控制局面的是我大哥,和你。”

Denny伏在墙根听到这句,不禁咬牙低声骂,“我操!赵焰这兔崽子是从他爹屁()眼里挤出来的?嘴这么臭!”。霍一飞抡他后脑一掌,低喝,“闭嘴!”,道,“等会儿东西到手,别让刑堂的人上手,等他死了再让刑堂收尸。”

Denny一怔,随即明白,赵焰口出污言秽语侮辱周进,绝不能让他活命离开,就算刑堂也不行。他不敢多话,给徐伟一个招呼,两人敛声屏气疾步下楼。江辉那边的人早已经赵焰楼下接应的车和司机扣下,为了谨慎,Denny两人还是先一步探路。

赵焰和桑尼两边很快验完货,桑尼接了钱,不再说笑,做正色同赵焰握了握手,道,“代我向赵老板问好。赵老板为人直爽,我很欣赏他,我相信他也一定很欣赏我。”。言下之意,以后颇有机会合作。

赵焰心中高兴,强自不做颜色。整个同桑尼的交易,比意料更加顺利,没有意外,没有曲折。赵焰笑道,“桑尼老板,多谢你,我大哥今日出门不便,改日他再找桑尼老板喝茶。”。这是赵森事先的吩咐,赵焰依他嘱咐,让桑尼先走。眼看着桑尼头也不回的走出门口,赵焰忽然一转身,直奔内墙这道后楼梯来。

霍一飞也没想到他会忽然奔向自己,但他毕竟防备紧密,急退三步,一个翻身跃到天棚上的隔板,赵焰已经推门进来。连着他随行的三个人,每人手里都提了一只银灰色皮箱!而桑尼交给他的只有一只,四个皮箱里只有一只有货,赵焰果然是有备而来,他竟懂得使这障眼法。

四个人一到走廊,立刻两个人向上,两个人向下,分头离散,一旦让他们分开,箱子的真假就更难辨了,当下霍一飞当机立断,立刻一枪射向赵焰手里的皮箱。他这一枪本可以直接打赵焰,但若此时打死了赵焰,跟他争货的就不是一帮人,而是三个人。赵焰一死,难保他手下不为财而乱。

子弹“砰”的一声击穿了箱子,流出一些白色的粉末来,但霍一飞来不及辨析是不是柏枌。赵焰回手顺势回击,他的枪早就捏在手里。三个随从都从怀里甩出微冲,瞧这架势,今天不像是来交易,倒更像是来打架的。三人两步抢到赵焰身前,微冲朝了棚顶铺天盖地的开火。

霍一飞从棚顶飞跃而下,在空中踢中最前面那人持枪的手腕,枪口偏了一偏,霍一飞翻身落地的同时,连着几枪击穿皮箱,撕开一个不小的口子。粉末倾洒出一小摊,霍一飞被冲力带倒在地上,侧头正挨着粉末,看的非常清楚,这东西很像,但是是赝品。

他立刻撑着地滚开数米,赵焰等人的枪火将他团团围着,一连串的子弹就在脑袋和身边炸起。霍一飞疾迅的滚开到一边墙根下,翻起身自下而上,击穿了逼在最前那人的咽喉,一手推开他尸体欲抢后面那人手里的皮箱。那人和另外一个在混乱之中撤退,转身一上一下跑远了,霍一飞拼了被赵焰两人乱射的子弹穿烂,抢出几步一枪追上往楼上跑的人,子弹擦着皮箱一侧划出一道又深又利的长痕,粉末洒出来,仍然是赝品。

霍一飞就势倒地,从楼梯直滚到下一个平台,坚硬的楼梯阶摔得他浑身都紫青。三支枪口里追下的子弹崩的水泥四起,激起烟尘漫天,他奔下几步向下找,人已经看不到了。赵焰见拿着货的兄弟跑远,心里也是一松,不想霍一飞翻身踩上楼梯扶手,竟然一层一层的跳下去,赵焰看着吐了口舌头,他虽然鲁莽,也不敢就这么往下跳,无奈只得一边朝扶手间隔里开枪,一层一层紧追下去。霍一飞追到的时候,那人已经到了一楼,怀抱着箱子夺出门口,赵焰追霍一飞也追到门口。

他一路追下来之后,才意识到不对,他不应该追霍一飞,急乱之中,这决定可错了。想要回头,已经来不及,Denny和徐伟带的人,已经被后楼梯堵死,十几只枪从门口□来。

赵焰迅速的环视一眼,一楼的大厅十分宽敞,他心里明白,方才在后楼梯里空间狭窄,伏兵难以施展,所以霍一飞要一路引他们下来。赵焰闭了闭眼睛,倚靠在墙边没动,他今天来这里,自然也不只带三个人这个大意,但外面伏着的人都没有接应,多半已经被霍一飞的暗算,或者控制住了。

他手下跑出去没多久,Denny抢到了那只皮箱子抱回来。赵焰骂道,“x他妈!桑尼出卖我们!有种就开枪,别指望从我嘴里得到我大哥消息。”

霍一飞也知道撬不开他的嘴,根本没想留他。而且他口出污言秽语辱骂周进,霍一飞连刑堂也不想让他进,索性直接做掉。“啪”一声拉上枪栓,赵焰临死毕竟心里恐惧,两腮哆嗦,咬牙切齿,“我已经报警了!货在你手里,看警察来了你怎么收场!”

霍一飞隐约似乎也听到警车呜咽的声音。更不废话,枪口抵住赵焰的眉心扣了扳机。就在子弹脱膛而出的一霎那,眼前一颗黑色的东西从窗口飞入,轰然炸响。霎时满屋烟尘滚滚,所有人都被强烈的气流冲的撞出好几米,摔倒在地。霍一飞被冲的撞在后面一根柱子上,赵焰摔在他相反的地方,不知道死活。他的脑中和眼前都是一片金星,顾不得其他,翻起身几乎是栽倒到柱子后面,一排微冲的子弹在身后接连炸起。

就在霍一飞要起身还未能的时候,外面黑色的路虎越野撞破了玻璃冲进来,车上全是弹痕,车门开着,探出一只手,Denny也被气流掀翻,还没爬起来,被那只手一把勒住脖子。霍一飞二话不说也横扑出来,把赵焰按在身下。

所幸赵焰脖子被打穿了半侧,但是未伤要害,没有死,否则Denny必死无疑。赵森嘶声厉喝,“放下他!否则我杀了他!”,狠推Denny一把,没等他反应,一把手铐铐了他双手腕,将链子挂在车门的一个什么横栏上,一踩油门发动了车子。他若开下去,Denny立刻就被碾死在车轮下,赵森用Denny的命博自己亲弟弟的命,这样的果断坚决,不愧是个做得起事的悍匪。

霍一飞也毫不迟疑的一把拖起赵焰,枪抵着他脑袋镇定的走向车前。赵森枪也抵在手铐链子上,意思很简单,一命换一命。霍一飞押着赵焰走到车门跟前,赵森忽然抬手打断了手铐链,Denny反应也极快,翻身几步躲到车后,赵森打不到的地方。霍一飞一把将赵焰推向赵森,趁他措不及防之际连开数枪,赵森和一车的手下也同时开枪,但是谁都没打到谁。Denny是救出来了,但是霍一飞寡难敌众,还是被赵森拉进车去。路虎从大厅直冲了过去,从另外一面冲出。

赵森摘去鼻梁上的太阳镜,脸半掩在耸立的衣领里,数日不见了,脸上那种青色更甚。微张的瞳孔里凶恶毕露,被他冷冷望上一眼,不寒而栗。

“我知道一飞哥的本事,怎么敢大意。不过想不到调查组那些人也困不住你,还是给你跑出来。我知道,你布置今天的目的就是要引我出来。不过我也是一样。”

赵焰拿手巾捂着脖子的血,大骂,“桑尼这王八蛋卖了我们!”。赵森按住他,阴恻恻的拿过那只银色皮箱打开,“你为了枪这箱货,差点打死我弟弟。X你妈的!你知不知道,这箱货是假的!四箱货全都是假的!”

赵森狠狠合上箱子盖。“我让我弟弟在TB跟桑尼交易,只是做戏给你们看,引你们去对付。枉费你花了那么大功夫去布置,可惜,放错了地方,全都没有用,让我三下两下摆平。”

霍一飞望着那皮箱,“原来你早有安排。调虎离山,一箭双雕。难怪进哥总是教训我,说帮会十二个堂口,就数赵堂主心思最缜密,手段最厉害,你跟他过招千万要小心,再小心。”

赵森哈哈大笑,从后来拎出一只几乎同样颜色,大小,一模一样的银色皮箱。“啪”的一声,用力推开,道,“这才是桑尼交给我的货!”,话音未落,连他自己也嘎然了,那只箱子中空空如也。赵森足足愣了又半分钟之久。不仅是他呆住,所有人都惊呆了,霎时车里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有赵焰低声的喃喃,“大哥,原来桑尼那个王八蛋真的出卖了我们,原来他真的出卖了我们……”。

还是赵森最先反应过来,喝令前面的司机,“快开车!快点!离开这儿!”,兼司机的手下急忙踩油门,一踩之下,整个路虎离铉的箭一般飞出去,直掠出几条街,完全不是寻常的速度。他要打方向盘,无论左打,右打,车子一点反应也没有,司机急了又踩刹车,根本没有反应,他再踩油门也是没有一点改变。路虎的车一般是用来越野的,质量好的在沙漠里开也不会坏,哪有那么容易会出问题。他急了喊,“大哥!这车被人做了手脚!”

说话间,路虎横冲着已经穿过楼群,只冲向海边的悬崖。车里帮着赵森押霍一飞的那个人傻了,也顾不上霍一飞了,不知道是该跳车还是不跳,手按着车门犹豫不决,霍一飞一脚踹着他跌出车门,顺势滚下来,赵森见事不妥,也一手揽了弟弟赵焰摔出车去。三人还在地上打滚未起来,路虎已经飞出悬崖跌向海底了。

赵森和赵焰在跳车途中摔开,赵焰失足,打滚向山底滑去。赵森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但想不管死活,自己此时都管不了他,搞不好还连累他死,一咬牙索性向相反的方向跑。

他欲用自己引霍一飞,他知道霍一飞的目标始终是自己。这样其实等于自投罗网,因为整个建筑区都是霍一飞这边的人。但建筑区里毕竟楼群密集,还能有一线生机,海域旁四面宽广,却是连半点遮掩也找不到。赵森也当真是临危不乱,在遭暗算的情况下还能冷静分析,他知道现场也有自己安排的大量兄弟,只是一时接应不上,当下狂奔出百米,踩了几片废弃工棚的棚顶,欲跃上最近的一栋高楼。

跃上棚顶的一霎间,右脚猛地给人拽住,整个身子跌下来。赵森不用看清,也知道是霍一飞。他被霍一飞拖着根本抬不起头,胡乱抓起一根大腿粗的棍子,横抡过去,霍一飞才被迫稍一松手,赵森立刻紧追几脚,凭腿功又把霍一飞逼开一步,翻身爬起,三步并两步翻上那棚顶。霍一飞毫不放松,也紧跟着翻上工棚。

赵森脚下极快,高高低低的棚顶毫不成障碍,反而是他夺路的帮凶。他边跑边抓身边的东西向后狠砸,转眼之间两人奔到工棚尽头,从工棚到未完工的大楼间搭着十来条铁板,供工人使用。赵森一脚一个,将前面九条铁板尽数踢下,自己奔上最后一条,脚尖点地,如飞燕点水一般踩铁板而掠。

在他奔到一半的时候,霍一飞已经追上来,铁板经受两人的重量,登时如同煮软的面条一般,夸张的向下弯去,跟着又狠狠弹起。两人都像在弹簧床上一样被弹向半空,砸将下来,赵森怀抱住铁板转了一圈,方才摇晃着站起,霍一飞追上来一脚踢在他下颌,赵森口中流血,身子向后跌进房间中。

他还未站稳,一拳向追来的霍一飞抡去,两人落地即交手,谁都顾不得喊上一句招呼自己人,也顾不上弯腰在满地的装修废材里拾一件家什,一进一退之快的连他们自己也眼花缭乱,谁都想抢占先机,谁也轻易难占对方便宜。霍一飞从小跟着周进练功夫,自然是久经江湖;赵森亦是练家,既学武术,也练西洋拳,身手功夫都是拳馆师父级别的。他功夫全是为了打仗而学,力道很辣,经验老道,霍一飞同他手脚上见胜负,输赢参半。

但是赵森知道自己不能恋战,霍一飞的帮手,像江辉那些人一旦赶到,他就算有四拳也难敌八脚。他边打边退,瞅准时机,还是踢开铁门夺门而出。

赵森需要看到自己的接应,哪怕只有一个人。他也知道自己的兄弟们一定都在,因为整个楼群嘈杂的打斗和时断时续的枪声不止,如果事态已呈对方四面埋伏的趋势,不会打的这样激烈。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视线里从始至终都没能看到接应自己的人。

铁门外面的走廊很长,尽头连着一个大厅,赵森穿过这个大厅,又从窗户跃出,向下跳下平台。霍一飞在他往下跳的时候狠狠抓住了他衣领,只是落地时又摔开。赵森几脚猛踹在他肩胛,顾不得纠缠,转身奔跑。霍一飞却是存心与他纠缠,紧跟他穷追不舍。两人从平台跳下,踩着狭窄的围墙狂跑数百米,数次两人都几乎从窄而滑的围墙上摔下去,但都拼命的坚持,一个坚持跑,一个坚持追。

围墙的尽头是死路,相隔了近十米宽又另外一座矮几米的楼顶。赵森看着正自咬牙,霍一飞追上来,一脚扫在赵森脚踝。赵森只觉得这一脚几乎没把他的踝骨踹碎,发狠的回头猛抡。霍一飞躲开几拳,也有几拳没躲开,但他手脚凌厉的赵森也自觉没有把握取胜。一咬牙,甩开他朝十米外的楼顶跳下。

落地的时候赵森足足滚出十几米,饶是在楼顶宽阔,直滚到边缘。脊背被摔的如同炸裂了一般疼。于此同时霍一飞竟然也不要命的跳下来,摔到这楼边来。赵森咬起牙狠狠一脚踹过,想把霍一飞从楼顶顺势踹下去,但霍一飞半身悬空,双手紧抓了赵森手臂,两人控制不住一同从楼顶滚落,所幸下面有施工的网拦着,同又摔到临近的矮了尽十米的另一楼的平台。

赵森翻起身,脸色煞白。死里逃生,彻底被激怒,盛怒之下也不再顾现实的情况,也不再奔逃,转身一步一步向霍一飞走来。

霍一飞根本不容他近身,在三步之外已经“嗖”地一腿扬起劈下,闪电般。他记得周进所教的赵森的身手,不敢有丝毫懈怠。赵森侧身让过这一击,顺势一带,拳脚如雨点从四面八方雷霆而来,在迅雷不及掩耳的疾速中,每一相格都硬生生击的霍一飞手臂剧痛,一口气尽百招几乎是一直向后退的,赵森打的霍一飞间不容隙,脚下横扫,逼他的下盘。霍一飞别着他腿,但身体也被带倒,在千钧一刻勒住了赵森脖颈狠命一磕,赵森噎了口气,软手松开。

霍一飞跳开去,但赵森也立刻起身扑上。两人硬功夫直生生拼了有百十来招,赵森自知自己命在悬崖,仿佛什么也不理了,只顾一泄郁愤,每一招都狠辣阴毒已极,但霍一飞也丝毫不让,更加凌厉,两人或拳或掌,或指或抓,忽进忽退,忽攻忽守,在这平台上直纠缠了几百回合,尽管拼尽浑身解数,疲力已极,但也不敢有一丝一毫的疏忽。平台的范围并不大,平台外面是连着通向楼顶的外楼梯。赵森知道,只有下了楼,他才有机会脱身,但霍一飞虽然在两人对招中不占上风,只有在方向上,他逼着赵森只能上,不能下。

两人从平台一直打到楼顶。赵森使他毕生得意的一招,连攻下盘数十招之后,忽然翻越而起,踢人倒地,以双腿之力绞杀脖颈。当年他使这一招行走江湖,无人能敌。霍一飞奄奄一息,果然无力反抗,几乎就要被绞死的时候,忽然翻起腿也绞住赵森的脖颈。他这一下只是现学,其实没有威力,但赵森是被自己的招式吓着了,下意识的一反击,霍一飞就势脱离出来,反身就是一脚。

赵森也给踹的退了几步,翻身起来,霍一飞一手捏着脖颈倚在身后的墙上喘气。赵森本该一攻再攻,但是他翻起身,摇摇晃晃慢慢的向后退去。

后面是天台的边缘。赵森双手扶着腿,远远的望了一眼,在几十米高的楼顶,远近一览无余。海浪仍在万年不变的冲刷着海岸,海鸥仍然成群结队在天空徘徊。夕阳落在大海极目可望的尽头,大半个圆儿已经沉在海底,小半的弧线散出异样华美绚丽的光彩,把海面和半边的天空渲染的一片艳紫,一片媚红。要不了多久,这样绚丽的颜色也要归于平静。

虽然看不见,但楼里四周左右“刷刷”的脚步声,还是清晰可辨。他没有再还击,因为他明白,不需要再这样徒劳的打下去。

“周进要杀我,起码也应该让应七来。他让你这个后辈小孩儿来对付我,是有心侮辱我。我就是死在你手里,也是丢人现眼。”

霍一飞也没有回答,外衣早就在撕斗中扯的破烂,被风和衬衫一起吹开,身上几天来的刑伤伤痕累累。赵森望了一眼,“这几天让你在警局,受了不少苦头。”

霍一飞淡道,“不碍事。”

赵森饶有意味的轻轻的笑了笑,没有再说话。过了一会儿问,“桑尼肯跟你们串通好来害我,你们给了他多大的好处?”

霍一飞说,“这你不需要知道。”

半晌,赵森点了点头,“之前桑尼那些货是真是假我不知道,但是今天这笔货,从头到尾是一个局。你们花空心思布置这么大的场面,就是想引我现身,如果我没猜错,其实桑尼手里根本就没有这么一笔货吧。”

霍一飞没有回答。他不回答也就等于默认,赵森也知道,自己猜的不会错,只是迟了一点。他不禁低头笑起来,笑声是荒凉,“如果你们许给桑尼的是让国忠为死,桑尼应该知道,这对你们来说,实在太轻而易举,上面的人根本就不想让他活了。现在想想,就连这一段时间上面声势浩荡的调查,恐怕也是虚张声势,那谢老三横死,也是进哥下的一个棋子?

”霍一飞一样没有回答。

赵森幽幽道,“就连当初小四,怕也是他叫人推下楼的罢。进哥高明,步步以退为进,我败给他,也服气。”

霍一飞反问赵森,“赵堂主,你从背叛帮会违背誓言的那天起,就知道该有报应。你凭良心问问自己,这些年进哥怎样待你?你勾结国忠为暗算进哥,置他于死地,一场兄弟歃过血,磕过头,你不觉得自己太绝了么?”

赵森回过头望着他,“是,进哥把我扶上和记堂主的位置,我应该感激他。可是在这个圈子里混,光有一个老大的恩宠是不够的,和记十二个堂主每一个都不简单!”

他说的也是实实在在的道理,何况周进心里还并不是真的宠信他。霍一飞想起周进从前对他的利用,赵森明明知道,但是城府之深,始终是装的不露一丝痕迹。忽然变乱,手段迅捷很辣几乎将他们全部置之死地,心里对他也佩服。道,“不错,和记十二个堂主里,森哥也一直都是我很敬佩的。森哥为人的城府,处置堂口的本事,见识立场的眼光,果断处事的手段,都值得我这个晚辈学习。”

赵森自嘲的笑了笑,他说,“你能说这句话,我心里很安慰。进哥这么看得起你,倒不是瞎眼。今天我死在你手里,你把我尸首带回去立功罢,以后你在堂口的位置就牢固不动,谁也不敢看你不起。”

霍一飞道,“赵堂主,帮会有刑堂处置叛徒,今天来的也有刑堂的人。”

赵森嗓子里略带一些嘶哑。“我宁可从这儿摔下去粉身碎骨,也不像葛老挥那样,回去刑堂受□折磨。”。忽然向前几步走到楼边,向下望一眼,楼顶高耸,下面停满了车辆,很多人正在找楼梯往楼上追来。他惨然笑了一声,闭眼踏步,忽然脚底悬空,从这高楼坠落下去。

当时霍一飞要拦他,还拦得住,但他只作势追了两步,没有当真去阻拦。除了之前接有周进的密令,这样顶帮会名义为权势争夺的事情不便宣之于众,最好让赵森死在混战里的安排之外,霍一飞也不愿把赵森带到刑堂去。他对赵森还是有几分敬佩,不想他到那地方受那种折磨和□,死也死的不干不净。

赵森坠楼前又回头望霍一飞,嘴角喃动,似乎有话想说,但没有说出来又咽下了。他多半是想问弟弟赵焰的情况,还是随即想到,问也没用。如果赵焰落在周进手中,任他苦苦哀求,周进也不会放过他们赵家兄弟,如果没有落到他们手里,那霍一飞也不知道。他到死唯一的憾事,大概就是拖累了自己的弟弟。

三年前姚顺同周进争斗不过,把他不明不白的杀死,赵森才得到机会坐上了堂主的位置。大概他自己也想不到,三年后自己依样重走了前任的老路。在不到一小时前他还运筹帷幄,志得意满,一小时后却走投无路跳楼身亡,踏上了黄泉。不仅是赵森料不到,连霍一飞、江辉他们自己,也没有把握必胜这个阴险很辣的悍匪。

赵森尸首伏在冰凉的水泥地上,血在身下缓缓瘫出一片,江辉带人围上来,恐怕他死不透,又补上两枪。Denny和刑堂其余的人把赵焰尸体也拎了过来,兄弟俩扔在一起。警察已经追围过来,Denny拽了霍一飞,江辉带他自己的人,分别窜上车疾速离开。霍一飞挨到车上,倚着靠背,松过这口气,方才觉到遍身的伤口火烧一般,汗水几乎一下就把浑身湿透了。

他咬牙强行忍着,过了一会儿,咽喉愈发的腥咸,霍一飞只想坚持到医院,可是胃里疼的越来越厉害,抽搐的像要从腔腹里抽出来一样。这口血还没有涌出来,眼前却黑暗下去,终于歪歪的倚靠着昏了。

他在警局被扣押整整一个星期,百般折磨,不仅被强制熬审数日不得合眼,连水饭也没有进过一两口,撑着到这里来布署对付赵森,完全是撑着一口气。他的胃被曹亮一顿毒打,已经完全溃烂掉了,当时在医院医生就说必须要立刻手术,他却又撑了那么久,现在崩血不止,若不是Denny送医院送的快,恐怕要在路上就送了性命。

到了医院Willon和护士匆匆忙忙推进手术室,内科手术不是willon的强项,但他医院里人才济济,有高手专长。胃病虽然重,幸好不是心脏、肝肾这样要紧的地方,否则耽搁这么久就算有回天之术也无能为力。虽然如此,四五个医生还是围在手术室里几个小时,Denny和徐伟那些人守在门口焦急的等待。

江辉找到应七复命,应七和周进随即也赶来医院。霍一飞被调查组扣押这七天,外面完全没有任何动静,调查组这几人敢动手动霍一飞,他们也做足了功夫。以周进的能耐和人脉,直到第五天才打探到霍一飞落身之处,又花了两天的时间,才打通关系。可是调查组一边也不是等闲之辈,他们也使尽办法,坚决扣人不放,两边僵持。

亏了这时曹亮借机混进来,给霍一飞提供了一丝缝隙,霍一飞便紧紧抓住了脱身。他跟周进、应七共行部署对付赵森的计谋,早在赵森叛变之初就已经在行动了,这一步套着一步下来,花了无数的心血和代价,到最后关头绝对不能有任何闪失。调查组却选在这时候动手,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也听有风闻,若是有所听闻,只怕也早有准备。周进当下先下手为强,堵在警署牵制。果然调查组也部署了人力赶去盯防赵森的交易,这一组人被应七带人在半路劫持,赶到时已经晚了一步。

直到此时,方才尘埃稍落。调查组没能从霍一飞这里打破缺口,赵森一伙却已经死无对证,对他们来说,再没有办法了。赵森自负手段高明,骤然叛变也真打的周进措手不及、七零八落,可惜随着时间延长却逐渐露出破绽,他打伤周进争到的桑尼的货源,利用霍一飞铲除国忠为的同时,自己也步入了被人利用的圈套。终于成王败寇,兄弟双双惨死街头。

大事之后,还有许多许多的善后要处理,但对周进他更担心霍一飞安危。他太知道那些警察披着人皮的狼的手段,霍一飞落在他们手里整整一周,早就不知道给折腾成什么模样,他不亲眼看到绝不能安心。

赶到医院的时候还是没看到,霍一飞已经给Willon推进手术室了。外面大家等了一会儿,应七就把人一一都打发回去,兄弟们忙了一天也都累了。他俩坐在门口的椅子上,应七递给周进一支烟,自己也掏出火机点燃,自己倚了窗口的墙壁,狠狠的抽掉一根。同赵森绞尽心机斗了这许久,此时他跟周进都是又轻松,又担心。

应七抽掉一支烟,道,“最后被逼到没路,自己跳楼了。他弟弟也死了,江辉把他俩扔在一起,让警察去拾掇罢。”

周进点头,吩咐应七,“赵森手下除了那几个挑事儿的,其他的你去招呼招呼。大哥的事,他们听命而已,过去就算了。不管是愿意重回社团也好,还是想出去自谋生路也好,我都给他们饭吃。这些多数也都是孩子,没什么出路,不回社团能去哪?”

应七应着,笑,“是。”。赵家兄弟死了,一众手下都走投无路,周进却不计前嫌收留,他们怎能不感恩戴德,以后也再不会有乱心。一来这些人势力不小,不容轻视;二来帮会很多堂主都想借讨逆的机会捞些好处,这个便宜绝不可能让别人占去。

应七笑,“赵森这么厉害都让你捏下去了,国忠为也死了,现在谁还敢和你争?”

周进却道,“如果不是国署长往死的整我,赵森也不会想抓住这次机会取而代之,他还安安稳稳的做他的和记堂主。世上的事啊到底是福是祸,难说。”

应七道,“国忠为和赵森的恩怨死活,他们到阎王爷前打去罢,至于咱俩,那也得等到了地府再说。现在把国忠为那官司栽到赵森哥俩儿头上,是死无对证,就算上面弄个包青天,他也只能落为悬案。我看我一时半刻还是下不去的。”

周进笑道,“国忠为是霍一飞做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应七道,“我叨叨光么。”

周进瞧了他两眼,笑骂道,“他妈的倒会打算盘,人家受罪的时候怎么不去叨光。”

说话的功夫,他不时的望向手术室那大门,应七知道他非常担心,毕竟这是大手术,担着生命危险,Willon说如果处理不理想,结果是不堪想象的。周进口上不说,但他心里根本不能不焦虑。应七也担心,故意说话来分他的心神,绕了一圈还是分不开。

“他这病早晚都得折腾这一回。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落在那帮王八犊子手里一回,这算轻了。”

周进道,“活该!谁让他去动国忠为了,能活着回来算便宜他了。那些是什么人,真的弄死了你,就说你是袭警,人家自卫反击,你能怎么样?!自己的身子自己从来也不知道注意,怎么把胃病弄得这么严重,我都不知道。”

应七笑说,“那得问你啊,什么身子能经住你折腾?霍一飞浑身哪不是伤?半点不乐意就又打又罚,打完了还不给人吃饭。”

周进蹙眉,“我什么时候不给他吃饭了?瞎说八道!我为他不吃饭的事都知道打他过多少回,不长记性!早晚要弄出事了吧。反正自己受罪自己知道。”

应七看他又气又心疼的样子,忍不住好笑。手机忽然响起来,他连忙掐掉烟头接起来,电话是何部长打过来的,他们始终在等这个电话。

姓何的道,“赵家哥俩儿的案子弄得不小。不过既然人已经死了,没人会真的给他们翻案,这事让他们查查,很快就不了了之。另外调查组没有参与这事,他们已经撤了。”

周进他们便是要等他这句话,当下也就心安了。如果调查组继续再揪住赵森兄弟的事情,作为国忠为案子的延续去查,周进这边处理起来十分棘手。但是调查组碰了一鼻子灰,他们顶不住上面的压力,已经撤掉,使得这件事非常顺利的结束。

何部长还说,“赵森和国署长的案子警署方面也在查了,总之是死无对证,怎么说都是。国忠为这事也过去了。以后大家书归正传。”

周进跟他在电话里寒暄几句,撂了电话,他就分派应七即刻回祠堂。赵森兄弟身亡,调查组也随之撤离,这一场动荡许久的内忧外乱虽然终于止住,但帮会各堂口波逐帮会内讧,各派势力仍未安定,毒品交易这方面也没有板上钉钉,包括了解赵森和国忠为的案子,都不能稍松。应七匆匆忙忙赶回祠堂,是处理赵森死后的后情。虽然赵森并没有死在刑堂,但他背叛帮会,最后是以叛徒罪名被处死,各堂堂主也需要出来亮个态度。这一回只有霍一飞悠闲了,手术的由头给他机会,名正言顺的躺在床上。这手术做的还算顺利,但也花了大半天的时间,几个专家级的外科医生各施其能,才把他那胃完整的保住。若是在普通医院,就算不整个切除,也得割掉大半。

除了胃部大手术,他浑身更是无处不伤,胸前一条肋骨几乎被赵森踢碎。许是外伤严重,还有多日的熬审心神皆憔,早已经疲惫不堪的身体在麻药催力下,几乎要永远昏睡过去一般。

他竟昏睡了整整四天,麻药的效力早过了。Willon每天都来检查无数次,恐怕是手术并发症引起危险的前兆。周进在旁边看着,倒是盼望他睡的越沉越好,好过从前被熬审后那样一惊一惊的不安稳,躺在床上都睡不了,浑身都是冷汗,都不知道他是睡着了还是没有睡着。

多亏了起先有麻药作用,否则这回也一样。周进有时坐在床边静静看着他,俊俏的脸庞陷在全白枕头和床单里,脸上尽是虚汗。虽然在沉睡中,眼睫还是不断的微微颤抖,仿佛过不久,就有一滴滴汗珠滚落下来。难得他这么难受,还能睡着,这是生理本身在渴求着睡眠。周进缓缓挪开他手臂,手腕也被纱布一层层紧紧包裹着,血还是透过厚厚的纱布渗透出来。他把被子掀起一点点,露出□的肌肤,遍布是伤痕累累。

周进忽然想起应七的话,“霍一飞他浑身哪不是伤?”。

从他肩头到后背,交叠相错的新伤旧伤就算这样慢慢数也很难数清。肩头那道被烙铁烫的伤口,长成一条浅黄色的疤,周进很清楚记着是被姚顺烫的。脊背上一道道交叠的一尺来长的伤多数是他那次为了他吸毒打的。其余的,真不记得了。怒起来随手抄起藤条就打,事后哪记得那么多。可是这伤留在身上,却是这样深,过了这么多年都没有消退。

臀腿上的伤更不必说。周进掀到腿上多少有点胆战心惊。那次刑堂家法打的刑伤,他至今没有仔细看过,掀着被子手不由得轻轻发颤。

看时却也没有太过恐怖。只是一道一道很笔直的伤痕从臀上依次向大腿排下,非常重的地方,至今是褐色。伤是打在骨头上的,外面能看出几许?这旧伤上还叠着新痕。除了被调查组那些人折磨之外,还有十几天前他在家里拿藤杖抽打的伤痕。

他也在想,这孩子跟着他究竟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他打过就忘,要不是看着他身上的伤,早都不记得了。何苦他要为自己不离不弃,出生入死,为了个赵森宁可把胃烂掉,命也不要。自己待他又真的比别人好出多少?他对赵森,虽然心里防备,这些年给他的优惠厚待何时短过?赵森在帮会得的好处可比霍一飞多得多了,只是他绝不知足。

周进一时心疼,心想下回定不再这样打他,打也不要打这么狠。不过他每次打了霍一飞后悔时都会这样想,到火头上早就忘了。就是在当下,一面心疼,想到他不顾死活的做法又恼火,恼火起来就恨不能立刻把他床上拽起来,照屁股狠抽一顿,方才解气。

但霍一飞被条子折磨了六、七天,好不容易能睡下,周进终究是不舍得揪他起来。

这些天Willon把霍一飞安置在最顶楼的单间护理房,这里最安静,楼下花园的喧嚣热闹,房中半点也听不到。这些天周进也一直陪在医院照料,除了应七,别人也不敢前来吵他。

霍一飞在手术的第五天上午才真正清醒过来,只觉阳光暖暖的照在身上,十分温暖,四肢百骸却酸痛难当。睁一睁眼睛,满屋灿烂炫目的阳光顿时晃得眼前发花,连忙又闭起来。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连睁眼都觉得难。脑子里乱哄哄的,虽然知道有很多事,可是一件也不愿想起来,只希望阖起眼睛不管不顾的一直睡下去,再睡十天八天才好。

片刻之后胸腹里胃部的地方传来一阵阵的抽搐,虽然痛,可那种痛好像也很远。似乎比不上渴望睡眠的强烈。霍一飞咬着嘴角歪了一下头,掩在被子里,强烈的潜意识竟使他在阵阵抽搐的疼痛中又半睡半昏过去。这下大概又昏睡了半个来小时,疼痛愈发的清晰,再次清醒了。

周进正在拿刀削一个苹果。霍一飞现在是吃不了苹果的,但willon说可以榨些汁来温热了给他喝,滋补的同时也能活跃胃部消化。看到他睁眼,下意识的按了一把,呵斥,“闭眼!起来干什么,接着睡罢。”

霍一飞缓缓的叫,“进哥~”。一开口发觉嗓子也干裂的难受。周进掖起他被角盖了盖,道,“再睡吧,左右没事,一回都睡足了。”

霍一飞起先看着周进几乎什么都没想,只觉得被他照料着安妥又惬意。隔了片刻才忽然记起自己还跟进哥打着25棍子的赌,为刺杀国忠为那事。结果真如进哥所料惹出麻烦,他落在调查组的手里,吃尽苦头不说,还把胃病都折腾出来,这棍子可不是输实了么。

他连忙半阖起眼睛,做的更加虚弱不堪的样子,软绵绵的蜷缩着。只怕是进哥看他可怜兮兮的模样,一时还没想到要来跟他算账,但盼他永远都想不起来才好。或者看在他伤病在床,暂且饶过。

周进削完那只苹果,切开两半挖出果核,扔到榨汁机里。那个苹果削的乱七八糟,不像苹果坑坑洼洼的倒像个土豆。霍一飞看着好笑,但要装病,不敢露出来,抿着嘴角一动也不动。可惜周进早已经看破,伸过手拍了他一巴掌。“还装什么相!早知道要害病,看你还这么抖擞不抖擞!”

霍一飞软道,“进哥~”。这倒也不是装相,刀口创痛,浑身乏软。

周进道,“怎么?”,按了按他额头,不见发热,这才放心,“差点把半个胃都切下去了,还好willon找的人技术好,才能给你保住。不然少了半个胃,我看你还怎么活?”

霍一飞心想自己的胃病虽然厉害,可要不是让曹亮那么打,也不至于要手术。这事可万万不能让进哥知道。道,“那就不用做事了,进哥养活着我。”

周进不由得笑骂,“谁稀罕养你?要到干不了活的时候趁早给我滚蛋,我才不花大把银子养闲人。”

霍一飞一脸委屈的模样望着周进无语。胃里又阵阵抽痛起来,他不由伸手去按,周进一把给他拿开。“别乱动!那刚开了刀,还没拆线儿呢,你瞎动什么。”,他斥道,“你这就是活该,谁让你这么冒冒失失去动国忠为,说你还不听。那帮人一个个都他妈跟太监一样满肚子阴毒,整死你是轻的。这回知道狠的了,还是进哥这儿好些罢?”

霍一飞道,“自然是进哥待我好,我早就知道。”,周进笑骂,“少来拍马屁!”。

霍一飞虽然是溜须哄他,但想到他这些天撇下所有事,只为陪着自己,心中不由感激。道,“进哥这些天一直陪着我?那赵森兄弟刚死,外面的事还多着……”,周进道,“你知道就行了。”

过了一会儿,周进问起当天厮斗赵森的情形。那天和赵森的对战场面弄得极大,前前后后参与有一百来人,光是他们事先安排的,也有五、六十人。除了江辉带刑堂的人在,还有Denny一些人也在场,但是后来从跳车到追赵森到天台,这中间的过程只有霍一飞跟他两个,赵森在当时的情况下怎样反应,到最后的情形,周进并不知道。

霍一飞详细把当时的情形说了,道,“后来江辉哥也带人围上来,他也知道没有路了,不死也没办法。临死前的时候,他想求我放过他弟弟……”

周进一言不发的听着。霍一飞道,“后来我看到赵焰的时候,他已经死了。大概从车上跳下去的时候就摔死了。”

赵森临死前并没有能把求霍一飞放过赵焰的话说出来,不过他的确有这个心意。如果他真的求他,而赵焰又没有死的话,霍一飞当然也不可能放过他,可是他心里只怕不会那么舒服。好在赵焰已经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死在不知道什么人的手下了。这倒让他心中似乎更可以安稳。

良久周进微微的叹了叹,“赵森是个人物,也不愧一条汉子。这回亏得咱们布置的快,他也是心切大意了。不然结果怎么样还真不知道。国忠为那帮人盯的那么紧,咱们不占便宜。”

赵森步步为营,处处谨慎,要同他硬打只能撞的头破血流,就算胜也是惨胜,胜不如败。唯有以退为进,慢慢的寻找机会布局,能够引诱他的唯一机会,是利益,也只能是利益。两人旗鼓相当,周进是险胜一局,这一仗打的不胜艰难。想到赵森周进心里也很难痛快。他背叛自己虽然可恨,但他的才能周进是爱惜的,他的实力周进也一直十分看重。可惜这样重要的一派势力却是敌手,在跟赵森的争斗和围剿中,周进着实耗损不小。

霍一飞知道他心情,小心翼翼的岔开,“那几天始终审我的有三个,一个姓王,另外一个应该是他们的头目。这三个人都很老道,跟国忠为也很熟。虽然没有在H市露过面,但绝对是他们核心的人。看来国署长这边的人基本已经散了。”

周进吩咐说,这些你跟胡安威详细谈谈,正好借着你这的事,把这伙人彻底弄干净。

说话的功夫,护士已经过来。霍一飞每天四组手术后的消炎药要吊瓶,刀口也要时时消炎。今天他彻底清醒了,可以全面的检查一番。这会儿Willon没在医院,护士便按他事先的嘱咐过来。换好吊瓶后,安置他仰躺,缓缓掀起刀口上的覆盖纱布。

刀口覆盖的纱布是有十几层那么厚,这一看上去,反而显得伤势更严重似的。护士小心的揭开,外面还好,里层渗着不少血,然后露出了狰狞的刀疤。麻药的效力早已经过了,这伤口一动,霍一飞浑身就透出冷汗。护士手法倒是极快,迅速的撤下旧药,将伤口用生理盐水迅速的清洗了一遍。盐水一挨到伤口上,霍一飞反着手抓紧了被单,别过头不再声语。随着盐水把药膏擦尽,狰狞的刀口愈发清楚,两边并着十来道缝针针口,粗大像一只蜈蚣。

护士换好了药后,仔细给他做了检查,所幸的是一切正常。如果好好调养,可以按正常的时间出院。周进听她这样说,心里才算撂下。

待护士走后,周进回头看霍一飞一头的冷汗,又想起那刀口的狰狞模样,不由得心疼,又忍不住气恼,拽过了他掀开被子,朝屁股着实拍了几巴掌,斥道,“行了,好好养你的病罢!赶快养好了之后,自己到刑堂去讨打!”

霍一飞不由得软声叫,“进哥~”

周进板脸,“怎么?”

霍一飞委委屈屈的望了他一会儿,方才说,“进哥饶了我这一回罢,就饶一回。进哥也说了,事情要利利索索的结束,剩下的棍子就免了我。”

其实周进不是说饶他25棍子,而是跟他赌了25棍子,谁要是输了,棍子就打谁。国忠为的事牵连的代价不小,霍一飞落在警察手里几乎把这个胃赔上。但是现在赵森死了,国忠为也死了,刺杀国忠为的罪名也给赵家兄弟背上,如果到最后这件事结束的顺利,到底怎么算输赢,还真有些讲究。

周进瞪着他,嘴角却忍不住漏出笑,道,“对,这是我说的,这事儿你要能利利索索的结束,就算你赢,这25棍子该进哥打还给你。”

霍一飞笑道,“我怎么敢,进哥折现吧。”

周进笑道,“怎么折?”

霍一飞道,“那怎么也得一折十,下回我再犯错,进哥一定饶过我。”

虽然willon手术的及时,之后在照料医院照料也得当,但胃里的手术到底不是小事。加上霍一飞之前被熬审毒打,折磨的心力交瘁。尽管他焦急的盼着能早点康复,但刀口却是一时半刻难以好的。赵森一边的祸患虽然了结了,但天下太平还远远未到。在周进跟赵森两边相互揪斗难舍难分的时候,扈家的大公子扈宇却趁此时机赶到了缅甸,一一联系了OU生前旧部Rfgyic、商等毒枭卖家,将其拉拢收买。

赵森和周进的争夺,扈宇本来是押宝在赵森身上的。这也由不得他选择,因为周进一定不肯跟他合作,交换利益。整个过程中扈宇着实给了赵森不小的支持,包括中秋节那日赵森千方百计破坏所做的一切,就是扈宇在背后提供帮助,制造混乱和封道等等都是他一手操作。后来联系国忠为对付周进,也是扈宇凭借家族的关系搭桥,否则以国忠为的谨慎,不会贸然同意跟赵森合作。在后来的合作中国忠为也没有给赵森什么好处,但他集中力量对周进出手,却是从一方面给赵森清了路。

但是从谢老三的事发起,扈宇开始感到事情有点不对劲。进行的太顺利了有时候也未必就是好事。他提醒了赵森,可惜赵森到这时已经利欲熏心,于旁人的话再也听不进去。等到他拿到桑尼的货源时,扈宇就知道他必败无疑。

桑尼这批货一定是个幌子,扈宇也不再在赵森身上下功夫,果断的转身奔去缅甸。周进反应也极快,在赵森这边一抽出身也立刻着手缅甸,但毕竟是被黑白两道牵扯着,慢了一步,被扈宇抢先揽在手里。

事情到此又有了峰回路转的转变。周进对付赵森螳螂捕蝉,扈宇却作为黄雀在后,最后收到了渔翁之利。这是非常重要的货源,眼下的情形是谁拿稳了,谁就占据主动。因为和记被赵森搞的内外皆伤,至少也要一年半载时间来恢复元气,如果扈公子在这时候拿稳毒品市场,加上自己本身强大的家族势力,在H市无人能够望其项背。到时就算不只手遮天,也能跟和记划江而治。不过这件事还没有完,一天下午周进在医院接到扈中和的电话。

自从扈中和被扈宇实际上软禁之后,扈宇已经断掉他所有同外界的联系,因此周进也很久没有接到过他的消息。今天扈中和忽然打来电话,不仅如此,还约周进到天香阁的茶楼一谈。

按照常理扈中和被儿子控制,他主动相邀周进,多半是扈宇布置鸿门宴。但实际未必如此。关于最近扈中和的活动,周进多少能推测一点,他再三斟酌,事到如今,有必要和扈中和坐下谈谈。

天香阁茶楼在明湖之畔,四周郁郁苍松环绕,地点幽静偏僻,这里左右附近,都是不太正当的又坐拥大生意的老板经常光顾的地方。扈中和初到H市时周进曾邀请过他到湖边钓鱼。三月天,芦苇初长,草长青蔓,淡青的竹楼掩在其中,一片安静怡然,即使有警察记者跟踪窥探,在这里也难以施展。周进跟侍者到楼上时,扈中和已经在这里等了。在窗口的一张竹椅上倚坐,披了宽松的羊毛大衣,露出的衣领襟角皆整齐挺直,这样看去,完全不见有任何落魄处境的痕迹。

房中也没有其他人,扈中和是一个人来的。周进笑了笑,同他寒暄,两人对面坐下来。

扈中和道,“进哥果然是江湖大哥的风范,有胆识,有胸襟。我还担心你今天不会来。”,笑笑,把了茶盏将烫匀的茶叶均匀荡开,几片碧绿的茶叶荡在洁白细腻的甜白釉瓷盏里,清新入肺。

周进道,“扈老板也一样。”

上次两人坐下来喝茶吃饭还是在五仙醉海楼,相隔一年有余,中间曾经打的死去活来。到今时今日,各自的情况都不同了,但要他两人能这样和平的坐下来,唯一的可能是利益交换。扈中和也不废话,开门见山。

“我不跟周老板墨迹口舌,家门不幸,我家的事大概你也听说了。怪我心慈手软,让这个孽障活到今天,真是害人害己。我岂能容他再继续造乱?中和今天找进哥,也是想托这件事,处置这个逆子,中和愿意以退出H市作为交换。我现在身体也不好,其余也没有什么索求,但不亲手除了这个祸害,我愧对祖宗。以后死了也没脸见人。”

周进静静听了他这番话,不动声色。

扈中和竟以退出H市的代价来请周进帮他铲除逆子扈宇。扈宇性格手段都是人中精才,但他毕竟还是年轻,以厉害的手段闪电般扣住父亲,一面斩除他的旧部故党,以为这样就可以牢牢把父亲控制在手中。他输在经验还是浅了。扈中和是怎样的人物,半生在商场和黑道上打滚,早就成精了,难道真的把他软禁起来他就无能为力了吗?扈中和半辈子培植下的势力,关系,也不是说切断就能切断的;何况他那些旧部故党,各个都实力深厚,扈宇一时间要对付他们根本不容易。这些人也绝不肯轻易的尊奉新主,尤其还是个不待见他们的新主。

不仅如此,甚至在私底下,已经有不少人拿扈宇犯上的事做幌子,彼此窜络。不过扈宇手腕精明,平压一直干净利索,这些人蠢蠢欲动,却不敢贸然挑明。

但是扈宇为了要拉拢毒枭赶去缅甸,露出了第一个破绽。扈中和被他扣押后表面隐忍不发,实际上无时无刻不在悄悄网罗旧部,他的关系并没有真的断过。扈宇前脚离开H市,扈中和就已经脱身,连同他的部属在几天之内就迅速的夺回了主动权。不仅如此,还拉拢了很多原本跟随扈宇的人。

这些事扈中和做的十分隐秘,外面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扈中和忌惮扈宇手下还有很多贴身的忠心的兄弟,不容小视,力求做到不动声色,将这些人聚全了,才一网打尽。不过扈宇在外面已经混了多年,他的这些人也各个不是省油的灯,尤其是拿下了缅甸之后,势力越做越大,扈中和为了万全,出来拉拢周进。就算是周进不愿意帮他,至少也让他不站到扈宇一边。

对于周进来说,这两人一个是老虎,一个幼狼,统统都是一路货色。不论他是帮着扈宇反抗扈中和,还是帮助扈中和镇压扈宇,最后结果都不可能由他来收获好处。但是要他两个人一起对抗,周进单人的实力又不能够。当下他持着茶盏缓缓的摇着,一边吹开飘荡的茶叶,抵在唇边品抿,对扈中和的话,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半晌只是笑道,“老扈,常言说得好,父子是前世的冤孽,上辈子欠的。孩子到底是孩子,年轻不懂事,他以后就明白了。你别这么动气。孩子愿意争口气,说明他还是上进的,你看OU那儿子,OU气的拿马鞭打,没用还是没有,换到你身上你就知道什么是知足了。”

扈中和笑了两声,点点头,“是,这谁也怨不得,都是我自己造的孽。

周进道,“两父子还能有隔夜仇?顶多给你绑回去,你打一顿出出去,教训教训也就了事了,难道还能真杀了他不成。”

扈中和知道他话有所指,是怀疑他不能履行诺言,道,“周老板,我跟这冤孽的事,不敢让你见笑。不过你放心,我扈中和虽然不是什么英雄好汉,但也说的出做的到,我应你的事,绝不会悔口。”。

周进这才撂下茶盏,道,“我如果不相信扈老板为人,我今天也不会来了。”

这番话谈的很和气。但要周进真的帮扈中和去对付儿子扈宇,他是绝对不会做的。顾虑也正如他所说的那样,扈中和和扈宇是亲生父子,打断了骨头连着筋,就算他俩再闹到天翻地覆,周进也不会单纯到参合他们的恩怨。不过他虽然没答应扈中和打扈宇,却表态自己也不会站在扈宇一边,这件事上,周进是想两不相帮,坐山观虎斗。

他只要不帮扈宇对付扈中和,对扈中和来说就够了。其他方面只要能摆平的他都已经摆平,所有事都已经安排妥当,他就等待扈宇回到H市,同他父子间的恩怨,做个了断。扈宇身在外地,忙碌谈生意,对H市的变动他一点也不知道。他本来没有大意,也安排了很多眼线,只是这些人都已经被扈中和收买或者铲除。而扈宇为了谈生意忙的头昏脑胀,在回到H市后也没有来得及第一时间找这些人见面。

这几日扈宇心情大好,难得抢先了周进一步,拿到这样重要的资本,为日后发展铺上了极重要的一路。他不由得踌躇满志,满怀信心的布置着自己往下一步一步的计划。这些天江湖上耳目灵通的朋友听到这个消息,也纷纷来大拍马屁,笼络未来的大东家,扈宇辗转这一个又一个应酬之中,一时间忙碌不亦乐乎。

手下不断的把这些细节消息报告给扈中和,并追问他几时动手。在他们想,扈中和看到扈宇这得意潇洒的样子,只怕更会气的咬牙切齿,这对他而言简直是莫大讽刺。儿子在外面潇洒风光,却把老子囚禁在屋里,连自由都不得,扈中和怎能忍受?但扈中和竟也沉得住气,只是仔细听着,丝毫不动声色。大家再三揣测,摸不透他的心思,只是纷纷猜测。

其实扈中和如何能不恨,他简直恨的牙根都要咬出了血。一面恨,一面心里也伤心。平心而论,他从小待扈宇的确是疏忽,一面因为妻子的缘故,一面也是因为他又倔强又固执,自己说错了一点,他就永远记着,不肯说一句软话。扈中和多少有些跟他赌气。还有一方面,因为扈宇是长子,以后面临继承家业,扈中和也有严训孝子的意思,结果反而弄得两人关系更加僵硬。

但是随着他长大,特别是小儿子也丢了,扈中和也把一颗心都放在这个长子的身上。最近的几年,两人关系也已经很温和。其实扈中和如果完全不紧张他,也不会在被周进挟持的时候服软让地;那次他在五仙醉海楼遇险,扈宇扑进来救他,他也感动的泪流满面。可不知怎的这些偏偏就留不住,小璨好不容易救回来,扈宇这哥哥没有半点喜悦,反而一脸的不耐烦,扈中和看了真是心肠直颤,他恨扈宇就是容不得自己的手足。在他心里,扈宇容不得弟弟,早晚会连他这个父亲也容不下去。

果然就给他猜中了。扈宇竟亲手将他继母推下了楼。他同这个太太不和许久了,可是扈中和始终觉得他会看着自己面上,不会把她怎样。想不到真的没有。扈宇不但对继母下手,连亲生的父亲也没有放过。还有那个痴呆的小弟弟,这哥哥又会怎样待他?每每想及此处,扈中和既心痛,又羞恼,更愤恨。

他想的明白,就算是为了他自己,也没法放手。终于下定了决心,招心腹老贺到别墅同他秘密谈定了最后的安排。老贺等人早已经久候多时了,终于等到扈中和一声令下,当下立誓必成,领命既去。

扈中和觉得心力交瘁,什么都不愿再想,佣人做好了饭,他也没有吃。只让烧水洗澡。片刻又传来敲门声,扈中和还以为老贺去而复返,连忙匆匆披着浴衣出来,不想来的却是扈宇。

扈宇脸颊微红,大概刚喝过酒,这段时间他忙于应酬,回到H市后也一直没有来过这边,扈中和没想到他晚上会来,当下一怔,只怕是老贺给他堵到了。

但看扈宇的样子,似乎并没有发觉。扈宇看到他披着浴衣出来也有些吃惊,怔了征,道,“爸爸,外面天凉,别着凉了。”

扈中和头也不抬,转身回浴室。过了一会儿他换了衣服出来,看扈宇还在门口站着,绕过他进屋。道。“这么晚了来干什么?”

扈宇道,“爸爸,吃饭了么?”。扈中和也不回答。扈宇拿出两包东西,叫佣人拿去做。扈中和见那是深海Beluga鱼籽,另外一包是阿尔卑斯山的大弥耳猴脑。扈宇带泳儿今晚同人在外面吃饭,这家新开业的饭店多半通过非法手段,在国内外搞了一些外面买不到的珍品,扈宇见这东西滋补,外面寻常难买到,高价问老板买了来。

扈中和因为心中有事,晚饭也没吃,刚才扈宇进来的时候已经问过佣人了。扈中和本不想吃,但一想起事在即,这时候同他翻脸,恐怕耽误了事,也就默认了没说什么。佣人将东西拿下去,又按着扈宇吩咐添许多菜,厨房忙碌着。扈中和回房间倚在床上一言不发,只抬头看着窗外。

扈宇跟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看这房里各处放了不少药瓶,找话道,“爸爸,这阵子感觉好些了没有?那天碰到以前T市的Dr.庐,他说朋友在西藏带一种雪蛤,对爸爸这病很补,回头我问他要些。”

扈宇说起Dr.庐,倒让扈中和想起从前在T市,他算半个自家的医生,经常在一起来往。T事虽然没有什么大名大利,日子倒过的开心。扈中和问了一句,“他近来还好么?在忙什么?”

扈中和难得肯跟扈宇说一句话,扈宇顿时显得欢喜,连忙道,“他现在可牛了,当了市长的医生,哪能不好。比从前还胖了,听说就陪市长老人家在郊园那边住着,平时没事也不出来。”

Dr.庐半隐居一样的生活,有意无意映衬了扈中和当下日子。扈中和心里不禁动了动,又沉默不言。扈宇不想让他扫兴,道,“要不哪天约他们出来聊聊,去明湖钓鱼。”

扈中和冷冷道,“我约他有什么用?我的病难道能是他看的好的?”

扈中和有什么病?他的病就是父子失和!扈宇给他讪了一句,堵了半天没有说出话。自己背身对着窗外,心里的火腾的窜起来,不由得咬牙,想要发恼,又觉得不至于为了一句半句的话恼怒,忍了半天还是咽下去。他转过身道,“爸爸你别生气了。”

扈中和不答。

这会儿佣人进来通报,饭菜已经做好,扈宇叫她不要在外面摆,外面地方大,冷的快,干脆在屋里吃。佣人答应着,连忙往这屋里挪腾。扈中和想既然让他做了,也不必要再为了吃饭吵上一架,仍然顾自坐在一边,也没搭理。饭菜不一会儿就摆放整齐,那Beluga鱼籽厨师用晶莹的水晶碟子盛着,深紫见黑,的确是难见的珍品;大弥耳猴脑更用十五种珍贵药材合在一起蒸煮淋汤,大滋大补。其余还有石斑、龙趸,油芝蜗牛等等,许多扈中和平日可口的东西。两份大南呷燕窝,厨师用小火在一边偎着。

扈中和问扈宇,“干嘛好好的弄这么些东西?”

扈宇说,“这鱼籽是泳儿要买的,泳儿说记得爸爸喜欢吃这个。爸喜欢么?我平时不大吃,不太懂。”

扈中和学人家攀附贵族,一度爱吃鱼籽酱,难得泳儿还记得。他一向疼惜这个儿媳妇,听扈宇这么说,也就在桌前坐下来。扈宇拿出一瓶白酒,打开盖倒了两杯。

他把一杯递给扈中和。“爸爸,我陪你喝杯酒,你不会把我撵出去罢?”,扈宇望着扈中和。若是几个月前两人刚刚闹翻的时候,这杯酒扈中和二话不说就打翻到地上,别说酒,饭也不会同他吃。但到了现在,扈中和也不再每每失控的大动肝火。虽然没有接扈宇的酒,但也没有一口回绝。扈宇就把那杯酒给他撂下,自己喝了一口。坐下来,夹了一块石斑吃。

扈中和记得他小时候最不爱吃这个,扈宇爱吃外面乱七八糟的东西,却不爱吃酒店里的高档海鲜,为这个扈中和还一再斥责他。当时不由得有些诧异的看着扈宇,“什么时候开始吃石斑了?”。扈宇怔了一下,笑道,“我饿了。”

扈中和说,“你不是刚吃过饭么?”

扈宇摇头,“没吃饱。尽喝酒了,没吃饭。”。看他的样儿好像真饿了似的,一手端着米饭,一手夹菜,囫囵的吃掉了半碗。扈中和舀了一匙鱼子酱合在奶羹里,慢慢喝了一碗。两人各自吃各自,扈宇吃掉半碗饭,拿过酒杯,“鱼籽酱该配香槟,我在酒柜买的,不知道好不好。”

扈中和拿起杯喝了一口。香槟是极好的酩悦,只是这一款酒性甚裂。扈宇摇摇酒杯喝掉大半,点头说还不错,看来这老板没有蒙自己。

扈中和不禁皱眉道,“你喝多了还喝什么酒。”扈宇却充耳不闻,拿酒杯又给扈中和把杯口的一点斟满,笑笑说,“香槟哪算酒,不醉人的。爸爸你尝尝。”。扈中和压下眼皮也不瞧他,默默的喝掉大半杯。心中只是疑惑:干什么他大晚上的想起来找自己,又吃饭,又喝酒。难道最近的事他已经有了察觉?故意来试探自己?他带来东西,又带酒,难道这酒里有什么古怪不成。要说扈宇拿毒酒毒害自己的亲生父亲,怕他真的做得出来,但扈中和心中最深处似乎还是相信他不会这样。即使会,他也并不怎么害怕,只是想如果真是这样,那自己死后见了阎王爷,岂不是也是羞愧无言。

但扈宇好像也要证明这酒纯净似的,一会儿功夫,已经接连喝了好几杯。他本来已经喝过酒,这下双颊更泛红晕,眼睛里似乎也有了一点醉意。

扈中和不愿跟他多说,只低头做不见。忽然扈宇道,“爸,你记得我小时候不爱吃石斑~”

扈中和顾自夹自己的菜,道,“你不爱吃的多了,爱吃的没有几样。从来都看什么都不顺眼。”

扈宇好像没有听他话里的讽刺,继续道,“我还记得有一次,你过生日,阿姨帮你做酒宴,在海仙酒店那里叫的全都是海物。还有一道石斑说是从南海打捞的,是好东西。我放学都回家了,你叫我到酒店吃饭。我不爱吃鱼,尤其是这种石斑,最讨厌吃。你夹了给我我不要,你一定要撂到我碗里,我就夹出去。”

扈中和低头听着,扈宇道,“后来你就火了,把我的碗和筷子都摔个稀碎,让我滚。我说我根本就没想来,是你非让我来!你就冲上来抽我巴掌。大家七嘴八舌的劝,你还是不罢休,非要把我拽到旁边的小包间去打。到底拽进去了,拿皮带一猛气抽了五十多条。后来我想走,可是屁股腿上都是血,爬也爬不起来。”扈中和抬起头看了看他,斜起一侧的嘴角,“是啊。你倒还记得挺清楚,连打了你多少下都记得。”

扈宇笑着说,“你就是怕我记吃不记打嘛。我长了教训,自然记得了。”。扈中和只当他是嫉恨自己曾经打过他,一直恨到今天,冷哼一声。不想扈宇却道,“我以为爸早忘了,想不到你还记得我不爱吃石斑。”

这回轮到扈中和怔怔在当场。一时间,没有回过这话中的意思。扈宇又自顾自的倒满酒,一杯整整喝到底,脑子也微微发晕起来,扶着桌子待了一会儿,他道,“爸爸,今天是你生日。”

扈中和怔了一下,下意识道,“今天是新历的,那不算,我也不过这个。”。扈宇心想,你那个是生日是给二太太和扈璨他们过的,跟我有什么关系,这个生日没人问津,才属于我,属于我死去的妈。默默的望着扈中和许久,轻声道,“我知道。所以……我也没准备。我想为你操办,我知道你也一定不愿意。今天你肯坐下来和我吃饭,我都没想到。”

扈中和冷淡道,“大公子赏饭我怎么能不吃,我不吃就等着饿死。”。扈宇望着他,说,“爸爸你很恨我罢?”。扈中和没有回答。

“我知道你一定恨我,你恨我恨的连话都不愿跟我说,你连骂我都不肯骂。以后到了黄泉下,你是不是也永远不想见我的面?我知道,我软禁自己的亲生父亲,我大逆不道。虽然我现在风风光光,他们一个个都吹捧我奉承我,不过我知道在他们心里我还是个大逆不道的孽子。”

扈中和想说,今时今日你何必又去在乎别人的看法,当了□还想立牌坊?但这句狠话终于还是没说出来。拿过酒也喝起来。扈宇这一瓶酒已经被他自己喝掉三分之二,他喝了自己的一杯,仍然抓酒瓶来倒。

“我是狼子野性,我什么都做得出来。”扈宇望了眼手中的酒,“我今天忽然来找爸喝酒,恐怕也是不安好心,你不怕在酒里下毒么?”

扈中和道,“我怕。”

扈宇停了停,抬起嘴角笑了一阵,笑了片刻笑意便无力的垂下来。过一会儿他道,“不是的,我知道你还是相信我。你要不是相信我,也不会这么轻易着我的道,让我得手。”

扈中和长叹一口气,道,“你也不用这么妄自菲薄,我就是不相信你,也未必能是你对手。

你长大了,出来锻炼这些年,翅膀早就长得很硬了。”。这句话他倒是出自真心,这些年尤其是这二年,扈宇在H市闯荡江湖,广见世面,愈发的干练成熟。他读过大学,肚子里有本事,这些知识运用于黑道管理就比其他人高出一筹,加上天生的手段果断很辣,俨然已自成势力。若不是这样,也不能够把他这个父亲软禁起来。

扈宇笑,“爸爸你是在夸奖我?”,他自己转着酒杯,笑意苦涩。抬头望着扈中和道,“爸爸,对不起。你的生日,我也不能好好给你过。”。他道,“你生了我一回,这债我是还不了了,不过我现在,也不知道会死在哪里,等我死了,就把这条命还给爸。”

扈中和本来要冷语讽刺,给他这句话倒说的心软了,过了半晌道,“我生你的时候,可没盼过你早死。你不用还我,这些年你也不欠我什么。”

扈宇举杯道,“爸,喝酒吧。”。扈中和说,别喝了,你也喝了不少了,早点回去睡罢。扈宇却说什么不肯,只是执意倒酒,又拿来一瓶威士忌。

他喝的已经很多,仰靠在椅背上,侧头望向窗外。只见一轮弯弯的月亮斜挂在半空,金黄金黄的颜色嵌在深蓝的夜幕里,很是夺目。扈宇望着,口里喃喃,“去年今天是十五,月亮还圆。今年就剩下一半……。来年……来年……。”

“我不想的,我真的不想,可是我没有办法,我别无退路。……我杀死爸的小太太,他是不会放过我的。死……我不怕……但是我不甘心。为什么要我死……为什么要我被亲生的父亲杀死……?”,扈宇喝醉了似的没头没尾的乱讲。

有时候听不清他说什么,有的时候又反复重复念叨,一遍一遍,“有时候我真想像扈璨一样,当一个白痴……。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用想……。我想像小时候……想妈还在的时候,每天放学就朋友跑出去疯玩,玩到半夜才回家,妈在门口骂我也听不到……。我不缺钱,我为什么要为了钱大打出手……我为了什么去争权夺利……”

扈中和拉他说,“别胡说八道了!回家睡觉去吧!”,扈宇给他拉的反而倒在他身上,伏在他大腿。“我不回家,这儿才是我的家,那是泳儿的家……。”

他伏了一会儿挣扎着撑起,眼神有些茫茫然的看着扈中和,“爸爸你打我罢,我让你打。你打完,你就消气了。……你要是不消气,你就接着打……接着打……打到你消气……。”。他翻起身来,转身去找藤条。这屋里早没有放过藤条了。就算有,他醉眼惺忪又哪里找的出来。胡乱的翻了两下,没有找见。扈中和说,你瞎找什么,我这儿什么都没有。

扈宇索性抽出腰带递给他,“这个……用这个……,你打吧,打吧……,狠狠打,使劲打。”,扈中和死活不接这条腰带,道,“你又在这儿瞎作什么!喝多了就回去睡!”。扈宇仍然拿那皮带胡乱的往扈中和手里塞,忽然道,“咱们回到从前吧……咱们回到从前吧,行吗……?”

扈宇仰靠在椅背无力的垂下手,无声哽咽了一阵。

扈中和被他弄得心中一片混乱。他本来下定决心要对扈宇动手,父子俩的关系,到现在俨然只剩下利益纠葛、权势争夺。可是今晚扈宇酒后的言语,似乎又把两人变回到父子,叫人想起原来两人间维系的不只是争夺利益,还有天然而然又最珍贵的亲情和血缘。扈中和也望着他怔怔的想了很久,把剩下的一半威士忌,都一杯一杯的咽下了。脸色也一层一层的绯晕,到后来,脑子里也有些晕沉沉的。

扈宇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有些清醒了,起身到盥洗室去洗了一把脸。回来时招呼佣人把酒菜撤掉。向扈中和道,“不早了,爸你早些歇着吧,我回去了。”,一面披上自己的外衣下楼。在楼梯的时候,他晃了两下,把着扶手扶住。佣人劝他留宿明天走,但他坚持回家。

佣人还要再收拾,扈中和挥手让她们放下,出去休息。自己拉了被倚到床上,脑子里晕沉沉的,说起来也很久没有喝过酒了。虽然是想睡,但闭起眼睛却没有困意。

脑子里尽是扈宇一晚上说的话。

“我好羡慕扈璨,羡慕他从来就什么都不用操心,一切都是属于他的……”

“还记得小时候么?小时候过生日,爸妈带着我去爬山……”

“我也想要一个家,父慈子孝,一家人和和睦睦,开开心心……”

“你打我罢,打我。只要你打到不再恨我,能回到从前那样……”

扈中和用力的按着额头,愈躺到后半夜,脑子里愈发嗡嗡的疼痛。到后半夜月亮已经沉下去了,只剩一点星辰的清辉淡淡照着深夜。房间里也逐渐的清冷,扈中和披着毛毯,翻来覆去,辗转反侧,总是睡不着。

到清晨天刚微微亮的时候,电话就响起来。扈中和接起来,电话那边老贺道,“老板,一切都准备好了。我叫司机过去接你?等你一句话咱们就动手。”

电话那边似乎能隐隐传来老贺等人调兵遣将的声音。电话这边,扈中和停了很久没有回答。

扈中和撂了电话,拨通扈宇家里的号码。响了两声,扈宇大概还没有起床,电话是泳儿接起来。扈中和问她扈宇在做什么,泳儿说,“他昨晚喝多了,还没起。爸爸,你找阿宇有事?你等等……我这就去叫他。”

扈中和道,“不了。你跟他说一句,就说我说的。我年纪大了,别的也不想,只希望一家齐齐全全。小璨的病要是好点了,就带他回来。”

泳儿答应着。撂下电话,扈宇披着睡衣站在门口,问泳儿“爸的电话?”,泳儿点头。扈宇问她,“他说什么了?”,泳儿复述道,“爸爸说,他年纪大了,别的也不想,只希望一家齐齐全全。小璨的病要是好点了,就给他带回去。”。泳儿说着,望着扈宇。

扈中和终于在事情最后的关头罢了手。老贺等人一直在等他的消息,等到的却是他淡淡的一句道,“算了罢”。算了吧的结果,扈中和整整想了一个晚上。那晚扈宇的话还是触进了他心里。五十岁的生日过去,当真是一天天老了,争权夺势,到最后又争到了什么?到了妻离子散,难道自己还能再娶一个女人,组个家庭,生两个孩子?扈中和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扈宇是他的儿子血脉。如果小璨也已经不测的话,那真是他唯一的儿子,也是世上还剩下的唯一亲人。

扈中和又想起Dr.庐半载以后,也选择了山清水淡的退休。许多人都和他一样,盼望生活无忧,闲暇时爬爬山,钓钓鱼,下棋打牌,一面修身养性。倘若他不再图谋权力,也会过和他们一样的生活罢,经过昨天晚上,扈中和倒是相信了扈宇不会要他死,他若愿意,他绝不会违拗父亲的心意,一定会尽力给他最好的条件。扈中和不是Dr.庐,他的心里有热火一样对权势的追求向往,这是永远都抹不去的。但他也有一个儿子,这些事业,外面的花花江山,扈宇能帮他打,能为他继承。

扈宇同泳儿在说话,里面另一间卧室门拉开,小璨背着两只手,悄悄的走出来。到泳儿跟前,做了一个鬼脸,笑着把手里一只木船递给她。“姐姐。小船儿。”

泳儿接过了拿在手里,赞他,“真好看。小船儿划到哪去?”

小璨仰头寻思着,“小璨划过船儿,在大湖上划。划船儿,哪都能去。带姐姐一起去。去找姐姐,找哥哥,找爸爸,找妈妈。”,他说着背转过身,偷偷瞧着扈宇,低声道,“也带哥哥一起去。”。泳儿拉着他手安慰他说,哥哥会跟你一起的,哥哥喜欢你。她期盼的目光切切的望着扈宇。在泳儿心里,真的盼望扈宇能答应扈中和这个要求,将小璨送回家。另一面也表示对父亲让一步,他们俩的关系,才有望回融。扈宇伸手拉了拉小璨。“也带我一起去么?那给我瞧瞧。”,他要过那只简易木船模型,仔细的看了看。这个模型虽然简单,做的也很工整。扈宇问他,“这是谁教你做的?”。

扈璨茫然的望着他,回答不出。这样的模型自然是小时候扈宇教他做的,比这繁复一百倍,几百倍的模型飞机、轮船,他们也做过不知道多少。这段记忆在小璨脑子里早已经失去了,但那制作的娴熟过程还是隐刻在记忆的深处,因此他能下意识的做到。

扈宇道,“这船太小了,载不了那么多人,赶明儿让你这姐姐给你买个大的。”

扈璨傻傻的笑着点头。

扈宇又道,“你想找哪个哥哥、姐姐?”

扈璨踟躇地,“哥哥、姐姐……他们,陪我的,一直。我生病了,姐姐带我去看病。有好多好多针,姐姐说,小球是男子汉,男子汉不怕疼,打针不许哭。我不哭……我听话,姐姐别扔下我……”。

扈宇和泳儿并不知道小璨在被霍一飞送回来之前,是被酒吧女阿雯收留。不过扈宇猜想他说的哥哥,多半是霍一飞,不由得笑道,“那是什么哥哥,他一门心思害你。”

扈璨一点也听不懂。扈宇望着他片刻道,“想家了没有?我带你回家吧。”

泳儿心里一动,连忙转头去看扈璨,扈璨睁大眼睛喜悦的望着扈宇,快乐道,“我想家!我想回家!我想回家!”。扈宇说,“那我就带你回家。”

扈璨大眼睛闪闪亮的照着扈宇,“哥哥回不回家?”

扈宇道,“我不回。”

扈璨一听眼里不由得流露出失望,对扈宇却不敢说,怯怯的望了他一会,才鼓起勇气轻轻的说,“哥哥跟我一起回家吧。”。

走上前两步,默默的捱到扈宇身旁。扈宇抚了抚他软软头发,起身说,“好,我跟你一块儿回去。叫姐姐帮你收拾下东西,咱们这就走。”。

泳儿急切道,“阿宇,你真的让小璨回去……”,她听到扈宇终于松了口,这件久久挂惦的事总算落下来。可是又有些害怕他是要带小璨出去杀了。扈宇笑道,“你还怕我杀了他不成?要不你跟我一起去。”。他望着扈璨道,“反正爸爸就只是想要他,就给他吧。总留他在这儿也不是那么回事,以后你自己还得要孩子呢,难道一辈子照顾他?”

泳儿不禁脸红,啐他道,“你瞎说什么。”。其实扈宇这一段以来都把小璨留在自己家里,加以照顾。虽然不是兄弟亲密有爱,但泳儿也明白了扈宇并不是真的恨这个弟弟,其实还很爱护他。她想扈宇跟把小璨还回去,那真是太好了,他们兄弟一路回家,路上说不定还有些什么话说,让他俩得个机会亲近相处也好,自己便不掺合了。

她把扈璨随身的几件东西收拾了,给他穿好衣服,送到车上。小璨规规矩矩的坐在扈宇身边的副驾驶座,还记得几个月前泳儿嘱咐过他的话,不乱动也不乱瞧。

到车子开到马路上,小璨才禁不住好奇的张望着窗外。他在扈宇处一晃也住了两三个月了,久在屋里闷着,很想出去玩一玩。这一带又从来都没有来过,感觉新鲜好奇。只见车子开过去,一会儿是高楼大厦,一会儿是街区繁华,一会儿又有树木花草,咤紫千红,十分好看。他起先坐在椅子里瞧,后来两手扒着窗,真想把小脑袋也伸出去。

扈宇问他,“你瞧什么呢?”

扈璨指着旁边一栋高楼给扈宇说,“哥哥,你瞧,那个楼真好看。”

扈宇顺着他所指望去,见是两栋新盖的写字楼,那些新建的建筑栋栋都是创意十足,唯恐不夺人眼球。这两栋楼之间层层相连,似一体非一体,似分开非分开。小璨道,“那边的像哥哥,这边……”

扈宇不禁问,“这边像谁?”

扈璨想了一会儿,不由得流露惋惜,“小璨还没有长到那么高。”

扈宇见他时时都惦着自己,即使自己从来待他也不怎么亲近,他还是处处不忘。就是无情的人,心里也不免对孩子这样的痴话感动。扈宇望了望他,一时说不出话,转回头,心里跟自己说,算了。说到底他都是自己的亲生弟弟啊。本来是个少年天才一样的人物,却被自己害成痴痴傻傻,也难怪父亲骂自己是野狼畜生,就算他再欠自己什么,也都还清了。

何况他本来也没有欠过自己什么,在那个家里,他是待自己最好的。自己是恨他的妈妈,可是现在也把她杀死了,这孩子没了妈妈,真的可怜。父亲惦记他,就还给他照顾吧,除了扈璨,自己又还能满足他什么呢?扈中和肯打电话来示和,扈宇的心登时也就软了,不想再跟他争拗下去。

他笑道,“过两年你就长高了,长得比哥哥还高。就算长不高,咱们叫他们把大楼拆下去一块儿,一边高一边矮,就对了。”

扈宇的霸道,当真可以叫这个建筑商把大楼拆掉一节,哪个商人再厉害,也不敢得罪他这黑社会。扈璨是什么都不懂的,喜的拍手笑,“好,好,拆掉一块儿。”。

扈宇平时很少跟他说话,因此小璨不太敢亲近他,现在他和颜悦色,小璨话也多起来,想起回家心中高兴,就说的不停。

扈宇想起一件事,问他,“小璨,刚才你说要去找的哥哥姐姐,那是谁?我没有见过。是不是从前照顾你的?”

扈璨对这个问题始终回答不大清,捏着手指,断断续续的想,“哥哥……姐姐……,就是,和我在一起的。我好久不见他们啦。我想……找他们。”

扈宇道,“你不记得他们长相,那可找不到啊。他们是什么样的?那哥哥是不是挺英俊?”

扈璨茫然不知道英俊是什么意思,只是点头,“嗯。”

扈宇又道,“那姐姐是不是挺漂亮?”

小璨又点头,“嗯!”

扈宇笑起来道,“我就知道,帅哥哥和漂亮姐姐肯定搞龌龊勾当,也不怕教坏小朋友。小璨,是那个哥哥姐姐待你好一些,还是我这个哥哥和家里的姐姐待你好一些?”

小璨想不到遇上这样的问题,迷茫的想了一会儿,喃喃道,“哥哥……姐姐……,哥哥……姐姐……,都好的……。但是我喜欢哥哥。”,伸出两手搂着扈宇腰。

扈宇想到自己居然战胜了霍一飞一筹,心里得意万分,自己得意的笑。一面连忙把小璨的手放下,行车中,恐怕危险。他在扈璨的事情上到处都遭遇碰壁,最后的结果也是乱七八糟。自己现在也已认输了。如今在扈璨心里还是给他赢得做哥哥的地位,扈宇自嘲的想,那也不算一败涂地吧。

忽然后面有一辆车擦着车侧疾驰而过,扈宇心里陡然吃了一惊。这辆车压他的距离,已经远远不是正常错车的范围,他立刻将车向侧错开,一手就警惕的摸到后腰的携枪。一面向前望去,但是这段路路宽人稀,那辆车转眼之间,已经开不见了。

扈宇丝毫不敢放松。说实话自从到H市,特别是渐露风头以后,他几乎已经很少独自上街,出门都得带上几个人跟随着,人在江湖,他不得不小心。不过今天只是带扈璨回家,总共没有多远的路程,扈宇没想会有人抓到这机会对他下手,因此也没带任何手下。如果这会儿对方真的杀来,他独自一身,还带个孩子,恐怕难以对付。当下也不敢耽搁,挂上车档,将速度升高几个档,分钟功夫已经开出数百米。

路段上特别安静,前后都无车,扈宇的宾利私车高速疾行在公路上发出细微的嗡嗡声。过了一会儿,后面又有一辆车突然拐出来,斜里追上。扈宇在后视镜里看到这车,连拉几档,宾利越发飞驰一般向前掠。后面的车被甩开数米,但这时前面迎头一辆半大的商务车直奔而来,迅雷之势扑向扈宇车头。相隔不到半米,眼看就要相撞车毁人亡,扈宇陡地急转了十七八圈方向盘,车子甩出一声刺耳“滋”声,硬生生的让出大半米。

这辆商务车贴着扈宇车旁一擦而过,“砰”一声,侧视镜直飞出去。但与此同时,后面的车已经追上来,狠狠的杵上扈宇车尾。车子被冲力带着直向前滑出百米有余。侧旁的扈璨一惊之下,吓得大哭起来,慌张的转身保住椅背。便在这时“啪啪”两枪打在车子右侧的车门上。

扈宇也大吃一惊,连忙去拉扈璨,好在他无恙。亏了是宾利的质量世界一流,这两颗子弹没有轰穿。但这车刚开没多久,车窗可不是防弹的玻璃,绝对经不住对方火力轰击。扈宇知道要想逃脱恐怕是不易了,喝了他一声,“蹲下去!”,车子陡转,从这公路的边侧横切向中央,相撞之下,两辆车都被逼退开数米,扈宇甩了一个180度的大转弯,狠狠的撞开后面较小型的追车。

这时对方的车已经变成三辆,从左、右、后三面包抄。来者的方向非常明确,就是直扑目标扈宇,三辆车相继不断的用冲向之力狠狠的撞击扈宇车子的各个方向,这样疯狂的撞击,哪怕只是换一辆车也早就撞碎了。灰色的宾利周身全是伤痕,在三辆车的围堵下,艰难前行。这里虽然人少,但白天里也不至于这么半天都没有人行经过,显然对方早已经做了准备,在这里相遇,绝非偶然。

扈宇这两年见惯了江湖凶险,虽然惊愕,但也不显得慌张。他驾车的本事比专业车手稍逊,但遇事时拼命的狠劲儿却叫谁也怯步。哪一个招惹他,他必是棱了眼睛扑上拼命,此时绝对不考虑退路。当下就凭这股狠劲儿对着三车狠命横撞,在一片火花相迸的剧烈撞击声中,四车都没能讨得好去。最先是追他的轿车招架不住,斜飞出撞在马路牙子上,掀翻在地。

其余两车却紧随了扈宇不放,车速都开到了极致,在马路上不断蛇滑。扈宇知道对方人多,寡难敌众,拼命还是于自己不利,不想恋战。驰出一段后,又撞击在一起,两辆车左右夹击。扈宇咬着牙把速度提到最高,车向离弦的箭一样直冲。但那两辆车也绝非普通货色,一段后又再次追上来。忽然两边的车窗齐齐摔开,七、八杆微冲的枪杆一起从车窗中伸出。不待扈宇反应,一串子弹已经迸碎了车玻璃。这些人起先不想动枪,免得事情闹大,只想用车将他撞死。但显然撞击不得手,恐怕夜长梦多让他逃了,这才把枪拿出来。

这两排子弹几乎没把车点燃起来,扈宇的反应也快极,眼见逃不脱,松开方向盘抱头跌倒在车座里,炸碎的玻璃碎屑如暴雨一般打的他满身满脸,一颗子弹从耳后擦过,却没有打中要害。但疾驰中的车子脱了手,全然失控,直向前方冲。在这一条弯路上,一下冲进路边的那片密林,坚实的宾利撞到无数还在培养中小树,简直是飞着一路冲出百来米,才又冲上大道。后来的追车虽然极其凶悍,毕竟还不是不要命,不敢这样直冲下去,在这一段中和扈宇甩开了一段距离。

扈宇挣扎着起身去摸方向盘,一边去看身旁的小璨,他瘦小的身子低低的伏在车座上,一声不响,浓浓的鲜血从几处不断向外涌出,已经将那车座都染透了。扈宇只觉脑子里嗡的一声,霎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只手哆嗦的扶着方向盘,另一手伸到座下抓出一颗手榴弹,从车窗使尽全力向身后扔去。“轰”然一声,身后炸响,浓烟四滚,猛烈的火势把周遭树木都一并点燃。

扈宇抓起小璨的肩头抬过他来,只见他双目紧闭,早已经气绝了。后果已成事实,纵使他再不愿相信也不能改变。扈宇咬着牙颤抖拿出手机,搬兵找人,一边努力加速。后面追车虽然耽误了,一辆车被炸毁,但剩下另外一辆车仍然快速的追来。

没有多久,对方又有四、五辆车从四方围上。扈宇孤军奋战,要以寡敌众的话,比死在这些人车下。但此时他众手下也已经赶到。两边相遇,登时在外面交火。对方四、五辆车足有二、三十人,对扈宇的手下差不多招呼了一百多人,有的开大面包车,有的骑摩托,一百多人除了拿枪拿炮,还有举刀抡棍子,扈宇的人各个都不要命,近乎是近身肉搏。一百多人的混战加上车战,将整条马路打成一团。

其余手下连忙去寻大公子,在他几个左右手的掩护下,扈宇车才安全的停下来,那车已经不成样子,手下七手八脚拉开门拽他出来。扈宇将小璨的尸体也一并拖出,抱着到旁边一颗大树蹲下。怀里的尸体早已经凉透了,扈宇还是紧紧抱着。但心里也明白他终究是死了,霎那时脑子一片混乱,真不知是伤心,还是悲愤,该无奈还是解脱?只觉得满脸冰凉,抹一把脸上却干干涩涩。

手下担心他安危,忙道,“大哥,快走吧!这伙人不知道还有没有后援,一会儿条子来了还是麻烦。”

扈宇知道此时要悲伤也是无用,发生这样的事,就算对方伤不了自己,警察来后也一样麻烦。对方是什么人还不知道,不能多惹事端,便抱了小璨遗体跟随手下上他们的车。

回头望,那一片混战里,对方所来的人人人各个都是好手,在一百来人的包围下,仍然不乱阵脚。两边相斗,扈宇手下仗着人多,试图将人团团围住。但对方车强枪壮,还是冲出去不少。只有一小部分人给围在里面,全部撞死了。撞击引起爆炸,火光冲天,满片都是尘烟。

扈宇坐在车上,抱着小璨冰凉的尸体,双手不止的发抖。兀自抖了很久,旁人说不敢来劝。过了很一会儿,怀里电话忽然响起来。扈宇摸出电话,见是父亲扈中和的号码,木然接了。

扈中和在那边声音有一点疲惫。“阿宇。泳儿把话跟你说了罢。你要是什么时候方便,把小璨带回来。你和泳儿也回来罢。咱们一家人好久没聚了。”

扈宇半晌,冷道,“我不会把小璨带回去的,你死了这条心罢。”。

意外发生的当晚,扈宇派出所有手下,调动各处人手,满H市疯狂的寻找今天对他下手的仇人。一众手下四处搜寻,很快也探出消息。各人的说法纷纷,各不相同。有的查寻得知是那一区的坐地大哥楚兆天安排的手下劫持、也有的说是应七神出鬼没带人偷袭,但不管是哪种说法,总脱不了一样,动手的就是和记的人!对方的人手段娴熟厉害,开的车和拿的武器都是一流,那些MAC-10微冲除了和记这个势力庞大的帮会之外,就连普通黑道也绝对难以大量拥有。

其实不用查,扈宇心里也早有定论,凶手除了周进还会有谁?满H市还有谁敢对他扈大公子公然下手?不论是应七,还是楚兆天,还是什么霍一飞、凡盛、小奇,统统都是周进的安排。因为自己抢到了缅甸货源,周进绝对不可能甘休,他势必要设法抢回来。扈宇恨得牙根儿都要咬出血,周进同他争夺利益而下手,那也罢了,可是他竟然害死了小璨。偏偏在自己和父亲都回心转意,试图要迈出和解的第一步的时候,小璨死了。

小璨是扈中和的底线了。扈中和在最后放弃一切权力甚至自由的时候,最后一个要求还是小璨。可是小璨却在扈宇那里死了。扈中和绝对不能接受扈宇第二次把小璨害死。小璨永远不可能挽回的死亡,意味着父子俩再也没有再回头的机会,这更让扈宇心神俱裂。

巨大的悲恸在他这里化作了无比的愤恨。扈宇发誓要报仇。他找了周进几次,要求谈这件事。只有第一次电话打了进去,但周进在电话里矢口否定是自己所为。扈宇大骂,周进电话挂掉。

再此后电话再打不通,他避而不见,扈宇索性也不再谈。他拼了自己的生意也不顾了,把所有的人手和势力蓄积起来,集中火力对付周进名下大小场子。不惜把大把大把的钱都砸在上面。重金之下,必有勇夫,一时间整个H市黑道都在扈宇疯狂报复之下,天翻地覆,战火纷飞。和记各个堂口扈宇都不惜重力,甚至从前与他有相交的,他为了报仇也不放过。

所有堂口中,霍一飞带的武楠生前的堂口更加首当其冲。扈宇疯起来当真不要命,几天前他手下打探到周进跟一些商人在城市中心的经贸大厦出现,扈宇得知消息二话不说,便亲自带人直奔现场,竟然将一颗一斤重的巨型炸弹投到大厦,当场把半个大厦炸毁。这经贸大厦是政府国际交易的地方,是城市的门面之一,关系非比寻常,绝不是普通什么地产商的建筑,可是扈宇竟然也敢去投放炸弹。熊熊的大火直烧了大半天,才被十几辆消防车浇灭,十来个台的新闻记者围着现场跟踪报道,逼得警署不断公告,表示力查凶手,才被媒体放过。

这一次亏了是他得的消息有误,周进并没有到那经贸大厦去,否则如果在场必难逃命。出了这事之后,Denny和蚊子等兄弟在堂口也日夜打起十二分精神,扈宇到处乱丢的炸弹叫人不得不谨慎应对。暗箭难防,就算他们不怕,也不得不担心连累了赌场的客人。

霍一飞的刀口还远远没好,便带着伤回堂口主持,这种情势实在不容他安心养病。他知道,扈宇仇恨周进,连他也一并的恨,他的堂口他一定不会轻易甘休。这个满肚子花花肠子的扈公子会弄出什么手段,当真难测,霍一飞更得带堂口众人加倍小心。

带着伤操劳,伤口更不爱好,出院后两周也迟迟不见愈合迹象。应七担心他身体吃不消,这天正好有人带了印尼血燕窝和一些滋补中药,滋身养胃,应七都提了给霍一飞。周进也在。赌场楼下的生意还是十分兴隆,但Denny他们丝毫不敢放松,每一门、每一口都加紧盯防。

应七调侃周进,说,“看到没,扈公子找不到你,他是绝对不会罢休。搞不好哪天把市政府大楼都点掉。扈公子外面放话,弟弟这仇非报不可。”

周进翻他一眼,说,“我这还不是拜你所赐。”

应七摇头说,“无凭无据的,你可不要栽赃我。人家扈公子也没有证据,怎么就能说是我干的?当初干姚顺的事,你也不承认。”

周进并不理会他的辩解,只冷淡道,“扈宇是借着由子跟我争H市的地盘和势力,想乘缅甸货源的东风,一鼓作气把H市拿下来。他对那弟弟要真有这么深的感情,当初就不会把他从家里弄走了。要不是那孩子当时失踪,后来又变成痴呆,扈中和的产业能全都落到他手上?扈宇那小子不简单,心黑手狠,见事果断狠毒,这样的人得罪了,是个祸事,他不达到目的一定不会放手的。”

应七点头,“昨天扈宇又扑到冥北那边一家会所,把他妈这个倒霉会所给炸了。妈的弄得火光冲天,旁边就是个加油站,好悬没都炸起来。我听江辉他们说,扈宇炸完以后,还有一百来号人围那会所跑出来的人砍。”

周进笑道,“那冥北是刘光头罩了二十多年的地方,这下要成扈宇地盘了。”

应七也和周进想的一样,都觉得扈宇就算对他弟弟有些感情,也只不过是兄弟的血缘而已。他这样大张旗鼓报仇,还是为了权夺利益。不过无论如何,自己这边还是要小心,应七就嘱咐霍一飞,“你小心点。扈宇从前跟你就纠葛不少,他现在到处找事,八成就冲你出气。堂口那边一定要留意,自己也注意身子。”。

周进正色,“这几天就花点精神,把堂口看住。老七,你也下去走一圈,各个堂口都嘱咐一句。倘若哪个堂口看不住出了事,自己承担!要是承担不了就把脑袋交上来。”

应七点头。周进看霍一飞道,“若是出乱子,不论是你还是其他人,都问你。我可不管你刚刚动了刀没有,到刑堂去领家法。”

霍一飞连忙答应。应七笑道,“不要紧,大不了进刑堂的时候,七哥轻点打。”。霍一飞笑了讨饶,“七哥饶了我罢。”,应七说,“那得问你进哥啊。”

周进也不理会,问道,“那胃怎么样了?还有没有疼?Willon给你开的药,记得吃!还有每周去复诊都别忘了!”

霍一飞点头不迭,周进狠狠点了点他的胸口道,“霍一飞我告诉你,我瞧你堂口事忙的份上,就饶你这回。你要是再把那胃给我弄出问题,你就看我怎么打你!”不用周进叮嘱,霍一飞也深知堂口责任重大,丝毫不敢放松。他一回堂口后就立刻调兵遣将,安排Denny等人严防任何可以给扈宇下手的地方,尤其是各个赌场和堵船,更要加紧看防。

另一方面,霍一飞也在着力找扈宇。现在是两虎相争,周进这边当然不能坐以待毙。眼下的情势只怕是谁先除了对方,谁就掌握H市只手遮天,输的一方从此就根基动摇,再难立足。实际上自从国忠为身亡,H市整顿全面结束起,江湖上霸主争夺的大战就已经势在必打,不过是在这个由头上爆发了。霍一飞的骤然反扑,一开始着实给了扈宇一个措手不及,第一次在他兰坊的新鼎酒店几乎把他围上。亏了是当时离得还远,扈宇手下报信的快,扈宇才走后门及时走脱。

扈宇有了防备,更加小心,也更恨霍一飞咬牙切齿。纵使Denny等人加倍小心的盯防,四天之后扈宇还是冷扑上门。他竟然亲自带了一批四十几个杀手,正门闯入直扑堂口。堂口的兄弟同他照面,都纷纷愣了,都想不到扈宇竟敢亲自闯上门来。当时偏偏霍一飞回祠堂开会不在堂口,扈宇忽施奇袭,一口气砍来,堂口百十来兄弟中至少有三分之一纷纷中招。亏了是Denny冷静,徐伟久经战场,回过神来后,立时封了大门,将扈宇所有人全部围进大院内。在自家堂口,人手无数,倒下一茬立刻有一茬补上,对方即便是再厉害,最终也难逃瓮中捉鳖。

扈宇知道在人家地盘上终究是讨不到什么便宜,杀开一条血路,撤出混战。他带来的四十多人至少折损了一半,剩下还有十几人,身手异常强悍,身上都带了微冲,才闯了出去。其余都被砍成肉酱。扈宇临走前恨恨的骂,“霍一飞这个畜生,当初要不是他把我弟弟送回家,我弟弟根本不会死!你们告诉他,这条命我一定要他来填!”

霍一飞回堂口后见到这副狼藉场面,顿时也是盛怒难抑。特别是他下到堂口之后,和这些兄弟都相处的甚好,死在扈宇手下那十来人都是当弟弟一样照顾的,竟惨死在家门口,真令人心痛又恼火。后来Denny把扈宇留的话转述给霍一飞,他听后,也不由得黯然。想想扈璨的事,的确是自己利用了他。当时他也想过把那痴痴傻傻的孩子送回扈家就等于推进火坑。

先前他几番在扈宇手下死里逃生,也算命大,谁知好不容易捱到雨过天晴,却死在了江湖仇杀中。

江湖险恶,人人都是风中飘摇的草身不由己。对这孩子,自己只能亏欠了。

扈宇找不到周进来手刃,便向他周遭下手。他想起一人,这人虽然不是周进一伙内的,却和他们熟悉,就是张明山。扈宇知道张明山曾在霍一飞的威胁下帮周进跟B都若干高层搭桥,包括何部长等人在内。在这期间,张明山参与了他们不少事,虽然霍一飞未必给他知道什么内情,但他为人向来精明,一定会暗自留神。

张明山自从跟扈宇勾结的手机视频落在霍一飞手里,就彻底失去自由,不得不任凭差遣。在跟国忠为相斗的期间,霍一飞指使他做了很多事,多数都是帮和记摆平麻烦,张明山被逼无奈只好周旋,心里又愤又恨,一面又害怕,担心周进等人最后一旦不敌,自己势必也要被当作同党一起处置。后来国忠为死后,整顿已停,霍一飞也就用不着他了。张明山更加忐忑难安,恐怕他们过河拆桥,不会放过他,担心了很久。后来一直没有动静,才想大约他总算看着父子一场的份上,没有把这些罪证掀出去。

但张明山的日子也回不到从前了。他被人抓着痛脚,终日惶恐难安,别说以前那样勾心斗角,就连日常的工作,他也时时疑心别人发现了他的秘密,疑神疑鬼,根本无心做事。时间久了,干脆渐渐淡出圈子,其他的官员同事见他逐渐失势,也无人理睬。

张明山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但扈宇还不肯放过他。张明山听他要自己出卖周进那边的信息,哪里肯说。他如何不知道周进还拿着他的罪证,如果触到了周进,他还有命吗?

当下他矢口否认,“扈大公子,我要是有周进那边什么信息,我也不至于弄到今天这样子。周进跟霍一飞,你都打过几次交道,你看他们会不会让我知道他们的事情?老实跟你说,霍一飞每次让我做的事,都是他打电话,我就去处理。而且他让我处理的都是酒吧夜总会的事。当时在整顿,这些是事儿,现在整顿早都完了,你想拿这样搞周进也根本不够。”

扈宇说,“你帮他们处理过海关毒品。”

张明山说,“我没有。”

扈宇笑了笑,停了一会儿说道,张局长,你说的话我怎能不信。你和我家合作了这么多年,我拿你当长辈一样尊敬。你现在的境遇也是周进害的,难道你就认了?只要你肯帮我这个忙,我保证你没事。

张明山抓着电话手直发抖。扈宇赤露露的威胁他,张明山就是再傻也能听明白,他同扈家合作不止一天两天,证据难道不比周进所握多百倍?张明山也知道扈宇此时四下杀人放火,早就杀红眼了,自己若不肯,只怕立刻就没命。

可是如果他出卖周进,周进也绝对不会放过他。当真是左右为难,走哪边都是死。他直到此时,才真的后悔不该名利熏心,投奔扈家,走仕途,来做什么局长。如果还是窝在当年的矮棚里酗酒赌博,虽然每天醉生梦死,可也不至于送了性命。

最后张明山还是卖给了扈宇。因为扈宇已经拿枪到他家里,他知道如果他再不说,扈宇就要用当初对付霍一飞的方法来对待他了。其实张明山所知的,也没有什么,只不过那时整顿期间,国忠为全力盯守周进,他在外面的毒品难以进来。所以周进让霍一飞找张明山,帮他在一个海关处打通关系,曾经几十斤的货都是在装在服装集装箱里,从这个海关进来的。而张明山凭着自己的精明,也在当时利用彼此的交往,探了一些关系。

扈宇听他说完这个,就点了点头。这些虽然算不了什么,但在扈宇手里,也能成为机会。他要把这个交给警方,不要说当时的事早就没凭没据,就算有证据,整顿都扳不倒周进,这一点旧账能干得了什么?但扈宇另有打算。他要张明山联系海关当时的旧人,打听周进其他出货地方。在走人情关系这方面,张明山到底是得天独厚,他通过几层辗转,竟然也真的找到了一点消息。大屿口一带的几处港口,周进都曾走过货。

扈宇凭直觉选定了一处,广派人手布置,在日夜盯守了半个月之后,终于摸到信儿。虽然出货不在这个小港口,相距也不远,大约五百米左右。扈宇因为部署了整整半个月,准备充足,同时他又通知了警方。货上岸后,果然被他团团围住。

他得手这样顺利,也是因为货没有离水,还是由不知内情的渔民押着,来接应的兄弟也还没有露头,所以几乎没有跟扈宇正面交火。紧跟着警方的人就到了,他也只得匆忙脱身。警方忙碌一场,可是抓的都是一些渔民。两边真正的涉案人没有一个,那货自然也落在扈宇的手中。

这一批货是周进跟桑尼走的,折价一百万左右。但因为是纯货,加工到市场后起码翻五番。这一次周进不多不少,至少也损失五百万有余。虽然不要命,但牵连不小,最起码这一条线短期内不能再走了。扈宇虽然杀不到周进,这一顿折腾下来也赚的不少。到处投放炸弹,砍人滋事,又上门抢货,

事情出的蹊跷,周进稍微一查,就查到张明山曾经找旧人探过消息。毫无疑问,这是他卖给扈宇的。

周进极是恼火。当初他是看在霍一飞的面上,才勉强放他一把,没有把那手机放出。谁知到了今天,张明山还敢向扈宇卖自己的消息,简直就是不知死活。周进对张明山为人本来就极为蔑视厌恶,说不得,还带了一点点醋意和嫉妒。唯一念的是霍一飞。现在他对霍一飞也早破裂了,周进更没有任何客气,当下一个电话打到廉政署,将他那手机中的罪证交了出去。说实话,这还是为了他到底是霍一飞父亲,否则的话周进早就几刀捅死了他。

其实张明山倒真不是要祸害他,他是被扈宇逼得无可奈何。但说到底,是自己造孽的报应,无可怨人。几道程序查下来,证据确凿。案卷从廉政署转到警署,他身上大大小小的案子,连跟扈家的勾结,贩毒的重罪,杀人的命案,都一串一串拎出来。警方拿够了足够的罪证后,带通缉令堵到张明山家门口。

张明山见到来人,也知道是他的终于逃不掉,自个儿闭上了眼睛。警员扣上手铐将他拉上车,带到警署,从那日起,张明山再也没有能离开。

几年后的一天下午,是深秋十分。张明山倚靠在牢房角落一张破草席上,透过墙顶的天窗,怔怔的瞧着秋天高远的天。有一排大雁飞了过去,是北方来过冬的候鸟。可惜飞的太快,还没待看清,窗口又只留下似乎永远不变的浅蓝透灰的天空。铁门忽然“哗啦啦”的打开,打住张明山心思,他转头望了望,那狱警进来告诉他,“有人来看你。”

张明山一怔。他那叫高捷的妻子在他坐牢当月,就差律师送来离婚协议书。后来据说她带着儿子张大鹏去美国了。自己在H市还有什么亲戚?

他拖着麻木的腿跟狱警出去,手铐链子挂着铁门,发出“哗啦”的响声。到外间后一人坐在长桌的一边。张明山看了他一怔。

霍一飞也抬头看了看他。张明山捱到那长长的桌子的另一端坐下。怔了一会儿,忽然想起几年前他刚同霍一飞重遇时曾对他说:“我梦到自己事情败露,坐了牢。没有一个人肯来看我。只有你来看我一眼。”。他当时编这番话出来骗取霍一飞感情。想不到,三年后真的成了事实。在众叛亲离之后,也果然只有霍一飞来看他一眼。

张明山也想找一句话来说,但是喉咙干涩,实在无言。

两人坐了将近一个小时,旁边陪同的狱警提醒他,“时间快到了。有什么话抓紧说。”

时钟一点一滴走过了一刻钟,在四点钟的方向滴的一响,狱警立刻上前,“到点了。”。霍一飞起身抿了大衣,头也不回的离去。廖宏斌的婚礼从去年断断续续准备到现在,终于日程临近。之间他父亲廖师傅又住了一回医院,买房子又出过问题,零零碎碎的事竟耽搁了一年。上个月两人新楼装修完毕,在算卦师傅推算下,选了农历二月十二的日子,大吉大利,宜婚嫁娶。廖宏斌本来不信这个,但是廖妈坚持,也只好顺她。酒店之类倒免了预订,廖家自己家的酒店门面在H市已经是一流。但教堂还是要预定,请帖之类的也一定要发,廖家交往也很广,各方各面都要请到。廖妈和廖姐前前后后张罗,虽然累,还是兴高采烈。

廖宏彬和嘉丽也被强制拉进工作队伍,干了几天,廖宏斌干的头晕眼花,偷了空来找霍一飞诉苦。

霍一飞跟他说,“小宁今天的飞机回来。”

廖宏斌高兴的说真的?你怎么肯让他回来了?小宁一去英国一年多,除了去年寒假回来一趟之外,今年一年还没回来过。廖宏斌从小带小宁长大,忽然离开了身边,十分的想念。

今天春天学校有个实践学期,小宁求得霍一飞同意,报了H市。霍一飞让他回来,一面是想念他,经不住他磨,一边也是为了让他回来参加廖宏斌的婚礼。阿斌从小带着小宁长大,情如亲兄弟,他的婚礼,小宁自然应该去贺一贺喜。他的飞机下午到,廖宏斌就和霍一飞一起去机场接。

飞机迟了一会儿,待落稳到机场,熙熙攘攘的乘客纷纷急切的下机,小宁夹在人群中,上身是件天蓝色的三叶草时装,甚是扎眼。他拨着人群左顾右盼,瞧见霍一飞和廖宏斌,顿时大喜的使劲儿挥手,三步两步挤下来,直奔他们奔来。

个子高了,人也瘦了,穿着打扮都像欧洲时尚都市入时的潮流贵族,但一说一笑,还是小孩子没有两样。小宁拴了拴哥哥的脖颈,又拴了拴阿斌哥的脖颈,廖宏斌搂着他紧紧抱了抱,推开端详,“嗯,比以前帅了。瞧你这打扮的这个像样儿,你是在英国学习呢,还是跑去当model了?”

小宁粘着他笑,“阿斌哥,你就要结婚了,我还没见着新娘子呢。哪天来给我瞧瞧?”

廖宏斌拍他一掌,笑道,“少得瑟我,你呢?小情人分开一年,想念坏了吧。”

小宁害羞起来,“啊啊”的装听不着,松了廖宏斌找霍一飞,紧紧搂着哥哥的腰,一步一步粘着他。霍一飞说他,“你小心走路!”,小宁也不放手,一个劲儿叫,“哥,哥,好想你……你也不来看我。”。霍一飞近处看他,比上一次走时还瘦了不少,脸庞和脖颈倒白净了些,大约是功课辛苦,也没有从前那么多时间出去疯玩。霍一飞不由得心疼,怜惜的任由他缠着自己。

上了车,霍一飞也没有回家,到楼下让小宁把行李拎上去,就带他一起到廖家的酒店。第二天就是婚礼,今天酒店已经停业,几个经理领着工人人在忙忙碌碌,布置仪式现场。今天是他最后一个单身夜,许多的朋友都来陪他结束孤身时光,热热闹闹的摆了好几桌。吃完饭,大多数人走后,廖宏斌又弄了好些自助西品糕点,红酒果汁等等,一份在楼下给工人师傅闲吃,一份端到楼上天台。

明天是婚礼,按老习俗,嘉丽今天不方便跟他见面。廖宏斌更无约束,这晚和霍一飞、小宁三个在天台上嚼零食,喝啤酒,嬉笑打闹,对着夜幕繁星一直聊到半夜。

第二天早早的天还蒙蒙亮,他便爬起床。霍一飞跟小宁早就起来收拾停当了,帮他整理礼服,检查要分派的红包等等。Denny、蚊子几个兄弟也过来帮忙。一来是霍一飞朋友,二来大家曾经一起在Gouter分店开业的时候共同帮忙,相处的都十分亲近。

要说对女孩子的事,Denny更经验丰富,游刃有余,他买的一大捧妖紫极品玫瑰,每一朵花瓣前端都仿佛镶嵌了半厘米的妖紫色的宝石,在阳光下如梦如幻。99朵玫瑰的相接处恰恰隐约凑出夏嘉丽名字缩写的形态。这般华丽精巧,叫一帮兄弟看了个个睁大了眼睛。相比之下,剩下的一帮男人未免粗心许多,虽然大多力量大,却是七手八脚忙到最后一刻才出门。

酒店不远处就是举行婚礼的教堂,是霍一飞陪他定的。四周丛杉环绕,宁静安详。教堂并不奢华,自有一种古朴庄重的气质,四壁怀抱圣子的圣母油画优雅而高贵。七、八个乐手低低奏着wedding

march的管弦乐,在盈盈飘摇的花瓣和斑斓彩蝶中,嘉丽爸爸牵了盛装的女儿的手,走过红毯交于廖宏斌手上。

有情眷侣,天长地久,这是天下最完美最幸福的结局了吧。也难怪嘉丽在被廖宏斌紧紧攥在手中,满脸的幸福嫣然;在硕大的钻戒穿过手指时,她纤细的手腕禁不住的微微颤抖。皓如凝脂的纤臂压在如雪如絮,似雾似烟般白纱礼裙中,真是娇容灿烂,清丽绝伦。

小宁瞧的好不羡慕。心想有一天自己可以Nancy共步教堂,那该多好。Nancy秀丽可爱,一点也不比嘉丽姐姐差,穿着婚纱也一定像仙子一样。想到这儿他激动的拉了身边Nancy的手道,“等我毕业了,我们也结婚吧,好不好?”

他仗着今天是廖宏斌的好日子,等不及再捱一天,早上就把Nancy找来了。

Nancy红了脸啐他一口,“瞎说。”,转了头不理他,心里想着小宁的话,也不由甜滋滋的,暗想若是能和小宁步入教堂,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事。

忽然之间,外面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没待所有人回过神,一串子弹穿过窗户,横扫过前方礼台,顿时一片烟尘夹着火星四下飞扬。廖宏斌大惊之下,一把拽住嘉丽,就地滚出几滚,滚到一幅帘慢之后,紧紧将嘉丽抱在怀里。亏了他反应的也极其迅速,竟然逃过一劫。那牧师却没有那么好运,一颗子弹当胸打中,已经毙命。嘉丽长长的婚纱裙子给子弹烧着了一大片,布料易燃,正在熊熊的燃烧。廖宏斌跳起来狠狠剁了十几脚,才勉强把火熄掉。长裙已经烧到小腿了。嘉丽吓得脸色煞白,半晌只是发抖,说不出话来。

廖宏斌又惊又怒,但听身边子弹接连不断,“噼噼啪啪”炸响,四下人群连连惊叫,乱作一团,慌乱的抱头拼命。廖宏斌不敢强行出头,心里怦怦乱跳,不知对方是何来头,为何找他寻仇;也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样了。爸妈怎么样?姐姐怎么样?嘉丽的家人怎么样?有没有给子弹伤到,甚至身亡。想到那牧师的惨死,更加浑身打颤。

也不知道霍一飞和小宁怎样?他虽然不知道来者是什么人,但想多半不会是自己的仇家。因为这两年他收心养性,专心饭店,最近一年更加回家里帮忙。已经很久没有在外面惹是生非。就算惹了什么人,凭他交往的圈子,也不至于有开着微冲前来寻仇的。这些人很可能是冲霍一飞来。他身边还有小宁,不知道两人怎样,心下焦急万分。

霍一飞在枪响第一刻,就知道是扈宇。现在跟他有深仇大恨,要置他于死地的只有扈宇。眼下社团多事,他们跟扈宇打的激烈,霍一飞也十分小心,虽然是廖宏斌的婚礼,他也找了Denny、蚊子、徐伟一些兄弟,各人怀里都揣了刀枪,防备万一。可是霍一飞还是没想到扈宇真的会那么疯。之前他和周进、应七都推想,扈宇是借扈璨报仇之名,抢地盘势力的实在利益,如今看来他倒真是为了报仇,因为到教堂杀人也根本得不到半分好处。

Denny冒了枪火,勉强匍匐进来,急叫道,“一飞哥!”,看到霍一飞拖着弟弟小宁,还有个女孩子在一起,连忙扑上来问道,“一飞哥,你没事么……?你们没事么……?”,打量了一下,几人身上都不像有伤,才吁一口气。指了外面道,“扈宇大概是在外面埋伏了枪手,阿伟他们在跟他纠缠。蚊子也挨了一枪,不过没事。一飞哥,扈宇这王八蛋,真他妈缺德,人家大喜的时候他来下杀手!”

霍一飞摆手不让他说,道,“还没有没有枪,给我一把!”,Denny将自己手里的枪给他,怀里又摸出一把,说,我还有。霍一飞做廖宏斌的伴郎,说什么也得避讳,身上没带凶器,拿了Denny的枪,问他,“看到了阿斌没有?”

Denny张望一圈摇头,“没有看到啊!”

霍一飞心中焦急,但毕竟遇事镇定,吩咐他,“你不要管他了,先去找阿斌两边的家人!把他们带到内堂去,别急着往外跑,到内堂,叫几个兄弟看着。千万不能让他们出事!”。

廖宏斌虽然也是手无寸铁,但他机灵的很多,以前常常一起打架械斗,有应对的经验。霍一飞更担心的是他和嘉丽两边的家人。老人家年纪都不小了,即便不是中枪,只惊吓也会惊出好歹。此时明知道自己一把手枪,根本不是扈宇四面微冲对手,一咬牙将小宁推给Denny,道,“帮我看好他俩!”,弯腰低伏,几步踩踏长椅、桌板,如狐般灵巧躲闪躲开子弹,窜到窗边,一搭手翻出窗去。

Denny要叫他也已来不及,咬咬牙转身拉小宁,“快走吧!”。小宁紧紧搂着Nancy,两人脸色都煞白,Nancy手指冰凉,紧紧的抓着小宁。刚才子弹飞来,两人几乎死里逃生,还好小宁机灵,奋力一扑扑在Nancy身上,两人滚倒在地上,后来给霍一飞找到拉起来,仍然抱在一起,浑身发抖。小宁毕竟比Nancy见识大些,知道教堂叫枪林弹雨包围,他俩要不赶紧找地方躲起来,难以幸免,连忙跟着Denny快步往里间跑。

那时,扈宇也不知道带了多少人来,满屋里枪声不断,尘烟战火,人人惊慌。霍一飞跳出天窗,只见外面也是一片狼藉,只找到徐伟挨了一枪,歪斜在地上,旁人却没看到。霍一飞找了两步,迎面只见扈宇双手端着枪,正在四下乱找。霍一飞提手就是一枪。

扈宇竟似背后生了眼睛,子弹穿身的一霎那,猛得扑地滚到,就地一猛气滚出几米。同时他跟前的几个手下回了神,一齐向霍一飞扑去。霍一飞左右闪过,不及与他们纠缠,几步扑近扈宇跟前一叠气七、八枪连击,扈宇抓起微冲对射,一边迅速的滚到最近的老树背后,子弹枪火打中老树干上,一排排树皮登时掀起,四下飞溅。扈宇回腿狠狠一脚蹬在树干,撑住身子,双手抬枪要射,距离甚近,霍一飞不及躲避,抡起枪狠狠砸在他手腕。扈宇手里微冲脱手,飞起一脚,踢在霍一飞右臂,将他手里的枪也震掉在地上。

扈宇更不稍纵,身体横拧贴上一步,脚跟擦过地面,右腿挟风直奔霍一飞门面横扫,这正是他熟练的泰拳的中的绝技。当下带起厉风扑面,霍一飞更不及想,侧身急转,让过劲道,欺身上前手肘顺了势头横击扈宇胸口,也是泰拳中的破解招式。扈宇退开一步毫不稍迟,左腿扬起又一记横扫,这下雷厉风行,霍一飞无法躲闪,给他抡中肩膀,“啪”的一声骨头几乎踢碎,虚晃一步,待扈宇欺身近前,搂住他脖颈膝盖狠狠顶在小腹之上。

扈宇“哇”了一声,呕出一口血来。霍一飞给他震得脑子嗡鸣,一会儿血也缓缓顺嘴角流出。

靠着树干,缓了缓神,怒道,“扈宇,你他妈疯了!混黑道也有点混黑道的道义,你连平民百姓都祸害?!”

扈宇啐了一口血,棱眼斜瞥着他,“我他妈也不想祸害平民百姓,但是你非要逼我,我这都是跟你们学的。你们算计我,却来害死我弟弟,这条命我一定要找人来填!”

霍一飞咬牙道,“扈璨是我弄死的,你要填命就来找我!”。

扈宇早就疑心当天袭击他就是霍一飞干的,小璨这笔帐,也算在他头上。眼下听到霍一飞亲口承认,当真不是冤枉他。恨从心头起,怒向心头生,咬牙扬了下颌怒视着霍一飞,忽然之间,一步纵起,双眼血红,扑向霍一飞掌劈、拳杵、腿扫、脚踹,一口气数十招暴雨疾风急攻硬袭,招招尽杀,记记要害。霍一飞知道他急红了眼,手段阴毒狠辣,更不敢丝毫懈怠,

一腿扬起劈下,将他逼开两步,拳掌指爪也尽全身之力对攻。两人都硬生生对拼,每一相格都均生击的骨骼剧痛。霍一飞身手毕竟更厉,扈宇却是拼了命般。

还记得一年前两人也曾在扈宇家里交手打架,那次也同廖宏斌有些关系。虽然是为了打赌,未必没有点比拼擂台的成分,也有一较身手的心情。这一次再交手,却是你死我活。其实害死小璨的并不是霍一飞,但霍一飞见他此时情形,杀到这地方来,也能猜到他想要怎样报仇。他全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盼他只缠自己。不去找别人。

扈宇打的满脸是血,忽地停了停,手上一扬,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把寒光匕首,“嗖”地朝霍一飞脖颈割过。霍一飞措不及防,几乎被他割中,快速退了两步。扈宇反手攥着那匕首,扑上前朝着霍一飞刀刀猛捅,一连捅了十几刀,将霍一飞肩头扎烂了一片,匕首也终于被霍一飞夺去,一刀狠狠扎在他小腹。

扈宇倒退数步。霍一飞还未及拔刀,“啪啪啪啪”一阵子弹扫下,他就地滚开。扈宇几个手下抢上前搀住扈宇,要将他搀到老树根下。扈宇却一把甩开,指了霍一飞喝,“给我弄死他!弄死他!”,拔掉匕首,咬牙扯下一层衣布,在腹间绕了几绕缠住伤口。

一边教堂里廖宏斌拆掉一根木头,和Denny几个一起也在跟扈宇的手下厮打。今天扈宇带来教堂的人其实并不太多,一共不过三十来个,但这三十来人只怕各个都是身经百战,凶悍很辣的杀手枪手。若不是Denny之前布置的人其实比他还多,刚一照面出手交火时,拦住他们不少,三十多人一拥而上,大多数人恐怕早已无辜。

饶是如此,剩下的人也各个手持重械,Denny他们参加婚礼,却不可能携带微冲。血肉之躯难敌枪械中弹,虽然人多,却难占便宜。两边相持不下,枪响刀砍不止,直吓的教堂里参礼的人们惊叫四逃,有的跑出去,有的却被堵在角落里,有的躲在桌椅之下,狼狈不堪。

廖宏斌大好佳日被人搅局,更加恼羞成怒,盛怒下也顾不得自己手上无枪。四下一望看到一张打烂了半边的长桌,上前两脚,踢掉中间的横栏,抡起这跟手臂粗的实木木棍,找准一个人后脑,一棍子削了下去,那人应声倒地。后面他的同党却看的分明,一梭子子弹扫过来,;廖宏斌疾滚着躲避开,手臂上还是被崩了一片皮开肉绽。

廖宏斌知道今日要回护嘉丽和家人周全,没有别路,只能同对方硬拼。他就地滚出几圈,抡起那棍子猛地横抽过去,对方正在追他,躲闪不及,棍子抽中手臂。虽然不至于枪械脱手,

但手臂剧痛如断,一时也抬不起来。廖宏斌抓起桌椅板凳将他一口气砸倒地上。但毕竟抢不到枪,他也不敢恋战。在地上摸到一把刀,持着又砍倒两人。

Denny拖着小宁和Nancy两个更加没法,只得将两人塞到唱诗台后面的空隙,用牧师的尸体挡住。扈宇那些手下似乎也很有目标,直寻小宁和Nancy而来,Denny一人,双手难敌围殴,几乎就要支持不住,还幸亏廖宏斌过来帮忙。Nancy和小宁缩在里面,禁不住格格发抖,看着牧师的尸体更是害怕。过了好久,Nancy带着哭腔低声问小宁,“怎么了……?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开枪……?”

小宁自己也打颤,勉强安慰她,“不怕,有我哥在呢。有我哥在,一定没事的!”,探出头张望,看到Denny就在他跟前跟两人围打,勉强应付;又看看另一边,廖宏斌抡了根大棒,激斗正烈。小宁在地上摸索,也找到一根打落的棍子,拿在手里,回头告诉Nancy,“你在这儿待着,不要乱动,我去看看。”

Nancy慌忙抓他,“你干什么去?你别出去!外面人都有枪!”

小宁跺脚道,“不知道我哥怎么样,我得去找他。还有嘉丽姐姐,我找她到这里来。”

Nancy拽着他不肯放手,“不要。你别出去,我怕外面人伤了你……”,话未落,忽然“啊”的一声,捂着腿弯下了腰。小宁大吃一惊,连忙扶着她,只见她双手紧攥的大腿,浓稠的血顺着指缝流下。原来唱诗台的一边已经给打穿。

小宁一把抓住Nancy拖着她滚出来,跟着“啪啪”几枪,那个唱诗台半身打烂,摇摇欲倒。小宁搂着Nancy没头的连滚带爬,躲到一张帘慢后面,正在没着落处,忽然一只手搭到他肩膀。小宁想也没想一把扯了下来,挥手要打,见是嘉丽。原来夏嘉丽也躲在这帘慢后面。

惊吓之下她脸色惨白,有些颤抖的揽过小宁,伏下看Nancy伤势,自己牙齿也发颤,道,“不要紧……没有伤到要害……。找点东西来止血。”

小宁从身上撕下一块布条,还没来得及给Nancy缠上,帘慢已经给打的烧着起来。三人呛咳着奔逃出来。Denny回身看到他,心中大急,朝小宁大叫,“快找地方躲起来!不要出来!”,想要上前护他们,可是在两人纠缠中难以脱身。

扈宇给霍一飞捅了一刀,捂着小腹,竟仍紧追猛打。手下所有杀手更层层围堵霍一飞。霍一飞这边援手也赶到,两边枪火相交,战作一团。这时宾客中终于还是有人报出警去,附近的警方也听到这里一片混乱的枪声交杂,纷纷赶到,百余名警力将教堂四周团团围住。

扈宇和霍一飞两边都没有退路,被警察大举压上,一面缠斗,一面后退。周围就那么一片大小,当下又都纷纷撞破门窗玻璃,退回到教堂里。此时的流弹不只有霍一飞和扈宇两边械斗开枪,还有警察四下包围,居高临下纷纷射击,霎那时整个教堂里惨叫不断,血流如冲,可是中枪的霍一飞一边也好,扈宇一边也好,警方一边也好,根本都不知道是被哪边人打中。只见碎屑满天,残垣一地,混乱不已。

扈宇手捂着小腹,两眼通红,在人群里乱找。混乱中霍一飞和廖宏斌撞在一起,廖宏斌手里提着大棒,同他背对背相靠,抡棒抽倒两个人,不及回头,大声问他,“你怎样?没事吧?”

霍一飞喝他,“顾好你自己!”,扈宇终于在人群里找到二人,等不及跑近跟前,拎起刀向两人飞掷,廖宏斌抡着大棒打落,抹了一把鼻血,侧头向霍一飞笑骂,“这条畜牲,怎么跟野狼似的!那么疯!”

霍一飞喝了一声自己的人,“别让他跑了!”,摸起一把长刀,直扑扈宇而上。

扈宇毕竟重伤。他只是抱着一口必报仇恨的腔血热怒,来跟对方拼命,到此时伤重气力消耗,这股戾气也到了强弩之末。霍一飞这一刀砍来,他避无可避,眼看长刀掠来,便要穿身而过,生死关头的一霎那,他一把揪住身后猛地一扯,将一人扯来挡在身前。霍一飞这一刀在冲势之中,刀刃几乎没入,刺破二指来长,才生硬止住。此时两人都看清,被扈宇抓住的是夏嘉丽。

扈宇看清是新娘子,狠辣顿生,双手推她扑向霍一飞刀刃。这下骤起忽变,两人距离之近,根本无法避及,廖宏斌忍不住一声惊叫。千钧霎那霍一飞猛力一压,刀刃应声折断,嘉丽身子偏了一偏,跌在地上,在斜坡上滚了下去。便在此时,大举包围的警察已经破门涌入,一下将所有人冲散。混乱之中,扈宇有手下舍命上来,抱住扈宇外逃。外面的两人被枪火打倒,里面两个却半拖半拽着扈宇逃窜出去。

霍一飞在人群中扫到他,心说今天万万不能让这人逃了,顾不得警方重重包围,抢过一把枪来,冲开身边的警察直追扈宇。就在冲到门口的时候,忽然Denny冲过来抓住了他,颤道,“一飞哥……一飞哥……小宁……”。

霍一飞大惊,道,“小宁怎么了?!”。

Denny颤道,“他给流弹冲了!我怕他……”,霍一飞再顾不上扈宇,转身跟Denny去寻小宁,心里砰砰直跳。一时之间,几乎气也喘不过来。奔过几步,便见廖宏斌怀抱着小宁,蹲在地上,旁边还有几个警察围押着。霍一飞只觉头皮一阵发僵,扶了Denny一把,才强自撑住。捱到跟前,只见小宁身上脸上尽是灰土血污,额头廖宏斌拿手紧紧按着。从指缝中,浓稠的血不断涌流,在地上瘫了一片。

他牙齿格格直颤,说不出话来,几个警察一转头见到他来,连忙围上七手八脚按住。霍一飞撕力甩开,蹲下捏住小宁手腕,廖宏斌急了向他喊,“现在还没事,快,快,快送医院!”。十几人七手八脚将小宁送进willon的医院。红灯大亮,手术,抢救。小宁在混战中给流弹击中了头部,幸亏擦的偏了一些,从额角蹭过,willon救治及时,没至于致命。虽然如此,子弹的冲击力毕竟强大,又是在靠近大脑的位置,这一下的冲击已经不小。尽管willon汇集了全院优秀的脑科专家,全力救治,仍然难以在一时间治愈所有损伤。小宁昏迷不醒,知觉全无。

在手术室门外,所有人都神色憔悴。廖宏斌和嘉丽两边的家人万幸无恙,宾客无辜累及了不少人。嘉丽被扈宇胁迫误伤一刀,之前大腿上还给擦了一刀,所幸都没有伤在要害上,在willon医院的另一间房挂着吊瓶歇息。廖宏斌陪着她,嘉丽哭泣不止,只说是为了自己,小宁才给流弹打伤的。

原来她和小宁、Nancy从帘慢后来跑出来,无处可避,Denny勉强甩掉自己的纠缠,拉着她三人找地方躲藏。那会儿警方已经围上来了,Denny只盼能捱过一时,等警察进来控制局面,可是嘉丽伤了大腿,跑也跑不动,一下便给扈宇抓了过去。扈宇用她救了自己一命,嘉丽被摔在地上,不能控制的滚出好远,浑身疼痛难当,勉勉强强支撑起来爬出几步,后面流弹飞来。

小宁挨她最近,见此不顾一切飞扑上去,挡在嘉丽身后,Denny和廖宏斌都扑上来拉他,却都差了一步没有拉住,也被流弹打中,跌在地上。小宁抱着嘉丽连连滚了几个圈,才撞在一侧墙壁停下,嘉丽撞的一阵晕眩,晕了半晌,才抬起头来,见廖宏斌搂着自己。她感到自己身上无伤,侧过头去,看到Denny抱着小宁靠在地上,眼睫紧闭,已经昏了过了。

嘉丽念及到此,忍不住哭泣失声,她也想不到小宁一个少年孩子,自己初次见他,当他是小弟弟一样,临到危急时刻他竟会舍身去救自己。廖宏斌却知道,小宁虽然顽皮胡闹,少年心性,却心地善良,勇敢有担当,关键时候像个大男人一样保护着女孩子。

廖宏斌向霍一飞提及嘉丽的歉意,霍一飞摇头低道,“你带我安慰嘉丽,不要乱想,不关她的事。小宁知道自己是男子汉,挺身而出保护姐姐,他长大了,我也很欣慰。假如来日真到了黄泉下,我也能对阿姨有个交代。”

廖宏斌听他的声音颤抖,强自忍耐,不禁难过非常,又不知道该如何劝他。小宁是霍一飞唯一的弟弟,说不得,也是他世上唯一的亲人。张明山那个畜生倒还是活着,可他还能算人吗?吴影阿姨去世前,霍一飞曾在她遗前发誓,永远好好照顾小宁。就是为了让小宁不被黑道恩怨骚扰,安心读书,才千里迢迢把他送到英国去。哪知真是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小宁在国外待了一年,终于还是在回来这一天里出事。

霍一飞微微颤了道,“这也许真是我的报应。当初我把扈璨送回家,结果害死了他,所以他的冤孽也要报应到我们身上。”

廖宏斌说,“这是扈宇这个王八蛋造的孽,怎么能关你事?”

霍一飞既愤且恨,掐断了烟只捏在墙上,胸口的愤恨痛楚,起伏难咽。疲惫的倚着医院的墙壁,咬着嘴角很久,抬手拍了拍廖宏斌左边的肩膀。沙哑低道,“我又连累你一次。幸好你爸妈没有大事,嘉丽没有大事,要不然让我怎么面对我的兄弟。阿斌,我欠你的怕是永远也不能还。”

廖宏斌道,“你要这么说,就没把我当兄弟。我跟你做兄弟,一辈子没后悔过。”。心里想的却是在教堂里,两人并肩作战,共同对敌,那一霎真是热血当胸。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从泥巴里爬,到背起书包,从小学,到中学,遭过无数敌手,打过无数狠架。每一次打架两人都是联手作战,并肩抗敌。论打架,论身手,两人都一般的灵敏迅捷,也一般的不要命。后来分手走上歧途,一个厮混黑道,以血肉性命为生,一个家境殷实,得隙做个得意的餐厅老板。刀枪棍棒的岁月离廖宏斌越来越远了,今天重历却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仿佛又回到一次少年岁月。兄弟是知己,兄弟是玩伴;兄弟是曾经一起逃学闯祸,更是并肩抗敌互交生命。男人的情义在浴血中才更分明,才知自己一腔热血付之无悔还是有恨?

廖宏斌倚靠着墙,想,“自己家境丰厚,不需要为钱拼命,当年悬崖勒马,是家庭给自己的幸运。否则江湖这条路岂是好走的。但兄弟既然走了,自己就算不能劝他回头,也要帮他撑下去。”

接下来的一个月,是H市规模最大,程度最狠,参与人最多,波及了差不多整个黑道的江湖风暴。两个H市最大的帮会全力投入了这场持续了整整一个月的残酷厮杀,一边是周进执掌和记十三分堂,另外一边是扈宇统领家族旧臣新秀共组的大队伍。对霍一飞来说,扈宇放炸弹,挑堂口,还勉强都能归为帮会的利益纷争,可是他殃及廖宏斌,祸害弟弟小宁,两人之间的仇怨早已你死我活。而仇恨红眼的霍一飞也一样狠毒,几日之间,挑掉扈宇数个根据要害堂口,残杀暴屠了他手下无数的亲信。

Denny甚至带了一帮人杀到扈中和栖身的别墅。小宁出事后,霍一飞虽然不怪罪Denny失职,Denny却自觉愧疚。为了补偿自己的过错,他带人追到扈中和别墅一杀到底。然而扈宇在动手之前,已经将扈中和秘密带离H市,Denny虽然没有扑到扈中和,也把别墅上下留守的一干人尽数砍杀,一把火,将那别墅烧掉。别墅里许多扈宇匆忙之际来不及带走的现金财宝,古玩珍藏,和公司的票据暗帐,都被大火付诸一炬。

一个月的厮杀差不多涉及了两边产业的各方各面,无论是黄赌毒、娱乐、地产、走私都无例外。两边实力本来势均力敌,但和记毕竟是H市第一帮会,树大根深,连整顿时国忠为倾尽政府之力也不能动摇。扈宇尽管手揽了父亲手下众臣,也占尽了一时的优势,可他的年纪阅历、经验尚浅、和过于偏激的做法,却使得他不断损兵折将,渐渐在撕斗中落入弱势。对于像老贺这样的旧臣而言,他们勉强奉了扈宇为新主,盼的是他为大家争取更多更好的利益,可是在跟周进的互殴中,扈宇却似乎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他一门心思只是要和周进、霍一飞斗出你死我活。

为了和周进和霍一飞斗命,扈宇亟需钱财,他变卖自己手上的地盘资本。地盘人势是帮会集团根本,一旦零散,包括毒品销售都难以顺畅,缅甸一边见事不对,纷纷收手观望。周进趁机抢夺,扈宇刚刚争取到的货源在手里没握多久,又落入周进手中。而扈宇本人对此,居然是毫不在意。

老贺等人这才明白,扈宇根本就不是要和周进争权夺势,也不是为了壮大实力图谋霸主,他要做的只是报仇。为了报仇他不择手段,为了报仇他不惜一切,大家也不禁纷纷猜疑,为什么当初不惜把亲弟弟扈璨弄出家门失踪,流落多年的扈宇,到头来又会为了这个弟弟的死疯癫呢?这真叫所有人百思不得其解。

只有个别人猜想,恐怕大家一直都看错了扈宇罢。他那些所作所为、他争权夺利的手段,他的狼子野心,他所做的一切一切,最到底恐怕只是为和扈中和争那一口气吧?

小宁重伤后,扈宇仍不甘心,千方百计要闯入医院挟人,一定要置他于死地。为了这件事的处置上,他跟手下老贺等人争执不下,终于争吵起来。

老贺等人认为扈宇此时要做的该是集中力量,借着混战的机会全力打击周进,虽然不能至他性命,也能争夺和记的势力地盘,为大家争取真真正正的实惠。而不是没完没了拉长战线,耗尽力气,去杀一个小屁孩,给另一个小屁孩填命。

扈宇坚持不从,只是照自己计划安排袭击医院。老贺被他冷淡,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这一次强抑不忿跟扈宇提议,又被扈宇屑于不顾,恼羞成怒,再也按质不住。“忽”地起身道。

“大公子。老板从T市到H市,打了几十年的家业不容易。大公子既然当家,责任更大,霍一飞也好,应七也好,都是周进手下的人,就算杀了他们又能怎样?大公子保家族实力,扩展势力,才是身上的责任。何必去纠缠那个小孩子?恕老贺实在不能理解!”

扈宇冷道,“霍一飞害死我弟弟性命,我一定要他尝一尝失去亲人的滋味。”

老贺听他这句回答,更怒,忍不住冷笑道,“大公子兄弟情深!可是小少爷在外面流亡也这么多年,要不是机缘巧合给霍一飞找到,恐怕现在还不知道死活。那么大公子找谁报仇呢?”

这话刺在扈宇心痛处,扈宇猛地转头来,横棱眼睛,乜视着他。老贺也毕竟胆怯,退了半句,道,“忠言逆耳,咱们也都是为了大公子事业,扈家的家业,出谋献策,盼大公子能体谅。”

扈宇冷笑一声,忽然道,“老贺叔,听说你一直怂恿我爸干掉我,在你眼里我是逆子叛徒,你对我尽什么忠?我跟我爸势不两立,你既然为了我好,还谈什么扈家家业?”

老贺也不知自己和扈中和的事什么时候落到了他耳朵里,被他噎得答不上来。扈宇道,“老贺叔不能理解,我可以帮你理解。回头我杀了你儿子,你爹,你兄弟姐妹,一定能让你理解!”

大家听他骂到这个份上,劝无可劝,都低头不作声响。老贺怒不可抑,咬牙颤抖了半晌,拂袖而去。

他走了半晌,扈宇一脚踢翻他坐的椅子,也摔门离去。

两人大吵翻脸的事传开,各人哗然。本就混乱一片的形势更加混乱。几日来扈宇心里烦躁不堪,这天在外面喝到半醉,回到住处,已经凌晨2点多。泳儿还没睡,坐在沙发等他。

两人住的地方早就换了,原址有太多人知道,太不安全。扈宇便将泳儿藏在一个秘密之处。

他虽然一句也没有告诉过泳儿发生了什么事,但外面闹声喧喧,沸沸扬扬,只怕也瞒不了她。只是她没有问过。她只是每晚像今天这样,坐在沙发远望着窗外,默默等他回来。有时会一直等到天亮。可是他不回家,她绝睡不着。即使睡着,也会被噩梦惊醒。梦里她的男人横尸荒野,满身血污。

胆战心惊的日子每一日都惶恐不安。钥匙在门锁里搅出哗啦啦的声音,泳儿立刻怀抱着枕头惊立起来,眼看着门锁里转了一阵,旋开,门慢慢拉开一条。她的心也提到嗓子眼,心脏僵硬硬的,几乎要跳出,又几乎要死掉。待看到扈宇出现在门口,是他而不是别人,是活生生的而不是被人七手八脚抬回来,一颗心才能慢慢的咽下去。

扈宇提了些便当给她,照旧问她,“你还不睡。”

泳儿接过了摇了摇头。默默的拎到厨房,倒出来装到盘子里。可是心思恍惚,魂不守舍,不小心打破了碗碟。她低头去捡,身后一只手拦住了她。她手腕给他抓着拉了起来。

扈宇道,“小心点,别扎了你,破了就扔了罢,捡它干什么?”

泳儿怔怔给他握着,一时说不出话,扈宇道,“你住的不习惯罢。再过一阵吧,再过一阵我们就回去。要不换个房子吧。你喜欢哪里的?”

泳儿冲口想说,“我喜欢T市。”,话到嘴边,却轻轻说道,“哪里都一样,我都喜欢。”。说着,眼泪已经怔怔的落出来。她连忙抽出手,背过身偷偷的抹。又弯下腰来收拾沙发上的东西,掩饰的道,“我去烧水,你洗洗早点睡吧。”

扈宇知道她在哭。将她拉过来,搂在怀里,抽了一张纸巾擦拭她脸颊的泪水。这下泳儿的眼泪却越发汹涌,止也止不住,一片一片的往下流,将扈宇和她胸前的衣服都沾湿了一片。她抑也抑不住,索性放弃,扑倒在扈宇怀里一抽一抽的啜泣。过了半晌,扈宇轻轻的拍着她背,和声道,“别哭了。放心,我不会有事的。你也不会有事。”

泳儿颤道,“阿宇,我怕。”

扈宇轻笑,“怕什么?怕我保护不了你?”

泳儿道,“我听说,你最近和贺叔叔吵架了?他们跟你的意见有分歧,是不是?贺叔叔在爸爸手下多年,可能有点倚老卖老。可是他势力很大,他们那一些人,势力加在一起很大。如果得罪他们,事情会不会不太好办了?”

扈宇道,“那帮老家伙根本就没服过我,留住留不住又能怎么样。难道我心里没数吗,爸爸心始终还是不向我,凭我一个后生小子,难道真能在江湖里孤身立足?我做完这件事,也不想干了。”

泳儿听他口中竟流露出退意,眼睛里顿时掠过一丝希望的神采,颤声问他。“你说真的?做完这件事,你真的不干了吗?那要什么时候才能做完?”

扈宇淡淡道,“不知道。”

泳儿眼中的一丝神采,霎时又黯淡下去。搂着扈宇臂膀的手,颤颤发抖,过了一会儿,她带了哭声恳求,“阿宇……不要干了……我们走吧……。不管到哪里……总之离开H市……”。

扈宇给她抱着僵了一会儿,缓缓放下她手臂,双手扶起她的脸庞,端详片刻,叹了口气放下。道,“泳儿,你跟了我也两、三年了。难道到现在对我性子还不了解?我跟爸爸本来有机会缓和,我本来有机会再做一个好儿子,好哥哥。现在都没有了。你知道我这三年所做的一切一切是为什么吗?这件事没有一个了结,我怎能走?”

泳儿哽咽,“……可是爸爸,还在,……他只要在一天,总会有机会的……”。

扈宇摇头,“不会了,永远也不会了!我不能跟他和解,因为我不能告诉他小璨死了。我要一辈子骗他,骗到死……”。他顿了顿,望着泳儿,“你跟小璨也在一起那么久,当时我要杀他,你求我劝我救他,你这么疼他,现在他死了,难道你不想为他报仇?”

泳儿咬了牙很久,哭道,“我心疼小璨……!可是冤冤相报,何时了,你再杀了霍一飞的弟弟,他还是要找你来偿命,你再杀他,他再杀你,这要杀到什么时候才是头啊?”。

扈宇冷道,“那就杀到大家都死。”

泳儿久久的望着他,一步一步慢慢的走上来。扈宇的脸色在灯光下冰凉,那样白皙优雅勾勒少女心思的俊逸,苍白颜色下掩藏的憔悴沉重,让她心如刀绞般心疼。泳儿一句一句道,“我知道,你想做一个好儿子,想做一个好哥哥,你做到了。我知道你不是他们说的那样,我知道,你是一个好儿子,好哥哥,还是一个好丈夫,一直都是。阿宇,可是,你也要做一个好爸爸,好不好?不要让我们的孩子再重复你有过的不幸,不要让我们的孩子再卷进这些恩怨。我真的希望他能开开心心的做人。”

扈宇望了她,一时愣怔,过了许久,他才道,“你说什么?”

泳儿一手按着小腹,轻轻将一张医院诊断书递给他,“我们的孩子已经两个月了。”

扈宇接过那张纸,上面赫然证明:苏泳儿,孕期两月。扈宇捏着那张纸,薄薄的一张纸竟如千斤重,坠在他手里如钢铁般沉。这半年来同泳儿感情渐近,亲昵常常,他也早该想到泳儿会怀孕的。可是当真知道她腹中蕴育着自己的孩子,那种感觉,那种感觉,竟是这般。

心里知道始终会有一个孩子,和真的有了一个孩子,那是绝不同的。一个男人只有做了父亲那天,才真正是男人,男人的责任,男人的幸福,一点点浸在骨子中。扈宇自知事起,到结婚后,其实他都过的十分放纵。这里自然也有和泳儿关系失和的缘故,但这些年里,扈宇真是玩尽了花天酒地,甚至连男孩儿都偶尔新鲜。就算后来同泳儿修好,一颗心也仿佛还是在飘。直到方才听到泳儿怀孕的这一霎那,那心才真真正正落下了。

扈宇不由得想,“我竟然也有了儿子,我也要做爸爸了。我有了儿子要怎样待他?我定要好好关爱他,给他最好的,决不让他受一点委屈。”

决不让他像他的父亲那样,自小在复杂不公的家庭中长大,养成偏激的性子;也不能让他像霍一飞那样,家破人亡,早历艰辛。自己要给世上一切的疼爱,呵护,还有最轻松的环境,让他做自己爱做的事,快快乐乐做人。扈宇不禁微微颤抖的伸出手,碰到泳儿小腹,两个月的胎儿还不成形,可他却似乎能感到婴儿充满生命力的跳动,霎时如暖流般遍涌了他全身。他轻轻揽着泳儿,许久说不出话。

泳儿明亮的眼睛含泪望着他,“阿宇……你答应我这一回,好不好……?为了孩子……我们走吧……好不好……?”

扈宇揽过她,无言。泳儿坚持不肯放弃,挣开他臂膀,仍然期盼的望着他,定要他的承诺,“你答应我这一回,好不好……?你就算不为我……也要为了孩子活着……。”,说着,委身跪在他身下。“阿宇……为了孩子……求求你……”。

她紧紧搂着他双腿泪流无声。

或许是孩子,真的说动了扈宇的心。或许扈宇真是觉得,自己一生没有真正品尝过家庭温暖,只怕以后也不会有了。孩子却是他血脉的延续,是他感情的一个全新的寄托,他和泳儿的家,才是他真正可以幸福温暖的希望。他要给他最好,给他们最好,一个平和而温馨的家,没有颠沛流离,远离风雨飘摇,用自己的后半生,去弥补和偿还亏欠的温情。

或许他本就倦了。正如他自己所说,争强好胜,也不过是为了争取父亲一个信任,一个宠爱罢了。可是一路争夺的结果却是越离越远,最后竟要亲手划为永隔。一时心灰意冷。

或许是扈宇知道他跟周进的争斗已经消耗了太多实力,父亲留给他的势力又不能轻易驾驭。在当前的情势下,再打下去于自己无利。因此决定暂停熄鼓,稍事整顿后再寻时机。

总之几天之后,扈宇交代了公司的事,决定带泳儿出国待产。泳儿早已经准备过两人的护照,但扈宇知道当前情况,他要明目张胆坐飞机离开,只怕路上就会被劫杀。在几个朋友的帮忙和安排下,扈宇找了一艘游艇,这艘船拿国际航行的船证。两人从水上到香港,再从香港转机到澳洲。

走的这天是晚上。风很静,月很高,在海岸边,幽深的海水一声声冲刷着海岸。一艘白色的游艇停在岸边,泳儿一手牵着丈夫,小心的踩踏着不甚牢固的铁索,踏上甲板。

回头望去,繁华喧嚣的H市仍然灯光弥漫,车流人往,喧闹不息。一座座标志性的城市建筑在夜色中更华贵万状,耸入云端的高楼,高傲的俯视着这个金钱堆砌的大都市。在陆离斑斓的华灯下,仿佛满地映着的都是黄金。她在这里待了三年,还记得初来乍到的惊喜。三年来有过享受,多过寂寞,也曾半夜一次次哭泣,也为抉择痛苦挣扎,痛苦迷茫。

游艇安静的行驶,灯火辉煌在视线里渐渐远离,缩小,黯淡。泳儿望了片刻,便再也不回头的转过身。扈宇拿一件外衣披她身上,拉着她进了船舱。倒了一杯热水给她。

“天凉,别冻着了。”

泳儿依偎着他身上,捧着水慢慢的喝下。扈宇在背后轻轻的揽着她,两人随着海浪轻摇,一时都无话。泳儿不由低头看着自己小腹,似乎能看到一丝微隆,她笑的幸福而安宁。

灯光柔和,船身摇荡,不由渐渐催人入眠。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忽然感到一丝凉意,迷糊的伸手去拉身后,拉到却是一空。泳儿一惊,登时清醒,惊慌的起身四下去找,哪里有人?她奔到船头,只见一个老船手在收拾桅杆。泳儿惊问他,“阿宇呢?阿宇到哪去了?”

老人缓慢道,“少奶奶,你安坐,别动了胎气,明天早上就到了。”

泳儿四下望去,海上一片黑暗,不见半点灯光。小宁仍然昏迷不醒。Willon检查说,小宁脑子里的震荡逐渐恢复,已经没有太大的问题。他身体各项指标也都算正常,只是昏沉不醒,那可能是因为需要某一点契机。这个不能太急,要慢慢等,总有一天他会清醒过来。

霍一飞每天都要到他床头陪伴,打针,换药,洗澡,擦身,照料着各种的琐事。他一边还要应付外面帮会的事情,一个人两边忙,身心憔悴。Nancy每天也来帮他下手,小宁虽然昏迷,但持久靠输营养液不能足够维持他身体所需,需要进一些少量的流食,如果汁之类。这件事便每天由Nancy去做,她把新鲜的水果洗净削皮,榨完汁后,把最浓稠富有营养的那一点剔出来,用小勺喂着小宁一点点喝下去。

喂完饭后,她便陪在小宁身旁,拉着他手,和他一句句说话,常常说着说着,就已泣不成声。Nancy还记得小宁当时对她说“等我毕业了,我们也结婚吧”,被娇嗔呵斥,如今却恨不能一千遍一万遍的听他说“我们也结婚吧”,“我们也结婚吧”,她定不顾少女娇羞,在他怀里大声点头,应他“我答应你!”。可是这句话却何时能够答他?

霍一飞担心她一个女孩子娇弱,经不起这样的变故和折腾,有时候也会安慰劝解她。想不到Nancy却异常坚强。她坚定的说,相信小宁一定会醒,他一定会醒。

或许是Nancy的坚强,无声的感染着所有人,甚至感染到霍一飞。偶尔霍一飞看着小宁时,也会跟他笑说,“睡这么久还不醒,哥要打屁股了。”

小宁若是在睡梦里听到这句话,怕定会圈着哥哥脖颈,撒娇讨饶吧。他俊俏的小脸并不显得多么病容,长长的眼睫毛在阳光下,微微轻颤,好像随时会睁开眼一样。可是过了很久,始终还是那么闭着。

霍一飞轻道,“过一阵是阿姨的忌日了,你还不醒,到时叫哥怎么跟阿姨说呢?”。无限悲伤和痛楚在心中,毕竟翻涌难散,对小宁的心疼怜惜,对阿姨的无比愧疚,便如锯齿一寸一寸在心中挫磨。

如果小宁不从英国回来,也许就不会发生今天这样的意外吧。霍一飞又想起阿彤。有些事真像是注定的,命运始终一次又一次折磨着这兄弟俩,每当短暂的幸福之后,总是更漫长无期的黑暗苦难和无休止的煎熬。不知要到几时,老天才肯终于垂怜那些苦命的孩子。

周进在百忙中也来看了小宁几次,嘱咐willon找最好的治疗师。这自不用他提,willon找来了自己德国的大学同学和脑科界专家,引用尽是国际最先进的治疗方法,尽着最大的可能帮他恢复。霍一飞跟他说,willon哥已经找了德国现在最好的脑科医生,如果这都醒不了,别的也没法子。

周进虽然跟小宁没什么情分,但从前在OU丧礼时见过他一面,对这个调皮机灵的孩子颇有好感,也十分喜欢。这时闭上眼,仿佛还能看到他调皮捣蛋的机灵样在眼前,那孩子却像失去知觉的植物人一样一动不动的偎躺在床上,不知要到何时离床到外面跑跳。他想到这里,想到无辜的小孩被帮会恩怨所累,心中毕竟难过。

他且如此,霍一飞的伤痛更不用说。在周进看来,霍一飞脸色的苍白比小宁尤甚。他自己的胃病刚刚手术不久也还未愈,本需好好调养,现在只怕更难能够。

在病房守了一会儿,病房里空气弥漫药气,霍一飞说,“进哥,我们出去吧。”。

两人慢慢走到楼下。和煦的春风已经吹开,新抽芽的柳枝随着春风飘摇,医院里环境幽静,远近一片碧绿的草坪里,偶尔有几个护士推着病人吹风聊天。这天的天色极好,阳光灿烂。

两人自柳荫下缓缓走来,周进蹙眉道,“你自己的胃也注意点!刚刚做过手术,不要又弄坏了,看你怎么办!老七拿的那些东西,你吃过没有?”。

霍一飞忙道,“吃过了。”。周进道,“如果觉得好,我再让他弄些来。你也不要太担心了,他还小,活力强的很,不会轻易有事。吉人天相,虽然是一句话,但没有造过孽的人,老天会保佑的。”,说着,回头望着霍一飞。

霍一飞道,“进哥放心。我没有事。”。周进点点头。两人走到树荫下一条长椅前,拂尘坐下。

这张椅子前面是一条小河,蜿蜒辗转,跨过河上一座汉白玉的小桥,绿水环绕,四下一片安宁平和。可是掩盖不了江湖仇怨厮杀。

周进道,“扈中和那边越打越乱,现在已经闹的分了好几帮。我听老七说,扈宇用的新人和扈中和的手下互相不服气,一直暗中掐架。前几天公司开会的时候彻底撕破脸打起来。今天早上,老贺来找我,提议和解。”

霍一飞听到这消息不由喜悦,道,“老贺在扈中和手下一帮旧臣里是挑头的,他来跟进哥投诚,看来扈中和那些人都不希望再打下去了。他们这些人,撑了扈家门面大半,手里握的实惠也最多。他们要是不在的话,剩下那些人根本不成气候。”

周进点头道,“不错。不过我跟他说,我要扈宇的脑袋。”

霍一飞不由得笑,“进哥这不是为难他么?”

周进道,“要扈宇的脑袋一点也不为难。不过这一段时间外面一点也没有扈宇动静,恐怕他也知道老贺这些人会叛变,说不定,现在已经不在H市了。”

霍一飞跟扈宇的恩怨日积越深,已经累到你死我活,扈宇大闹婚礼重伤小宁使得他至今昏迷不醒,倘若竟给他就此逃了,这份心意真的难平。可是霍一飞跟他交手多年,对他的脾气秉性,怕比周进还更加熟悉,他真的肯就这样永远逃了吗?

霍一飞不由道,“扈宇这人阴毒狠辣,他不在H市就罢了,要在H市一天,早晚都是祸害。我找兄弟们在各个码头都留心看着,一旦见他,立即除了。”

周进冷道,“我倒盼这小牲口早点露脸,不除掉这个祸害,我也不能向社团上上下下的兄弟交代。”

虽然扈宇逃亡在外,一时寻他不到,但对腥风血雨弥漫了一个月的帮会来说,最你死我活的拼争已经过去,纠结了周进两年的T市这条过江猛龙,最后内讧而散,土崩瓦解收场,仇杀了几年的恩怨,似乎终于可以有一个暂时的休止符。

周进和霍一飞心情毕竟轻松,霍一飞问周进,“上星期缅甸那边头一批货走过来了,下面拆家反应还都不错。Rfgyic一直催我问问进哥,如果货没问题的话,什么时候过去缅甸看看,把这一年货定下来。”

周进微微眯起眼睛,望着灿烂的阳光,想到缅甸这会儿应该已是盛夏,道,“我也打算过去一趟了,只是一直脱不开身。下月罢,你就这么回他。我本来想让你跟我一起去,但你弟弟还没好。”

他想小宁这样,霍一飞照料他整个人都已经疲惫不堪。这时再让他跟自己忙帮会的事,太辛劳了。霍一飞却道,“我跟进哥去罢。他有willon哥照顾着,不妨的。”

走货毕竟是十分要紧的事,否则周进也不会定要霍一飞前往,他知道霍一飞心意,心中欣慰。望着望他,笑道,“你要去的话,还得改改日子,下个月帮会拜祭祖宗,开香堂,堂口的事情,你正式接手,连赵森两兄弟手上你收回来的地方,都划到你堂口里。”

虽然霍一飞早知道他早晚要接手堂主的位置,但听到周进这句话,仍然微微一怔。帮会中他早已经接手堂口事务,担着实质上的堂主的责任,所缺的只是名分而已。但就这个名分,在任何帮会社团而言,都是一步之遥,一步登天。霍一飞虽然一直是周进视为心腹,为帮会鞍前马后,做过无数事。包括铲除葛老挥、平叛赵森、甚至在帮会风雨飘摇的时候挺身救难。但于资历来说,他仍然不敢自傲。

和记的十二堂堂主各个都有非凡势力,在帮会中根深枝茂,从进入帮会到坐在这个位置,少说也有二十年。霍一飞年纪轻轻扶上一堂堂主,拥揽两堂强势,在帮会是第一个。

霍一飞起身道,“谢谢进哥。”

周进笑道,“不谢了。这是你早该得的。你也快到生日了罢,这就算是今年进哥送你一份礼物。”

霍一飞笑道,“进哥送我好大的礼。”

周进道,“送你大礼,也是盼你乖一点。”,霍一飞道,“进哥不送我礼物,我也不敢惹进哥生气。”,周进抽出手在他背后不轻不重的拍一巴掌,呵斥道,“没少惹过!就那胃我都不知道说了多少回,你什么时候听我话了?要不怎么至于弄成这样?”。

霍一飞连忙笑道,“是,是,以后不敢了。一飞什么时候不听话,进哥只管提家法来教训。”

周进笑骂,“以后再犯不要来寻我了,直接去刑堂领罢!”。

说了起身,时间已经不早,霍一飞陪他在外面说话也说了许久。周进想他还要照顾小宁,吩咐他回去罢了,不用送自己。霍一飞还是坚持送他到门口。周进是独自开车来的,也没有带小奇那些人。虽然说扈宇那边基本上已经消停了,霍一飞多少仍然有些担心。

周进摆手让他回去,说,“没事。你回去罢。这两天准备一些,什么时候走,我再通知你。”

霍一飞只得目视他开车离开,远远注视着黑色的劳斯莱斯一直掩在车流,再望不到,才转回头来。阳光愈发的刺眼炫目,整个柏油地被灿烂的阳光照射着,简直似乎在蒸腾。晨曦的海岸是一片迷茫的银灰色,太阳将出未出,映出的朝霞似一抹胭脂抹在天际深处。海面上有几只海鸥低低的盘旋。这天的天色阴沉,浓厚的云层压在半空中,海浪从远处不断向岸边汹涌起伏。

沙滩上有几个人在等着什么,从天色微亮一直等到现在。各人手中的烟头频频更换,很快在地上积了一小片,被海水一冲,狼藉的散去。很快又有一片积上。一人焦急的道,“大哥怎么还不到?”。其他几人连忙勒他噤声,低喝道,“别吵吵!”。坐的人也站起来,情不自禁翘首盼望。

不知道等了多久,太阳一点点从海岸线中拔出。终于海线那边颠簸起伏来一只小船,远远似有人影。先前说话的那人不由面露喜色,匆匆奔上几步,其他人却纷纷手按到腰间,摸着腰里的手枪。眼看着来者渐渐靠近,终于能看清楚面貌,大家才撂下枪一拥围上去。

扈宇披着件黑色外套,被风吹的鼓耸,下了船来,大家纷纷围着,道,“大哥终于来了,咱们真怕大哥不来。”

扈宇一笑,道,“怎么不来?”。

几个汉子应和,“大哥的安排一向没有错。家伙都准备好了,只等大哥来指挥我们。”。递上一只旅行包,打开来,里面满满是各式枪械弹药。扈宇望了一眼,淡然的接下来,从中抽出一把手枪别在腰间,其他的拉链一合,用力向前抛去,落到开着门的车厢里。

扈宇低道,“兄弟们,扈宇绝不会扔了你们,你们也没有抛弃我。不管日后有任何结果,扈宇永远不会忘了你们。咱们走罢!”。

说着拉了一把铁栏,侧身掠上岸。远处太阳已在此时升起,映的海面一片金灿。映在扈宇腰间的枪上,折出一片乌光。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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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美好的岁月,最残忍的时光1-11

楔子

“秦汐!你还欠我二十板子呢!”秦万一下课就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事似的,一下子蹿到了秦汐的课桌前。

“诶呀!你小点声,让别人听到还以为我们有什么一样呢!”秦汐娇羞道。

“怎么?你还想赖账不成?”

秦汐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睛,“难道你还想打我么?”

“那我可不敢!到时候又给我多扣一个耍流氓的帽子。”

“那你想怎么样呢?”

“帮你背锅毁了我的一世英名,还让我在全班面前挨了二十板子,这事绝不能这么算了!”秦万装作委屈。

“说到这,你的屁股还是很健硕呢!”秦汐饶有兴味。

“这样吧!”秦万赶忙岔开了话题,“今天放学,你去实验楼的二楼,我去找老师,按照校规擅自闯入禁地要受二十板子的惩罚,这样咱俩正好抵消。”

“哦……也好……那就这样吧……”

一、奇遇-

哎,要不是得罪了那个教英语的老女人,自己怎么会落到这般境地。班主任老师可是个男人,被他打一定很痛吧……秦汐一面抱怨,一面如约登上了实验楼的二楼。这里与小树林、食堂后厨并称三打讨打圣地,所以根本就没有人。地面上的灰尘像积雪一样厚重,夕阳透过墙上的高窗斜射进来,光束中无数的尘埃还在舞动。

秦汐注意到,自己的右边是一道幽深狭长的通道,没有光,又望不到尽头。秦汐免不得一阵好奇,这里是什么地方?秦汐伸长脖子向里面张望,但什么也没有看到。难道,这里是学校禁止进入的秘密?秦汐决定去一探究竟。一路上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只不过气氛清幽得像废弃医院的太平间。

通道的尽头,是一道古老的木门,说是门倒没有把手,像一个木板。秦汐咬了咬牙,推开这个木板。与想象中扑面而来的灰尘不同,这里面一尘不染。斜阳透过窗子照亮房间,秦汐也借此一览全貌。屋子不大,中间摆着一个红木桌子,上面是一本翻开的古书。

“秦汐!你来这里干什么!”理清意识的第一刻,秦汐见到了怒气冲冲的班主任。刚刚明明自己已经走到了那个桌子的前面,突然大脑一片空白。怎么这时自己站在二楼的楼梯口,前面是气愤的班主任。右边的通道……右边的通道竟然不见了……秦汐百思不得其解。

“不说话是吧?一会到办公室有你求饶的时候!”班主任李老师吼道,完全不给秦汐思考的时间,便拽着秦汐的手把她拖到了办公室。

“现在你能说话了吧?你去那里干什么?”班主任坐在凳子上打量着站在面前的姑娘。

“好奇……”秦汐搪塞着。一想到一会的遭遇,秦汐早已害怕地将之前的疑惑抛之脑后。

“好奇?!你知道有多少大祸是因为好奇酿成的吗!”

“我……知道……”秦汐低下了头。

“那你还去?!”班主任提高了音量。

秦汐把脸埋在了胸前。

“实验楼年久失修,时不时会有砖瓦掉下来,学校为了你们的安全锁住了那里,再说,那长时间没人去,吸那么多灰对你的身体也是很大的伤害!”

“我错了……”

“知错就准备好受罚!”班主任站了起来,“鉴于你所犯错误的严重性,为了让你记住这次的严重后果,决定这次对你的惩罚进行小示众。秦万,你进来!”秦汐还是听到了此时最不想听到的名字。

“秦汐同学,你这次的行为可不好哦!”秦万一脸幸灾乐祸。

“现在正式开始对你的惩罚,把下半身的衣物脱光。”班主任严肃地说道。

一想到自己要在两个男人面前赤裸下身,秦汐的脸瞬间涨红,甚是可爱。但考虑的如果磨蹭最后遭殃的还是自己。她下定了决心。弯腰摘下了白色运动鞋,脱下有点被汗水浸湿的白棉袜。该死的秦万!说到底还是个流氓!冠冕堂皇地看我挨打。想到这秦汐恨不得把手里的袜子塞进秦万的嘴里。鞋袜放好后,秦汐转身过去背对着两人,轻轻拨下了校服裤子。露出了淡紫色薰衣草内裤。转念想到秦万可是帮自己在全班面前挨了一次打,这就算是报答他了吧。于是她迅速褪下内裤扔到了一边。卷起衣服边,双手撑住桌子弯下了腰,“老师,我准备好了。”

秦万被眼前的春色惊呆了,粉嫩的少女丰臀有如美玉一样嵌在秦汐修长纤细的双腿上,两腿之间的缝隙若隐若现。下面是一对精致洁白的脚丫。秦万一时不知道该看哪里才好。

老师不管这些,扬起板子,啪就是一下。这久违的疼痛让秦汐尖叫着跳了起来。上次挨打还是去年高一刚入学的时候吧。

老师皱了皱眉,“挨打还这么不老实!秦万你去把她的脚按住!”老师命令道。秦万蹲下来抱住了秦汐的双腿。

老师借势连打了五下。秦万感到自己胸前一阵巨大的震动,可是秦汐奋力的挣扎也没挣脱秦万的双臂。“老师……别打了……太疼了……”秦汐开始了抽泣。

……

办公室内尖叫声,拍打声,求饶声此起彼伏。

最后一下势大力沉,打得秦汐直接瘫坐在了地上,丝毫顾不得自己的前面暴露在了秦万的面前。

“安慰好你的同学,我那边还有个会。”李老师给秦万留下一句话就离开了。

“趴我腿上我给你揉揉吧!”秦万贴着地坐下,把秦汐轻轻地拉了过来,给她慢慢地揉搓。“别哭啦……至于吗……”

“流氓!”揉了一会之后,秦汐感到好些了,突然想起了什么,骂了一句。

“我才不是流氓呢!你前面的毛是自己蹦进我眼睛里的,我可没想看哦!不过,还挺茂密的,嘿嘿。”秦万调戏着她。

“色狼!赶紧给我把的内裤拿过来!”

“你把腿岔开给我看看,我就去拿。”秦万还打算继续调戏她。

“做你的梦去吧!我自己去拿!”

“得,你歇着吧!我给你拿就是啦,我命苦啊!帮你背锅还得伺候你!”

“占我便宜还那么多废话!”

秦汐整理好自己站了起来。刚刚在实验楼的奇遇她很想和秦万分享一下。但冥冥之中感觉有一道闸门横亘在那,她就是说不出口。所以她决定一会自己再去一探究竟。

二、使命

晚上十点,夜一片静谧,除了远处一个正在施工的建筑工地不时发出嗡嗡的声音。秦汐躺在床上抚摸着自己的屁股,感觉还是痛痛的。索性脱掉了内裤,温热的肌肤接触到凉凉的蚕丝,好不舒服!秦汐被傍晚的所见所闻吓得有些迷惘,这种不可思议的事情放在谁的头上谁也平静不下来。秦汐极力理清着每一寸细节,想找到一丝的线索,但她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醒一醒!醒一醒!”秦汐感到有人在晃她也的身体时,外面还是漆黑一片的夜。她张开惺忪的睡眼,眼前,是一个陌生人!“你……你是谁!?”秦汐害怕极了,自己明明锁好了门,她死命抱着身上的被子。“别怕,我是你进的那本书的主人,我叫岁月。”这时秦汐稍稍放下了一点戒备心理,打量着面前站着的男孩子。没想到这么帅!正是秦汐喜欢的类型。

“那你是……怎么进来的?”

“你都进我的屋子了,我进你的屋子还不行么?”

“抱……抱歉”想到自己确实未经允许就进那个屋子,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没必要道歉,我有一件事情求你。”岁月刚要开口,屋内出现了一道漩涡,里面钻出了一个蒙着面的黑衣女人。

“叛徒!原来你在这里!”

“快……快跑!”岁月大喊着提醒着秦汐。但不由分说,女人一下将岁月击倒在地上,后者变成了一块绿色六边形宝石。

“秦汐是吧?我们的恩怨不要多管闲事!否则……”黑衣女人开了腔,而听起来是缥缈的来自四面八方的声音。女人双手抬到身前,一掌过去,秦汐感到烈风划过她的脸。

“你就会是这个下场。”女人扔给秦汐一块镜子就消失了。

秦汐接过镜子一看……里面的自己像老了一百岁似的,皱纹眼袋蚕食着她原本秀美的脸颊。像在书里看到的人们一样,她吓得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秦汐立刻冲向卫生间照镜子。还好,昨天晚上只是一个梦。 回到屋内,有两个事足以把她吓得魂飞魄散。一个是那个绿宝石竟然赫然躺在地上。另一个,她看到时钟,自己还有五分钟就要迟到了!!在英建中学,守时是最重要的纪律之一。她竭尽所能地飞奔到学校。

其实昨天晚上秦汐再一次回到了那个屋子内,这次没人打扰,她轻松地一睹了那本书的尊容。上面是她看不懂的字符语言。她伸手想翻一页但刚触碰到边缘,她的手就像触电一般缩了回来。这时一阵风拂过,吹闭了屋子的门,吹动了桌子上的书。书页在秦汐的眼前刷刷翻动到了奇妙的一页。上面用汉字写到:“秦汐,欢迎你,请把右手手掌放置在书页上。” 秦汐被吸进了书里……面前是惨绝人寰的景象。熊熊的烈火割断了来去的道路,天上虽时砸下的火球在地面上留下一个个焦黑的坑迹。人们拖家带口奔走哀嚎,另秦汐感到害怕的是,每个人的脸上都布满了皱纹,包括怀里啼哭的婴儿。此情此景令秦汐很不适,她拔腿就向后面跑去。无奈被一块石子绊倒,摔在地上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自己依旧站在实验楼二楼的楼梯口。右边的通道依旧变成了墙壁。

伴着阳光飞奔的不只有秦汐,秦万也难逃迟到的命运。

昨天他走出校门的时候还沉浸在那有如梦境一般美好的回忆中。虽然俩人一个姓氏,千百年前是一家,但对于秦汐来说,秦万的身份就像是备胎一样。只有在秦汐有事的时候才会想起自己。想到这秦万又难免一阵惆怅。就这样仿佛在命运的驱动下,秦万鬼使神差地走到了一座废弃的危楼前面。

天空骤然阴云密布,随后又下起了冰雹,为了躲避冰粒打在皮肤上的痛感,秦万想也没想就跑到了危楼内。

随后……他看到了与秦汐看到的一样的景象……

俩人飞奔到教室门口的时候差点撞到一起,彼此给了对方一个尴尬的笑容,昨天办公室的事成为了彼此不能说的秘密。他俩还是迟到了。而教室内,班主任正在教训刚刚迟到的另一对男女,他俩的鞋子袜子已经被脱掉,坐在凳子上挨打脚心的惩罚。稚嫩的脚心布满了鲜红的尺子印记。这是在班级面前,一会去办公室还有更多的惩罚等着他们。里面的尖叫声吓得秦汐秦万毫无推开门进去的想法。但多迟到一分钟会遭到多一分的惩罚。二人矛盾不已……

三、滞塞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屋内的尖叫声戛然而止。二人透过门上的玻璃,看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现象:老师的尺子像凝固住了一样,嵌在陶露桃粉红的脚心上。陶露桃是秦汐他们班的美女之一,名取杜牧绝句“细腰宫里露桃新”她的娇面似桃花一样美艳。而此时她固定在那里,旁边一滴刚刚滚下的泪也凝结住了。整个世界像被冰封了一样。紧挨着的严明捂着脚心,英俊的五官痛苦地凝聚在一起。同学们有的幸灾乐祸地看着,有的与同桌眉飞色舞地议论眼前的景象,有的则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秦汐秦万两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地呆在原地。“要不我们进去?”秦万提议道。“为什么他们都不能动了啊?”秦汐一头雾水。

秦万觉得这件事和昨天晚上的奇遇有一定的联系,于是把昨天晚上他走进危楼见到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秦汐。令他意外的是,秦汐没有怀疑他或者被他所说的吓到。因为这一切也是秦汐实实在在经历过的。秦汐也把她的见闻分享给了秦万。

“看,就是这个。”秦汐伸手掏出兜里面的绿宝石,奇怪的是,原本黯淡的绿宝石现在竟闪烁着幽深的光。

“再不进去你俩挨罚我可帮不了你们!”绿宝石发出了声响,把两人吓了一跳。眼看幽绿的光越闪越快,二人管不了那么多就以闪现的速度来到了座位上。

刚摆好各种用品,装出已经到校一会儿了的样子之后,时间的车轮在陶露桃的尖叫声中恢复了转动。陶露桃和严明的脚丫上已经挨了三十尺子,老师看打得差不多了,便放下了刑具。“你俩,站到后面的趾压板上去。”老师用毫无温度的语气命令道。二人悻悻地拎着鞋袜走到了摆在教室后面的趾压板前,有些火辣的脚心赤裸地接触在了冰冷的凸起上,两人难受不堪。与下面遥相呼应的,是二人羞红的脸颊。才子佳人,为大家上演上了一部体罚的好戏。

“我必须再强调一遍,在英建中学,时间是一个信条,必须遵守!你们两个中午到我办公室接受后续惩罚。”班主任在讲台上强调着,“都这么晚了,我们班还有两个同学没到吧?”李老师扫视着下面的同学,突然眉头一皱。“秦汐秦万,你俩什么时候来的?!”同学们和老师一样,也是画了满脸的问号。

“我们?我们早就来了呀~”秦汐厚脸皮地说着,秦万在一旁嬉皮笑脸。这时,第一节课的上课铃响了,老师尽管不解但也没再多问,拿起课本到隔壁班级上课去了。

早上发生的神奇事情令秦汐秦万非常好奇,他们决定再登实验楼。

四、礼物

秦万第一次看到这个阴森的通道,不禁有些害怕,双手紧紧地抓着秦汐的胳膊,自然引得秦汐一通嘲讽。走到木板门那里时,门上出现了一些变化,需要用插入宝石才能推开。 岁月坐在桌子边,双手捂着眼睛却难以掩饰住他悲伤的感情。

“岁月?你不是变成宝石了吗?你这是怎么回事?”秦汐关切地走上前去,抚摸着岁月的后背,希望舒缓一下他的心情。

秦万在一旁一脸尴尬,“你们……认识?”

“嗯……这个宝石就是他给我的。”秦汐指了指插在门上的宝石。

“那不是宝石,那是时间球。”虚无缥缈的声音,岁月终于开口说话了,但秦汐没想到他也会发出这种声音。

“可是它也不像一个球啊。”秦万在一旁挑着毛病,可能是看到竟有比自己还帅的人深感不自在。

“不要在意那些细节。”岁月露出了笑容,像天使一样。“事情是这样的……” 岁月与那个黑衣女人共为时间的孩子,一个叫时光,一个叫岁月。但后来时光想要独自统治世界,她杀死了时间,用她的妖术使时间之界的神灵都开始加速衰老,用不了多久,时间之界就会崩塌。而岁月为了阻止这一切的发生,下凡寄居在这个废弃的实验楼。只等那位有缘人的到来。

“有缘人?你是说……我?”无论如何,秦汐都不敢相信岁月所说的一切,而后来的事情证明,这一切确实不完全真实。

“不,是你们。你们有抵御时光妖术的能力。”岁月坚定的脸上充满着希望的光芒。

“可是,她一甩手我就像老了几百岁一样啊!”秦汐到现在都不敢回忆那晚所经历的一切。

“那?只不过是她给你的镜子做过手脚而已,你被骗了……”

……

“现在我元气大伤,还不能出这个屋子,而你们能帮助我做的事情就是一天停止三次时间,我能在时间的停滞中回复能量。”

走出实验楼,秦汐秦万还在讨论刚刚岁月给他们的任务。秦汐兴奋地蹦了起来,“一天停滞三次时间?那岂不是我们可以随心所欲三次啦?”

“要不我们去看看陶露桃受罚吧?”秦万提议道,他的脸上有一丝微红,像是在想什么邪恶的事。“就想着看美女!不过,好像还有一个帅哥也要受罚呢~走吧!我们赶紧去找个好位置!”两人“幸福”地向教学楼跑去。

五,观战

午间的校园还是很安逸的,虽然夏日的烈阳阻挡不住男孩子们在球场上奋战的决心,但大部分同学们都抓紧享受午后小憩的睡眠时光,而李老师的办公室却有着另一丝“清凉”。

秦汐和秦万两人在门口开动了时间球,蹑手蹑脚地钻进了办公室,他俩十分幸运地找到了一个废旧的桌子钻到了下面。而此时陶露桃和严明正低着头接受李老师的训斥。

“坐好了!你手往哪摸呢!起开!别挤我!”秦汐极力推开贴着它坐着的秦万。秦万可不想放弃这大好机会,直接启动了时间球。时间恢复了不断地流逝。

“根据校规,你俩首先将受到七十板子的惩罚。”李老师宣布着处罚决定,“下半身留下内裤,其余脱掉!”露桃和严明一句话也不敢多说,“熟练”地褪下了还没穿热乎的鞋袜,没错,他俩上午一直光着脚在指压板上罚站。秦万看到露桃脱袜子时脚心上还凹陷着的点点小坑,不禁一阵心疼。恨不得冲上去帮她揉一揉,想到这,多愁善感的秦万又想起前日帮秦汐揉屁股时的情形,他多么想回到那个时候,随后他便又想起了那令人辛酸而且无从理清的事——他和秦汐的关系,表面上两人关系不错,但秦汐也会动不动无缘无故地好几天不理他,他感觉在秦汐心里,自己是可有可无的存在,他喜欢秦汐,很喜欢很喜欢,可是怕自己没有水平带给她幸福,他迟迟不敢迈出追求秦汐的第一步。“我们俩的关系?就这个样子吧,一对好朋友,我知足了…”秦万在心里对自己说。

神游这么半天,李老师已经开始了对二人的惩罚,他们两个要先互相打对方50板子,之后谁的红润程度和温度低打ta的人要自己接受两人剩下的40板子。这是典型的霸王条款,女孩子有时候力气会小一些,但是先挨打的人经过50板子的回复时间肯定比先打人的人程度轻一些。李老师是为了培养孩子们的担当精神,一般主犯或者男孩子会率先拿起板子。

果然,严明拿起了板子走到伏在桌边的陶露桃身后。他用自己控制的中等力道,抬起板子拍向露桃的丰臀。露桃轻哼了一声,并没有做出太大的动作。虽然想放水,但是如果逃不过分贝测量仪的话,他会给露桃招来更多的痛苦。他保持住了力道,一下下地向露桃的屁股发起冲击,二十下之后,露桃的蓝色内裤边缘已经泛上了鲜艳的粉色,她也开始了不住的抬腿与呻吟,不叫还好,一叫刺激得严明的下面有了一丝感觉,仅仅被一件灰色内裤包裹,完全顶不住升起的感觉。严明虽然脸红了一片,但心里暗自庆幸,幸亏露桃无暇向后回望 ,要不自己岂不是尴尬死了。但这一切,尽收在了秦汐眼里,他自己还浑然不知。“诶!怎么眼睛都直了?”秦万几分醋意地拍了秦汐一下。秦汐并未理会,只是瞪了他一眼后,继续向严明望去。

眼看露桃的动作越来越大,严明是彻底不忍心了,第42下他稍稍减轻了一点力道。滴!分贝测试仪响了,在一旁监事的李老师皱了皱眉,“根据校规,这下不算,陶露桃和严明各增加鞭打臀缝5下。”像是听到死神的宣判一样,陶露桃心如死灰,5下鞭打没什么,忍一忍就过去了,可这意味着她必须脱下内裤了,在两个(from作者:其实是三个。)男人面前。

严明知道自己对不起露桃,加大力度连续拍击了剩下9下。可是好心办错事,他打的露桃捂着屁股不住尖叫蹦跳。

“对不起……”换位置时严明喃喃自语,露桃眼神有些空洞,也没有说什么,接过了严明递来的板子。

六、迷局

陶露桃心如死灰,像木偶一般,只是机械性地挥舞着板子。但她的力道绝对不小,她对刚刚严明的连续九板扔怀恨在心,不光在心,自己的屁股也无时不在提醒她眼前的人刚刚下了多狠的手。就这样,50板子把一个大小伙子打得连连求饶。

“你俩,把内裤脱掉。”该来的,总会来的。露桃认命地咬紧牙关,一下便剥掉了蓝色的内裤之后迅速的将手紧紧地捂在稚嫩的密林。严明反而犹豫不决着,手扶着内裤边,脸上胀满了红色。这一切,看得秦汐如痴如醉。在一旁的秦万生起了闷气,伸手绕到秦汐的腰侧狠狠地掐了一下。突如其来的痛痒吓得秦汐尖叫了一声,这就非常尴尬了……办公室刹那间安静得出奇,秦汐秦万更是连呼吸都不敢。千钧一发,秦万启动了时间球。

不仅仅是因为到嘴边的鸭子都被秦万弄飞了,而且因为自己差点险些因为他而被老师发现,秦汐非常生气,走出办公室后便一声不吭地径直往教室走去。秦万愣在一旁,不知所措,想追上去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在原地望洋兴叹。

那时起,秦汐便再也没和秦万说过一句话。其实她可能早就消气了,但她觉得这种情况下,缓和关系也应该是秦万先开口。而秦万呢,屌丝地等着秦汐再来主动找他。但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几天之后秦汐竟然会约他出去玩。

那天晚上,秦万发现让他朝思暮想的QQ头像终于再次闪动了起来,当他读完这条消息,差点没把地板给蹦漏。秦汐约他一个小时以后到中型广场的摩尔大厦去玩。秦万暗暗窃喜,“小丫头,怎么样,还是得主动来跟我和好的吧!”他高兴得太过度了,以至于他忽略了两个问题。一个,是秦汐从来没有约他出去过。另一个,中型广场并没有摩尔大厦。那个广场到他家得跨越大半个城市,他并不熟悉那里。

夜晚的城市一点也不宁静,虽然已经八点多了,路上的行人仍挤在一起匆匆前行,与白天唯一的区别就是明亮的灯光取代了自然的太阳光。这些行人中不难找到一个眉飞色舞的人,那人就是秦万。他赶在自以为幸福的路上。

露桃回到家的时候脸上依旧挂满了泪痕。白天的经历太过屈辱,她根本不能接受。一直优异的她以前都没听到过任何一声责骂,而今天……褪下内裤,抚摸着有些肿胀的臀缝,露桃的泪再一次喷涌。

细腰宫里露桃新, 脉脉无言几度春。

至竟息亡缘底事? 可怜金谷坠楼人。

露桃又想起了她的名字来源,坠楼人?这难道就是我命运吗……?露桃飘忽地走向窗边……这时她的手机亮了起来,她回眸一望,在看看人生中最后一条消息吧……是严明发来的。

露桃,今天的事都是我的不好,打你的时候是我没控制好节奏给你带来了莫大的痛苦,还连累了你遭到了额外的惩罚。请你不要有太多的负担,学校和老师的做法也是我们成长道路上需要接受的磨炼。你脱掉内裤和挨打时我都是闭着眼睛的,不能说因为我是一个君子,我只是觉得造成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不属于我的视野我不该看,至于李老师,你把他当成父亲就不会有那么大的压力了。那尖叫声你也不要太在意了……毕竟没人能看到什么。既然我们都犯了错误,那么我们需要改正,早点睡吧!明天别又迟到了……

露桃盯着手机发了很久的呆,仿佛全部的时间凝结在了小小的屏幕上,不只是一条消息,更勾起了自己童年的回忆……是啊,从小被表扬夸奖习惯的我,也有这这样那样的毛病,如果有人愿意指出来并帮我改正,何乐而不为呢?露桃笑了,走到窗边合上了窗户,熄灭了床头的灯。

李老师,我已经按照你说的给露桃发过去了。

嗯,作为男孩子,要多照顾女孩子。你就没看出来今天露桃挨完打之后一直魂不守舍的嘛,你还不注重观察去安慰鼓励她,难道还要让我去?)

是,我知道了,谢谢老师的教导。

早点睡吧,明天可别迟到了!

严明躺在床上,李老师真是一个好老师,以前我还觉得他只是机械性的完成工作而已,没想到他还这么留心和善于教育。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啊……

还有两站就到中型广场。司机大哥友好地提醒着乘客。

秦万此时坐在空无一人的公交车上毫无睡意,这是什么一个鬼地方,秦万抱怨道。

七,破裂

秦万坐在公车的座位上,怔怔地望着窗外。马上九点了,要不是秦汐约他出来,恐怕他早就备好零食坐在电视机旁看最近酣战火热的欧洲杯了吧。但在自己喜欢的比利时队与喜欢的女孩之间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他突然感到很奇怪,为什么秦汐会这么晚还约他出来。

秦万下了车就愣在了原地,这里根本就没有一个叫摩尔大厦的建筑。“你在哪了?”秦万给秦汐发去了消息,但是十分钟过去了,对面杳无音序。活了十几年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不知所措。困惑,愤怒充斥着他的大脑,他奔跑,咆哮,哀嚎,发泄着对秦汐的怨艾。“可能我就是这样一个失败者吧,两年了,从我和秦汐成为朋友后,我明明就是一直在被她利用!”秦万的理智刹那间崩溃殆尽。

成功赶上末班公车,他才回到了家。他决定再也不理秦汐了。

……

“昨天618,你们都抢啥了?”课间,同学们聚在一起热火朝天地讨论昨天网购的战果。而秦万正在座位上闭目养神,实则是在观察秦汐的一举一动。秦汐则很认真地在攻击一道解析几何题。她是那样的认真,以至于不往秦万的方向瞟一眼。就这样吧!秦万把头埋在了书中。

在你并不想学习的时候,上帝都会帮助你偷懒。“同学们,都回到座位上,把手里的事放一放。我说一点事。”李老师板着个脸走进了教室。“杨晓晨,你起立。”同学们的目光聚集到她这一点上。晓晨低着头站了起来。“大家还记得我们开学前怎么约定的吧?只要这学期我们班级不扣分,那么下学期我们将取消班内体罚的班规。相反,如果谁扣了分,后果你们也是清楚的。”李老师顿了顿,“杨晓晨同学,你为什么在学校三令五申的情况下还要私自订外卖?”杨晓晨站在座位上头垂在胸前,茂密的黑发遮住了她滚烫的脸颊。她使劲摇着头,舞动着长发。“现在到前面来,作检讨!”李老师无情地命令道。

八、示众

晓晨的每一步都感觉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昔日争强好胜的她却已风光不再。说到争强好胜,她今天犯错主要还是这种心理所导致的。前几周周会,德育主任在前面讲话时说到了这样一句:“你们别跟我玩谍战!你们还太嫩!”这可激起了晓晨挑战校规的心理,别看她是一个女孩子,淘气起来恐怕连最调皮的男孩都觉得佩服。晓晨想想,自己应该什么第一的滋味都体验过了,学习成绩,各种竞赛亦或是文体活动。至于这冲击校规嘛!她开始了苦心孤诣地酝酿计划……这个计划是那样完美,以至于屡试不爽,几次都没有泄露任何蛛丝马迹。(这个计划在这里我就不和大家分享了,我怕万一你们用完被抓,我可就成千古罪人了……)但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最终她还得被心细的德育主任“绳之以法”。

晓晨抬起来头,虽然不好意思面对大家,但她觉得这是对大家的尊重。“我该说些什么?说我为了挑战校规?那不是找死嘛!”晓晨在心里极速地盘算着,想找到一个合适的犯错动机。无奈,在班主任的催促下,她只好吞吞吐吐,想到哪就说到哪了。

“同学们,李老师,首先我先为我个人错误的行为道歉,我的所作所为辜负了大家集体的努力,辜负了李老师对我的期望。”说到这,她深深地鞠了一个躬。“我个人认识到了错误的严重性,希望接受老师的从重责罚,挨打时我会认真严肃地反省我自己,并且希望同学们能以我为戒,不要违反校规玷污班集体的荣誉。”说完,晓晨再一次低下了头。同学们都用掌声表达了对晓晨敢做敢当的鼓励,李老师似乎也很满意。而晓晨这个时候一方面真的觉得自己对不起这个班集体,为了一次毫无意义的挑战而为班级抹黑。而另一方面,她默默咒骂了德育主任不下一百次。

“转过去,手扶着讲台。”李老师的命令预示着惩罚即将开始。

今天杨晓晨穿的是校服裙子,当她手扶讲台弯下腰时身后一阵凉意袭来。遭了!今天没穿打底裤!虽然她知道穿不穿最后都一样会被脱掉,可是总觉得现在心里一点底都没有。李老师走上前去,抚摸着晓晨的长发,犯了错就要勇于承担责任!“我先打二十竹板,之后每名同学两竹板。你接受吗?”

“嗯……”晓晨的声音可能她自己都听不见。李老师掀起晓晨的裙子时她总觉得背后是一片哗然。

“大家知道自己不爱穿打底裤的习惯以后,我的裙子不得总被那些色狼掀啊!以后我可不能再穿裙子了。”晓晨悲观地望向身后的老师和烈日,“我……后悔啊……”

不由分说,老师直接拽下了晓晨的白色暗纹内裤,她用大腿夹住以免落到脚面上,她觉得那样太丢人了,虽然现在已经丢人到家了。但好在她夹得很紧,股间的缝隙并没有失守。没人看到她红彤彤的脸颊,大家欣赏的是晓晨白润弹圆的翘臀。如此美丽,不仅像钩子一样钳住了男生们的目光,连女生都被吸引了。秦汐都差点想拿出时间球停下去摸一摸,可是她并不想构造那个只有她和秦万的尴尬世界。与大家的目光不一致,孟秋却盯着斜前方她男友商林的两腿之间,阴云密布在她的脸上,“真是个轻浮的人,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孟秋带着怒火,没好气地将目光转向讲台。

老师握着竹板,轻轻在晓晨的臀上点了点示意她趴好,晓晨会意,将屁股挺了一下。啪!就是一下,竹板的效果很是惊人,板子刚刚离开,晓晨的臀上就浮现出了一条粉印。屁股的主人随之一震,虽然现在她尚能忍受,可是未来的80多板……

竹板移向臀峰,同样力道的一下,同样一道的粉印平行在上一条印记的下方。老师就这样,用十下将晓晨的丰臀粉刷均匀。随后,老师将板子竖了过来,自上而下地打击,每一下都唤起原先的疼痛,打到第三下,晓晨就开始了喊叫,让人听着好生心疼。

老师的二十下打完,晓晨已经很狼狈了,屁股上印着一个个红色格子,内裤挂在一只脚上,头发被汗水浸得散乱。手心被自己的指甲按出了四道小沟。

九,纯情

晓晨抓紧这黄金五分钟的休息时间,拼命地揉搓这身后粉红的屁股。让她感觉不妙的是有些部位硬硬的像是起了檩子。全班三十个人一会这六十下可不好挨啊,她回头望了一下,眼睛里写满了不安。而同学们呢,个个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毕竟以前总是看李老师打人这种不可多得的机会让同学们更是倍加珍惜。晓晨回过头来刚刚升起的一点希望全部被浇灭,还以为同学们能因为同学一场而手下留情呢!看来,他们是指望不上了。晓晨咬咬牙加大手劲想把身后的硬块揉开,一会还能好受一些。

最美好的时光总是最短暂的,它就这样悄悄地从你的指尖划过,你想抓住,却只有任由它溜走。(秦汐画外音:谁说的!我就能留住它!作者:“好吧,你赢了呢!”)

不知不觉,第一名同学已经拿好了竹板站在晓晨的身后。小女生的手劲确实不大,但打在已经弱不禁风的屁股上还是给晓晨带来了不小的震动。同学们伴着晓晨此起彼伏的叫声一个一个走过。男同学们怜香惜玉,女同学们善良同情。大家都没有太过难为晓晨,只不过自己最私密的地方被各个同学近距离观赏,她感觉羞愧难当,自古常言说的好,此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但也有一些同学嫉妒她骄人的身姿和成绩,把竹板当做报复的利器。例如前面说到的孟秋同学,用力之大恨不得将竹板握碎,使劲浑身解数重重地抽下去,自己的身体都被反作用力震到。晓晨的疼,如排山倒海一般的疼,少女之无法承受的疼。她差点昏过去,此时她又是多么想晕过去。远离同学们的目光,远离竹板的抽打,远离这个痛苦的世界。孟秋心里像报了血海深仇一样,殊不知她打碎的是同学间最纯真的情谊,打破的是她自己最好的年代。她所做的一切,被同学们看在眼里,虽说无可厚非,但大部分同学还是很反感,感觉她有一种小人得势的感觉。

忽重忽轻的板子打得晓晨仿佛灵魂出窍,为了忍受着一切,她选择转移注意力,但每一次刚刚出神,她便被疼痛狠狠地拽回了现实。

八十下,二十分钟就结束了。黑色二十分钟带给晓晨的是满脸的泪痕,肿胀的丰臀,狼狈的身体,和疲惫的神态。

“内裤交给我,鞋子袜子脱掉站在后面的趾压板上去。”李老师继续发号施令。晓晨早就知道这一切没那么轻易结束,自然做好了心理准备。等她手抱头站好后,老师将晓晨的扣分单拴上细绳,系在了晓晨前面黑色密林的一根毛上。莫大的耻辱再次催下了她的眼泪,羞愧像一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胳膊的酸疼,屁股的胀痛,和脚心的刺压,再加上心理的煎熬。她的心,近乎崩溃。

而一下课,同学们纷纷围上来安慰晓晨,有几个人自发的将李老师支走,几个人门口站岗放哨,几个人围住监控。晓晨得以借助这个机会好生歇息。几个要好的女孩子帮她揉揉屁股和脚丫。“晨姐!没什么大不了的,都是一个班的同学,都是一家人,不用不好意思,不就是被罚了嘛,记住教训下次别再犯就行。”几个男同学也尝试着安慰她。“你们说得简单,人家都被你们看光了。”晓晨撅起了小嘴,虽然话这么说,但晓晨心里已经好受多了。“诶呀!你那里那么好看,被别人看看怎么啦!何况还是自己班同学,对了!谁去把班级门关一下!肥水不能流到外人田啊!总之,美丽要大家一起分享嘛!你那里那么好看,被别人看到应该自豪才是啊!还有,你的小脚是不是该洗洗啦?”男孩们调皮地挑逗着她。“滚!”晓晨白了他们一眼。同学们都笑了,晓晨也笑了。

只有角落里的孟秋看着围在晓晨面前的男友,独自生着闷气……

十、转机

风华绝代,岁月静好。同学们很享受学校给他们提供的环境。徜徉书海,播种友爱。如果教育局想要废除这项体罚制度,恐怕同学们也不会愿意,因为这带给他们的已经不仅仅是惩罚,不仅仅是疼痛和羞愧……但是?也仍有例外。

秦汐坐在实验楼的台阶上,目光呆滞。上次约秦万出来……那次之后他一定气炸了吧……他会不会原谅自己呢……我可不想失去这样一个朋友……尽管我并不喜欢他……

秦汐像下定决心一般,站起来拍了拍身后的灰,她要去和秦万道歉。但是真实的情况不能告诉他,这个锅只能自己背……

“分手吧!”孟秋开门见山。

“可是为什么?!”很显然,面对如此突如其来的情况,商林有些措手不及。

“你喜欢杨晓晨你就去追啊!何必跟我在这凑合!”

“你……为什么这么说?”商林并没有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有任何错误。

“想想你刚刚干的事!围在那贱人一边,那小殷勤献的!”

“你怎么能这么说自己的同学!同学受罚,不得去安慰和鼓励吗!”商林有些激动,一方面,他不希望别人这么叫在他心里很美好的晓晨,另一方面,他觉得自己做的无可厚非。

“好啊!你现在敢这么跟我说话了!行啊!我走了!”孟秋刚迈出一步,便停下了,不是因为什么回心转意,而是另一边秦汐打开了时间球。

秦万在操场上正准备临门一脚,突然发现足球停下了,自己的脚没收住,狠狠地踢在了足球上,足球没有动,自己便飞出去了。等秦汐找到他时,他正在地上痛得打滚。

“秦万……你没事吧你!?你怎么搞得?”不是为了套近乎,秦汐真的很关切。但犹如烈火融化不了南极,秦万没有说话,手指向远方,示意她赶紧离开。

“秦万你别这样好不好,我跟你道歉……我真的很对不起你……”不得不佩服秦汐的眼角已经开始泛起泪光。其实到这里,秦万已经心软了,他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怨恨秦汐的……但是,这可是个好机会。

“你觉得道歉有什么用吗?”秦万摆出了零度的不耐烦态度。

“哦……”说到这,聪明的秦汐已经明白了什么。她走过去趴在了坐在操场上的秦万的腿上。秦万却不着急扬手,“就这点诚意?”秦汐有些可怜地回头望着秦万,站了起来,脱掉了校服裙子和内裤,叠好之后弯腰呈给了秦万。 秦万没有接,虽然心中的小鹿已经快要蹦出来,但他想要放长线掉更大的鱼。一分钟过去了,秦汐看秦万还不接受,只好把衣物放在一边,开始解校服扣子,露出了洁白的小腹和斑点文胸。想想秦万曾经帮她做过的一切,她也就认了,解开胸罩,露出了她引以为傲的尤物。为了一遍过,她直接把鞋袜也脱掉之后才趴回秦万的腿上。秦万欣赏着少女美妙的躯干,坚挺的胸上点缀着红色的樱桃,像极了水果奶油蛋糕。揉上去柔软Q弹,让人欲罢不能。秦汐呻吟了一声,她没想到秦万会揉搓她的胸。

“啊!”来不及反应,秦万的手已经游移到她的阴唇,秦万虽然很爽快,但他还是没有冲破理智,他的手指只是在表面触感这少女最神圣的肌肤,并没有向深处探去。秦汐此时很是害怕,他怕秦万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来,但她如果现在阻止他,恐怕……还没等她权衡完,秦万的巴掌已经上身,很快,疼痛就充斥进了秦汐整个大脑。

十一、相遇

时间球闪起了急促的光,冻结的时间即将融化。“快把内裤给我啦……”秦汐含着泪。

“不给~”秦万像挥舞着冠军奖牌一样,像世界宣示着自己的战利品。

“时间快到了啦……”秦汐火速系好了胸罩套上了校服,不过秦万事先抢过了她的内裤,她此刻光着下身,急得直跺脚,看的秦万下身发胀。时间球越闪越快,秦汐顾不得那么多直接套上了裙子。

“…快还给我吧……”秦汐伸手去够,可惜身高压制让她力不从心。

“下午还要上体育课呢……万一走光怎么办啊……”秦万转身走出操场秦汐一边追一边继续哀求。阵阵清风,像不安分的手,随意玩弄着秦汐的格子裙摆。

“还你可以……不过……”秦汐见事情有了转机,恐怕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

“不过什么?”

“不过嘛,你不许穿上!”

“我去你的!”

“诶?你还挺硬!不想要算了。”

“别……我错了……”

……

最后秦汐还是穿上了内裤,不过条件是放学和秦万去宾馆。

有些时候吧,尴尬总在一些它不该发生的地方就这样发生了。秦万刷房门卡的时候,旁边上来两个人,顿时,八目相对,像过了一个世纪那样尴尬,秦汐和秦万见到了孟秋和商林,而且,他们就开了隔壁的房间。

“真巧啊,你们也……”

“是呢……”

……

“诶我天,倒霉到家了!怎么会遇到他俩!”秦汐脸上还带着没褪去的红晕。

“没事,我们几个又不熟,他们也不会说什么的,毕竟我们也见到他们了。”

“这个房间隔音行不行啊……”秦汐道出了他们两人最担心的事。“放心啦,咱把电视开最大声。”

“话说你就不好奇隔壁那对情侣都会干些什么吗?”秦万的表情透露出想要去看看的欲望。

“有啥好看的。”秦汐并没有什么兴趣。

“你说你,天天躲在家里看黄片,这次有现场版的还装什么纯洁。”

“你怎么知道?诶不对,你才在家里看黄片!”秦汐伸手打了秦汐一下。

“啧啧啧,被说到痛处,恼羞成怒了吧!”

“你……!”

“你每次看之前是不是都得好好洗手啊?”

“……不想理你了”

“赶紧的,打开时间球,我们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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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妃受刑

听了皇后皇后和太监总管的禀告,太后一拍桌案:“好大胆的贱人,竟敢背着我如此胡为,非得好好惩治不可,来人,把怜嫔给我召到储秀宫来。”皇后一见太后动了圣怒,心想:这可是一个打击怜嫔的好机会,绝不能放过。又说道:“皇额娘,怜嫔那贱人迷惑皇上,干预朝政,奴婢听见大臣们风传她‘妖媚惑主’,您真得好好惩治那贱妃,整束一下后宫的规矩。”太后一听“干预朝政”四个字,心中一时不快,当初她也是受先帝的专宠,干预过朝政,没少受人指责。不过今天怜嫔“干预”的是她掌握之下的大清朝政,权欲熏心的太后是绝不会轻饶她的,但她表面仍故作姿态,冷冷地说:“不用你多言,我知道如何处置。”

一名太监将怜嫔带进宫来,只见怜嫔午后新浴,双颊透着红润,乌黑秀发束起发髻,上面坠着一串大红丝穗,穿着暗花粉色旗服,罩着玄色缎子坎肩,下衬绣花夹裤,脚上着绣面缎拧丝棉屐,亭亭玉立,天生一付美人胚子。来到太后面前,见太后满脸杀气,心中不由一惊,又见皇后也站在一旁,得意地看着她,知道自己要大祸临头了,忙恭恭敬敬地跪下给太后请安。

太后一见怜嫔,抬起眼皮阴阳怪气地道:“怜主子,你好风光,在皇上面前呼风唤雨,全然不把我这个太后放在眼里?”怜嫔一听,知道太后一定找到了整治自己的口实,欲想说什么,可又不知说些什么辩解。太后忽然怒目圆睁:“大胆的贱人,竟敢不守妃嫔本分,迷惑皇上,干预朝政,今天非好好管束你不可,让你知道祖宗家法的厉害,小李子,传杖。”

“喳!”

怜嫔大惊,知道是皇后在太后面前进谗言,打击报复自己,忙辩解道:“老佛爷,奴婢自入宫以来,一心侍奉皇上,万不敢有干预朝政之心,太后不能听信他人之辞。” ,

皇后一见心想:怜嫔这顿家法看来是躲不过去了,得让这个贱人多挨几下刑杖,才解我心头之恨。忙道:“好大胆子,圣母面前只有乞求,还敢胡言狡辩,真是有孛礼束,应该重重杖责。”

这时,太监总管从东偏间出来,后面跟着四个太监,前面两个抬着一条刑凳,后面两个手里各持一条粗大的毛竹杖,进到殿内,将刑凳放在怜嫔的身前,持杖的太监侍立在两旁,等着主子的号令。刑凳和刑杖都漆成朱红色,这些打人的刑具不知沾过多少妃嫔的血迹。

太后已是怒不遏,指着地上的怜嫔:“你这个狐媚子,还敢花言巧语,来人,将这个贱人的衣裤褪下,臀杖四十。”目光射着凶色。怜嫔只觉得一阵眩昏,她知道“臀杖”的厉害,这是暴虐的太后对触犯家法嫔妃最残暴的惩罚,嫔妃受臀杖时,要被褪尽下身的衣裤,用大号毛竹杖笞打裸露的臀部。不仅在肉体上是极大的摧残,在众目睽睽之下光着身子受杖,也是对年轻女人精神上莫大的羞辱。

两名太监在太监总管的指挥下,将怜嫔拖到了刑凳边上,怜嫔挣扎着呼喊:“饶了奴婢吧,我要见皇上,老佛爷……”

太后恶狠狠地道:“饶了你?你这狐媚子,不受着皮肉之苦,是不会安生的,都是皇上把你庞坏了,今天非好好管束你不可。打,给我狠打,把她的裤子给扒下来,让大伙瞧着打

太监不顾怜嫔的挣扎,将她的外装和旗服扒开拉下来,里面穿着粉红色的亵衣和湖绿色夹裤。怜嫔被架起,拖翻在刑凳上,这宽大的春凳是皇妃专用的。又有两名太监上前,将怜嫔的肩头和双臂按住,另一端将她的双腿按住,使怜嫔动弹不得,在一旁的太监总管上前,将双手退入马蹄袖内,俯身将怜嫔腰间的亵衣下摆掀开,露出下面夹裤的汗巾。太监总管将汗巾解开,拉下怜嫔的夹裤,里面仅剩贴肉的月白色小衣,太监总管把手伸入小衣中,正欲褪下,怜嫔哭喊着:“李安达,奴婢不要脸面,皇上也要体面呀,饶了奴婢吧!”

太监总管故作姿态:“怜主子,别难为奴才了,这是大清的家法,奴才不敢违背,委屈您了。”还是将怜嫔的小衣拉褪下至股间,怜嫔粉嫩浑圆的臀部全部裸露出来。怜嫔不再求饶、哭喊,在太监的众目睽睽之下,裸露出来,使她感到万分羞辱,闭紧双目,头低在刑上小声的抽泣。

等待她的还有更加残忍的杖责,在太监总管的指挥下,两名执杖太监在刑凳两侧,抡起竹杖狠狠地照怜嫔的臀部打下来。“啪、啪”竹杖随着风声打在怜嫔的臀上与皮肉相击发出响亮的声音。一杖下来,粉嫩的皮肉上立即拱起一道紫红的杖痕,丰满的臀肉随着竹杖的起落颤动着,怜嫔全身一阵剧烈的痉孪,腰肢痛苦地扭动着,怜嫔只觉得竹杖打在身上,如同针扎刀割一般的疼痛,她再也没有沉默的能力。第二杖下来时,发出了凄惨的呻吟。 “三”、“四”,太监总管操着浓重的河北方言在一旁唱着数。随着怜嫔的呻吟一声比一声凄惨,她的臀部已经布满了杖痕,整个屁股完全拱肿起来。怜嫔在刑凳上痛苦地扭动着仅能动弹的腰肢。因杖打的剧痛而扭曲的面颊上淌下泪水和渗出的豆大的汗珠。太后端坐在凤榻上,双目紧闭,余气未消。皇后在旁,看着在竹杖笞打下扭动着的怜嫔,听着竹杖打在怜嫔身上的声音,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十五”、“十六”竹杖越下越狠,渐渐的怜嫔臀上杖痕已经开绽,渗出鲜血。怜嫔的腰肢已不能再动弹,呻吟声越来越微弱。只能听见“啪啪”的杖打声。“三十、三十一”

怜嫔的臀部已经是血肉模糊,臀肉完全开绽,在竹杖的笞打下,血肉飞溅。

“三十九、四十”执刑太监停了手。当下四十笞杖,怜嫔已昏死过去,趴在刑凳上一动不动,她的发髻散乱,面色苍白,下身由臀至两股间已是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太监总管禀报:“回老佛爷,臀杖完毕。”太后睁开眼睛,看一了眼昏死在刑凳上的怜嫔,朝太监总管使了个眼色。太监总管转身命人将怜嫔下面的小衣、夹裤拉下,放下亵衣下摆,从刑凳上架下来,拖到太后面前,将怜嫔从昏迷中弄醒,由两名太监架着,浑身痛苦地颤抖着强作跪状。太后令太监总管宣读她拟的诣旨:“着怜嫔习尚浮华,屡有乞请,不守嫔妃本分,干预朝政,为整束后宫,将其降为贵人,羁禁三个月,不准召幸。皇后有整饬后宫之责,若再为嫔妃不守宫规,可以宫中家法严惩。”言罢,命两名太监连拉带拖将怜嫔带出宫去。怜嫔下面刚穿上的衣裤渗出片片血迹。 `

皇上正在养心殿与翁师傅及众人商议黄海战事,太监王商忽然进来禀报:“皇上,怜主子忏怒老佛爷,在储秀宫被老佛爷用家法臀杖四十,送回宫来,一直昏迷不醒。”皇上听到这个惊人的消息,全身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忙命驾直奔怜嫔住的景仁宫。来到景仁宫前,只见外庭内立着一道五尺高的禁诫牌,上面标着“妃嫔不得干预朝政”的训诫,是太后命人设过来的。按照大清后宫家法,犯了错的妃嫔宫中有这道禁诫牌,就属被羁禁之身,不仅不允许皇上召幸,就连她的住所除了随侍的太监和宫女,任何人也不准出入。皇上这时已经顾不了家法的约束了,直接进到宫中来。

怜嫔的椒房内绣幕低垂,寂静无声,只有一个宫女侍立在榻边,凄凉的很。皇上问道:“娘娘在何处?”宫女来不及请安,答道:“娘娘在床上,伤得很重。”说罢,眼圈先红了。皇上一听,三步并作两步近到寝榻边,揭开鲛帐,俯身往鸾榻上观看,只见怜嫔发髻散乱,面色苍白,双唇已无血色,下唇留着一排深深的牙印,血迹已经干涸在上面,如同蜡人一般趴在绿锦褥中一动不动。 _

皇上不禁心中一阵酸楚,他坐在榻边,轻轻唤了两声,不见怜嫔答应。知她仍在昏迷中。便缓缓地揭开锦被。一见简直心如刀绞。怜嫔下面粉色的绣花夹裤上渗出片片杖打的血迹。

他不禁用手去轻抚,刚一动,怜嫔浑身一颤,呻吟了一声,显然伤得不轻。她在昏沉中,用力睁开眼睛,含着眼泪望了皇上一眼,想起身,可一动屁股上的伤痕一阵钻心的疼痛,她又趴在床上,浑身没有一丝气力。

皇上一见爱妃醒来,忙到床头按住怜嫔的肩头让她别动。

他关切地问:“伤得怎么样?我来晚了。”怜嫔抽泣起来,把受杖责的羞痛全部哭诉出来。哭了一会儿,怜嫔忽然一阵痉孪,伤痕痛得她又一声呻吟。她无力地道:“奴婢下面像是掉了一样,痛得厉害。”皇上心疼地说道:“莫动,待我看一看打坏了哪里?”

说完转过身来,他在怜嫔腰间轻轻拉褪下血迹斑斑的夹裤,只见里面的月白色小衣渗成了血色。他强忍悲痛,想褪下小衣看伤,可是小衣已经干涸在臀部绽开的伤痕上,每一动,怜嫔都痛苦地呻吟一声,皇上一连拉褪了几次,都因怜嫔的痛吟而停了手。这时宫女拿来热巾,皇上给怜嫔敷在臀上,好一会儿才慢慢地将小衣拉褪下来。随着小衣的褪下,臀上开绽的皮肉粘在小衣上面,怜嫔的身体一片血肉模糊。只见她的臀部整个都拱肿起来,连雪酥一样的两股上面也拱起了几道三指高的杖痕,已经变成紫红色,其中一道杖痕上皮肉已经绽开,渗出的血迹已经干涸在伤痕上。皇上看着怜嫔原本浑圆、粉嫩的玉臀被打成这个样子,不禁泪如雨下,用手轻抚着伤处,可一动,怜嫔就疼得浑身一颤,痛呻娇喘。皇上忙缩回手来,再也不敢动了。 因为怜嫔的伤势太重,暂时不能敷药,皇上只得叫宫女拿来热巾给她敷在臀上,再盖上锦被。怜嫔看了看皇上,非得要起身,皇上只得把她的上半身架起抱在怀中,怜嫔头埋在他的身上,又抽泣起来,一头散乱的青丝垂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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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对面的房间

不!爸爸!请不要啊!除了打屁股,怎么惩罚都成啊!”

鲍勃诺曼终于受够了跟女儿露娜的谈话。他所希望得到的,无非是一个小小的尊重,比如在餐桌上她保持应有的礼仪,也别把她的自行车随意放置在汽车通行的过道上。相反,女儿不顾父亲的唠叨,鲍勃再也不愿意一直如此。不过他知道,女儿认为他只会唠叨,这显然是错误的。因此,他决定了,无需多言。好了,让我们拭目以待一次充分的,完整的,长时间的,OTK姿势的打屁股,看看能不能改变一下她的惯性。

刚才,在客厅,他告诉他的女儿:“上楼,做好充分的准备,我将亲自给予你一次完美的打屁股。”

女儿从他起伏不定的语气里,感受到了父亲的愤怒。“不要啊!”尽管她也隐约地预期到父亲对她的终结宣判会是一场打屁股,但她实在是太害怕了,对于这样一场即将到来的,有充分理由的惩戒,只能祈祷父亲不会真的太严厉吧。

他走进她的卧室,如果不出所料,女儿应该已经把那张座椅放置到了房间中央,她就跪在椅子旁边,她的牛仔裤已经褪到膝盖以下,尽管她已经17岁了,但在接受打屁股的时候,她依然必须裸露她的臀部。

就在一个月前,她就在这个房间里接受了一次桨拍的打屁股。她至今记忆犹新,站在土耳其地毯上,她的苏格兰裙子被高高地掀起来,以一种完全失控的姿态充分暴露出她圆润的线条。他走到她身后,拽下她的内裤,把它褪到膝盖以下,接近她白色袜子几英寸的地方。这是多么羞耻,她已经悄悄地哭了,父亲令她保持着这姿势,然后开始训诫。露娜褐色的长发垂到了土耳其地毯上,她恳求着父亲不要使用桨拍。可就在她恳求着的时候,父亲终于挥起了桨拍,对准了她那脆弱的,失去任何保护的,最丰满的臀峰。

那是一支长度盈尺的胶合桨板,上面均匀地分布着大大小小的圆孔,能把力量恰到好处地散布开来。一次维持十分钟的持续拍打,桨拍完美地吻遍露娜那裸露的臀部和大腿,她竭力地扭动着,徒劳地蹬踏,父亲依然坚定地,持续地,一下又一下地用力拍打着露娜那已经充分肿胀的,深红色的屁股,尤其是针对她大腿和臀部交叠的区域。

而此刻,记忆将被再次镌刻!露娜恳求着,但这已经无法更改自己即将受罚的判定。她啜泣着迈上楼梯,在她的房间里,听着父亲上楼的脚步声,联想到即将发生的一切,她感到不寒而栗。但她必须做好准备了,这包括把那张高*背椅子放置到房间的中央,面朝着窗户,接下来的时间对她而言是多么地漫长而艰难啊,她必须为即将到来的惩罚,裸露出自己,她现在是穿着着牛仔裤的,这意味着她必须脱下鞋子和牛仔裤。在她的腰部以下,仅仅保留自己的内裤和袜子。失却了温暖的保护,她感到了阵阵的寒意,现在,她只能坐在床沿上,等着她父亲的到来。

当他走进房间,女儿再次恳请他宽恕。她提出了多种可以替代打屁股的惩戒方式,但都遭到否决。他脸色阴沉着,坐到他的座位上,命令露娜做好充分的准备。与此同时,他卷起自己的右手衣袖,接下来这倒霉的步骤是――女儿必须趴下,因为她完全了解接踵而来的会是什么

“求你了,爹地,噢,不。”她反复地恳求着,尽管如此,她还是从她的小床边站起身来,走到了距离她父亲的座位不远的地方,现在她该做的,就是彻底地裸露自己,在接受一个彻底的,长时间的拍打之前,不能遮掩她的臀部。

她哭泣着,哀求着,希望得以保持着她的内裤,父亲可以隔着内裤拍打她。“请不要把它们脱下来,噢,噢不,请不要,爹地!”她绝望地恳求着,但这只是更加助长了父亲的愤怒,“如果你不是立刻地把它们褪下来的话,我敢保证,一切会变得更糟!”在一声低低的呻吟之后,女孩十分不情愿地背转身去,背朝着他,松开了她内裤的弹力腰带,她的棉质小内被褪了下去,女孩那白皙的,饱满的臀部暴露在父亲的视线下。

光滑的,柔美的,上面覆盖着薄薄的一层淡淡茸毛。女孩被羞耻和恐惧笼罩的,但她的身体无疑是及其美丽的。露娜企图蒙混过关,她只是十分当心地把内裤往下褪了些,仅仅露出臀部,从而为她自己留下一点遮羞之缕来掩饰自己的私处。但父亲无视她的这个小花招,告诉她必须彻底褪下她的内裤,她害羞着,十分不情愿地,只能照做,把自己的一切更为充分地暴露在父亲的眼皮底下。

露娜非常地惧怕自己被当作小女孩那样,被按在父亲的膝盖上,接受一次打屁股,这让她想起了几个月前的一次打屁股,当时她去应试一份暑期短工,她穿着着黑色的紧身针织裙以便让自己看起来显得相当成熟并且专业,最后她应聘成功,获得了那份工作,她与同学们一起出去庆祝。她们玩得完全忘记了时间,而且露娜喝了过量的酒才稀里糊涂地被同伴送回了家。诺曼先生在经历了对女儿的百般担忧之后,从她身上闻到了扑鼻的酒味,她的黑色紧身裙也被拉扯得走了形,就在女儿的卧室里,诺曼先生会一直记得这个时刻,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识到他心目中的小女孩已经真正长大成人,她的身体已经完全发育成熟。

诺曼把女儿按倒在自己的膝盖上,命令她褪下衣衫,除了保留她小小的文胸和内裤。他无视她的哀求,完全暴露出她的光屁股来接受打屁股,这是这最近的三年来他第一次打她的光屁股。他惊讶于女儿那柔软的肌肤,她的圆翘的,丰满的,楚楚动人的臀部,看起来是如此地惹人怜爱。

现在,她正在等待着,一场即将降临的打屁股。露娜抓狂着,她的脸色苍白,她的内裤已经褪下,站在那里聆听父亲的训诫。现在正是夏末时节,她那一直被内裤包裹着的雪白肌肤与她深色的背部肤色形成鲜明对比,她啜泣着,背转身去,用她的手遮挡着自己的身前,慢吞吞地走到她父亲的右手边,她显然是急于让自己趴到父亲的膝上,这样多少可以避过一点让她如此难堪的目光。但父亲严肃地命令她把双手放在背后,在聆听训诫的时候必须保持不动。

当她终于接获指令,趴到她父亲的膝盖上,他确认已经把女儿放置到最方便接受更多拍打的姿势,他引领她俯卧着,直至她的头非常地接近地面,她的双手撑着地板,以保持她身体的平衡,她的屁股高高地挺翘着,小腹正贴合着父亲的右大腿。她的足尖则正好触及地板的另一端。她的两腿微微张开成八字,她不时紧张地绷紧自己的肌肉旋即又放松,时刻准备着承受即将降落的第一下猛烈的拍击。

露娜在强烈的羞耻和尴尬中哭泣着,等待着,哀求着,“爹地,不啊,能不能……”此时,她父亲的左臂牢牢地按住了她的腰,她终于明白自己注定是无处可逃了,该来的一定会来,她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自己的身体,她当然不会忘记父亲的打屁股会有多严厉,同样也不会忘记父亲的打屁股会有多漫长。“求求你,爹地,不,不要,不要啊……”她大声地哭泣着,在父亲那坚定有力的手掌真正拍打下来之前。因为她知道,一旦真正的打屁股开始,她将很难维持自己正常的呼吸,更别说是能完整地开口恳求了。她的疯狂的哭喊将完全充斥在全部的空间里。

现在,惩罚开始了。一场充分的,针对她赤裸臀部的,完全覆盖的打屁股在女孩的卧室正式展开,她的屁股越来越呈鲜艳的粉红色。她在父亲的膝盖上不停地扭动着。这场打屁股显然有着它不同于别人的显著特点,在外人看来,露娜得到的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打屁股。首先的一个事实就是,父亲的拍打非常地用力,露娜在12岁之前一直只是由她的母亲来对她实施打屁股,她当然没有享受过真正意义上的打屁股,因为母亲所给予的并没有按照标准的打屁股程序,她不会挨打光屁股,而且挨打的时间也只有短短的几分钟。一般只打二三十下的样子。而她的父亲所给予的显然不同,他坚定有力的手臂高举着,快速而准确地落在她的两瓣半球,往往不足十下就能让露娜的屁股变成彻底的粉红色。

另一个值得注意的是,她的父亲总是打相当长的时间,这样的话,挨打的人可以仔细回味所受到的每一下拍击。他的每一轮拍打至少维持五分钟,甚至更长,此间,他作短暂休整并且依然以言辞训诫露娜。然后又循环开始。露娜在接下来的12分钟时间里,接受了整整11分钟的拍击,中间仅仅得到了不满一分钟的休息,这一次,趴在父亲的膝盖上,她接受了不少于400下的强力拍打,不用说,露娜竭力地扭动挣扎,她最后得到了一个肿胀不堪的深红色屁股,她伏在父亲的腿上,失声痛哭。

第三个重要的特点是,他的spanking非常地彻底。露娜屁股的全部区域都受到了周到的照顾,事实上,从她的臀峰到腰部,除了她尾椎周围的部位,再向下延伸到她两腿的上部,甚至包括屁股瓣中间的隐密柔嫩处。拍击遍布两瓣屁股的每一寸肌肤,还有大腿上部,臀腿交界处,甚至大腿内侧,让疼痛完全地覆盖。对于这大腿上部的拍打,他采取的方法是用左手轻轻地分开她的两腿,让她充分地张开,这样她就能完整地体味他自下而上的针对她两瓣屁股蛋的拍击了。

这就不难理解这个结果了,露娜是如此惧怕父亲的打屁股,当他终于完成他的惩罚,她的屁股,总是变得鲜红,事实上,它几乎就是亮红色,那当然不是通常意义上的绯红,而你往往能从那种夺目的红色下看到它蕴含的疼痛,它有着尖锐的切入肌肤的刺痛和蔓延成片的灼热感。露娜伏在父亲的膝盖上,啜泣着,他总是耐心地等待着,直到女儿可以自己站起身来,然后命令她站到墙角独自反省。

对于露娜来说最鲜明的打屁股特点还在于,你可能也已经注意到,她每次挨打都是在窗口,当露娜为她必须承受的打屁股全力准备时,她的首要任务就是要在房间中央并且正对窗户的地方,脱下她的裤子,她曾试图关闭窗户,拉上窗帘,但一旦父亲进入房间就对她严厉斥责并且愤怒地告诉她,她没有自主选择在哪里挨打以及遮掩挨打的权利,任何想要遮掩挨打的场景和掩盖她哭喊的声音之行为,都是不被允许的,也是不可能得到实现的。

他父亲这么做的明确目的是为了增强她的羞辱感,打开窗户拉开窗帘,为打屁股赋予一个公共元素的意味。这样的话,那些邻居家的父亲们会领着自家的儿子或女儿也到窗户前,聆听这一场关于遵守礼仪和规矩的现实版教育。露娜一家居住在邻居们都鸡犬相闻的街区里,任何一点点的声响和动作无法逃过邻居们那近在咫尺的耳朵和眼睛,露娜当然明白这一点,她只能象鸵鸟那样,徒劳地希望她的邻居们在她挨打的时候都正好是耳聋眼瞎的,但那敞开的窗户和女孩本人传播力极强的哭叫声显然更符合父亲的意图。

为露娜所不知的事实是,我可以清晰地看到她挨打,听到她哭喊。我感谢那个敞开着的窗户,我就住在街对面,正对着她家的屋子。两家相隔的街道不是很宽,露娜楼上卧室的窗口和我的窗户仅仅相距50码甚至更近,我还是一个学生,我租住的居室是在楼上,我背面房间则住着另外一个同样是租房的学生,这种情况在小镇上相当普遍,有一些老夫妻把自己住的房子出租部分房间,因为他们自家的儿女已经长大并且离开小镇,把本来空关的房屋出租给学生收取一些房租也是不错的选择。

现在诸位看官,请充分发挥一下你的想像力,经常有这样的场景随时地充斥着我的生活:露娜的眼泪和哀求交替上演,期间还有那被桨拍充分关照过的通红的小屁股更为抢眼。她所专用的桨拍是一个标准的乒乓球拍,在享受一次完美的打屁股之前,她通常被勒令做好最充分的准备,女孩的母亲也参与了这样的活动,她完全站在其丈夫的立场上,支持这样教育女儿,甚至有时桨拍也是由母亲亲手递到父亲的手上,就像家常便饭,露娜的光屁股只能随时准备享受美餐。

有时,他会在正餐前,让女孩充分体会一下手掌的拍击,就象品尝一顿小点心。那相当到位的手板拍击能最大程度地给女孩一个热身,她被固定在父亲的膝盖上,无法挣脱,也无法停歇地承受父亲的那越来越重的拍击,直到屁股完全地红肿起来,露娜总是从第一下拍击降落时就开始哭叫,在父亲大手的挥击下,刺痛蔓延到整个臀部,很快地她完全失控,坠入到无边扩散的痛楚里,等待她的,将是漫长而永无止尽的桨拍的光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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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乖巧的女人打屁股

于洁趴在床上,眼泪象掉了线的珠子一样哗哗向下掉,动一下身体,刚刚打屁股导致的屁股上痛苦难当。

想到了昨天晚上,真是象恶梦一样。

元厚与于洁同居了有两年多了,元厚人才出众,也有地位,不管外面如何,同居的只有于洁一个。

于洁对元厚是一百万份的温婉与承顺,让元厚的朋友很羡慕。昨天晚上,一个朋友与元厚开了个玩笑:“那么爱你,有没有主动要你娶她。于洁也是个有点身家的人,她不提结婚的事,是也不怕你跑了,跑了再换一个。”

一席话让元厚多了心,于洁对自己虽然主动示爱,同居后温顺得象个小姑娘,可是女人哪有不在乎婚姻的,以她于洁的身家,出了门年青小伙子疯狂地追求也是可能的。元厚就拉了脸,一席饭不欢而散。

不知道元厚心里有想法,看到元厚喝了酒回来,于洁忙上前扶了元厚坐下来,倒了泡好了茶送过来。

元厚说了不在家吃饭,于洁就安心把一切都准备好了等他回来。送上茶,于洁微笑道:“洗澡水早弄好了,去洗澡吧。”

元厚进门就阴着脸,于洁并没有看出来,因为元厚对于洁,一直是随心所欲,想拉脸子就拉脸子,想骂就骂。有时为好玩也踢两脚,于洁都不敢说什么。

见元厚没有意见,于洁自己先换了白色的短浴袍,光了两只脚,拉了元厚的手去洗澡,于洁自己是洗过的,只是为元厚洗。

元厚舒服地享受着于洁的手在自己身上擦来擦去,想到回来前几个哥们的讲话。女人,心里不能太有能力和主见,要柔顺得象丝带一样,心里有底气才不在乎结不结婚呢。这样的女人要打到服贴才行。

元厚是认可这个理论的,所以他没事也会给于洁三巴掌两脚,但他也认可哥们说的女人心里的底气才不在乎结不结婚呢。

看于洁还是这么年青漂亮,也不怕老子再找个十八岁的,明知道老子找得起。元厚从水里站穿起来,从于洁手里接过浴袍穿上,决定今天好好与于洁谈谈。

元厚让于洁把自己收拾齐整,把刚才为自己洗澡弄了一身湿的浴袍换件干净的,出来有话和她说。

于洁又重新换了件白浴袍,元厚说了换件干净的,那就不能换别的衣服,不然他会不高兴,没准又要骂两句。

出来看到元厚坐在长沙发上,示意于洁坐到了右手的单人沙发上。先自吸烟不说话,等了一会儿,才对于洁淡淡道:“今天哥几个聊天,就说这女人不在乎结婚,肯定是心里比较有底气的。”

于洁一下子明白过来了,对元厚是一百分满意,不然于洁也不会主动提出来示爱。但是求婚这件事,在于洁的心里是一片净土,她希望元厚能主动象她求婚,不是为面子,而是女人的幻想,爱的男人向自己求婚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

元厚的话打碎了于洁的一部分梦想,她面色有些发白,什么都可以忍,只有这件事情不可以。是自己最后的原则。

元厚见于洁不说话,眼神反而多了几分倔强,明白朋友说得是对的,心里大怒,要是跟自己过腻了,这个可爱温顺的女人想换人也方便的很,连离婚都不用,自己总不能一个大男人倒过来求她,总要让她定下心来跟着自己不许再离开,于洁不是最漂亮的,但温柔体贴,做的一手好菜,在煮菜上,于洁是下过功夫学的,也就凭这个,抓住了元厚的心。

于洁不知道如何回元厚的话,也不愿意对元厚说让他主动,求婚是出自于本心,要的太伤害感情了。就不说话,不知道即将有一顿好打等着自己。

元厚一面大怒,一面又点了一颗烟,如果在烟吸完以前,于洁能明白过来今天就放过她。

香烟袅袅中,于洁有一些猜不透元厚的想法,但是温顺的人倔强起来是无药可医的。于洁受不了这沉默,就对元厚陪了笑脸道:“老公,你喝了酒,我们睡觉去吧。”她估计元厚是喝了酒才会忽然有这种话题,还是劝他去睡觉的好。

元厚不经意地扯了扯嘴角,算是一笑,又淡淡道:“老子问你话,你不知道回答吗?”于洁这一下子真的看了出来元厚今天是诚心的,有些害怕低了头想了想,最近没有做错什么事,就委曲得想哭。

元厚把烟头丢了入烟灰缸,抓起了于洁的手毫无怜惜之间地拖到了卧室里,于洁真的害怕了,颤声道:“老公,老公。”

于洁的这种叫声总是让元厚听得最入耳,元厚用力抓着的手缓和了几分,把于洁拉到了床面前站着,自己从洗澡前脱下的裤子上面抽了皮带,心里倒有几分兴奋,还没有用皮带抽过她呢。

如果说刚才于洁是真的害怕了,这会儿害怕加重了。聪明的女人当然不会在这种实力悬殊地时候发脾气,何况于洁一向逆来顺受惯了。

于洁当即跪了下来,仰起来脸求元厚道:“老公,别打我。”元厚笑了一下,小东西,刚才不是挺犟。

一手拎了皮带,一手拉了于洁起来,笑道:“小乖乖,刚才怎么不这么听话。老子今天非把你打服贴了不可。”

一只手就把于洁翻了个身按在了床上,拿了皮带的手撩起了于洁身上的短浴袍,又拉下了最后一层的内衣。

于洁挣扎着哭了道:“老公你不能因为这个打我,我不要。”于洁是第一次这么用力挣扎,以前挨三,两下都不敢说话。

打定了主意要揍人,不管于洁怎么不顺从,元厚都不生气了。紧紧按住了于洁的腰,挥起了皮带就是几下子,于洁白晰的屁股上顿时就起了一片红印子,于洁大哭了起来。

元厚喝道:“哭,让你好好哭个够。”皮带就没数地打在了于洁的屁股上。于洁还没有挨过这样的打,疼得不容人喘过气来,新的疼痛又来了。

于洁哭着,踢着脚,吸着气,哭得一身是汗,声音也哽咽沙哑起来。元厚看了于洁的白屁股,自己数着是二十下一下子没停,白屁股变成了红屁股,而且发肿有些地方微微地沁出了血丝来。

真的打起来,元厚还真不是那么手软,牢牢按住了于洁的腰,等了一会儿,于洁哭声小了的时候,先挥了一下皮带,破空声让于洁颤抖着,沙哑了的嗓了道:“别打我了,太痛了。”

元厚把皮带担在于洁的屁股上,冰凉的皮带让于洁滚烫的屁股又是一惊,元厚就快意地看着那红色的屁股发颤,笑道:“打了就不客气了。今天非打到服为止。”

也不问她服不服,提起了皮带又是一轮子二十下打下去。于洁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又重新哭了个天翻地覆。

等到元厚再停下来时,于洁两边的屁股都沁出了血丝,元厚这才放开了手,去客厅的包里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药,这是饭局散了后特地去买的。

于洁缩在床头的枕头上,抱着被子正哭得披头散发。元厚伸出手来硬拉过来,强按在了腿上,把药为于洁抹好了,才松开手,任她抱了被子缩在床角伤心落泪去。

看了一会儿电视,于洁的哭声已经没有了,也哭不出来了。元厚觉得有些困了,关了电视,看于洁红肿了眼睛,刻意躲着自己。

元厚倒笑了笑,凑过去抬起于洁的下巴在嘴上亲了一下,道:“去洗洗脸过来搂着睡觉,打一次就这么娇嫩了,下次不许这样娇气了。”

于洁被打伤了心,天天都是好好侍候,不敢违背,就为了这一件小事情。于洁觉得自己有理,抱了被子不动。不一会儿,两个人都睡着了。一个是打人累的,一个是哭累的。

第二天,于洁一天也没有起床,更别说做饭了,和元厚置上了气。元厚一大早在于洁睡着了扒开了衣服看过了,肿得挺厉害,就没有理她,从外面叫了外卖来,强抱了于洁坐在腿上喂她。

于洁的屁股坐下来痛得眼泪又下来了,咬着牙不吃。元厚就松了她,自己吃了没有理她。

第三天还是这样,元厚干脆天天在外面吃,家里的外卖是安排人定点送的,有时于洁吃两口,有时于洁就不吃,元厚回来除了为她上药也不理她。

过了一个星期,于洁觉得不怎么疼了,对了镜子照了也好得差不多了,屁股上肉厚经打好得也快。这个时候于洁就有点不安了。

前几天因为屁股痛,又觉得元厚没有道理打得这么重,赌气不理他,没有想到元厚也不理自己,现在于洁反倒不知道该怎么对元厚说话,如果说话是不是又一顿打,这样的打自己也挨不起了。如果不说话,元厚肯定不会就这样的,要么在外面过了,要么打得还要狠。

于洁猜来猜去,就猜对了一样,那就是还要挨打猜对了。

元厚只是想教训她,天天为她上药,昨天就看到屁股又恢复以前的白晰娇嫩。元厚在外面吃了饭回来,桌上放的是晚上五点送来的外卖,只动了一点点。于洁还想着不吃饭撒一下娇是不是会引得元厚心疼自己。

元厚却想,早就好了,也不煮饭,还睡在床上想撒娇,老子今天让你哭到没力气撒娇。

于洁听到元厚关门的声音,心里忐忑不安,趴在床上不动。元厚自己去洗了澡,在客厅里吸会儿烟,提了皮带又进到卧室里。

这一次的皮带可不是自己裤子上抽出来的,而是元厚特意新买的一根又细又薄的皮带,打起人来保准带劲。

听到脚步声,于洁下意识地抬了下头,看到杀气腾腾的元厚拎了那根皮带。于洁当时再也不糊涂了,立刻就从床上站了起来。元厚心里好笑面上却不带出来,再打一,两次就乖得不能再乖了。

于洁一脑袋空白怯怯地走到了元厚面前,想说几句能引起元厚心疼的话,又想不起来说什么,只是直直地盯了元厚手里的皮带看。

元厚不着急把她打得叽哇乱叫,后退了坐下来,把皮带放到了手边的小几上,对于洁笑道:“想说什么?”

于洁急得眼泪迸了出来,捂着脸哭了起来。元厚又点了烟就看着她哭,于洁哭了有十分钟,没有眼泪了,从手指缝里看元厚,点了烟笑着打量自己。

只能含羞走过去一步,低声下气叫了一声:“老公。”元厚笑笑漫声应了。于洁过了一会儿又喊了一声:“老公。”声音更低柔。

元厚呵呵笑起来,搂住了于洁坐到了自己腿上,笑道:“知道老公今天想做什么?”于洁两只手急地拉住了元厚另一只手,恳求地看了元厚道:“老公。”别的什么也说不出来。

元厚放在于洁腰间的那只手在她屁股上拍了拍,笑道:“能把老公两只手都拉住吗?”

于洁只能吭吭地哭起来。

元厚亲了亲于洁笑道:“躲不过去的,小宝贝,听话一些少打两下。”拉了于洁站起来,于洁死命地拖住了元厚,一个星期以前的那一顿打睡着了都能让人做恶梦,再来一次怎么行。

元厚来了脾气,用力把于洁摔到了床上,两手抓了她身上的衣服,听到衣服撕裂的声音,元厚把于洁倒在了床上,于洁固执地两只手合抱在胸前,还是哀求地看了元厚,把屁股藏在了身后。

元厚倒笑了,老子非打你屁股不可吗?怎么不是打。取了皮带冲了于洁柔弱的手臂就是一皮带,当时就是一道红印。

元厚抽了二十下,停了下来,丢了皮带重新坐下来喝了口水。

于洁也知道这是中场休息了,想了一想,忍了痛两手抱了身子走到元厚面前跪了下来痛哭。元厚用手挑了她的下巴,眼睛对了眼睛,笑道:“还没打完呢。”于洁站起来去拾了皮带,重又送到了元厚面前,跪着递了上去。

元厚大乐,接了皮带,于洁再也忍不住,埋头到元厚怀中,汲取了他怀中的温暖。哭着求饶道:“老公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惹老公生气了。”

元厚温柔地抱了于洁,温存了好一会儿,等于洁哭声止了,才抱了她坐到了床上,从床头取过天天用的药盒为她身上抹药,温声道:“下次敢不敢再犟了。”

于洁低声道:“不敢了。”元厚微笑道:“乖乖,老公手还痒着呢,今儿没有打够呢,过去趴好,让老公好好收拾你。”

于洁吓得又颤抖了几下,只得从元厚怀里站起来,从地下捡了皮带低了头送到了元厚的手上。

于洁忙站好,让元厚抽得顺手。当晚元厚又把于洁重重打了一顿,才抱了她上床,于洁挨了这么重的一顿打,除了痛以外,反而觉得身上轻了许多。躺在元厚怀里有一句没有一句的撒娇。

第二天一早于洁就早早起床煮好饭,送元厚出门,晚上元厚回来桌上也有香喷喷的饭菜,元厚没有再提结婚的事情,他认为于洁需要的是调教,调教好了就再不会离开自己。

于洁也没有提,一是不愿,一是不敢,当然于洁还是想元厚能主动的提出来。

元厚是一个有身份有地位的黄金单身汉,而且精于三,二门高雅爱好。于洁也是个眼高于顶,又自己有丰厚产业的人,会看上元厚也是有自己的道理的。

于洁对于元厚就象古代的妇人对待丈夫一样,看成是天,看得自己是地。挨了两顿狠打,对于元厚还说还犹不足,对于洁则是全身心的一次调教。

好了有一周了,每天晚上元厚回来于洁都恭顺但心惊胆战地迎上去,不知道下一顿打哪天会如狂风暴雨,没头没脑袭来。

元厚则乐坏了,脸上淡淡的,心里很为于洁这种态度高兴。他认为打女人也要有个分寸,女人就象小猫一样,高兴了哄一哄,不高兴了就抽几下。打过了要给她一段时间将讲身体。

两个人睡下时,于洁也格外娇滴滴的,把元厚哄得心里舒舒服服,元厚却不进一步。

元厚不缺女人,家里的是要知冷知热的,外面的可以随意疯狂。元厚满意于洁还有一个方面,就是在夫妻生活上,于洁不痴缠着自己,家里也缠外面也缠,元厚是铁打的,也早垮下来了。所以家里的这个女人特外重要。

元厚打了个哈欠,对于洁道:“关灯睡吧。”于洁一心的热乎劲儿,只能委委曲曲在答应了一声:“是。”

关了灯,元厚把于洁搂在怀里。

于洁把脸贴在了元厚的脸膛上,娇声道:“老公。”

元厚在她屁股上拍了一下低声笑道:“再闹就打一打,看你还想不想。”于洁过了一会儿,轻声哭起来。

元厚象哄小孩子一样哄了一会儿。

于洁这一次哭得就不象上一次那样撕心裂肺了,腿上是疼的,老公的怀抱是温柔的,虽然老公的皮带是疼痛的。于洁缩起了双腿,窝在了元厚的怀里。

元厚任她在自己怀里哭泣,自己没一会儿就呼呼大睡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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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玉的夏令营转载

王玉是一个美丽漂亮、聪明伶俐的女孩,在北京某重点大学读大学二年级,学习成绩也一直很好,但是就是英语成绩不太理想,玉儿知道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不愿意背单词,玉儿十分上进,准备通过GRE考试到美国斯坦福大学读研究生。一天她上网时看到ABC英语学校搞英语夏令营,时间25天,任务是熟记单词10000个,每天记单词400个,但是要求学员具备英语六级以上水平,并具有坚强的毅力,能适应独特的教学方法。玉儿心想只要能记好单词,什么教学方法都行。

第二天一早,玉儿就到ABC英语学校去报名,地方很好找,咨询大厅十分宽敞漂亮,咨询员一听是来报单词下令营的,就将玉儿请到后厅一间办公室,只见一个戴眼睛的男士接待了她。

“你叫我李老师就好”戴眼睛的男士对他说。

“李老师好”玉儿回答到。

“你的英语水平怎么样?”

“六级已经通过了,我准备学习GRE单词”

“你了解我们的教学方法吗”

玉儿摇摇头。

“在你报名前,我们将对你进行两项测试,一是学习水平和学习能力测试,测试你目前的单词量和你在一定时间内能记住的单词量,并依此给你确定25天里,你的学习计划;二是毅力测试,具体的说就是如果你记不好单词,我们将对你进行一定的惩罚,这个测试就是看你能耐得住哪一等级的惩罚”)

玉儿心里一惊,看来这个夏令营不太好过。

“如果准备报名,你请后天下午来参加测试”

为了圆美国梦,什么苦都能吃,玉儿下定了决心。

第三天的下午玉儿准时到了ABC学校,天呀人真的不少。

戴眼睛的男老师接待了他们。

“今天来了124人,我们原计划只招30人,为了保证教学质量,最多不能超过男、女各20人。首先请各位签一份对自愿参加今天测试并对测试保密的协议。”

大家纷纷签了名。

我们以GRE及以上单词为培训内容,因此首先要参加英语水平测试。

测试后有98人留了下来。

好首先请大家看一段上期培训班的录像。

录像是一个女孩子在上课时没有回答出老师前一天布置的作业,受罚的场面。

“请你趴到桌子上”。小女孩长得很娇小,眼里还充满恐慌,她很无奈的走到桌子旁,把上半身趴到桌子上,屁股撅了起来,她穿的是统一的校服白色的超短裙,薄薄的,小女孩将裙子撩起,大家看到女孩里面的没有内裤。男老师停下录像,解释到“因为上课过程中,在学习期间只要有一点错误就要被罚,因此要求所学员不穿内裤,当然连续三天不被罚的学员可以奖励穿上内裤。”

小女孩走了过来,女教师拿了一个小木板,大约能有30厘米长,5厘米宽,在女孩的屁股上比划了一下,打了下来,啪的一声,很清脆,啪,啪,啪,啪以很快的速度连打了20下。然后女孩跪到了墙角。

“这是最普通的惩罚”

“上期培训班是受一个学校高三家长们的要求举办的,意外的发现效果非常好,但是因为培训的学生都不是自愿的,而且又是初次培训,因此惩罚的力度很小。此次我们开辟了专门的校舍,并制定了详细的培训计划”男士停了停继续说“下面,我们将让各位体验一下将罚的感觉,看看是否能受得了培训时的惩罚。愿意参加测试的请留下”

一阵寂静后,有一些人悄悄走了——

“还有要走的吗?好只要想走随时都可以。”

我们的培训准备按要求的严厉程度分为四个等级A最为严厉,B、C、D依次次之。当然培训的价格是一样的。另外如果想请一位!

专门的惩戒师要另外收费,专门的惩戒师也将按其严厉程度有不同的价格,专门的惩戒师将时刻监督你的学习,只要稍有差错就要受罚。请大家有心里准备。

好下面请大家按照要求填写测试申请表。

玉儿一心求好选择了最严厉的A及最严厉的专门惩戒师。

“好共有72人填写了申请,其中选A的有36人,看来大家都很有决心。下面请大家开始进行测试。”玉儿进到教室,共有28个女生。

玉儿看到教室的四壁洁白,仅有几排小登,前面站了十二位身着统一制服面色严峻的女人。玉儿不禁心中一惊。

此时进来一位年轻的女士,“大家好我姓孙,是你们的英语培训教师,这十二位是你们未来的惩戒师。他们有些是武警特警或者海军陆战队转业的优秀军人,有些是跆拳道或者拳击的教练”

“请大家坐到坐位上,将自己的下身衣物退去。”

大家很不好意思,但是还是都脱了。

“然后请选择D级的6位同学站到前面来。"

"D级的惩戒主要是打手板或用木板打屁股。"

“好,下面请1号同学趴到桌子上。”

1号女孩,请你趴到桌子上。那个1号女孩长得很水灵,一看就是很有灵气那种,她大方的走到桌子旁,把上半身趴到桌子上,屁股撅了起来,一个女惩戒师抬起手来照着1号女孩的小屁股先打了20个屁板,下手并不重,算是准备活动吧。

然后她拿了一个小木板,大约能有30厘米长,5厘米宽,在1号女孩的屁股上比划了一下,打了下来,啪的一声,很清脆,但可以看出来,她并没有使太大劲,横着打在了1号女孩的两瓣屁股上,1号女孩吓了一跳,但没有说什么,啪,第二下又横着打了下来,啪,啪,紧接着是第三下,第四下,这两下似乎加大了力气,啪,啪,啪,啪,又是四下,1号女孩皱了一下眉,然后忍住疼痛,还是没叫,继续撅着屁股,啪,啪,一共用木板打了1号女孩10下屁股,她都忍住没叫。然后惩戒师与女老师说了几句话之后,女老师走过来,问一号女孩,“小姑娘你的忍耐力还不错,你想试试C等的力度吗?”

1号女孩点点头。

惩戒师拿过来一根藤条,她对1号女孩说:下面我再用这根藤条打你10下,这次可是真正打了,你做好心理准备。惩戒师扬起手中的藤条,用力向下打来,打在了1号女孩左边屁股的上半部,啪,有一道红印很快就产生了,1号女孩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啪,第二下打在了她左边屁股最丰满的地方,又一道红印,看样子她现在好象很痛苦,啪,第三下打在了她的左边屁股的下半部,看样子小丽是想减轻她的痛苦,尽量不使红印交叉才这么打的,她已经开始小声呻吟了,啪,第四下打在了右边屁股的最丰满处,啊,1号女孩大叫了一声,她想站起来,但是被惩戒师按住了。然后让两个女孩按住她的两只手,另一个女孩按住了她的腰,使她一点都动不了。

把她治服以后,小丽又扬起了藤条,有条不紊地继续执行体罚,啪,啪,啪,藤条以很快的速度连续三次亲吻了1号女孩的屁股,在她右边屁股上又产生了三条红道,啊,“疼死我了”,她终于控制不住了,开始大声喊叫了,但无奈双手及身体都被按的很牢,一点都动不了,只能无助地扭了扭屁股,惩戒师不慌不忙地又打了三下,加上刚才打的一共是十下。

宣布对1号女孩的体罚结束了,她趴在桌子上,不停地哭泣着,好象很疼很疼,屁股上已经是红肿不堪了。我们看得心惊肉跳的,不停地倒吸凉气,今天看见的真的使我们吃惊不小。

女老师走过来问世她还想继续体验B等吗?

1号女孩使劲地摇摇头。

此时,玉儿的心里开始不安起来,心里暗想我能挺住吗?

男、女学生被分到了两个不同的教室。

其他5个女孩都没有敢于再尝试C等的惩戒。6个女孩依次被罚过之后,女教师请6个女孩回到座位上。

“下面,请选择C等的9个女孩站到前面来。”

“老师我选择D等”一个女孩迫不及待的说到,“我也是”、“我也是”——又有四个女孩附和到。看来这五个女孩是被刚才吓到了。

女老师叹了口气说到,“连尝试的勇气都没有,选A、B的还有没有现在想改为D等的?”有三个女孩站了起来。

好吧先给这七个同学进行测试。

七个人测试完毕后。

5个女孩准备接受C等测试。

“刚才的C等测试是最简单的,你们要接受的C等测试要比刚才的要重。”

好请C-1准备……“你有五分钟的时间作心里准备。”

女老师接着说C等的惩戒包括打手板以及木板、竹板打屁股,但是一般不会使用,对C等来说用这样的方面惩戒可以视为奖励。C等一般的惩戒主要是用桦树条、藤条、橡胶棒打屁股或抽打小腿,而且受到惩罚后要在惩戒室面避思过。今天,只测试站姿用藤条打屁股10下。

好请C-1面墙站好,双手扶墙。

C-1女孩看上去比较文弱,但是给人的感觉很坚强。在三十多双眼睛的注视下,她面墙站好双手用力的支撑着身体。另一个女惩戒师手拿藤条,向那浑圆的美臀走去。二十多岁的少女胴体发育得完美,尤其那裸臀及菊花洞犹如散发着妖异的光芒,吸引着所有女性的目光,只怕男人更不会不心动。

惩戒师先在她屁股上用藤条轻打几下作最佳测试,之后便举起那粗大的藤条—“准备好了吗,马上就开始了”“可以”女孩坚定的回答到,话音未落,狠狠一鞭扫在她那白皙的光屁股上。马上一道粉红清晰的鞭痕在她的臀肉上出现,煞是好看。她痛得立即尖叫了一声,接着赶紧转回头用手揉擦可怜的屁股。

惩戒师轻轻打在她手背几下,示意她将手放开,说到如果再用手扶摸将重新开始惩罚,她虽然会意,但仍非常不情愿地将手放回墙上。惩戒师狠下心肠,接下来重重一藤打在她屁股刚才同样的位置。那道痕迹更为突出,慢慢开红肿起来。她终于忍受不住疼痛,一滴滴眼泪开始从眼角流下。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惩戒师要完成执刑者的责任。

于是迅速地,在她还未完全消化第二下鞭打时,粗大藤条打在她屁股接近大腿处,也靠近私处。痛得她死去活来。这一下打得她屁股再也挺不起来,双脚垂直地跪了下去。惩戒师将其扶其,接着‘唰’ 的一声,婉倩在芸慧的私处火辣辣地划过一鞭。‘嗷!’芸慧痛得嘶声大叫一声,急忙转回头想揉擦私处。

女老师对大家解释说,这是C等最重的惩罚。

‘啪!’惩戒师立即送上重重一藤。于是芸慧再次双脚跪了下去,伴随的是受尽冤屈的热泪。女老师走过去问世她是不是要完成测试,女孩点点头。女老师示意另外两个惩戒师将其扶到桌子上,并按住她的身体,完成了剩余的惩罚。

其他4个女孩中有两个只测试到一半就退出了。

这才是C等————

等待玉儿的会是什么呢?

“还有10个人没有测试,你们有没有准备改变等级的?”女老师严厉的声音,让玉儿的心里七上八下的。

玉儿几次想举手,但是还是按奈住了。有两个女孩站了起来一个要接受D等,一个要接受C等。女老师按照她们的要求进行了测试。

下面请选择B等的5位同学站到台上来。

请B-1同学准备。

女老师开始讲解B等的主要惩罚手段。C等的惩罚也会用在B等上,但是B等将有更为特殊的待遇包括皮鞭,而且B等的藤条、桦树条和皮鞭都是经过盐水浸泡过的,除此之外,还要抽打背部和足底,并要用皮板抽打隐私处。C等在受罚后可能附加在惩戒室面避,而B等则还可能附加在教室以站姿或跪姿面壁。D、C等的座位上将有小棉垫子,B等则没有,而A等则会被在登子上加一个硬毡子,大家游泳时,在泳池边那种防滑的,走上去的时候脚会有刺痛的感觉。

好你们听明白了吗?

好下面请B-1平躺到木床上。

B-1是个很高大的女孩,怯怯的走了过去,但是惩戒师位好像嫌她走的慢了,上去粗暴地将他按在床上,好像被弄痛了,女孩

叫了一声,“啪”一记清脆的耳光打在女孩的脸上。

“啊——”不仅女孩,大家都吓了一跳。

女老师说“B、A等的学员只要表现不好,可以在任何时候,被任何老师或者训戒师以各种方式惩罚”

两个惩戒师将女孩子仰面按在床上,双腿分开分别绑在床边的两根铁棍上,女孩子可能从来没有被以这样侮辱性的姿势出现在大家面前,不禁乱踢。

女老师走过去问道“还要继续吗?”

女孩不再踢了,乖乖地顺从了。这下子,女孩的隐私处全部暴露,连那小花蕾也看的清清楚楚。女孩脸上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玉儿知道哪是羞辱的泪。

好将要接受的测试是用皮板打隐私处,但是因为她刚才表现不好,将被加罚用皮鞭抽打大腿内侧左右各5下,用藤条抽打双脚脚心10下。受罚后要以跪姿面壁30分钟。

“这样的姿势好受吗?”女老师转过身去问女孩。

女孩用力的摇头。

“那就适应适应”

B-2你过来,被按在了一个笞臀大鞍马,女生趴在上面,必须尽量地分开双腿,双手紧握鞍马腿上最低的那根横木,这能把她们的白屁股最大限度的暴露出来并在鞍马上趴牢稳,便于她们接受严厉地鞭打,并用屁股对抗那藤条或皮带的痛苦的处罚。

女孩的双腿和双手被固定,可能因为女孩的柔度不够,所以身体被按种后不停的呻吟。“B-2的测试项目是用皮鞭抽打屁股10下含隐私处,后背10下”

B-3被带到一个铁架前面,左腿被用皮带绑在一根立柱上,而另一条腿被向上抬起,女孩很坚强咬着牙,大约120度角左右,被固定在另一根立柱上。“B-3是皮鞭抽打隐私、大腿内侧20下,小腿10下”

B-4则被掉在一个铁架上,“B-4是用九根藤条制成的九尾鞭抽打全身10下”

B-5被按在地下,双手被两个惩戒师狠狠的踩住,肚子下面被一个木板支起,双腿被用力分向两边。

“B-5是由5个不同的惩戒师用藤条、皮鞭抽打全身各处20下。”

在正式受罚前你们保持这个姿势30分钟。

好,下面请A等的三位上来吧。

玉儿长长的吸了一口气,走上了讲台。

“好你们已经别无选择了,脱掉所有的衣服”

已经经过了一段时间的心里斗争,玉儿已经豁出了,立刻退下所有的衣物。

“先体验一下特别的垫子,你们面向下趴在上面”。

三个人乖乖分别趴在了铺有垫子的长椅上面,一阵刺痛。玉儿想立即起来。可是此时,已经有三个惩戒师用力地按住了她们。全身压在了垫子上,有人叫了出声,结果啪的一下挨了一鞭。玉儿大气都不敢出。

女老师说“你们不仅将被以B、C、D的各种方式惩罚,而且将在必要的时候受到烙铁、电棍、针刺等惩罚,而且受罚后要跪到走廊里反醒,上课时就坐在你们现在趴着的垫子上。”

下面给每人,木板、竹板,藤条,皮鞭各20下。

接着每人由两位惩戒师负责开始接受惩罚。

玉儿开始领受。19岁的身体苗条,肌肉丰满,从屁股后看来,细细的脊梁肉鼓鼓的屁股蛋儿,臀沟深深。首先是木板,“乒嚓!”“乒嚓!”“乒嚓!”“乒嚓!” 一连二十大板,打得玉儿两个屁股蛋通红,板子落在屁股上,全身的肌肉不由地哆嗦一下,打得玉儿红腚沟紧缩,板子打完,圆滑的肥肉上一条一条的全是板子印。但是玉儿居然一声不吭,咬牙忍了过去。

“有没有要退出的?”

“好大家翻身仰卧在长椅上,每人做十个仰卧起坐。”

天啊,在针刺般的垫子上做仰卧起坐,每一下都钻心的痛,3个姑娘都挺了过来。

下面,打藤。说罢,女孩们被翻过去双腿被叉开在椅子两侧,“下面每打一下你都要准确的报出数来,否则不算数。”惩戒师严厉的说到。

“一”一声令下,鞭子甩了下来,力道十足的抽到了儿的屁股和大腿根的交界处,一声惨叫立刻传了出来,一条紫红色的鞭痕显露了出来,玉儿疼得抖了起来,泪流满面,这只是一鞭,还有19鞭在等着她,三十秒过后,惩戒师再次举起藤条,打出了第二鞭。这一次它仅仅落在第一鞭的下面,距离不到半寸。 ‘啪!’“二!”玉儿颤斗着说。

玉儿再次颤抖,紧闭双眼,希望减轻痛楚。

又是三十秒,惩戒师手上的藤条再次抽打在玉儿的玉臀上。

‘啪!’

“三!”

玉儿这时已痛得泪水直流,但是始终不敢哭出声来,紧握的双手已颤抖不停。

‘啪!’

“四!”… …‘啪!’“八!”

‘啪!’

“十一!”… …‘啪!’“十二!”

就这样每过三十秒,玉儿的屁股上就多出一道鞭痕。好不容易十二下终于打完了,玉儿的一把玉臀早已皮开肉绽,屁股开花,只痛得她泪流满面,痛楚不堪。她心里明白自己已无法再忍受多一鞭了,她几次想用双手紧紧的狂捏自己的屁股以减轻痛楚,但同时又害怕会加刑,因为事先受刑者在受刑时如批准是不能随便乱动的,否则刑罚加倍。

惩戒师又拿起一根更粗的藤条说到,还继续吗?玉儿点点头,惩戒师说下面,会比刚才更痛,因为这是经过盐水浸泡过的。

惩戒师重新握起那更粗更长的藤条,再一次那藤条狠狠的击落在毫无保护的光屁股上,当藤条与臀肉接触时,只见那早已扑满鞭痕的屁股立时出现了一道血痕,可怜玉儿白嫩的屁股受不起藤条的直接接触而皮破血流。

‘啪!’“十三!”一直又开始叫数。

此时,玉儿已不再象个二十五岁的女子,而几乎成了一个八岁的小女孩。她痛得毫不理会的跳起来,双手紧紧捉住自己的屁股,拼命的狂捏,人也随这狂跳,尽量减轻屁股上的痛楚。

“哇!好痛啊!痛死我啦!”玉儿狂叫道。

“给我摆好姿势,谁给你批准站起来的?”女老师喝道。

玉儿一听到老师的说话,马上又把姿势摆好,咬紧牙根强忍臀部的疼痛。

“如果再敢用你的手捉自己的屁股,刚才的十三鞭便作废,从新开始。明白吗?”女老师怒道。

“明白!”玉儿赶紧回话,害怕真的从新打起,那她的小屁股可受不了。

惩戒师见一切恢复正常,挥动手上藤条,又是一鞭打在凯芯可爱的光屁股上。

‘啪!’“十四!”

“还有四下!一定要撑下去!忍!忍!忍!”玉儿痛得几乎已不知所措,脑海中不断叫自己要忍下去。

此时有个女孩大喊,我不要继续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到了她的身上,女老师走过去问她,“你现在已经经过了B级测试你要选择B级吗?”“不、不、不我不要学了”“你想好了吗?”好你下来把。惩戒师将其扶下。

“继续进行”女老师喊到。

玉儿的惩戒师再次挥动藤条,‘啪!’多一道血痕出现在玉儿的玉臀上,那血开始往大腿流下。

“十五!”… …‘啪!’“十七!”

“不要啊!老师饶了我吧!”玉儿已痛到了极限,整个人从长椅上滚到地下来,双手死命的捉住自己的屁股,哭得象个泪人。

“我数三声,如不回到原来的姿势,藤刑从新计算!”老师喝道。

“一!”

“求求你!”

“二!”

“不要!不要!我起来!我起来!”玉儿慌忙摆好姿势迎接那最后三鞭。

惩戒师挥动手中藤条,用尽全力,狠狠的抽打在玉儿早已皮开肉绽的屁股上。

‘啪!’

“十八!”

“十九”!

“二十”!

“哇!好痛啊!”这一此玉不敢乱动,等候老师的下一道命令。

玉儿,你刚才多次违反规定,如果要继续,那么将在下一项目之前加项,用电棍电击肛门 ,给你两分钟好好想想。玉儿已经没有一点儿力气了,却仍然坚强的说请继续。

“好!”

惩戒师拿来电棍,粗粗的电棍末端插入在刚刚被狠狠抽打过的大腿根儿之间,手柄向腰部一提,那条美妙的弧线就紧紧贴在玉儿柔软的会阴部和屁股沟里了。玉儿大叫到“不行、不行,我受不了了”,女老师立即过来问她“你确定吗?”“不,我能坚持”“如果能就不要大喊停不然还要加重”。

在女老师的示意下,惩戒师开始给电,电棍上还加挂一两个一寸来长的导电突起,可以刺入肛门和阴道和尿道。接通电源后,玉儿先是感到屁股沟里有强烈的触电感觉(这滋味儿已经很不好受,不信你可以找根警用电棍放在自己屁股沟里体验一下),然后,电棍在高电压下发热,就像电烙铁一样。受罚的人只有惨叫和扭动屁股的份儿,但是剧烈扭动只会加大皮肉与刑具的接触面积,加大刑罚的痛苦。

好不容易熬过了处罚,玉儿立即昏了过去。被一盆凉水冲醒后。

女老师对玉儿和另一个女孩说到,你们最后一项皮鞭将在另一个房间由男惩戒师执刑,特别是玉儿你选择的专用训戒师将为你执行,有什么问题吗?

“也要光着身子吗?”

“是”

玉儿心里没有准备,但是一想到通往美国的大道,玉儿点了点头。

“好”

“你呢”

“我——,不。我要放弃。”

好玉儿你跟我来。

光着身子的玉儿被女老师带到另一个房间,有四个高大的男训戒师等着他,每个人都很威严,你可以在其中任选一位。

玉儿说都可以,只要能学好英语。

女老师说那就由胡老师来吧,他是武警特警,又是研究生在读,现在是假期,我们向学校将他借来的,对你的学习会有帮助。

“胡老师你好”玉儿很有礼貌,但是已经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

“趴下吧!”

玉儿听话地趴在了桌子上。

还没等玉儿反应过来,皮鞭就雨点般一样打在玉儿的屁股上刚刚已经炼狱般折磨的屁股,象被火烧了一样疼。每一下都仿佛狠狠的杀进他瘦的几乎没有什么肉的身子。剧烈抽搐的屁股蛋儿好像要爆开一样。玉儿的哭喊已经变成了撕心裂肺的惨叫。一条条肉檩子鼓起来足有半寸高。几处青紫色的淤血上面,甚至有了殷红的血丝丝屡屡的渗出来。大腿也一样几乎找不到什么好肉,原本细腻光滑的白皙皮肤,早被打的不成样子。

测试结束后,玉儿已经站不起来了,老师问玉儿你还可以坚持吗?玉儿有气无力地说:“老师要是这样恐怕我就无法继续学习了”。老师说:“不用担心这只是毅力测试,只要你认真学习,不会受到如此严厉的惩罚”。

老师扶着精疲力竭的玉儿回到教室请大家根据测试情况再一次填写申请表,最后有12个学员选D、4个学员选C、3个学员选B、只有玉儿选了A。接着老师带大家到卫生所去上了药,玉儿因为伤得太重不得不在卫生所住了一天。

一周后,大家怀着复杂心情来到了学校,开始了真正的魔鬼英语夏令营。

大家到一周前参加考试的地方后,学校用大巴车将大家送到了市郊,这里风景如此之美,着实让玉儿感到意外,甚至有些惊叹。大马巴车停在路上,大家提着行李下车后,在工作人员的引领下,天空一碧如洗,灿烂的阳光正从密密的松针的缝隙间射下来,形成一束束粗粗细细的光柱,把飘荡着轻纱般薄雾的林荫照得通亮。

柔和的阳光斜挂在苍松翠柏不凋的枝叶上,显得那么安静肃穆,绿色的草坪和白色的水泥道貌岸然上,脚步是那么轻起轻落,大家的心中却是那么的激动与思绪波涌。穿过树林是再向前走有一条小溪总是汩汩地流着,粼粼的微波在阳光下泛着点点星光,犹如一条闪闪发光的银带镶嵌绿油油的田野上。水是清冽的,透明而柔和,圆滑的鹅卵石静静地卧在水底,享受着小小鱼轻薄的尾巴的爱抚,青翠的水草推着挤着,逗弄着一不小心陶醉在绿怀里的阳光,摇曳的倩影映在浅绿的溪床上,灵动活泼,恬静祥和。

但也有淘气的小石子,他们恶作剧地耸起身子,激起阵阵的水花,望着满脸皱纹的小溪扑哧笑了,风拂来,把这清脆的欢笑和水草的淡淡清香挟向远方。 走过小溪是一片铺着一片橘色的阳光田野,十分的广阔,不远的地方有一座三层的小楼,也许是不想破坏这份宁静,小楼也披上了绿色的外衣,大家都清楚那里就是他们的目的地,也是未来25天学习、生活的地方。此时玉儿心情很好不禁吟起了韦应物的《滁州西涧》:“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在楼前有些工作人员,将大家带到各自的房间。每个学生分配到一个单独的休息室。

玉儿进到自己的101房间,这是一个套间,外屋是淡蓝色的墙壁,柔软的地毯,淡蓝色的窗帘,窗前有一张学习用的白色课桌,桌子上有一台黑色的液晶电脑,还有一束淡紫色的蔷薇花。有三张椅子,一张是浅黄色沙发椅,一张是一般的带靠背的办公椅,还有一张就是小木板凳。此外,还有一张床,座上去软软的——很舒服,粉红色的床单——看上去很温馨。看到这些玉儿的心情格外的好。

玉儿推开里屋的门,玉儿的心立刻凉到了底。屋子没有窗,墙壁是灰色甚至近似黑色的壁纸,屋里有一个鞍马,玉儿清楚这是笞臀用的;有一个带有麻绳的铁架,这应该是受鞭刑的,玉儿心里想着;还有一长类大字型的床,看来也是受刑用的;抬头看到屋顶,有一根铁链子。墙上挂着三个不同型号的木板、竹板、木杖;五根粗细不同的藤条、荆条;一根皮带、一根皮鞭、一个电棍、一个五节鞭、一个九尾鞭。

玉儿低头看到地下铺的是大理石地砖,在靠南墙的一侧有三种不同的地砖,有九块方砖有很多细棱、还有九块是有很多麻点的方砖、还有九块是铁板,玉儿知道这是些都不是好玩的。“希望源于失望,奋起始于忧患,正如一位诗人所说:有饥饿感受的人一定消化好,有紧迫感受的人一定效率高,有危机感受的人一定进步快。”玉儿心里暗自鼓励自己。

“请学员们到1楼东侧135房间”广播里突然传出的声音,打断了玉儿的思绪。

玉儿很快就找到了135房间,此时房间里已经有10个学员,2个女的,8个男的,大家都各怀心事地独自座在那里,都没有言语,可能都被房间里的一切吓到了。至少玉儿是。

当你身临暖风拂面,鸟语花香,青山绿水,良田万顷的春景时,一定会陶醉其中;当你面对如金似银,硕果累累的金秋季节时,一定会欣喜不已。你可曾想过,那盎然的春色却是历经严寒洗礼后的英姿,那金秋的美景却是接受酷暑熔炼后的结晶。